三天後,唐行深果然帶著一隊車馬前來,接黑大熊和水兒上唐家莊。
那車身是以上好的檀木打造,漆著美麗的色彩,雕繪精致的圖案,像是一棟活動式的小巧豪邸。
「嗚哇……」黑大熊的眼楮張得很大。
拉車的馬匹清一色雪白,神氣昂首的模樣,宛如駒中王者。
「哇哇……」黑大熊的嘴巴張得更大。
「小姐。」數輛馬車的門齊開,一干丫頭僕婦紛紛下車,來到水兒的面前叩首,呼聲恭敬、響亮。
她們的身後則站著整排僕役,人人精神抖擻,訓練有素的等待指示。
「哇哇哇哇……」驚嘆到最高點,黑大熊完全被這隊車馬所彰顯出的氣勢所震懾,興奮的說︰「水兒,你看,唐大爺人真好,帶了這麼好的車馬來接應我們。」
「是啊!」水兒不若他這般好心情,笑容勉強,臉色沉重,直覺唐行深是故意派這隊車馬在黑大熊的面前擺闊炫耀,好教他明白黑家與唐家莊的差異有多大。
這是何必呢?大哥。她感慨又慍怒的暗忖。
「小姐,請上車。」為首的丫頭請示水兒,卻連看也不看黑大熊一眼,視這位姑爺為無物。
水兒抿起小嘴,沒有立即上車,而是走到黑大熊的身邊。「我們該走了,夫君。」反而是先服侍他上車。
這輛馬車不只講究外觀,內部擺設更是舒適,原本硬邦邦的檀木椅面上鋪著柔軟的羊皮,一旁的小幾上擺了小小金爐,燃燒著讓人心神寧靜的佛手香。
「小姐,請擦臉。」丫頭恭敬的奉上打濕的布巾。
水兒接過布巾,馬上奉到黑大熊的面前,「夫君,請用。」
總之,丫頭僕婦意欲百般服侍水兒,她便百般將服侍轉移到黑大熊的身上,形成一種非常有趣的局面。
不僅如此,當這隊車馬途中停下來歇腳休息時,她也一定會時時刻刻的隨侍在黑大熊的身旁。他一喊渴,她便奉茶;他一喊餓,便趕緊要人帶路到附近的客棧,點了滿桌他最愛吃的菜肴。
這幫從唐家莊緊急派來隨車服侍水兒的下人們,開始竊竊私語。
「怎麼跟少爺說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是啊!他說小姐不幸落難,這個粗人強娶了她,小姐對他百般憎惡。」
「這哪里像是憎惡他?瞧小姐一路上小心的服侍著……分明是恩愛萬分。」
這下子,這群下人對黑大熊抱持的莫名敵意消去大半,重新看待他。
「水兒,他們在看些什麼?」黑大熊喜歡吃飯,但是不喜歡被人盯著吃飯,唐家下人們的目光讓他很不自在。
「他們在看我的夫君,我的英雄。」水兒的回答也妙。
「我是英雄?」黑大熊差點被嘴里的紅燒肉梗到。
「當然。」她毫不遲疑的回答,「從我們相識開始,你照顧因為工作而累得病倒的我,還好心的收容我……後來我對你的敬慕之情愈發深濃,不知不覺變成男女之情……我愛你,夫君,我好愛你。」
「哇啊!」黑大熊深受震撼。
唐家的下人們也因為水兒大膽熱烈的宣誓,大聲喧嘩。
這段小插曲很快的就在下人之間傳了開來,當這隊車馬在日落時分進入鄰近城鎮,準備投宿客棧時,眾人打量黑大熊的眼神已經不復當初的鄙夷輕視。
水兒暗自竊喜,唐行深則悻悻然,黑大熊卻遲鈍到什麼都沒發現,只忙著在客棧的各個角落走來走去。
「你在做什麼?」水兒不解的問。
「我在巡察這里的格局,以及正門、後門、側門的位置。」黑大熊回答,「這是我工作上的一個小習慣,押鏢護送途中,隨時都可能有意外,無論到哪里,先把可以立即走月兌的出口模個清楚,才能安心。」
「窮緊張。」唐行深在一旁冷聲啐道。
「夫君,我陪你巡察。」水兒假裝沒听見大哥說的話,不然真的要發火了。
擺大熊的巡察是很仔細的,巡察客棧的格局,不只是巡察廂房與走廊的動線,更瞧過一扇扇窗子,還動手試探門閂。
「門閂一旦松月兌,是很危險的,宵小惡人趁夜模黑干勾當,極易入侵或走月兌。」
「原來如此,夫君,你懂得真多。」水兒頷首,口吻是絕對的佩服。
「也沒有啦!這算是我們開鏢局的人應懂得的行規。」黑大熊不太好意思。
「既然如此,夫君要多教教我才行,這樣才是夫唱婦隨。」水兒柔聲的說。
看著他們兩人你儂我儂,唐行深表情肅殺,眼神犀利,因為愛妹心切,所以怎麼樣都瞧黑大熊不順眼。
真是,這家伙哪里好了?不僅名字像熊,長相也像熊,而且還是深居山林的那一種。他的寶貝妹子又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嫁人的,怎麼可以就這樣跟他過一輩子呢?
巡察完畢,黑大熊和水兒返回廂房。
「小姐、姑爺,沐浴用的熱水已經準備好,奴婢們可以搬進去嗎?」唐家的下人站在門外請示。
「好。」水兒上前應門。
門外除了唐家的下人們外,還有幾名客棧派來幫忙的苦力。其中一名苦力在看清楚水兒的臉龐之際,渾身一顫,迅速低下頭。
在幾名苦力的幫忙下,淨身用的浴桶先被搬了進來,再陸續從廚房提來一桶桶熱水,倒滿浴桶。
「嗯,你們下去吧!」待一切準備就緒,水兒便還退所有的人,打算親自服侍自己的相公。
為什麼不呢?這可是千兩黃金都買不到的夫妻閨房之樂,她才不願意與他人分享。
露出羞怯的笑容,水兒親手為黑大熊寬衣解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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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錯的!就是那個女人!盡避她臉上帶著傷,他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她。
而且另一個眼熟的男人,正是他的天大仇人唐行深!
客棧中,某個陰暗的角落,一個猥瑣卑微的苦力,眼底燃燒著憤怒的火苗,腦中轉動著各種惡毒的念頭。
這個苦力正是阿義,那個誘拐唐家莊千金私奔,將她賣入妓院的男人。
他以前就是靠著俊美的臉龐和動人的甜言蜜語拐騙女子,專門挑富貴人家或有名望的世族下手,因為這種人家往往極端注重家風。一旦真有女兒私奔不見了,便當作丟了,不願尋回,讓他在好幾年內賺到不少皮條佣金。
只是凡事都有例外,當他誘拐唐盈盈時,怎麼樣都沒想到唐行深非但沒有放棄尋找妹子,甚至還砸重金請托情報組織「哨子」追查他的下落,強迫他吐露實情,又將他扭送官府,害得他被判了烙刑,無法繼續誘拐女子,淪落到以當苦力為生。
說來說去說到底,他會開始走霉運不都是唐家兄妹害的嗎?
阿義十分偏激,恨透了唐家人。
他老早就想找他們其中一人報復了,如今兩個都到齊,此時不報復,更侍何時?
夜深人靜時,阿義睜著異常興奮明亮的雙眼,伙同幾名被他說動,意欲大發橫財的地痞流氓,悄悄的潛入客棧。
他首先來到唐行深的廂房,自門縫塞入迷魂煙,接著轉向其他人的廂房,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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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勁!
擺大熊猛地睜開眼,一躍而起,就著窗戶透進來的月光,發現一股色澤愈來愈灰濁的煙霧正迅速的彌漫開來。
他當機立斷,扯斷外袍的一截袖子,以茶水沾濕,再急促的低聲呼喚水兒。
「什麼迷魂煙?」水兒一下子就被他喚醒,急忙按照他的指示,以濕衣袖掩住口鼻,以免吸入過多煙氣而暈厥。
「迷魂煙大多用于劫財劫色上,讓人暈沉,無法抵抗,好下手行事。」黑大熊說出因押鏢而行走天下所累積的經驗談。「不過放心好了,我一定會保護你平安無事的,相信我。」
「我當然相信你,夫君。」盡避口鼻被掩住,水兒還是以無比信任的悶悶口吻回應,並以堅定不移的眼神瞅著他。
「來,跟上我。」若非情況不允許,黑大熊真想緊緊的擁抱她,但是現在只能命令她依話行事,「無論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在你的面前打頭陣,而你絕對不能離開我手臂可觸及的範圍,明白嗎?」
「嗯。」水兒忙不迭的頷首,向他保證。
「還有,當我們走出廂房後,你可得保持完全的安靜,噓……」
噓……水兒再度頷首。
擺大熊一手牽著她,一手拉開房門,大步踏出房外。
然後,他和一張蒙著罩巾的臉孔打個照面。
勝與負取決于剎那,當黑大熊出手掐向對方的咽喉之際,那人甚至連握刀的手都還來不及揚起。
啊!水兒暗暗倒抽一口氣,真正見識到黑大熊的真本領。
「走。」黑大熊面無表情,單手解決掉對方後,還奪過對方的武器,帶著她繼續往前走。
水兒一邊努力的跟上他的腳步,一邊睜大雙眼,看他大顯身手。
只手單刀,黑大熊卻游刀有余,陸續打倒七、八個人,且故意用力的踹開每一間廂房的房門,人聲嚷嚷。
「你們這群爛鬼,給老子滾出來!」久違的粗口爆出來了。
「什麼?」
被他打草驚蛇的方式嚇到,原本埋伏在各個角落的歹徒迅速包抄過來。
「糟了,這里有人沒暈倒。」
「怎麼可能?應該每間房都施放迷魂煙了,阿義那家伙跟我保證過了。」
阿義?黑大熊與水兒都微微怔住,繼而引發最不可思議的聯想。
「你們說的阿義,不會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家伙吧?」
「你怎麼知道?若不是受了烙刑,阿義那張臉的確是長得挺俊俏的,活像娘兒們。」
也許是仗恃著人多勢眾,這幫家伙還有心情哄笑。
「說到這,你身旁那個小娘子盡避嚴重破相,可是身段倒好,待殺了你之後,我們會接收過來,好好的疼愛一番。」
「哼,你們是在作夢吧?竟敢打老子的女人的主意!」黑大熊氣極反笑,冷冷的環顧四周一圈,叫水兒埋首于他的胸前,雙手環住她的身軀。「別怕,閉上眼楮,一下就過去了……」
他運氣騰空,在半空中轉了個圈,手上的刀刃順勢狠狠的劃過每個人的咽喉、手腳,非死即廢。
听到他這麼說,水兒才敢睜開雙眼,生平首次目睹這種凶殘打斗過後的傷亡場面,不由自主的瑟瑟發抖。
擺大熊無暇注意她,殺人嗜血的狠勁未退,將刀尖直抵著最近一人的咽喉。
「除了你們,還有多少免崽子藏著?」
「阿……阿義……」那人臉色慘白,是大量失血,也是無比恐懼所致。
「他人呢?」黑大熊嗜血的念頭更盛,打算好好的會一會這個害苦水兒的罪魁禍首。
「他沒跟我們一道,說要先去找一個叫唐行深的人算帳……」
懊糟!擺大熊立刻轉身,抱著水兒,朝唐行深的廂房奔去。
「大哥!」
她比他更心急,焦急的放聲大喊。
說時遲,那時快,他們進入唐行深的廂房時,唐行深正奮力且驚險的閃過阿義當面砍下的刀刃。
迷魂煙施放時,唐行深正在看卷宗,並沒有因為在睡眠中而深陷昏迷,但是也精神渙散,恍惚不已,甚至看見阿義大剌剌的推門而入,也無力斥責。
「好久不見了,唐大爺。」阿義露出充滿仇恨的猙獰笑容,「以前受你多加「照顧」,如今我可要好好的「回報」。」
「不……」盡避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唐行深想回擊,卻只能淪落為虛弱的閃躲。
「我要一刀一刀割破你的臉,讓你嘗嘗沒臉見人是什麼樣的滋味……」阿義興奮的說,像貓戲弄著老鼠一般戲弄著他。
局勢愈來愈危急,難道他今天真的要命喪于此?唐行深甚至有了這種絕望的想法。
沒想到天降奇跡,在千鈞一發之際,有人出手救了他……他瞪著突然現身的黑大熊,直接拎起來不及應變的阿義的領子,往後一拋,危機瞬間解除。
「大哥。」水兒趕緊挨到他的身邊,喜極而泣,「你還好吧?」
擺大熊也單膝跪在他的另一側,簡單的為他查看一下,「沒受什麼傷。水兒,你留在這里照顧他。」
「你要去哪里?」看見他起身,她趕忙追問。
「找阿義。」黑大熊咧開嘴,銳利的白牙閃了下銀光。
這個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也很不應該的,水兒默默的為阿義「可憐」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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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若不是姑爺機警,沒中迷魂煙的道兒,我們恐怕早就沒命了。」
「就是啊!泵爺真不愧是黑鏢局的當家呢!」
「我們唐家莊有幸能擁有這位姑爺,是小姐慧眼識英雄。」
「是啊!而且姑爺真有先見之明,習慣事先巡察客棧的格局,方能將惡人意欲逃月兌的動向掌握得清清楚楚,將剩余的黨羽一網打盡。」
「而且最大快人心的是,姑爺連惡人的首劣詡逮到了。只是……真不知道姑爺是使了什麼手段,那幫惡人見到姑爺都拚命的發抖,甚至嚎啕大哭,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听說姑爺要接受官老爺的褒揚,而且還可以拿一筆賞銀呢!」
唐家莊的下人們逃過一劫,大難不死,全都激動的聚集在客棧的走道上,吱吱喳喳個沒完,完全忘卻廂房中主子們的存在。
唐家兄妹聆听著門外的交談聲,好半晌才漸漸的安靜下來,水兒抬起頭,打量兄長。
唐行深顯得若有所思,表情很掙扎,「看來……先前我錯看人了。」
水兒立刻明白他說的是黑大熊,明白他已經承認自己犯了錯誤,狗眼看人低,錯待了黑大熊。
「大哥也是為了我好,我夫君他懂得的。」她遂將之前夫妻間的交談內容,以及黑大熊體諒的態度,一一告訴唐行深。
「唉,我竟還覺得他是個粗魯人呢!現在看來,我才是粗魯人一個,我非得好好的跟……妹婿賠不是。」唐行深自嘲。
听到「妹婿」兩個字,水兒喜出望外,知道大哥已經接受且承認黑大熊的身分了。
「大哥……」
此時此刻起,重逢後的唐家兄妹才真正的敞開胸懷,放下芥蒂,重展兄妹之間的情誼。
***
水兒噙著釋懷的笑容,返回夫妻倆的廂房。
擺大熊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畢竟昨晚可是睡到一半就被驚醒,又忙了大半夜,都快累掛了。
敗神奇的是,她才輕輕的關上廂房的房門,他已經懶懶的睜開雙眼,在床上朝她招手。
水兒柔順的上了床,在他的身邊躺下,與他面對著面,相視而笑。
「你昨晚沒睡好,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我剛剛睡得可好了,還作了美夢。」黑大熊笑得很開心,「我一把揪住那個阿義,努力的練拳頭喔!」
水兒啞然失笑,「練得高不高興?」
「太高興了。」他伸個懶腰,手臂攬住她的腰肢,「你怎麼沒陪我睡?去哪里了?」
「大哥找我說話。」
「啊?他沒為難你吧?怎麼沒喊醒我,讓我跟你一起去?」
「叫你一起去做什麼?挨他罵?」
「哎呀!我這個粗魯人給他罵兩句,皮肉都不癢,可是你不成。」
水兒感動不已,熱淚即將奪眶而出,連忙將小臉貼向他的胸膛。
「怎麼哭了?」察覺胸前染上一片濕意,黑大熊慌了,「唐大爺果真為難你了?我……我去打他……不對,他不懂武功,是不禁打的,我給他打幾下還比較不痛不癢……」他太過慌亂,甚至胡言亂語。
她破涕為笑,深吸。口氣,壓抑啜泣,柔聲的說。
「你應當稱呼我大哥一聲「大舅子」才是。」
「喔!大舅子……咦?」他後知後覺,雙眼和嘴巴一起張得老大,「你是說……唐大爺他……」
「是的。」水兒肯定的點頭,含笑的證實,「大哥終于承認是他錯了,還說要跟你賠不是。」
「真的嗎?你不是哄我開心吧?其實他不必跟我賠不是,肯讓我喊他一聲「大舅子」就好了,代表我被「正名」啦!我真是太高興了,呵呵……」
「失君,你高興,我也歡喜,但是你沒必要拉開我的衣襟。」
「我一高興,就是要慶祝嘛!」
沒多久,男聲女音,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慶祝」得更大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