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匆匆來報,這句話讓很多人都吃驚了,包括辛守辰,他也跟著鐵面人飛快地來到黑風寨入口,能將整個隘口的情況盡收眼里之處。
辛守辰一眼就看出妻子的用意,他的心往下沉。
為什麼他沒想到?往鄰城搬救兵,根本來不及擋住那些人。眼看攻向隘口的人越來越多,單鳳樓以一人之力擋下來自前方與後方的所有攻擊,天知道她還能撐多久?
「這就是你說的,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鐵面人看起來極為憤怒。
「你看清楚,我的妻子不只擋下了你們的攻擊,她也擋下了那些梟城百姓的攻擊!」他幾乎失控大吼,「她這麼做是為了幫你們爭取時間,你們還要堅持到什麼時候?想沖進隘口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們有多少人能跟他們硬拚?」
沒錯,就在此時,越來越多的百姓涌向了隘口,甚至有人打算繞到後方,他們再不當機立斷,就連生路也沒了。
因為不斷有人想從側邊潛進隘口,單鳳樓又再次釋放更多法力,四尊式神變得巨大無比,將所有妄想沖進隘口的人擋下。
辛守辰看著山下,妻子的身影似乎飄搖欲墜,他再也忍不住地對著鐵面人跪了下來,咬緊了牙關壓抑著鋪天蓋地而來的無奈,眼眶泛紅,幾乎聲嘶力竭地道︰「算我求你!求求你帶他們走……」
命運操之在己嗎?可是老天吶,絕望與心碎的滋味,原來這般難受……
那場飽擊,一直持續到日落,仍是不停有人圍向隘口。
蘭氏兄妹決定下山,盡可能召集他們能召集的人馬,去疏散和勸解那些失控的百姓,泰蘭和達克松則是帶著辛守辰的宰相符印巴司徒爍借給他的翟元路軍符,去召回那些被萬無極調走的兵馬,勒令他們停止攻擊。
而辛守辰,他來到單鳳樓身後,看著她挺立在狂嘯的風中,繼續驅動式神阻擋所有仍不死心的攻擊。
原來絕望還沒結束,他必須看著她一點一點地,以自殺的方式施展咒術,卻無能為力。
到頭來還白忙一場,你誰也救不了……
萬無極說對了,他誰也救不了,到頭來還賠上自己最心愛的人。
日頭落盡,紫色的天空竟又下起了雪,那些因為恨意而昏頭的百姓似乎也隨著寒夜降臨清醒了些,持續那麼久的攻擊,那些「異象」卻完全沒消失。也未損傷半分,他們開始覺得害怕了,難道天意不讓他們攻擊黑風寨嗎?再加上蘭氏兄妹的人馬不停驅散那些無知的人,泰蘭也及時帶著軍隊趕到,最後一波攻擊終于結束,他們立刻守住隘口,禁止任何人再進入。
但式神仍然以頂天立地的姿態,矗立于岩谷中央,祂們的靈體讓黑夜宛如白晝,單鳳樓的影像也未消失。落日前被怒火所踐踏的谷道,以及崢嶸地突出的紅色山岩,很快地都鋪上一層瑩雪。
辛守辰來到單鳳樓身前,她看不到他,無神的眼仿佛失去了靈魂。
「夠了。」他開口,卻幾乎哽住,聲音瘩 得听不清,「他們都走了,不管是……梟城的百姓,或那些流民……你做到了……」那是他平日抱著怕冷又怕藥苦的妻子,溫柔安撫的語調,這次卻顫抖得幾乎湊不成句。他伸出手,懷著恐懼與祈禱,輕輕地觸踫她,「鳳樓……」
當他的指尖觸踫到她的那一瞬間,單鳳樓消失了,式神也消失了,只有冰冷的雪花,落在他指尖。
同時,有什麼從他身上滾落到雪地,他低下頭,卻見他始終寶貝地帶在身上的那只陶鈴,絲繩突然斷裂,陶鈴也粉碎,一下子被一股奇異的風吹散,淒冷的月光下,似乎隱隱有著白光,飄渺無依地,向虛空散去……
辛守辰以宰相的身分宣布,皇陵的屠殺案疑點重重,必須重新徹查,翟元路三使嚴重漬職,即日撤宮押入大牢等候查辦。他調來一部分兵力重新鎮守黑風寨,讓流民回到黑風寨,至少等到雪融盡,再來想辦法安置他們。
但他無法替朔日神教的人求情,因為連司徒爍也想除掉他們。
「辛大人,」鐵面人騎在馬上,身後是他龐大的教眾。天知道這天朝的土地上,已經有多少人成為他們的一分子?「我敬你是條漢子,如果哪一天,你終于看清權力游戲的真相,不再天真地認為依附朝廷才能為百姓做事,我朔日神教永遠歡迎你。」
那些教眾大搖大擺地策馬離開了,辛守辰阻止身後的軍隊追擊,他看著趙大飛也在那些教眾之中,兩人互望了一眼,趙大飛點了點頭,像是道珍重,便頭也不回地隨著種教教眾走了。
他選擇了,他的道路。
辛守辰終于返回帝都,他在家門前下了馬,腳步沉重地走進安京侯府。
每走一步,他的心就跳得飛快,卻也沉得越快,他祈禱著日思夜念的身影能像以前下朝時那般,不是躲在某個角落要他找到她,就是老早等在前庭,卻裝作只是想曬曬月亮又沒事做,絕對不是听到他回來了很開心所以飛奔過來。
迎出來的是雲雀,「您總算回來了。」
辛守辰好半天開不了口,他也怕,怕雲雀會說出他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雲雀只是領著他,進到藥廳。當初單鳳樓嫁進來,為了怕她哪一天身子又變差,辛守辰也仿照梧桐居蓋了一間藥廳。
藥床上,單鳳樓只著一件單衣,好像睡著了那般。
「她昏迷好幾天了,頭幾天時差點連呼吸也要沒了,因為她好像把法力耗盡,式神……」雲雀有點哽咽,「魔靈們好像吞了她的魂魄,我不知道……但是幾天後,有個蒙著面的尼姑找來,她教我怎麼護持住她的身子,她說需要有一個懂咒法的人去和魔靈打交道,問它們有什麼條件願意釋放她的魂魄。」
蒙著面的尼姑?一時間辛守辰毫無頭緒,他更關心的是眼前需要找到一個懂咒法的人,「我立刻寫懸賞單公告天下!」他只能想到這個辦法。
「翠鳥可以,所以在你回來以前我們試過一次,原來四名魔靈里,有一個沒有吞噬她的魂魄,她的命才保了下來。那名式神說可以幫我們其中一個人去把小黛的靈魂搜集回來。」
「怎麼幫?」
「翠鳥說,小黛的魔靈式種都是魔域領主,和低階魔靈不同,這些領主本身的身體就是一個界域,小黛的魂魄就是被他們藏在界域里。魔靈與神靈的不同在于,魔靈是人類有了惡習之後才終于找到出沒在人間的方式,也就是說要進入魔域的方法,就是通過小黛的心,所以必須有一個人以靈魂進入魔域,和領主們交涉,讓它們釋放小黛。」
「我去。」
雲雀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未了還是讓人去把翠鳥找來。
其實她也試過以自己的靈魂進入魔域,但卻失敗了。式神說那是因為這個人必須是單鳳樓極為掛念的人,成功的機會才越大。雲雀心想,如果連辛守辰也做不到,那麼或許這世上就沒有人能做到了。
辛守辰坐在藥床邊,握住妻子微涼的手,像過去每個夜里那樣包覆在手心搓揉著。昏迷多日,她看起來真的好憔悴。
但至少老天可憐他,他還有機會!
「你躺下吧,我讓式秘即刻開始。」
辛守辰發現自己處在一片渾沌之中,若要確切地形容,就是眼前的一切沒有遠近,沒有溫度,沒有聲音。他感覺到自己飄浮著,低下頭卻看不見自己的身子。
直到他眼前出現一名魁梧的老者,身上透著紫光,正是他在張府與黑風寨隘口見到的式秘之一。
吾乃雷霆使者,凡人,就是你想進入魔域救回吾主嗎?
祂就是沒有吞噬單鳳樓靈魂的式神嗎?「謝謝你放她一馬。」
並不是我放她一馬,凡人們也不想這麼做,但是契約就是如此。
「你們的契約是什麼?」
吾等將在她有生之年服從她的命令,若她法力或體力耗盡,卻過度驅使吾等,吾等將索取報酬。
「就是她的靈魂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能夠降伏吾等,吾主的法力高強前無古人,致使她衰弱的其實是她的精神與體力。吾等以凡人毀滅性的情感而得以現世,同樣也能以此為食,吾主為確保在她失去意識後吾等仍繼續完成任務,對自己驅動了狂魘咒。自古以來狂魘咒是折磨一個人靈魂的最完美手段——讓他陷入無盡的憤怒、悲傷與罪惡當中,她的靈魂反復在惡魘里煎熬著,就能確保這些痛苦的情感成為吾等的能量。
「要如何才能解除狂魘咒?」
這個咒法別人無法解開,只有施法者自己覺醒才能夠解開。但是,或許你能夠藉由魔域領主們的幫助,進入吾主的惡饜之中,喚醒她。
「我願意進去,請幫助我。」
先不要急,凡人。我得提醒你,我說的是「或許」,你得和領主賭一把,而魔域領主都是心高氣傲之徒,毫無法力的你妄想在祂們的界域里自由來去,需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你必須通過祂們的考驗,得到祂們的認可,讓祂們願意幫助你前往吾主的魔魘之中。你和吾主共有三次機會,你們至少得贏兩次,但是只要你在自己的考驗中失敗了,你會同樣陷入惡魘之中,再也醒不過來……
「我會盡全力通過考驗。」
那麼,我祝福你。
「愛卿認為,何謂信仰?」
辛守辰恍如大夢初醒,終于慢慢看清站在他眼前的司徒爍。
「你這一路上,可有答案?」
不知為何,他感覺腦袋有些渾沌,似乎有那麼一點不真實,似乎有什麼被遺忘了……
但是他面對的是當朝天子,沒有余裕讓他心不在焉,他想到萬無極的所作所為,不由得咬牙切齒,「臣以為,所謂信仰,應該是世人走向正道的指引。」
司徒爍笑了起來,「愛卿啊,果然是你會說的答案,但是……」
萬無極從皇帝身後現身,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牙也缺了好幾顆,甚至得依靠拐杖行走。
「朕問的是,能為朕所用的信仰。」司徒爍的嗓音,仿佛看著好戲般輕松悠閑。
辛守辰瞪著笑容得意洋洋的萬無極,卻見他跪在司徒爍跟前,道︰「皇上聖明,辛大人假傳聖旨,小人一時不察,竟因此中計……」
「萬無極!」辛守辰恨不得將這個小人碎尸萬段!
「愛卿,朕還沒追究你假傳聖旨、大逆不道的死罪,就算朕給了你免死金牌,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啊。」
「皇上,梟城皇陵危機重重,繼續工程只會讓百姓無辜送命,翟元路三使怠蚌職守,梟城現實已無元氣繼續皇陵工程,請皇上明查!」
「但是皇陵即將落成,如果半途而廢將對國運造成損傷……」萬無極繼續讒言不止。
「只要百姓富足安樂,國運自然永昌,國家前途不是靠一座死人墳!」
「辛大人,您知道建造這座皇陵花了多少心血和資源嗎?您現在要停止興建皇陵,等于讓這壟白白付諸東流,這才是浪費民脂民膏!」
「好啦!」司徒爍阻止兩人無止境的爭辯,「愛卿,你要停止皇陵工程,我得告訴你,這一切後果,你要自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