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並不是二夫人想知道的問題,她真正想問的是……
「漾兒,我一直想問你一件事,但又怕你不高興……」
「二夫人盡避問,我保證絕不會生氣。」
「就是……」二夫人猶豫著。「呃,你所說的那些童年往事,是……呃,是事實嗎?或者,你只是隨口編出一個故事來,想哄騙羽兒听話乖乖養傷的?」
這個問題更令人意外了,水漾兒听得一時啞然。
見狀,二夫人忙安撫的拍拍她的手。「不是我有意要懷疑你,只是我一直很困惑,倘若你真的經歷過那樣悲慘的往事,又是如何能夠保有像你現在如此樂觀開朗的性子呢?」
頓時間,水漾兒明白了。
二夫人想知道的是,同樣經歷過一段不堪回憶的童年,為何她想得開,藺殤羽卻想不開呢?
所以,二夫人才會懷疑她說不定只是在編織故事而已。
于是她沉默了,好久好久都沒出聲,久到二夫人都想放棄這個問題了,她才突然開口。
「其實,那年的大饑荒,已經是連續第二年的饑荒了……」
「我記得,我記得,饑荒連續了兩年,第三年才逐漸好轉。」
「歷經兩年的大饑荒,第一個死的應該是我,但事實是,我卻是家里唯一活下來的人,二夫人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原來是真的!
心下頓時又慚愧又歉疚,二夫人忙搖了搖頭。
「因為……」年輕稚女敕的容顏上,淡淡的浮現一抹成熟的滄桑。「就跟所有窮苦人家一樣,延續了兩年的大饑荒,不要說吃米吃肉了,大家都開始啃樹皮挖樹根了,我還差點被爹換給人家……」輕輕一停。「二夫人應該听過,易子而食吧?」
二夫人先是一呆,繼而愀然色變。「易子而食?真有那種事?」
水漾兒靜靜點頭。「真有的,二夫人,只是對方嫌我太瘦,身上根本沒肉,就只是一層皮包著一副骨頭架子,要真換了,他們也啃不到什麼肉,所以就不同意跟我家交換,而跑去跟另一個比較有肉的孩子交換……」
「太……太可怕了!」二夫人完全的被嚇到了。
「不過,我家人都不是餓死的……」
「咦?不是?」
「記得那一年,我才剛滿八歲,」水漾兒眼簾半垂落,悄悄掩去眸中苦澀的神情。「我們喝了半個多月的草湯——因為連野菜也找不到了,之後有一天,爹突然拿回來一小塊肉,為免我娘偷偷分給我吃,他就自己親自下廚白水煮熟了,然後給我哥哥和弟弟蘸鹽巴吃,連我爹自己都舍不得咬上半口,沒想到當夜,我哥哥和弟弟就上吐下瀉病倒了,隔兩天,他們就……」
她輕輕吸了口氣。「死了!」
二夫人張著嘴,出不了聲。
「嗯,我想二夫人應該猜到了,當時餓死路邊的人多不勝數,我爹拿回家的就是從那些死人身上割下來的肉,想是死太多天,肉壞了,不但沒讓我哥哥和弟弟解饑,反而吃死了他們,我爹當下就瘋了,他無法接受是他害死了哥哥和弟弟,就怪到我身上來,硬說是我嫉妒哥哥弟弟有肉吃,故意毒死他們的,于是拿菜刀要砍死我為哥哥弟弟報仇……」
水漾兒語氣說得很是平淡,二夫人卻听得愈來愈是悚然。
「我娘撲在我身上保護我,但我爹早已喪失了理智,便先活活砍死了我娘,再繼續追殺我,我娘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快逃!于是我就拚了命逃出去,誰知才剛跑出門外沒幾步遠,就听得砰一聲,我回頭看,爹追得太急,被門檻絆倒了,一跤撲下地,菜刀恰懊砍進他自個兒的胸口……」
二夫人捂著嘴,連呼吸都不曉得該怎麼呼吸了。
「一家五口,我爹、我娘、我哥哥、我弟弟,還有我,就在那一天里,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水漾兒的聲調愈來愈冷淡,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與她全然無關似的。「然後我回到屋里,坐在娘的尸體旁邊,沒得吃、沒得喝,也不覺得餓、不覺得渴,困了就趴在娘的尸體上睡,醒了繼續坐著……」
二夫人悄悄握注水漾兒冰冷的手,想傳遞給她一點溫暖。
「瞧見有人在偷割我爹尸體上的肉,我也只是木然的看著,但若是有人想動我娘,我就開始尖叫,一直一直尖叫,叫得那些人落荒而逃,就這樣,我守著娘的尸體,天亮了,天又黑了;天再亮了,天再黑了;天又亮了……」
二夫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實在想不出什麼樣的話才能夠安慰得了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我又睡了一覺醒來後,卻發現我已不在娘的身邊了,四周圍著一群比我大,但跟我一樣瘦弱的孩子,還有一個男人,那男人就是……」
「十方秀士。」二夫人替她說出來。
水漾兒頷首。「師父救了我,收我為徒,第一件事,他先讓我吃飽——有生以來第一次吃得飽飽的,接著他刻意要我和師兄、師姐們輪流說出各自的遭遇,好讓我明白,這世間,身世悲慘的並不只我一個人;譬如三師兄,他爹娘先後自殺,就只為了讓獨子吃他們的肉,繼續活下去……」
二夫人握著水漾兒的手猛然一緊。
「還有五師姐和八師兄,他們都是易子而食的犧牲者,是師父用兩只野兔和兩只山雞,分別換回他們的命……」她慘然一笑,「野兔、山雞……」語氣是深深的嘲諷。「在當時,人命,真的不值錢啊!」
二夫人完全的不知如何回應才好,只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水漾兒瞄了一下被二夫人緊握的手,不知為何,她突然振作起來了。「最後,師父說了,想惦記著淒慘的過去,自怨自艾過一生,或者努力去追求幸福的未來,全在我一念之間,但千萬別忘了,我娘是為了救我而死的……」
「所以,你就想通了?」二夫人小心翼翼地問。
「不,沒有那麼快。」水漾兒失笑,眼神是悲傷的、是感嘆的,可也是幸福滿溢的。「我是在成長的過程中,師父無時不刻的提點,方才慢慢想通,逐漸明了我娘對我的愛的,最後娘也是為了救我而死的,師父說,娘一定是希望我能夠活下去過幸福的日子,所以,起碼為了我娘的期望,我要快快樂樂的活著,這樣,娘在九泉之下,也會很高興沒白救我了。」
稍稍一頓,她又說︰「我想,藺公子的娘也應該是一樣的,如果她還活著,盡避藺谷主痛恨兒子,但藺公子的親娘也一定會跟我娘一樣,深深愛著親生的兒子,只可惜藺公子無法體會到這一點,幸好有二夫人在,代替他的親娘,給予藺公子最深摯的愛……」
「我……我姐姐是體弱禁不住背孕生產的辛苦,而我,卻是天生就無法生育,所以……」二夫人細聲解釋。「在我內心底,羽兒就是我親生的,從姐姐把他交給我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是我唯一的寶貝兒子了!」
「那麼,總有一天,藺公子會了解的,不必希罕親爹的父愛,擁有二夫人的母愛,他就應該滿足了!」水漾兒信心十足的微笑。「就跟我一樣。」
二夫人含淚注視她片刻,猝然雙臂一張環住她,憐惜的、疼愛的、感激的。
「你師父是個偉大的男人,而你,也是個堅強又惹人愛的孩子!」
「我也要謝謝二夫人,」水漾兒也緊緊地回抱她,眼眸濕亮——果然,二夫人的懷抱就像娘的懷抱那麼溫暖呢!「謝謝二夫人替我師父報仇了!」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感動的相互擁抱不放,久久、久久……
不遠處,藺殤羽寂然靜立片刻後,悄悄回身,默默的循原路回去,陽光透過樹梢枝縫,斑斑點點地灑落在他身上,愈來愈溫暖……
一夕之間,月影門、擎天幫和千葉莊盡數被殲滅,包括總壇和各地分壇,「清掃」得一干二淨,不留半點痕跡,徹底從江湖上除名,這是二、三十年來,江湖上最為轟動的大事,只知是奪魂谷下的手,至于為何,就沒有人清楚了……
除了三鬼幫。
一得知月影門聯手狙殺奪魂公子的任務失敗,古媚即刻下令三鬼幫各地幫眾以最快的速度躲藏起來,就像一群驚慌的耗子嘰嘰喳喳的逃回耗子洞里似的。
丙然,數日後便听聞月影門、千葉莊和擎天幫滅亡的消息,古媚一方面暗自慶幸不已——幸虧及時逃月兌,另一方面也憤怒不已——月影門搞砸了,致使他們不得不集體躲藏起來,這麼一來,連出門都不敢了,還妄想稱霸什麼武林?
去稱霸茅房吧!
「可惡!可惡!真正可惡!」
雖然是萬不得已時的藏匿處,可也算是相當舒適了,但終究比不上原來的三鬼幫總壇,更何況,像耗子一樣躲起來,面子都丟光了,威風也掃盡了,又如何繼續掌握住那些早已歸順三鬼幫的「走狗幫」,遲早會一個個叛離,屆時,又得從頭再來過了。
一想到這,古媚就怒不可抑,一邊咒罵不停,一邊來回踱步。
抗蛇、黃畸癩和五狐相互對看,想說什麼,但終究什麼也不敢吭出來,唯恐惹得古媚更火大。
「對了!」古媚忽地煞住腳步,表情十分興奮。「不是抓住沈康的妻兒了?」
「可……可是,」筱筱居士吶吶道。「月影門被殲滅時,他們也被放走了,之後沈康就帶著他們逃匿無蹤了。」
霎時冷了半截,「混蛋!」古媚咬牙切齒的痛罵,又來回踱了幾步。「好,那就另外再捉其他人質來做我們的護身待,讓奪魂谷的人不敢動我們,譬如水漾兒其他師兄姐……」
沒聲音。
沒有贊同,也沒有反對。
完全的沒聲音。
迸媚狐疑地眯起眼來。「你們不同意嗎?」
抗蛇喉頭顫了顫,「其實,這點我們早就想到了,可是……可是……」手肘往旁邊一頂,恰懊頂到黃畸癩的腰側。
逼畸癩畏縮一下。「呃,水漾兒的師兄姐也都躲起來了,我們還在找……」
卑還沒說完,幾個人就齊齊往後退,可也不敢真的退到外面去,勉強停步在門前,戰戰兢兢地瞅著古媚那張徹底焦黑的臉,驚悚得寒毛直豎。
按照往例,接下來,她不是繼續「動口」,就是開始「動手」了!
「那麼……」奇跡似的,古媚突然又詭異的媚笑了起來。「你們就去抓沒有躲起來的那個吧……」
沒有躲起來?
誰?
不會是在說水漾兒吧?
「對,就是奪魂公子,沒錯,捉他比捉任何人都要來得保險!」媚眼兒勾魂攝魄的拋飛,古媚笑得輝煌又燦爛。「也只有他,才能夠讓奪魂谷真正的投鼠忌器,往後我們就再也不必畏懼奪魂谷的人了!」
奪魂公子?!
殺都殺不死了,還想活捉人家?
眾人的臉色沒有焦黑,卻變得十分的慘綠,媲美盛夏的叢林,郁郁蒼蒼,艷麗奪目。
頭一次,眾人開始懷疑,他們幫主的腦袋是不是進水了?
二夫人回奪魂谷了,上官四兄弟也跟著走了,既然大家都離開了,于是,水漾兒也想走了。
「我想回山去拜祭師父。」
雖然不是他們師兄弟姐妹幾個親手為師父報的仇,但,月影門等三個幫派塵灰湮滅了,總也算是報了仇了。
而藺殤羽說他閑著無事,竟也跟著她上天柱山了。
其實說俞鎮宇等幾個是躲開了,也算是躲開了,可說他們沒躲,也算是沒躲,因為他們不過是挪了個地方而已,依舊是在天柱山上,甚至距離原來的住處並不太遠。
他們不想遠離師父的墓地,以便時時去祭掃。
只不過往日橫行霸道的三鬼幫,早已變成驚弓之鳥,只敢偷偷模模的潛到俞鎮宇師兄弟的原住處,偷偷模模的看看沒人住了,馬上就偷偷模模的溜了,連在附近找找都不敢,就怕被奪魂谷的人逮著。
卑說回來,一般人真要躲,也是躲得遠遠的,最好是逃到天涯海角的那一邊,可誰也沒料到俞鎮宇竟然只是挪到樹林子另一頭而已,這也算是他的聰明吧!
「幸好藺公子還活著,不然我們的罪過可大了!」
拜祭過師父後,俞鎮宇在私底下找水漾兒相談了一番。
「就是說咩!」水漾兒噘著小子鄔,嘟嘟囔囔。「藺公子救了我們,二夫人又替我們為師父報仇,大師兄卻恩將仇報,以怨報德,他們不責怪我,我都慚愧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呢!」
俞鎮宇深深嘆息。「大師兄,不,沈康實在是太自私了!」
「所以啦,我會繼續跟著藺公子,恩與債,我總要想辦法清償的。」水漾兒握拳揮了一下,表示她的決心。
「你……」俞鎮宇似是想問什麼,但終究沒問出來,溫和一笑,疼愛的揉揉她的腦袋。「既然小師妹決定了,那就這樣吧。不過,切記有空就捎個信回來,別讓師兄師姐們擔心,嗯?」
「知道了。」
之後,水漾兒又回過頭來說要繼續跟著藺殤羽,直到清償「債務」為止,而藺殤羽依舊只是隨口「嗯」了一聲,然後再次帶著水漾兒大江南北到處去吃好料的,每一頓都吃得滿到喉嚨口,幸福滿溢。
「嘖,三兩,好貴喔!」
「你想買劍?」
也許是下意識想彌補童年時的缺憾,水漾兒特別喜歡在這種人潮中鑽動,喜歡吃廟會里買賣的小吃,也愛在廟會攤子上買東西,因為廟會攤子的東西總是比一般店家便宜。
「嗯啊,我的刀都快爛光了嘛!」水漾兒嘟囔,還抽出自己的小蠻刀給藺殤羽看。
其實她應該是使劍的,可是師父要養九個徒弟也是很吃力的,幼時練劍法,用的是木劍,自己削一把就有了,但長大後要出門、要防身,可就不能用木劍了,只好去鋪子買那種打造壞了的便宜貨——多半是刀,隨便砍幾下,刀刃上就是一整排缺口,她的小蠻刀都快變成梳頭的發梳了。
「走吧,我們上西域。」
「呃?」
西域?
為什麼要到西域去?
西域的寶劍有比較好嗎?
沒听說過呀,就算真的是,她也買不起嘛!
不過,能到西域去玩玩也不錯。
所以水漾兒就興高采烈的跟著藺殤羽到西域去了,自然,他們是一路玩過去的,只要水漾兒一見到新鮮的玩意兒,隨便喊聲停,藺殤羽就會陪她逗留下來玩個盡興。
「那個!那個!」水漾兒興奮地大叫。「那是什麼?我沒見過耶!停一下讓我仔細瞧瞧好不好?」
「嗯。」藺殤羽的回答永遠都只是一個單音。
不過,倘若水漾兒有注意到的話,藺殤羽的回答雖然一成不變,冷冽的表情始終如一,但自他養傷期間開始,每當目光落到她身上時,他的眼神就愈來愈不一樣了……
可惜,水漾兒只顧玩她自個兒的,始終沒察覺到異樣。
最後他們來到伊黎,藺殤羽才把她往山里帶,在山與山之間來回,那邊挖,這邊挖,也不知道在挖什麼。
「藺公子,你在找什麼,告訴我,我幫你找。」
沒回音,水漾兒聳聳肩,好吧,那就趁這機會來練武吧!
上天柱山祭墓時,臨走前,俞鎮宇特地教了她一套劍法和掌法,讓她先死背起來,有空再好好領悟一下——她的練武資質雖只是中上而已,但記性奇佳,不然怎麼可能記得住那麼幼小時發生的事。
但一路玩來,她根本沒時間練武,而現在,可不正是時候了。
于是藺殤羽繼續這邊挖洞,那邊也挖洞;水漾兒就練她的劍法,又練她的掌法,雙方各忙各的,倒也不無聊。
一個多月後,藺殤羽終于挖到兩大塊青色的「石頭」……
「到紹興去吧!」
紹興?
現在又是要到紹興干什麼?
水漾兒滿頭霧水的又跟著藺殤羽回到中原,來到紹興,先到赤堇山,又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數塊灰色的「石頭」;再到若耶山,還是這邊挖、那邊挖,挖出幾塊黑褐色的「石頭」。
最後,在若耶溪畔,藺殤羽又雇人建造熔爐、鼓風爐。
忙了半個月後,他突然跟她要指甲,等她把指甲剪給他,又未經她同意便剪去她一小撮頭發,在她的吃驚、抗議聲中,硬把她拉上熔爐上方,先把指甲和頭發擲入熔爐中,再割破她的手指,讓幾滴鮮血流入熔爐內,這時候,她反而不再抗議,也不掙扎了。
他要為她打造武器嗎?
數天後,在聲聲響亮的打鐵聲中,水漾兒終于能夠確定,藺殤羽真的是要特地為她打造武器。
不知道他是要打造什麼樣的武器給她呢?
要打造武器並不算太困難,找塊鐵礦,放入熔爐內熔化,再取出來敲敲打打成了型,加上把手,那就是一把武器了。
但要打造上乘的武器,那就不只是「辛苦」兩個字可以形容的了。
為了去除雜質,得到最精粹的本質,得揮著沉重的鐵鎚,歷經千錘百鏈,一再放入熔爐內,一再取出來敲打,重復再重復,鼓風爐不斷拉動,熔爐內的高溫可以熔化任何再堅硬的物質,尤其是在這種酷夏的季節里,熾陽高照,炎熱如火,這根本不是一般人忍受得了的折磨。
才半個時辰,水漾兒就受不了了。
她老早就避到林子里涼爽的樹蔭下,練武練累了,便坐在老樹根上,遙遙望著毒辣的日頭下,藺殤羽果著上半身,認真地一鎚鎚擊打著艷紅的赤鐵。
起初還不覺得怎樣,她也不是頭一次看見男人光著臂膀,一再重復的動作看久了也會膩,寧願看樹上的小鳥打架還比較好玩,或者看螞蟻搬蚱蜢的尸體也挺有趣的,不然干脆眯眼打個盹好了。
但久而久之,她發現最後她的目光總是會回到他身上,也許是欽佩他能夠無視火辣辣的熾陽,無視熔爐高溫,堅持在那里一鎚鎚的敲打那塊閃著火光的熟鐵。
上官風說他意志力驚人,果然不是蓋的。
不過要她說實話,她會承認好奇的成分比較大,雖然相識兩年,但她還是覺得對他這個人感到陌生得很,總是眼楮看著他,心里卻在想︰他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
就算得知他某些童年往事,但想了解他那個人也還是不容易,因為他總是板著一張冷臉,眯著一雙冷眼,又不愛說話,誰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雜七鳥八?
譬如說,她想買把劍,他卻決定要親自打造一把劍給她,為什麼?
問他,他不說話,只用奇怪的目光瞟她一眼,這就是他的回答,天知道那又是什麼意思!
沒有溝通就沒有了解,最後,她只好回到原點,思考他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
既然思考的對象是他,眼光自然而然也就老是朝他那邊飛過去,思考他,也研究他。
他看上去瘦削,但一光著膀子,才知道原來他的身材結實得很,每一使力,肌肉便鼓成一團團,上回重傷還留下來的疤痕縱橫在白皙的肌膚上,汗水宛如分流的小溪,一條條流淌過那一團團的肌肉、一塊塊的疤痕,滴落在砂礫上……
懊個男人!
看著看著,不知為何,一股莫名的暈眩逐漸襲上腦部,思緒開始渾沌起來,看著看著,心的怦跳也開始加速,連呼吸也局促起來了……天,她是怎麼了?
她趕緊甩了甩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不信邪的再度打直了眸子朝溪畔看去,看他專注的擰著眉宇,看他燒紅了鐵塊,看他奮力揮鎚,看他將逐漸成形的鍛鐵放入溪里冷卻,看那鼓成一團團的肌肉,看那一塊塊的傷疤,看那一條條的污水……
敗快的,同樣的感覺又一次虜獲她,但這次,感覺更清晰了。
那樣有點兒忐忑、有點兒心神不寧,又有點兒貪戀、有點兒熱切興奮的情緒,揮之不去,逐之不退,更恐怖的是,她還有種沖動,想親手模模他的肌肉到底有多結實,也想嘗嘗他的汗水又是什麼滋味,這種莫名其妙又過火的渴望,使她不禁慌亂了起來。
她到底是怎麼了?
下意識撫上雙頰,她才察覺到自己的臉熱得發燙,不,她渾身都燥熱不已,不是因為夏日的悶熱,而是身體自然的發熱……
就在這時,她突然想到四師姐。
記得四師姐和大師兄尚未成親前,每一見到大師兄,四師姐臉就紅了,還會手忙腳亂地搞砸手上正在做的事,當時才十三歲的她好奇得不得了……
「四師姐,你干嘛臉紅成那樣?」師父說不懂的事就要馬上問,她最听話了。
「見到喜歡的人就臉紅,那是不由自主的呀!」四師姐害羞地回道。
「是喔!」
「是啊,不但會臉紅,還會心慌意亂,好緊張好緊張……」
「這麼慘?」
「但另一方面,卻又覺得好開心,又好興奮……」
咦咦咦,那……那不就是她現在這樣了?
難……難不成她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