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叫聲甫一響起便戛然而止,噗噗聲接二連三響起,彷佛是窗紙被戳破的聲音。窗外有人高喊著什麼,卻听不真切。
寧又儀匆忙扯去紅蓋頭,見到了令人驚恐的一幕—
火箭不斷地從窗口射進來,有的釘入床板、桌面;有的擦著自己身子飛過,直直射入床幔內。她的身上,是位盤雙髻的女子,雙手張開護住她,背心插了一支長箭,殷紅的血而出,染紅大半張龍鳳床。
寧又儀不敢探她的鼻息。
總是這樣,漫天箭雨,每一支都帶著森冷殺意,每一支都指向自己。無處可逃時,總有人用身體護住她……
她明白,自己不能待在這里等死,如果說她能做什麼來報答這個丫鬟的話,那就是珍惜自己的性命。
可是,她想為對方流一會淚,也為自己經歷的、早就倦怠的一切……
寧又儀緊緊闔上雙眸,默默數到十。
好了!她猛然睜開眼,命令自己把一切扔到腦後,要想辦法逃命了。
箭雨不知何時已經停止,形勢卻更加危急,她所在的龍鳳床成了個大火球,床幔錦被通通燒了起來,濃煙彌漫,什麼都看不清。她如果不想被燒死,首先得逃離這張火床!
她一把推開身上的丫鬟,連滾帶爬地翻下床。床外的情形一點都不比里面好,濃煙嗆得她不住咳嗽掉淚,剛走了兩步,腳下一絆跌到在地,一模是一具溫熱的身體。她沒時間難過哭泣,只一個勁的往前爬。
又是一具溫熱的身體……寧又儀咬緊牙關,正要繞過去,卻听到細細的申吟聲。
她還活著!
她驚喜地轉頭,發現那丫鬟身上中了一箭,正驚慌地看著她。
自身都難保之際,寧又儀卻下了決心,一定要帶對方一起逃出去。「不怕。」她扶起那丫鬟,想拖她一起走,卻是拖不動。
那丫鬟指了指自己的腳,又搖了搖頭,拚命推她。
寧又儀明白她的意思,情勢危急,她是要讓自己走。可是,為自己死的人,真的太多了……她正要爬過去看看是什麼東西卡住丫鬟的腳,只听得頭上一陣喀啦啦巨響,抬頭一看,一截橫梁挾著烈焰砸了下來。
她如果立刻爬開,是可以躲過的,但是地上動不了的丫鬟必死無疑。
「走呀!」丫鬟的喊聲已經嘶啞。
可是寧又儀不走—她一定要救出這個丫鬟!
她高舉起雙手。她要托住那當頭砸下的木梁!
如果不能一起活著,那麼就一起死了吧……雖然自己是太子妃,可是太子妃的性命就比丫鬟珍貴嗎?十年了,為她能夠活這十年,太多人死去了。而那些為她而死的人,很多她都不認得,叫不出名字。她的命,真值得這麼多人命來換嗎?
寧又儀仰著頭,看那橫梁砸向自己。
「該死,你就不會躲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橫梁的灼熱已經觸及她的指尖,忽然一道黑色人影從火里現身,一把抱住急速墜落的橫梁,用力拋了出去。
他是越火而來的—神。
寧又儀怔怔看著他踹走壓在丫鬟腳上的箱子,將她抱起。
只有神才能穿過這麼大的火!只有神才能不顧一切地用手去抱那燃燒的橫梁!
轟然一聲,不遠處又是一根燒斷的橫梁砸到地上,這屋子隨時有倒塌的可能。
「跟上!」那人一把扯過發呆的寧又儀,將她裹在濕漉漉的斗篷里,往外面沖去。
不管腳下是火還是人,寧又儀緊拽住他衣角,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跟上他的腳步!她堅信,這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神,跟著他一定能夠逃出去。
嘩啦—身上一涼,好像是被人用水當頭潑下。
寧又儀從斗篷里探出頭。
原來已經到了屋外,許多人一擁而上,有的抱走那人手上的丫鬟,有的圍著寧又儀左看右看,忙不迭地問她有沒有受傷。
夜空泛著火光,那個救她的人軒然立于地面,臉上一只黑色面具被烤得四分五裂,正裊裊冒著青煙。
寧又儀撥開圍著自己的一群人,過去一把扯下他的面具。「你……有沒有受傷?」
像是沒料到她會有這舉動,他的眉頭瞬間微攏,上挑的丹鳳眼更顯狹秀。只見他迅速低下頭,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熟練無比地往臉上扣去。又是一只黑面具,跟燒壞的那只一模一樣!
那人戴好面具,整了整,躬身行禮道︰「多謝太子妃關心。」語氣恭謹,與他的人完全一樣。
這人—到底是誰?
正疑惑間,不遠處傳來一聲通報,「太子駕到……」
人群自動讓出一條路,黑壓壓一片全跪了下去,恭迎太子的到來。唯有寧又儀站著。
驊燁竟不是用走的,而是飛奔過來,眨眼間就到了她跟前。
寧又儀明眸圓睜,愕然瞧著眼前的太子。他竟長得跟剛才那人一模一樣,就連挑眉的神情—她看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一樣的。
這是怎麼回事?金烏太子可沒孿生兄弟。在努力適應驊燁的大力擁抱,和不時回答他關切詢問的同時,寧又儀的目光越過驊燁肩頭,偷偷打量著已經站到他身後的那人。
黑色斗篷、黑色面具,夜色里,他就像是太子的影子,唯有一雙明澈的眼眸證明他是個活人。
又是喜燭燦燦,又是甜香氤氳。在一間新的洞房里,挑喜帕,飲合巹酒,最後吃百年和合羹,一樣一樣按照古禮做下來。
就像從沒發生過火災那件事。
所有儀式完畢後,驊燁揮退所有人,拿著潔白手巾,親自為寧又儀擦臉。被煙燻得漆黑的小臉慢慢顯出潔白來,水秀眸子不斷閃動,密長的睫毛一下下騷動著他的心。
「呃,我自己來,殿下不好親自做這種事。」寧又儀小聲道。
盡避期待了很久,可是獨自面對他的時候,她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幽深的眸色突然就化開了,彷佛冰雪初融的春潭。驊燁微笑道︰「不僅擦臉,以後本宮日日為你畫眉。」
他劍眉入鬢、鼻若懸膽,英挺貴氣世間少有;他貴為太子、他日為君,身世顯赫更是無人可比。這樣的人,說出這樣的情話吶……
驊燁笑盈盈地看著她臉頰浮起紅暈。安插在寧國的密探回報說寧王將建安公主保護得很好,十年來從無任何可疑男子近得她身旁,公主的心尚是一片純白。呵,真的是一片純白呢。
驊燁擦去寧又儀臉上最後一點污跡,滿意地看了看她淨白如脂的臉頰,抬手放下龍鳳帳,將她抱入帳中。
寧又儀的心跳越來越快?光燦爛,驊燁一件件月兌下衣服,喜袍、外褂、中衫,以及最後一件里衣。微紅的燭光下,他的肌膚白皙平滑,滲著薄汗。
驊燁噙著輕笑道︰「此等良宵,燁當與建安共享。」伸手又向寧又儀衣扣探去,慢慢解那復雜的團福盤扣。
第一顆扣子還沒解開,一股冷然之氣已迫向他頸間。
驊燁瞧也不瞧,反手向握著匕首的玉腕抓去,兩三招過去,那匕首便架在寧又儀頸上。此時第一顆盤扣才剛解開,霞紅綃衫微微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