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原來王子殿下吃午餐的方式也與眾不同啊,光用看的就飽了嗎?」
經過辦公室前向他打招呼的人,是與霍文森同為大忙人的吳紀棠。
王子恆這才發現,自己盯著午餐發呆好半晌了,為了掩飾尷尬,他勉為其難地伸出筷子,夾了一點菜送進嘴里,盡避他現在一點胃口也沒有。
吳紀棠大剌剌地走進辦公室,一坐到沙發上,「你現在的心情如何,還好嗎?」
明白對方是在問他一夕之間變成受害人、又無意間目睹殘酷真相的心情,王子恆淡淡地回了一句「好多了」。
他根本不敢告訴眼前人,昨天自己窩在霍文森懷里哭了好半晌,直到淚水和鼻涕沾濕了對方名貴的西裝才停下來。
將連日來累積的壓力全都釋放之後,緊接而來的是困窘和尷尬。
柄中畢業之後,他很久沒有這樣慘烈地哭過了,而以前會讓他躲在棉被里嚎啕大哭的罪魁禍首,正是昨天默默陪伴他、任由他哭到天崩地裂的霍文森。
想想這還真是個詭異的景象,所幸中途沒有其它人走進廁所,又說不定,大家是不約而同避開傳出男人哭聲的廁所。
「你從以前就異常冷靜呢,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模樣。」
他不是不在乎,只是看不出來而已,王子恆揉揉曾哭到紅腫的鼻頭。今天應該已經消腫了。
「有時我會覺得不可思議,你怎麼能忍受被他們一直欺負,卻從不反抗?」吳紀棠的語氣平淡,出其不意地提起十年前的禁忌話題。
王子恆眨了眨眼,過了好半晌才會意過來,卻不知該從何答起。就算他起身反抗,也會像只卑微的小蟲被踩斷手腳那般,根本無計可施。
「我可以理解啦,你一定覺得就算反抗也沒用吧?」
被說中了心思,王子恆乖乖點頭。
「以前我也曾被他們戲弄過一兩次,不過是取笑我是書呆子之類的玩笑。但他們欺負你欺負得太過頭了,任誰都會看不過去……其實在一旁默不作聲,從未對你伸出援手的我們,也沒資格批評他們就是了。」
王子恆倒是從未想過責怪漠視他的人,干脆搖搖頭,「我沒這麼想過,而且一切都過去了。」
「我也不明白Vincent當年為何老是針對你,以前我還挺討厭他這種人的,知道我千辛萬苦請來的「教授」竟然是他,天曉得我受了多大的打擊。」
「嗯,有听他提過。」
「但現在,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專業能力確實無懈可擊。」他曾以諷刺口氣稱呼霍文森「教授」,但現在還是認可了這位討厭的國中同學。
「真沒想到當年那個囂張跋扈的家伙,竟會成為研究鑒識學的學者,不只態度謙遜多了,指導我部下時也很細心,簡直完全變了個人,有時我都覺得不認識他了。」
「我倒覺得……他有些地方還是沒變。」
「只有提到他的時候,你的表情才會變得比較豐富,話也比較多,不是像之前只會點頭、搖頭而已。」
遭到吳紀棠如此調侃,王子恆不知所措起來,他完全沒意識到這件事情。
「看你們相處得不錯,那我就安心了。本來我是不贊成讓你住到他那里去,畢竟你們以前有嫌隙,可是他說如果我不能派人二十四小時看著你,他就要親自保護你,竟然還拐彎抹角地威脅我,要是我不答應,他就不肯參與其它案件的調查。」吳紀棠雙手環抱在胸前,以感慨的語氣說道︰「看來他是真心想要幫你度過這次劫難啊!」
王子恆在心里重復「真心」這兩個字,無法分辨這究竟是真是假。相處這幾天,他仍看不清霍文森的想法,這也是他一直想要搞清楚的事情。
「以前明明把你欺負得那麼慘……該不會是想要贖罪吧?」
丙然,連吳紀棠都有相同的看法。
但听到這猜測的他胸口卻一陣揪緊,緊接著是困惑。明明自己也想過這種可能性,如今為何會對于「贖罪」這個詞匯感到不悅?
「你們不等我就先聊起來啦?」這時兩人話題中的主角從門口走進,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
王子恆匆匆垂下頭。本來他就怯于與人四目相對,尤其昨天窩在這個人懷中哭過之後,他更是無法直視他。
相較于他的驚惶失措,吳紀棠若無其事地向來人道午安。「辛苦你了,現在才準備休息用餐啊?」
「我剛吃過從你辦公室挖來的面包,過來準備接下來的行程而已。」
「不會吧!你真的要帶他去啊?」吳紀棠皺眉瞄了王子恆一眼。
這兩人的對話令王子恆困惑不已,「你們要帶我去哪里?」
「我們局里明明很安全,是那個變態故意唬他,才故意說知道他在哪,你昨天不是檢查過我們的監視器了嗎?也用反電子偵測儀器全面檢測過,根本沒有異狀不是?」吳紀棠擅自忽略他的問題,埋怨起霍文森,「而且他又不是小阿子,放在這里不會壞掉的,不用這麼寵他啦!」
「這不算是寵,我只是不想放他一個人在這里。」
「虧你說得出口,這還不算寵?你給王子弄了座零食山,還找我的部下替他買午餐,自己卻可憐兮兮地嗑我的面包。」
「你只是記恨我吃了你的面包吧?」
見兩人又開始唇槍舌戰,夾在中間的王子恆依然是爭論的中心,也依然搞不清楚狀況。
「一切都要歸功于你們同仁很懂得善用我,讓我連好好吃頓午餐的時間都沒有。」
「誰叫你之前溜出去兩天,才會累積這麼多工作。」
吳紀棠無意間證實了王子恆之前的猜測,霍文森也不再辯駁,干脆承認他吵架的功力低人一等,開始趕人。
「就算我愛當王子的保母好了,你該回去工作了,隊長。」
「你也別忘了自己除了保母還有別的工作啊!教授。」扔下最後一句「早去早回」的叮嚀,吳紀棠如同來時那般我行我素,向他們揮揮手就走出霍文森的辦公室。
「真是的,他到底是來做什麼的?」霍文森瞪著離去男人的背影,語氣中的僵硬顯示出他對方才辯不過吳紀棠一事仍有些介意。
所幸爭吵沒有維持很久,王子恆也不打算和盤托出剛才他們之間的對話,「他來跟我打聲招呼……對了,他剛剛說……你要帶我去哪里?」
「蝴蝶園。」
扁听到「蝴蝶」兩個字,不舒服的情緒又爬滿全身,王子恆立刻起了雞皮疙瘩。
看到他明顯排斥的反應,霍文森朝他微笑,「其實我打算由你自己決定要不要去,我想你知道了,第二位死者和第一位死者決定性的不同,在于第二位死者的喉嚨里發現了特殊粉末」
瀕文森繼續解釋,這項物證經過唾液分解,成分變得難以分析。
「GC、MS之類的精密儀器可以分解出純物質,再進行分子和化學物質的檢驗,不過還是得經過繁復且費時的實驗,所以在有結果之前……」
「G……什麼?」他家有DC游戲主機,也會用MSN和網友聊天,但他完全不知道「GC、MS」是什麼鬼。
「就是氣相層析儀、質譜儀。」霍文森說出他就算听清楚了也無法理解的名詞。「總之在檢驗結果出爐之前,勢必得去飼養瞳紋蝶的地方走一趟,至少要帶回幾只樣本,以研究牠們的習性和毒性,並確認牠們是不是真的會攻擊人類。」
「攻擊人類?」
「畢竟正常人不會自己把蝴蝶抓起來吃進嘴里,而且一般吞咽食物的過程中,會壓軟骨會蓋住氣管,讓食物從咽喉滑進食道,而非進入氣管。但連氣管里都爬滿蝴蝶這就不太尋常了,或許是強烈外力推擠導致的情況。」
王子恆不知道「燴鴨軟骨」是什麼菜,但大致了解吞下蝴蝶並非出于死者自己的意願後,他又開始想吐了,只好用力捂住自己的嘴,阻止襲來的惡心感。
見他臉色不對,霍文森緩下語氣,「要是你覺得不舒服,可以留在這里。可是我又不想放你離開我的視線……」
「我跟你去。」王子恆沒有多想,給了肯定的答案,這反倒使霍文森怔住了,于是他只好又重復一次,「我跟你一起去蝴蝶園,我也覺得,要是有你在的話……」
貶怎麼樣呢?他突然收住卑尾,不想讓霍文森覺得自己過度依賴他,也不想讓對方察覺自己只對他的陪伴感到安心。
看他不願明說,霍文森也不打算追問,只是低頭看了看表,「既然如此,那我們該出發了,我想紀棠的部下應該也在等我們了。」
王子恆點頭同意。經過昨天的事件後,只要他們離開警局,吳紀棠就會派人開車尾隨在後,護送他們安全抵達目的地。
「等工作結束後,我們一起好好吃頓晚餐吧,別忘了,我還沒扳回一城呢!」
「扳回一城?」
「你不是說要教我那個秘密絕招嗎?在那之前,我們是勝負未定。」霍文森不服輸地瞥了他一眼。
王子恆也跟著回了一個挑釁的微笑,「就算教了你,你也不見得能贏我。」
「能不能贏,晚上就知道了。」
這麼說的霍文森,精神抖擻地走出辦公室,王子恆也不甘示弱地追上他的腳步。
說起來很不敢置信,但他很少和他人相約用餐或一同打電動。
斑中、大學時常有人向他提出邀約,可是比起和一大群吵鬧的同學或不認識的女生往來,他寧願待在家里和計算機或難以破解的防火牆培養感情。
被拒絕多了,久而久之,也就沒有人會來約他,他更樂得清靜。
而開始工作以後,雖然有時會跟同事們一起吃飯,不過大家都是隨性所致,從不事先邀約,更不可能和他一起玩電動,所以等待約定時間的到來是什麼樣的心情,他從不知道。
是不是有點期待?還是有點焦慮?畢竟他們並非感情深厚的好友,只是不得不住在一起的國中同學。
但現在,他開始覺得自己有點期待回到霍文森的房間,雖然同時也對于抱持這種想法的自己感到困惑,但腳步還是興奮得輕盈起來。
他希望能趕快找到蝴蝶園,順利采集樣本後,趕緊回到電視前廝殺。
只不過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才發覺這個計劃並沒有想象中容易。
「這也是沒辦法的。」正靈活轉動方向盤的霍文森輕嘆一口氣,「瞳紋蝶本來就是不易培育的品種,加上本身毒性太強,容易導致誤食的動物死亡,沒有經過混種改良,銷路不會好,自然也就更少人願意培育。」
卑雖如此,當蝴蝶園的負責人告訴他們,園區內早就沒有飼育純種的瞳紋蝶時,王子恆依然感到失望,因為如此一來,他們的對決時間又要延後了。
「別那麼沮喪嘛!至少我們得到另一條有力的線索,正好我很久沒去探望那位老師了,竟然忘了他的研究室也是個寶庫,我第一次看到瞳紋蝶的論述,就是在他的論文上,說不定他那里有飼養。」霍文森安慰著他。
「那位教授……是不是很喜歡昆蟲啊?」
「每個教授多少都有瘋狂熱衷的興趣,這正是學者的特質啊!」
談話間,車子駛進偏僻的鄉間小路,他們的目的地是某位大學教授的研究室,那位蝴蝶園負責人所介紹的教授,正巧是霍文森在某次國際鑒識學會議上結交的舊識。
「他不只喜歡昆蟲,還老是收藏些奇奇怪怪的寶貝,多到辦公室根本擺不下,干脆送到美國給我。」提起這位教授,霍文森臉上的笑意更深。
王子恆歪了歪頭,他想不出什麼樣的收藏品可以多到辦公室都擺不下。
「我今年生日的時候,有一群學生晚上模黑溜進我的研究室,想幫我辦一個慶生派對,結果被他送我的東西嚇得落荒而逃。」
「所以……那些是活的動物嗎?」
「不是,而是……」霍文森的嘴角漾起意味深長的弧線,緩緩宣布答案,「是瓶裝標本。」
「標本?!」
「胎死月復中的連體嬰、連續殺人狂的大腦剖面、有八排牙齒的魚……總之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標本。一開始我也有點毛骨悚然,但久了就習慣了。不過看你的表情……這種東西你反而不覺得恐怖,甚至……覺得有趣?」
王子恆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自己閃閃發光的眼楮又破功了!沒辦法,雖然不喜歡昆蟲,但對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就是會忍不住懊奇。
「我听紀棠說,你們公司有時也會派員工出國工作?下次如果你來美國,我再帶你去看看那些收藏品。」
「真的嗎?太好了!」王子恆才歡呼出聲,但馬上又後悔了。
就算自己去美國出任務,也不可能去找霍文森,因為就現實而言,雖然他們現在聊得很愉快,卻不是交情深厚的好朋友。
同時他也意識到,總有一天霍文森得回去美國的事實,就像他再怎麼喜歡電玩,破關後的精采動畫也有播完的時候。
為了排除這股郁悶,王子恆轉頭看向窗外,放眼望去,偏離市區的小鎮上只有矮小的平房,以及種植著各種作物和花卉的田野,彌漫著純樸寧靜的氣氛。
「對了,你還記得你跟我說過紅蝶的故事嗎?」
瀕文森突如其來的疑問,讓王子恆有些意外的「嗯」了一聲。那個游戲已經被他獨自破關了,可惜無法讓霍文森看到結局。
「你可以告訴我結局嗎?我很想知道。」
「結局嗎……」王子恆一向自認說故事的能力很差,但禁不住對方的懇求,只好以他不算優秀的敘事能力,說完這個故事。
劇情是一對雙胞胎姊妹闖入村莊里的詭異大宅,在這古老的村落有個傳說,同時誕生的雙胞胎是必須奉獻給神靈的祭品,必須由其中一人殺死另一人,否則將會為所有人帶來災難,于是,只要誕生一對雙胞胎,想存活的孩子,就必須狠心掐死另一個孩子。
而力量弱小的孩子使盡全力掐死自己的親生手足時,在對方頸部留下小小的、深紅色的指痕,正如紅蝶展翅的姿態。
「原來如此……這才是紅蝶的真正意義。」霍文森沉吟著,「是個非常悲傷的故事呢……明明是親生姊妹,在只有一個人能活下來的規則下,就算成為幸存者,也得一輩子背負殺害手足的罪惡感,不是很悲傷嗎?」
「我也這麼覺得。」王子恆自己終于破關獲知真相時,心情曾相當低落,「我是不是也讓你心情不好了?」
「還不至于心情不好,相反的,我得到不少啟示。」霍文森剛毅的側臉浮現身為鑒識專家的光輝,「就像「紅蝶」,盡避姿態美麗,其實是奪取生命的象征,我想這個案件的凶手之所以選擇蝴蝶作為凶器,一定也有特別的意義。」
「也許吧……」說到這里,王子恆也陷入沉思,但想不到任何可用的信息。
大約半小時之後,行車的速度也漸漸慢下來,最後停在某大學的停車場內,兩人下車步行到教學大樓內,找到了他們拜訪對象的實驗室。
「哈哈!真是稀客啊!」年約五十幾歲,仍保有爽朗笑聲的教授,從擺滿培養皿的實驗桌前起身,熱情地上前擁抱霍文森。
「Vincent!我們多久沒見了?」
「距離上次的會議……應該有一年了吧!這段期間,我倒是收到不少您的禮物。」
「你的回禮也很精采啊……對了,這位是……」透過細框眼鏡,老教授發現了跟在他身後的王子恆,精明的雙眼閃過一絲促狹,「難不成……他是你最新一任的Lover?你這個外貌協會的頂級會員!」
聞言,王子恆不愉快地挑眉,這位教授顯然見過霍文森其它的「Lover」,也對于他們的性別毫不在意。莫名的不悅令他不想出聲澄清,反而是一向穩重的霍文森急忙開口否認。
「您誤會了,他是我的國中同學,因為某些事情,一起調查一個案子而已。」
「我想也是,不然你的胃口也太大了。」看見吳紀棠的兩名部下也跟著走進研究室,教授就知道自己猜錯了,還有些可惜地搖搖頭,「我還以為你這次總算有點眼光了,這孩子感覺挺不錯的。」
被陌生人稱贊,讓王子恆倏地面頰發燙,只是外人照例看不出他正在害羞。霍文森則是趕緊切入正題,向老教授說明來意,以免自己再被調侃。
「我當然听過這兩件案子,每天新聞都報得沸沸揚揚的,沒想到凶器就是瞳紋蝶啊!」教授搓搓長著胡碴的下巴,沉吟道︰「但這太奇怪了,牠們不會主動攻擊動物,更別提攻擊人類了。」
瀕文森和王子恆頓時面面相覷。如果不是瞳紋蝶主動攻擊,也不是死者自己吃下肚,那蝴蝶究竟是如何進入死者體內的?
「教授,請問您這里有飼養瞳紋蝶嗎?」
「不,我還養不出那種強悍美艷的生物,光是種出牠們最喜歡的花,就花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教授給出了令人失望的答案,但下一句「我倒是知道哪里有在培育瞳紋蝶」,又燃起一行人的希望。
「我的論文就是借用那間蝴蝶園完成的,但我很久沒有和負責人聯絡了,他那時就向我提過營運狀況不好,而且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希望還沒倒閉。」
教授翻找著厚重的資料夾,好不容易從中翻出一張泛黃的名片,遞給霍文森。「很抱歉,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了。」
「不,這對我們來說是相當大的收獲,非常感謝您提供的消息。」霍文森心存感激地接過,接著他們又討論了些和案情有關的事情。
王子恆雖然想听,但那些夾雜著專有名詞的談話,別說是毫無專業背景的自己,就連同行的兩位警員都听得神情恍惚,于是,听到一半他就把注意力轉移到研究室里的標本,發現有很多他應該知道名稱的昆蟲,但長得又不像他所見過的模樣,也有些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生物。
說也奇怪,他不喜歡活生生的昆蟲,倒是已失去生命的標本他反而不害怕,甚至能看得出神,因為牠們不會撲到自己身上。
「抱歉,今天佔用您不少時間。」霍文森以這句話作為談話結束的暗示,王子恆听見了,回過頭來跟他一同起身準備告辭,另外兩位警員則是一臉如釋重負的表情,顯然很高興可以離開這間標本屋。
「哪里,希望能對你們有所幫助……對了,Vincent,我還有最後一個忠告要給你。」
「是的。」霍文森停下腳步,恭敬地看著老教授。
「你要知道,昆蟲不像人類,牠們不會以傷害他人為樂,更不會無緣無故攻擊人類。」老教授頓了頓,以截不同的嚴肅表情開口說︰「唯一會促使牠們這麼做的原因,就是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換句話說,這一切可能都是出于求生本能。」
求生本能?王子恆听著霍文森重復同樣的四個字,他不曉得對方是否得到任何啟示,但對自己來說,這種解釋更令人匪夷所思。
難道蝴蝶認為有危險,鑽進人類的喉嚨比較安全嗎?這個惡心的念頭,讓他雞皮疙瘩又爬了滿身,很快決定放棄思考。
最後,霍文森握緊教授的手,再次和這名熱心的忘年好友擁抱,才帶著他們離開研究室。
前往停車場的路上,霍文森似乎一直在沉思,王子恆也不好打擾他,默默跟在他身後,看著四周的校園。他們走出校舍時天色已經昏暗,或許一個小時後,天就會完全轉黑了吧。
「天要黑了呢!」
瀕文森冷不防說出同樣的感想,王子恆愣了一下,點頭附和。
「說實話,昆蟲學是我的弱點,我實在搞不懂牠們的思考邏輯。」
聞言,王子恆心想︰或許昆蟲根本沒在思考。而他這麼告訴霍文森時,引來對方一陣輕笑。
「沒錯,說不定牠們真的沒在思考。不過要是真如老師所說,牠們的行為是為了求生,就更不可能鑽進人類的喉嚨里,因為這是自尋死路的作法,雖然昆蟲確實常會做些自尋死路的蠢事……」
「你的意思是……像「飛蛾撲火」嗎?」
「沒錯,但瞳紋蝶鑽進人類漆黑的氣管或食道,根本違反了昆蟲與生俱來的趨旋光性,除非有更大的誘因,吸引牠們不得不爬進去……」說著,霍文森頭疼似地扶住前額,嘴里喃喃自語,「難道牠們喜歡人類的唾液?或是特別喜歡黑暗?如果真是如此,老師應該會告訴我這些特性才對……可惡!牠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蠢事?」
的確是令人匪夷所思的蠢事。王子恆心有同感地用力點頭,「所以我不喜歡昆蟲,牠們很奇怪。」
「喔?原來你不喜歡昆蟲?」初次听聞此事的霍文森眼中浮現意外,「剛才你直盯著那些標本看,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呢!」
「死的沒關系,活的就不行了。」
他明明是一臉認真的回答,不知為何,霍文森卻抿緊唇,努力忍住笑意。
「為什麼?死的不是比較可怕嗎?」
「活的昆蟲老是撞上我的擋風玻璃,害我很困擾。」他不懂為何昆蟲老愛選擇他的車子作為自殺場所,「而且我當然送過活生生的昆蟲,非常恐怖。」
那是他進入萬事達以後,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送件經驗。某天晚上快十一點時,老板臨時打電話要求他送件到某間位于深山的豪宅。
就在途中,要送出的巨大紙盒突然發出詭異的摳抓聲,彷佛有什麼生物在里面掙扎著想沖出來,加上大半夜的獨自開車經過渺無人煙的山間小路,氣氛頓時變得陰森恐怖。
「當時嚇得我……嗯,那句話怎麼說……「毛都直起來了」?」
「你想說「寒毛直豎」嗎?」
王子恆用力點頭的同時,發現霍文森憋笑憋得俊美的五官都扭曲了,「你在笑我嗎?」
「不、不,沒事。後來呢?你有沒有拆開那個紙盒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
「Boss說委托人交代不能拆,但他保證沒有生命危險。」
他記得自己這一生從來沒有瘋狂的 車經驗,卻在不明生物的威脅下破戒了。
當他趕到那棟豪宅時,答案終于揭曉,原來那是一盒稀有大型昆蟲的卵,可惜那位有錢的富豪拿到時已經來不及了,那些剛生出來就有半個巴掌大的昆蟲早就爬滿整個盒子,錯失了目睹昆蟲孵化的精采畫面。
但對王子恆而言,這只是一場慘痛的經驗。
「那是什麼昆蟲?」
瀕文森對他的描述相當感興趣,但王子恆搖搖頭,表示他不記得了。
「我討厭昆蟲,可是蜘蛛、螳螂常會掉到我身上。」
談話間,一行人已經回到停車場,腳程快的兩位警員早已上了車,迫不及待想要回到熱鬧的市區,結束一天的輪值。
這時,王子恆想起了他和霍文森的約定,也不自覺地加快腳步,朝車子走去。
「真是的,看你一副歸心似箭的模樣。」盡避今天得到的線索有限,霍文森看起來卻心情不錯,揚了揚老教授送給他的花,「听說這是瞳紋蝶最喜歡的食物,老師將現有的幾株都給我了,我還想回局里化驗這些花,說不定可以發現些什麼。」
「欸?!不會吧!」
「很好,我現在非常清楚你的意願了。」霍文森微笑著從口袋里掏出轎車的鑰匙,「那我們就先回家好好休息吧,明天早點起床就好,我想這些美麗的花不會介意多等個幾小時。」
眼看霍文森眼中迸出興奮光芒,王子恆不由得喃喃咕噥,「等不及的是你吧……」
這個人還真是徹底的工作狂,或者說是標準的實驗狂。
「噠」的一聲,遙控鎖應聲解開,王子恆伸手去開門,突然間,一陣微弱的鈴聲在夜晚的停車場響起。
鈴聲來源似乎在轎車底下,而且听起來像是……手機鈴聲?難道有人不小心把手機掉到車底了嗎?
然而,偌大的停車場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它人的?影。
「王子!快點離開!」
瀕文森突然發狂似地向他怒吼,王子恆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已急忙沖向他。
幾乎同時,一道火光自車底亮起,在巨大的爆裂聲中,熾熱的風伴隨著熊熊火舌,瞬間朝他席卷而來。
一切都在短短幾秒鐘內發生,王子恆可以感覺到熱風的灼燙,火焰刺眼得彷佛要燒熔他的雙眸,身體更因震驚而失去反應能力。
下一刻,一股力量從旁撞倒了他,被大火吞沒的轎車,在他歪斜的視線里一閃而過。
「砰」又一陣轟然巨響,從背後襲來的強大氣流將他整個人推得更遠,像個破敗的玩具般飛了出去,最後跌到鋪滿草皮的苗圃間,硬是向前滑行了一段路才停止。
出乎意料的是,他並未感覺到劇烈痛楚,彷佛有道堅固的屏障圍繞在他身邊,保護了他。
「教授!王子!」
隱約听見有人在呼喚自己,王子恆搖搖辮沉的腦袋。他的耳朵像被棉花塞住般,什麼也听不清楚,掙扎著起身,卻被眼前恐怖的景象震懾住。
沖天烈焰從車窗竄出,滾滾濃煙直沖天際,遭到火焰吞噬的轎車不時傳出爆裂聲響,而自己剛才站立的地方早已陷入一片火海,只要再晚個幾秒鐘,他就會成為那慘況的一部分……
「Vincent!」王子恆赫然想起那個在千鈞一發之際將他撲倒、救了他一命的人,轉頭一看,只見霍文森癱倒在自己身旁,一動也不動。
「Vincent……Vincent!」他搖蔽著霍文森的肩,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對方不會像動畫中的悲劇英雄,救了他之後就一睡不醒吧?!
所幸那只是他過度豐富的想象力,霍文森的眉角抽動了幾下,很快就在他的搖蔽下幽幽轉醒。
「太好了!你沒事吧?」
見他愣愣的沒有搭腔,王子恆又緊張起來,追問了好幾次「你到底有沒有事」,好半晌才听見他的回答。
「我好像听不太到聲音……」
「我剛才也是,不過現在已經恢復了,你也會沒事的。」他用最大的音量回答,想安撫對方,但腦子里卻沒把握的想,以身體護住自己的霍文森,說不定受到的沖擊更大,可能不會這麼快恢復。
想著,他不禁懊惱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麼痛恨自己的遲鈍,就是由于他遲緩的反應,差點害死了自己,也連累了這個人。
「Vincent,對不起……」
「你說什麼?」霍文森蹙起眉頭,將耳朵貼近他嘴邊,想听清楚他說的話。
「我是說……」
「你們沒事吧?」飛奔而來的警員們打斷了王子恆表達歉意的時機,一左一右將他們攙扶起來。
「咦?王子!你受傷了?!」
王子恆順著警員所指的方向低下頭,就見自己破爛的襯衫在腰際浮現一大片血紅,看起來相當觸目驚心,奇怪的是,他完全沒有受傷的感覺。
他趕緊拉起襯衫查看,身上除了幾處瘀血外,只有細小的擦傷,沒有足以造成這片血跡的傷口。
「這不是我的血……」話才出口,其它人馬上意識到,這攤血是屬于誰的。
「擦傷而已,沒事。」成為眾人注目焦點的霍文森,表情平淡的說。但他名貴的西裝外套和襯衫早已裂成淒慘的條狀,僅剩的衣物也只能勉強遮掩手肘上的大片擦傷,卻掩不住正從他指尖滴落的殷紅鮮血。
「血……你流了好多血……」王子恆眼前一花,差點沒昏死過去。雖然他最近目睹了不少血腥場面,也沒這麼快適應啊!
問題是,霍文森是為了救他才會落得如此下場,他說什麼也不能先倒下。「Vincent,我們趕快去醫院吧!這不只是小傷而已……」
「可惜這不是今天最糟的事。」在不時傳出的爆裂聲響中,霍文森望向還在燃燒的轎車,被火光染紅的側臉交織著挫敗和苦惱。
「最糟的是,我們即將面對比「Butterfly」更難應付的犯罪現場,因為所有證據都付之一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