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的光不夠亮,若是熄了燭火,它散發出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片地方。」
忽然听見有人開口,莫雨澄轉過頭,望見原本一直在昏睡中的男子不知何時醒了,她有些驚疑,他竟能看出她方才在想的事情
她驚訝的神情令夜離低笑一聲,他猶如箏弦聲響般悅耳的嗓音,此刻因重病在身而略顯瘖弱。「好奇我怎麼會知曉你在想什麼?」
她誠實的頷首。
「很簡單,因為你方才一直盯著那幾顆夜明珠看,隨即又望著一旁的油燈。」溫聲解釋完,夜離掩唇咳了數聲。
她走到床榻邊,伸出手想為他輕揉胸口,他卻抬手阻止她伸來的手,出聲道︰「倒杯茶給我。」
「好。」她走到桌前,桌上擺了一組茶具,金色的茶壺、金色的杯子,全是以黃金雕琢打造而成,奢華耀眼。
她有一瞬間被那金茶壺和金杯子閃花了眼,須臾才提起浮雕著牡丹的金茶壺,將茶水注入一只金杯里,端過去遞給夜離。
他抬起手,一只手撐不住杯子的重量而抖了抖,他伸出兩只手才端穩杯子,慢慢啜飲杯中的茶水。
今晚是他們兩人的洞房花燭夜,但夜離病重體力不支,被攙扶著勉強拜完堂,回房躺下後,一睡便是一、兩個時辰,方才轉醒。
垂眸注視著他那張因病而顯得十分蒼白的臉龐,她忍不住想起從神州傳來的一首詩—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傾城傾國,這幾個字夜離絕對當之無愧。
沒有人知曉國師夜離的年紀究竟有多大,有人說他已六、七十歲,只是駐顏有術,因此常保年少時的模樣,亦有人說他數年前輔佐當今陛下奪得皇位時,年僅十五歲,算一算他今年也不過二十出頭。
她不知哪種說法為真,不過即使病重,仍掩不去他那身絕代的風華。
飲完茶,夜離悠悠開口,「娘子,委屈你了,今晚本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但我這身子只怕……」
「相公別這麼說,你能早日養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輕輕嘆息,「陛下真不該下旨讓你嫁給我,明知我這身子大概已不成了,他還讓你嫁進夜府,這是在耽誤你。」
「陛下也是希望國師能早日康復才這麼做。」這句話她說得很心虛,卻不得不這麼說。她無法坦白告訴他,實際上陛下賜婚是另有目的。
倦懶的倚靠著床柱,夜離那雙猶如夜星般清亮的眼眸注視著她,「嫁給我這個半死之人,你沒有怨言嗎?」
「皇命不可違,再說能嫁給國師,也算是雨澄的榮幸。」她語氣誠摯。對他運籌帷幄,迭出奇計輔佐陛下擊敗諸皇子的事跡她一直很欽佩,尤其半年多前在湖畔巧遇他後,對他的仰慕之情更增了幾分。
只是看樣子他並沒有認出她來……雖有些失望,但都時隔半年多了,何況當日她還扮成男子的模樣,他沒認出她也是自然。
「娘子正值荳蔻年華,讓你屈就我這病入膏肓之人,委實是耽誤你了。」他幽幽長嘆,眉頭輕蹙,似是在為她的未來而憂愁。
見他竟在為她擔憂,她胸口淌過一抹暖意,真心誠意的開口,「雨澄一直很欽慕相公的才智,能嫁給相公為妻是雨澄的福分,我相信相公定能康復,請相公放寬心好好養病。」
他輕輕搖首,「我自個兒的身子我心里有數,我已是半截身子埋進土里的人,沒指望了。」他抬起那雙如夜星般的眼注視著她,「我不是在說喪氣話,而是讓你心里有個底。」
莫雨澄那雙英氣的墨眉微皺,張嘴想說什麼時,一名身著黃色夾襖的侍女端進來一碗湯藥。
「國師,該喝藥了。」
莫雨澄識得她,她名叫玉露,是夜離的貼身侍婢,目光一轉,看見那盛著藥湯的碗竟然也是金碗時,莫雨澄不禁心忖,這夜離究竟是想炫耀自己的財富?還是他愛極了這些亮澄澄的黃金,所以用具才全都以黃金打造?
瞟見侍女手上端著的那碗湯藥,夜離細致的眉峰微攏,覷向莫雨澄,「娘子,你能否替我嘗嘗那藥苦不苦?」
「國師,大夫今兒個改過藥方了,他說這藥沒之前那麼苦了。」玉露急忙出聲解釋。
對侍婢的話夜離似乎不太相信。「大夫每次說改藥方,結果那藥還是苦的,娘子,你替我嘗嘗看。」
「好。」莫雨澄伸手接過金碗嘗了一口,藥汁入喉,雖有些苦澀,但微微透著抹甘甜,她開口表示,「這藥不會很苦,你快喝吧。」
他卻搖頭,「那藥你喝過了,我不喝。」
莫雨澄聞言一怔,「是相公要我替你嘗味道的……」
「哎呀!」玉露跺了跺腳,「我忘了國師從不吃沾過旁人唾沫的食物,方才應該另外將藥汁舀出來讓夫人嘗才是,這會又得再重熬一碗了。」玉露端著碗匆匆再出去。
微一沉吟,莫雨澄看向夜離,「你是不是不想喝藥所以才要我嘗?」
他沒否認,「都喝了幾百碗藥,若有效,我這病早就痊愈了,我這會聞到藥味就難受。」他縮進被褥里,長睫輕掩,交代了聲,「若玉露熬好藥,叫她擱著就好,別吵醒我。」
「等喝完藥再睡吧,藥放涼了,藥效就沒那麼好了。」她勸道。
「我困了。」他闔上眼,不再出聲。
見他睡下,莫雨澄也忍不住露出困乏之色,為了今日的婚禮,這幾日她都沒睡好。瞅了眼夜離身下的床榻,他整個人躺臥在床榻中央,沒有空出讓她安睡的位置。
稍作梳洗後,她讓陪嫁過來的侍婢瑤琴退下。
「瑤琴,你也累了一天,下去歇著吧。」
瑤琴沒有多言,福身告退。
對瑤琴的無禮,她並未太在意,因為並非是真正服侍自己的侍婢,而是陛下派來監視、協助進行任務而隨她一起嫁到夜府的暗衛,因此她與瑤琴並不熟稔。
不久,玉露熬好藥端進來,莫雨澄交代她將藥擱著,別吵醒夜離。
「國師一定是又不肯喝藥才裝睡。」玉露嘆氣。
「你先把藥溫在火爐上,等他晚一點醒了,我再讓相公喝。」
「是。」玉露將藥放在一旁的小暖爐上溫著。
「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玉露有些遲疑的望了望睡在床榻上的夜離才開口。「國師身子不適,恐不便與夫人同榻而眠,不如奴婢為夫人安排另一間寢房安歇?」
「不用了,我既嫁給了相公,理應照顧他,哪有另睡他房的道理?那邊不是還有張軟榻,我今晚在那睡吧,你幫我取來條被褥就可以了。」
玉露很快拿來兩條錦被,一條鋪在下方,一條是讓她蓋的,再把一個火爐移到軟榻前,免得她夜里凍著。
待玉露離開後,莫雨澄走到床榻旁,見夜離似乎睡得很熟,她替他掖了掖被角,放下床帳。臨睡前她做了件一直想做的事,吹滅燭火。黑暗中,床榻前那六顆夜明珠散發出淡淡柔和的螢光。
光芒潤澤瑩亮,但果然如夜離先前所說,沒辦法讓房里亮如白晝,只能照亮床畔那一小片地方。
看了床上的人幾眼,她走到軟榻躺下,閉上眼不久,很快便入睡。
半夜時分,莫雨澄被一陣踫撞聲驚醒。
睜開眼,發現夜離竟跌坐于地,她急忙上前扶起他。
「相公,你怎麼會跌下來?」
「我想出去賞花。」他重重咳了幾聲,無力的微靠著她。
「大半夜的哪有花可以賞?」他是不是病糊涂了,怎麼會半夜想要賞花?而且他如此虛弱無力,要是又摔傷了,就不好了。
「我夢見窗外那株白梅開了。」他瘖的嗓音喃喃說著,眸光直勾勾的看向窗外。「扶我出去,我想看看它是不是開了?」
他臉龐那抹幽黯令她不忍拒絕,「外頭太冷了,到窗邊看吧。」
「也好。」他頷首。
她拿起一件白色的大氅披在他身上,攙扶著他走向窗邊,心中又有了些納悶,他看起來這麼清瘦,但身子卻意外的沉,自幼跟著兄長習武的她竟要使盡全力才能勉強撐住他。
擔心摔著了他,她走得很慢,一小步一小步移向窗邊。
他比她高出半個頭,手搭在她肩上,微微側首睇著她,低垂的眼眸里流轉著不為人知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