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面抽氣一面問︰「大娘不、不會要我面、面壁思、思過?」
「面壁思過?」榮國公夫人經常這麼處罰他嗎?
「還是要、要打我手心?」靖兒瑟縮地問。
冬秀看著那張小臉上布滿畏懼,又怎麼狠得下心來。「只要下次不要再犯就好了,這次就原諒你。」
大娘何時人變得這麼好了?靖兒不禁奇怪地看著她,要是以前,不是罰跪,就是讓婢女取藤條過來了。
「大娘也、也不會罵我娘?」他緊張地問。
「這……」她故作沉吟。
「我讓大娘打手心,別罵我娘……」
听他這麼說,冬秀噗哧一笑。「我是騙你的,不要擔心,做錯事的是你,又不是你娘,至少現在這個我不會那麼做……」何況自己又哪來的資格罵她。
靖兒歪著小腦袋看著眼前笑嘻嘻的大娘,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
「快回去找你娘吧。」她擺了擺手,只要不看到,心里就不會難受,寧可當只縮頭烏龜,不要去面對它。
這個念頭一生,冬秀不禁自我解嘲,想到過去的她可從來不會這麼想,可是打從遇到那個男人之後,就開始學會了逃避,就只因為不想失去他,所以變得不像原本的自己了。
大娘要他走,靖兒也不敢不從,只好轉頭離開,不過還是一直回頭,真以為認錯了人,其實這個女人根本不是大娘。
而冬秀則是往反方向走,兩手還在半空中比劃著,原本應該虎虎生風的拳法,這會兒像在抓蝴蝶似的,完全失去勁道。
「要是方才遇上的是高手,可就死路一條了……」說著,她又來到方才那棵老樹前,也不在乎粗不粗魯,很干脆地席地而坐。
「對了!要是大師兄他們真的被抓,那該怎麼辦?」冬秀旋即又搖了搖頭。「先別自己嚇自己,要先確認才行……」
「夫人!」見主子出去好一陣子都沒回來,婢女們真的不太放心,便出來找人了。「找到夫人了!」
「夫人怎麼又坐在地上了?快點起來……」
「要是讓外人看見會被笑的……」
說著,兩名婢女一個拉她起來,一個幫她拍去身上的樹葉和泥巴,真的都當主子傻了,才會做出這些不合身分的行為舉止。
「你們也不必這麼大驚小敝……」冬秀一臉苦笑。他們在江湖上行走,向來就不拘小節,也隨遇而安,這麼多規矩,實在是覺得礙手礙腳的。
「夫人快跟奴婢回房更衣。」婢女們拉著她走。
她也不想增添婢女們的麻煩,又害她們挨罵,只好先回房去。「對了!方才遇到一個約莫六、七歲左右的孩子,他還喊我「大娘」。」
「夫人忘了,那是靖少爺。」婢女見主子不記得了,也不再像之前那麼驚訝。
另一個婢女說得更詳細。「那是周姨娘所出的靖少爺。」
「周姨娘?」真的還有個小妾,冬秀苦笑地想著。
「雖然夫人身為嫡母,不過爺還是決定讓靖少爺跟著周姨娘,由她親自來養育照顧……」說著,婢女還不忘偷覷一下主子的臉色,想到以前的她可是恨極了這個由別的女人為自己相公所生的兒子,每回出手教訓這位庶出的小少爺,可是都很重。「靖少爺方才是不是跟夫人說了或做了些什麼?」
「沒有,他沒說什麼也沒做什麼。」她馬上搖頭,根本不打算將那個孩子用小石子扔自己的事說出來。
婢女們這才安心,不再多問。
相對的,冬秀的心情卻分外復雜,也只能要自己別吃醋、別在意,要去接受這個事實,總不能要相公把那位周姨娘趕出府去,讓孩子失去娘親,那種事她可做不出來。
等換好衣服,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只好使出最後的手段。
冬秀還沒走到大門口,就被好幾名護衛試圖攔下,不過她不顧阻止,硬要闖出去,直到管事出面了。
「我要出去!」
「爺再三交代過,絕不能讓夫人單獨出門。」管事為難地說。
她臉色一沉。「你可以派人跟著我,那便不是單獨了。」
「還請夫人見諒……」
不等他說完,冬秀就往地上一坐。「你不讓我出去,我就不起來!」
「夫人別為難小的……」管事一臉為難。
不是她存心要為難,而是不得不出去,冬秀依舊坐在地上,直到管事不得不點頭答應為止。
而在此時,盛永瀾覲見過皇上,前腳才步出寢宮,就能感受到在暗處窺伺的目光,宮里的太監、宮女眾多,自然不乏太子的耳目,隨時都在附近監視著,讓這座金碧輝煌、崇高尊貴的皇宮大內,彌漫在詭譎不安的氛圍當中。
他臉孔一沉,兩道銳利的黝黑目光掃過周遭,幾個形跡鬼祟的太監馬上一臉心虛地離開了。
盛永瀾相信依皇上的睿智和英明,不可能毫無所覺,因此近日才會召見親近的大臣,听取有關退位的意見,只不過這麼大張旗鼓的做法,有可能只是緩兵之計,想要試探眾人的反應。
對于太子的品性為人,皇上比誰都要來得清楚,可是依據宗法,得由嫡長子繼位,這是連皇上都無法改變的,若想要廢除,只怕也是難上加難。
不過擔心歸擔心,退位之事應該不至于馬上作出決定,加上首輔瞿大人請了一個月的假,所以暫時還不會有任何結論出來。
「……榮國公方才所言,真是本意?」同樣被皇上召見的兵部尚書,正好走在他身旁,突然開口問道。
想到現任的這位兵部尚書可是太子的岳父,加上七年前趙家被滿門抄斬,就是由當時還是侍郎的他負責監斬,應付起來得更謹慎小心。
「魏大人的意思是?」盛永瀾故意裝蒜。
見他停下腳步,兵部尚書來到跟前,劈頭就問︰「本官的意思是方才榮國公對皇上所言之事,真是肺腑之言?」
「郡是當然。」他在心中冷笑,看來連太子的岳父也著急了。「皇上尚夫到耳順之年,而且龍體康健,應該以蒼生百姓為重,談退位還太早。」
「難道榮國公不認為太子即位,也是蒼生和百姓之福?」兵部尚書語出不滿地質問。
「身為人臣,眼里心里自然只有皇上,只會認為皇上才有資格。」一句話就堵住了對方的嘴。「難道魏大人認為這麼說錯了?」
兵部尚書頓時語塞。「這……這是當然了……」
「听說穩大人前陣子受了傷,一直想要上門探望,可惜賤內正好也出了點意外,不知傷勢是否痊愈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盛永瀾突然話鋒一轉,讓對方有台階可以下,也不至于當場撕破了臉。
「托福,已經沒事了。」他馬上順著台階而下,拱手回道。「就不知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女刺客,膽敢行刺本官,幸好本官有先見之明,府里老早就請了不少護衛,個個是武功高強,因此只受了一點皮肉傷。」
「可捉到人了?」
「那名女刺客雖然也中了一箭,可惜還是讓她逃了,要是讓本官抓到,一定要她生不如死!」兵部尚書恨得牙癢癢地說。
盛永瀾見對方說得咬牙切齒,心想他在朝中的風評本就不好,又有太子撐腰,自然不會干什麼好事,會有仇家並不意外。
這時,一名小太監過來向兩人揖禮,然後在兵部尚書耳邊嘀咕了幾句。
「本官還有事,先走一步。「」才說完,就速速前往東宮。
睇著兵部尚書匆匆離去的身影,盛永瀾也猜得出他要去見的人除了太子,不會有別人,想必也會將方才跟皇上建言之事,一五一十的回報。
「……榮國公請留步!」
一名老太監從寢宮里快步出來,喘著氣趕上他。
他回頭一看,見是皇上身邊的內侍。「劉公公還有事?」
老太監湊近了些,聲音很小,就是不想讓第三者听見了。「皇上有請,不過不在這兒……在御花園……」
聞言,盛永瀾臉上依舊波瀾不驚,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他的機會來了。
看來皇上听取大臣的意見,果真只是刺探,做做樣子罷了,其實另有盤算,而私下召他覲見,才是真正的目的,那麼可得要好好把握。
于是,盛永瀾即刻前往御花園面聖。
至于他和皇上又談了些什麼,也只有兩人心里才明白。
待他回到府里,已經是戌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