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一貫非常安靜,除了遠處琵琶的聲音,就是對面游廊的瓦頂上,有幾只麻雀在「啾啾」地叫著。
她定楮看向時川。
她與梁江張得並不像,除了一樣高,眉眼之間並無熟悉的影子,而且,也沒有三頭六臂。
所謂的業內公敵,也不過是個衣冠楚楚的男人。
時川向她微笑︰「余小姐,你好。」
既然來了,哪怕要大打出手,也得先禮後兵,她不卑不亢︰「時先生,你好。」
「請坐,請喝茶。」
他親自替她斟上一杯茶,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她大大方方坐下來,嘗了一口茶。
反正他又不會在茶里下毒。
時川很客氣,這一點和梁江很像。兩個人在任何情形下都是風度翩翩,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
他說︰「余小姐,其實我見過你一次。」
文昕迅速地在大腦中回想時間地點人物,難道他在業內某個聚會上見過自己?可是他作風低調,鮮少出席業內的公開場合。
他是幕後的那只手,很少走到幕前來。
「就是在這里。」他說︰「那個晚上很冷,我弟弟帶你到湖上滑冰。我正巧在橋的那一邊,他帶你走過去跟我說話。」
呵,她想起來了。那個寒冷而浪漫的晚上。那個人滑冰技術一流,十分有風度,還曾經打趣他們是否在求婚。原來那個人竟然是時川。
「我弟弟三十年來,從來沒有這樣認真地對待過一段感情。我問他,你究竟有哪里好,他說他不知道。」
文昕打斷他的話︰「時先生,如果您是來替您弟弟當說客的,我看就不必了。我們已經分手,婚約作廢,我跟他說得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了。」
時川輕輕笑了一笑︰「余小姐,或許你還不了解我這個人,我從來不當說客。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需要誰去說服誰。每個人真正能做到的,都是憑自己的實力說話,你說對不對?」
文昕看著他。
「我弟弟說,如果我堅持要簽費峻瑋,他會反對我。或許你應經知道,他是新辰國際的第二大股東,他有這個實力反對。這麼多年來,我弟弟從來沒有干涉過公司的運營,我被他要挾,更是第一次。」
文昕詫異地看著他,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們打了一架,就在他的家里。我們好多年沒有打過架了,上次打架,還是在他十二歲的時候。」時川輕言細語地說,「所以我才明白,你是我遇上的最大對手。」
文昕十分諷刺地答︰「謝謝您的恭維,如果您要求我給梁先生打電話,我現在就可以打。」
「不,我弟弟決定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變他。」時川松了聳肩,「他是一個固執的人,就像我一樣。既然他不想簽下費峻瑋,那沒就不簽好了。」
文昕十分警惕,猜測著他這句話的意思。
「也許小費告訴過你,你們之間所有的東西都在我手上,包括照片、視頻、停車場的監控錄像、酒店的監控錄像••••••你們牽手、接吻、……真是一對如膠似漆的秘密戀人。我手底下的人花了近兩年時間才收集到這些,如果一旦公諸于眾,相信會掀起一場真正的緋聞風暴。別這樣看著我,我沒有窺探他人隱私的愛好,我只是打算利用這些東西,讓小費選擇簽約新辰國際。事實上,一看到這些,他馬上痛快地說,可以答應我的任何要求。小費對你其實也挺好的,你應該明白,他肯這樣做,一半是因為怕毀了自己的事業,另一半,也是怕毀了你。」
文昕震驚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原來是這樣……」
「真糟糕,看來他沒告訴過你。作為一個情人,他真是有義氣。」時川語氣十分輕松,「不過我還是得幫著我弟弟,他為你做得更多。某天半夜他突然打電話給我,把我從夢中吵醒,你猜他對我說什麼?他說︰‘哥哥,能不能請你幫個忙?’他很少向我求助,于是我慷慨地答應了他。結果他要求我即刻訂婚,我詫異的問他,我要跟誰訂婚,他說隨便新辰旗下哪個女明星好了,越有名氣越大牌的越好。你可以想象我當時的心情,于是我禮貌地套了一下他的話,才知道他突發奇想的原因,是因為你遇到了困境。你說,想要潑水門、潘勝茵懷的是雙胞胎、方定奇突然嫁給神秘富豪、時川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符雲樂跟她老公離婚等等。我弟弟決心替你實現這些願望中的某一個,他把你的原話考慮了一遍,潑水門是不可能的,潘勝茵也沒有雙胞胎,方定奇更不可能馬上嫁給神秘富豪,于是我弟弟想,時川可以跟他旗下的女明星訂婚,因為他是我哥哥。你說這傻孩子,遇見你後,是不是變成了真正的傻瓜?」
文昕輕輕吸了口氣。
「我告訴他我不太可能訂婚,不過看在他非常煩惱、非常焦慮的份上,我決定以另一種形式幫助他。我于是讓人放風給媒體,符雲樂實際上在年前就已經離婚了。結果你所有的困擾都沒有了,你高興了,我弟弟也高興了,而我替你們收拾亂攤子,安慰自己旗下的藝人,偶爾上一次頭條,哪怕是負面呢,也比被娛樂圈遺忘要好。而且這種事遲早會爆出來,不如早爆。」
「我弟弟不是圈內人,我也沒有想過他會找一盒圈內人當女朋友。從你們交往的最初,你們就帶給我不斷的困擾。我告訴我弟弟,你和小費有一段,你們一直在保持交往,我想用這個打擊他,讓他放手,結果你猜他怎麼說?他說,誰會沒過去呢?你過去或許是費峻瑋的,但是他希望,你的未來是他的。」
文昕沉默了良久,才說︰「我並不愛他。」
「我也這樣對他說,可是他說,他愛你。」時川搖頭,「真沒辦法,我弟弟十分固執。小時候他要一個變形金剛,可以請所有去美國出差的叔叔阿姨,請他們幫自己找那個玩具。現在他要你,他就一定要。」
文昕氣急反笑,說道︰「我並不是玩具,你弟弟想要什麼與我無關。」
「可是現在他用董事會的投票權來要挾我,就與我有關了。與我有關的事情,我不得不謹慎處理。」時川仍然彬彬有禮,「余小姐,你想過你和費峻瑋的戀情會公諸于眾嗎?」
她不做聲。如果被公開,那當然是一場災難,費峻瑋承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他是新生代偶像,形象一貫健康,偶爾炒炒緋聞,但從來沒有實質上的戀情被公眾接納過。他是億萬粉絲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王子是不能結婚的,最好只是跟公主跳跳舞談談情,純潔到只牽手接吻。
「我想你也不樂意自己成為所有報刊的娛樂版頭條,輿論會逼得你自殺,汪海就是這樣死掉的,對不對?」
她攥緊了拳頭,他居然敢提汪海,他居然敢!
他瞥了一眼她捏得緊緊的拳頭,說︰「我知道你想給我一拳,或者往我臉上潑一杯茶,不過我奉勸你暫時不要這樣做。因為我馬上要說的話,對你而言非常重要。沒錯,汪海的事情跟我們新辰國際月兌不了干系但是我也沒想到會弄出人命。我手下人原本是想點到為止,大家在江湖上,不過混飯吃,槍林彈雨見得多了,人人都是金剛不壞,他在圈里好多年,應該明白這道理。我原本的計劃,只是讓我手下人炒作一下新聞,讓電影更熱門一點而已。我們沒想到他會那樣脆弱,我可以為此事向你道歉,對不起。」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抄起茶碗向他潑去。
他沒有避讓,被潑了一身茶水。
她沖他吼︰「道歉會讓汪海活過來嗎?你見過他的父母嗎?你見過他剛出生的孩子嗎?你毀了一個家!你毀了好幾個人的一輩子!你輕描淡寫說對不起?你要是說對不起,去向九泉之下的汪海說!你這個凶手!你這個無賴!你這個混球!」
他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和頭發上的茶水,把茶葉從自己衣領上拈下來,然後對她說︰「如果覺得不夠出氣,可以再潑一碗。」
文昕抓起桌上的手袋,轉身就打算離開。
時川卻叫住她︰「你想不想知道,誰給我們出了這個主意,讓我們拿汪海來炒作?」
文昕驀地轉過臉來看他。
他輕輕地笑︰「或許你做夢也想不到,是費峻瑋。」
文昕心神大亂,忍不住全身發抖,她說︰「我不相信。」
「我給他看了一段視頻,他撞車那段。我對他說,頂包案倒也罷了,畢竟沒有證據說明你們有欺詐保險公司,可是你跟余文昕站得那麼近,動作那樣曖昧,只怕會有人猜你們有問題。于是他問我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呢?我只是想讓電影更熱門一點。方定奇是我旗下的當家花旦,我當然不願意她出任何負面新聞,費峻瑋也不想自己與你的關系被公眾猜測,所以他告訴我,汪海可能有問題。我問他有什麼問題,他說他不知道,讓我自己去查。于是我就讓人去查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嘩,文昕,你膽子真大。要是我手下的經紀人這麼干,我非得把他叫去大罵一頓不可。藏起來一個孕婦倒也罷了,這個女人以前竟然還做過按摩師,更別提她過去那復雜的情史跟落魄潦倒的前男友,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就足可以毀掉汪海。三千塊,你相信麼?我手底下的人只花了三千塊,就買到她的果照。文昕啊文昕,你果然是糊涂膽大。」
文昕冷著臉︰「請叫我余小姐。」
「好的,余小姐。有時候我覺得你還真是天真可愛,你覺得這種事情,可能瞞過整個娛樂圈嗎?事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得做得干淨利落,絕無後患。Marilyn是怎麼教你的?怎麼教出你這麼笨的學生來!」
文昕沒想到他會提Marilyn,不過以前Marilyn曾經在新辰國際工作過,時川與她應該是舊識。
「你覺得汪海的死,我是凶手嗎?你錯了,最大的凶手是你,幫凶則是費峻瑋。他是被你們兩個害死的,而我,只不過是個導火索,在旁邊輕輕推了一把。你潑我茶,沒關系,多潑兩盞。你一直在犯愚蠢的錯誤,一錯再錯,不可救藥。我讓人把視頻往網上一放,然後打電話給費峻瑋。我告訴他說,我想好了,我希望他簽約新辰。他立刻答應不再與你們公司續約,因為他知道我做得出來。而我手里關于你們的好東西還不少,簡直是完整的證據鏈,相信所有記者都會有興趣,你們這事要是爆出來,可比艷照門、潑水門,還要轟動。」
她終于被擊倒了,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從來不虛張聲勢,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世上都是憑實力說話,而他擁有這實力。毀掉她,或者費峻瑋。
「你到底想要怎麼樣?」她問︰「讓我和梁江結婚嗎?」
「別把婚姻當成兒戲。」時川很輕松的笑了笑。
他重新替她斟上一杯茶,「別再用來潑我。既然我弟弟反對簽下費峻瑋,那麼我們就順著他一點。畢竟天天看著情敵在自己眼前晃,他也不會開心,對不對?」
「那你想要什麼?」
茶杯斟滿了,他放下茶壺,很干脆的說了一個字︰「你。」
文昕錯愕地看著他。
「蘇西打算自立門戶,人各有志,我不打算強留,方定奇願意與公司續約,並不會跟她走。現在我手底下,差一個經紀人。你過來,帶方定奇。佣金不會比你現在掙得少,我們公司有期權,年底還有很可觀的花紅。」
她諷刺的冷笑︰「您剛剛還罵過我愚蠢。」
他哈哈大笑︰「真是小心眼的女人!罵你是為了你好,一般人我才不告訴他呢,由他去撞南牆,撞的滿頭是包、頭破血流,關我什麼事!」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
「費峻瑋替你做了那麼多事,你難道不願意為了他,換份工作?」
「我不喜歡你這種老板,也不喜歡貴公司的企業文化。」
時川微笑道︰「我給你發薪水就足夠了,在哪里不是打工,對不對?你來,我放費峻瑋走,並且從此之後,對你們倆的事我守口如瓶,照片、底本、母帶統統交給你。也許你听說過,我雖然是個混蛋,可是從來說話算話。」
最後一句倒是大實話,他這個人還是有可取之處,比如信守承諾,不然他也不會在業內站得住腳。
她終于說︰「我需要時間考慮。」
「二十四小時,我耐心有限。你若不來,我就把這件事給公眾。費峻瑋是個公眾人物,所以他知道厲害關系,對我的要求從來答應得很干脆利落。你是不是想持續一周時間自己都是頭條,硬生生把你自己也變成一個公眾人物?」
她說︰「好,二十四小時後我會給你答復。」
「謝謝你,余小姐。」他殷勤地說,「這是最好的白茶,請多喝一杯。」
文昕嘗了一口那茶,又苦,又澀,說不清是怎樣一種滋味。
她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
從酒店出來,看到一部熟悉的車子停在路邊。時川說︰「啊,是小江。」
他這樣親熱地叫自己的弟弟。
文昕不做聲,他說︰「他一定是知道我約了你,怕我吃了你。」
果然,梁江朝他們走過來。
他穿一件卡其色的風衣,春天的風吹動他的衣袂,翩然翻飛。
他走到她面前︰「文昕,你還好嗎?」
只不過短短一夜,他憔悴很多。
時川在一旁說︰「她好得不得了,還潑了我一盞茶,我的西服全毀了,你得買新的賠給我。」
梁江沒有理他,只是看著她︰「我哥哥有沒有為難你?」
文昕輕輕搖頭。為難?當然沒有!他只是風度翩翩地威脅利誘。好比一個廚師,拿著雪亮的刀,彬彬有禮地問一只鴿子︰「您是想讓我把您殺掉後紅燒呢,還是把您清蒸?」
梁江似乎松了口氣,牽起她的手︰「我們走。」
她輕輕掙月兌他的手,說︰「我想獨自安靜一下。」
時川說︰「小江,讓我的司機送她回去吧,她需要一點空間。」
文昕說︰「我搭出租車。」
兩個男人都妥協地在路邊替她攔車。梁江送她上出租車,低聲對她說︰「我希望你有任何困難,都打電話給我。」
是真的愛,所以才會這樣低聲下氣吧。
文昕回家之後,倒頭大睡。
第二天起來,去上班。
她已經浪費掉寶貴的十八個小時,還有余下不到六個小時,距離時川的最後通牒。
原子彈發射時的倒計時,會不會是這個樣子?
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如果真的像電影《2012》一樣,全世界都被淹沒在海嘯中,多好。
Vickie正在與同事說話,長吁短嘆,似乎提到了「小費」兩個字。
對于他的名字,文昕總是特別敏感。
她轉過頭來看Vickie。
大約是發覺她的注目,Vickie向她解釋說︰「是小千給我的,文昕你是不是也想要?」
她精神恍惚,所以問︰「想要什麼?」
「小費的登機牌啊。」Vickie無限惆悵地說,「以前覺得這種東西隨手可得,可是小費這一走,從此以後都拿不到了。所以我拿了兩個,一個給我表妹,一個留作紀念。」
她桌子上放著兩張登機牌,其中一張還粘著托運行李的標簽。
北京到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