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期結束的前兩天,依玫和雅菱帶著黝黑的皮膚總算回來了。
我沒有興致詢問她們玩得是否開心,但從她們依依不舍的臉上,我早猜得出來,她們根本就是玩得不想回來,要不是雅菱的父親不停地催促,並叫司機緊迫盯人要她們上車,否則可能真的會拖到最後一刻,才會見到人影。
然而,她們回來之後,依玫總是一個人躲在房間里,而我卻完全沒有與雅菱單獨相處的機會,因為雅菱的父母趁這兩天的空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為她安排了十個相親的對象。
听說是因為受到雅菱前天剛寄來的成績單的影響。
我想應該是受到當中不少紅字所刺激,再加上導師所寫的評語「聰明絕頂但放蕩不羈」。
我可無力解救她,只能在他們喝茶相親時,躲在廚房偷看。
不過,我很佩服雅菱父母眼光的獨特,十個相親的對象,每個相貌都不比劉德華遜色,甚至還有幾個比他更帥,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來了。但雅菱似乎對這一切毫不心動,她根本連正眼瞧一眼也不瞧,更別提跟這些俊男聊天。
她的父母快氣炸了!連我都覺得她的腦袋是不是壞掉了。
一直到我們要回仙聖美的前一個晚上,雅菱的父親終于忍不住,在晚餐將結束前的最後一道甜點上桌時,他重重地拍打桌面。
「我不知道你的腦袋瓜里在想什麼?那幾個男生有什麼不好,你倒是給我說說看?我讓你到仙聖美讀書,就是為了馴服你的野性,讓你能成為大家閨秀,成為企業家的好妻子,「放蕩不羈」……我是怎麼教你的,看看你這幾天的態度,一點禮貌都沒有,客人坐在你面前時,也不會招呼,甚至還把姿態擺得高高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的容貌美若天仙嗎?人家要不是看在你爸媽的面子……氣死我了!」
憤怒之余,他打翻了桌上的葡萄酒,這使得他的情緒變得更激動。
我和依玫根本不敢抬頭。
這時,雅菱緩緩地放下餐具,我不知道她是哪來的勇氣,竟然頂撞父親︰「我就是這個樣子,永遠都是,你不能將這樣的我生下來,又企圖改變我。」
「你說什麼?我不能改變你?」
雅菱的父親氣得太陽穴旁的血管隱隱跳動。
「爸,我真的很感激你和媽把我扶養長大,從你們的身上,我已經得到很多東西,不用再煩惱我的未來了,包括我將來的生活,所以不要逼我嫁給陌生人,我的生活請讓我自己決定,好嗎?」
她父親反駁︰「在相互認識之前,任何人不都是陌生人,我和你媽戀愛前也是陌生人。你知道現在外面的環境有多險惡嗎?你年紀輕,不懂得男人的心,當他們知道你的家境富裕,所有的甜言蜜語都是為了覬覦你的財富,而非真心愛你。現在爸爸幫你找的對象,不但人品好、學識高,而且家境都與我們相當,所以根本不會貪圖我們家的錢。」
雅菱父親的苦口婆心似乎並沒打動她的心,只見她搖搖頭說︰「而且還會增加我們康家的財富,對嗎?」
「你……為什麼要故意扭曲我的話?」他憤怒地站起身。
「雅菱,听你父親的話,他是為你好哇!」雅菱的母親再也忍不住出聲。
「爸、媽,給我一點自由好嗎?從小到大我都是在你們的安排之下過日子,現在對事情我也有自己的看法,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小女孩了。」
「別再說了!」雅菱的父親大吼,並且用力地摑了她一巴掌。「你是我的女兒就得听我的話,如果你不答應,那就乖乖的給我留在家里,不必回仙聖美去了。」
「老公……」
「爸……」
雅菱父親的一巴掌,打得她差一點撞到身後的牆,但她仍將身體站直,但一听父親說不讓她回仙聖美,眼淚就不听使喚地流下來。她傷心地掩面離開餐桌,匆匆地跑回房里。雅菱的父親見狀更是生氣,他完全不顧妻子的勸阻,狠狠地敲打桌面之後便掉頭離去。
「伯父……」我驚訝地輕呼,依玫也害怕的拉著我。
雅菱不能回仙聖美了?
一想到開學後見不到雅菱,我的心不禁慌了,眼眶也變得濕潤。
事情怎麼會演變成這樣,以前在學校時,曾听她提及父親會為她選擇結婚對象,而她也是一副欣然接受的認命態度,現在她怎麼了?難道是……丹尼斯的關系?
我和依玫訝異地互視。
才短短幾天,她的想法就完全改變,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愛情可能帶來的風暴。
臨睡前雅菱哭喪的臉以及她父親生氣的表情,不斷地在我腦海中盤旋,久久揮之不去。直到昏沉入夢,我還依稀可听見雅菱啜泣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子里,幽幽的低鳴。
棒天在沒見到雅菱的情況下,我和依玫不得已坐上她父親幫我們安排好的車子,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仙聖美。我們欣喜地到雅菱家,想不到歸途竟是如此難過。
開學後,所有的同學都回來了,但仍不見雅菱的人影,我想她父親這次真的是氣到極點了。
雅菱不在仙聖美的日子,我和依玫都覺得好像缺少了重要的東西。
是陽光吧!
依玫對我來說就像月亮一樣,在我滿身都是創傷時,她的溫柔治愈我的傷口。
而雅菱就像開朗的陽光,在我心情陰郁時,掃除不愉快的陰霾。
少了雅菱,就像籠罩在梅雨季里。
兩個星期過去了,事情突然有了變化。
一個天色陰暗的下午,午睡時間結束後,我在走廊的前端見到雅菱面露微笑注視著我。
「雅菱……」我迫不及待地沖向她,急切地拉著她的手臂,雖然是充滿喜悅,可是眼淚卻不由自主地落下。「你……回來了!我還以為……這到底是……」
一定是我又哭又笑的表情讓她覺得好笑,雅菱推開我的手,雙手抱著月復部蹲不停地笑著。
「旖玢,你該看看自己現在的表情,好像我媽似的,每當我放假回家時,她總是以這種表情站在門口等我。」
「還說呢!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累積多時的郁悶,此刻猶如山洪爆發般隨淚水宣泄。
我的落淚使雅菱原本笑著的臉突然變得嚴肅。
「我也以為無法回到仙聖美了。」
「你向父親妥協了?」
她點點頭,無奈地嘆口氣︰「我答應他,下次放長假回去時,听從他的安排相親,不會再對人不理不睬,也不能在眾人面前丟他的臉。」
在雅菱的眼眶中,我隱約見到閃爍的淚珠。
「以前你不是早決定要听從他的安排,現在又何必與他起沖突呢?」
「……我很傻,對不對?」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知道無法掙月兌家族的枷鎖,又何必貪圖自由戀愛,搞得自己茶不思、飯不想的,明知道不會有結果,可是我依然讓他牽我的手,吻我的唇,甚至帶走我的心,我……」
果然被我猜中了!
「你是說……丹尼斯?」
雅菱低下頭不發一語。
「雅菱,你不是說速食戀愛很快就會消失,你和丹尼斯也不過認識幾天,怎麼可能無法自拔?還是他的甜言蜜語沖昏了你的理智?」
「旖玢,你不了解愛上一個人的感覺。我和丹尼斯就好像認識多年的戀人,彷佛上輩子就熟識,那種互相歸屬的感覺,不是短短幾句話可以解釋清楚的,這和我所說的速食愛情不一樣,完全不相同,是不能相互比擬的。」雅菱激動地反駁我的話。
「現在……你決定怎麼辦?你父親會接受丹尼斯嗎?」
她苦笑地望著我︰「你在說天方夜譚嗎?我那個保守又頑固的父親,怎麼可能接受一個既沒錢,又是藍眼的外國人當他的女婿。現在的我也是六神無主,因為不听他的話,被他足足禁足了兩個星期,為了回到仙聖美,我只好答應他願意繼續接受相親。」
「丹尼斯人呢?他知道你被父親禁足的事嗎?」
雅菱搖頭,「他暫時回美國去了,一個月後才會再回來。我從來沒跟他提起過家里的事,他是高高興興回美國去的,還與我約定好,等他回到台灣,會到仙聖美來找我。」
「你瘋啦!到仙聖美來?怎麼找你?」
「我和他約在黑原石,喬治會告訴他如何進來。」
「太冒險了,萬一被校長、老師或是同學看見,你……可能就不能再回到學校,一定會被你父親帶回家的。」
「我不管那麼多了,現在只要有機會能和丹尼斯在一起,我會毫不考慮的投進他的懷里。」
我幾乎不敢想像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子,只是,站在為愛而神采奕奕的雅菱面前,心中縱有再多勸阻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望著雅菱微笑的臉,我愣住了!
這時,突然從我們的身後傳出王校長的斥責聲︰「你們還站在這里做什麼?上課鐘已響,還不快進教室。」
雅菱拉起我的手,以最快的速度沖進教室。她的臉又恢復到以前我所熟悉的神情,安靜地坐在椅子上,但嘴角那抹微笑,卻讓我擔心不已。
整個下午在課堂里,我就是無法集中精神。我想是因為我還不能接受雅菱的轉變吧!她和丹尼斯親昵的畫面不斷地在我腦海中重復出現,偶爾也會掠過喬治的臉,和他盯著我看的眼神。
一直到晚自習結束,就寢前的那一小段自由時間,我剛好想起今晚又是農歷十五月圓的日子。我突然有股沖動,背著依玫和雅菱單獨一個人又偷跑到黑原石。為了印證黑原石的傳說以及他究竟是不是我的真命天子,我一定得去。
然而在我的潛意識里,彷佛知道喬治會在那里出現,他會在那里等候著我。
但當我踏上黑原石時,卻沒見到半個人影。我開始嘲笑自己太迷信了!正當我轉身準備回寢室時,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突然攬住我的腰,我反射性地掙月兌之後,嚇得雙腿發軟,然後從黑原石上摔了下來。
「旖玢,你沒事吧?」喬治沖到我的身旁,關心地問。
看見他的出現,果然證明了自己的預感。這時,我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對他的思念。愛情,就是這樣令人心跳加速嗎?我沒有辦法將自己的眼楮從他的身上移開,更無法讓劇烈的心跳減緩。
喬治輕輕地將我扶起,並拍去我衣服上的泥土。
「為什麼你又出現?」
「不是你的心喚我來的嗎?我只是听見你在內心喚著我,所以我出現了。」
他似乎能看穿我的心思,他所說的每句話都像沾滿了蜜糖,讓人難以抗拒。
我注視著他,卻慌張地搖著頭︰「我沒有,我沒呼喚你。」
「那……你為什麼又來到這里,不是想見我嗎?旖玢,不要再違背自己的心意了,從你的雙眼里,我看得出來你對我的著迷,你只是膽怯的不敢接受,為什麼呢?愛情是會令人歡娛、令人雀躍的。」
「我沒有。」
「旖玢,你看著我,一個為你神魂顛倒的男孩就站在你的面前,我已經將愛意傳達給你,接受我吧!別再躲藏了,青春是很容易消逝的,愛情也是稍縱即逝,難道你真的願意見到我為你心碎而死去……」
喬治的眼神熾熱、瘋狂地對我傾訴他的愛意,但面對猶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感情,我卻驚慌得不知該如何反應。
「瞧瞧你美麗的容顏,有誰不會心動;自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深深為你痴迷。」他輕撫我的臉龐。
「我不知道……我……」我輕推開喬治。
怔忡了一下,我的腦海倏地浮現寧采辰的身影,他上次也是這樣撫模我的臉,涼涼的觸感漸漸轉為溫熱的心跳,那種莫名的悸動至今仍令我記憶深刻。
然而,此刻喬治的撫觸讓我本能的推開他,我低頭無法言語,心里仍為自己剛剛想起的那人及那抹心悸而有些呼吸困難。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怎麼會對那個吊兒郎當的寧采辰有感覺……我喜歡的人該是喬治才對……
此時,喬治的聲音再度敲入我耳里——
「你不能再逃避了!」
「給我時間,拜托……」我退縮地向後退了幾步。對愛情一無所知的我,矛盾地注視著他。
然而這時就寢的鐘響了,我慌張地回頭望著宿舍大樓。
「我得走了!」
在我倉促地轉身離開時,喬治不死心地說︰「我會把我對你的思念全寫在紙上,每逃詡會放在黑原石下,直到你願意接受我。」
他的這句話,直到我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將棉被蓋在頭頂上時,都還在我的耳邊嗡嗡作響。他的熱烈追求以及甜言蜜語確實打動了我的心,因為依玫的臉不再和喬治的一起出現。
而我的內疚與不安似乎也越來越少。
經過那晚之後,果真連續半個多月,每天在黑原石底下,都能找到喬治留給我的信件。我矛盾的心漸漸不再動搖,雅菱都能誠實面對自己的情感,為什麼我不能呢?
一個月之後,我接受了喬治的追求,只是我仍沒勇氣告訴依玫和雅菱。
依玫正為期中考苦惱,而雅菱沉醉在與丹尼斯共聚的愛河里,根本沒人察覺出我的異樣。我固定每晚都到黑原石下,收取喬治留給我的信。由于相見困難,我總是把他給我的信藏在枕頭下,因為這樣會讓我覺得他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
一直到我接到父親的來信後,事情有了改變。
我的心情從戀愛中的喜悅,跌入憤怒的谷底。
案親在信中提到,他要再婚了,對象是個比他小五歲的華僑,他們在義大利的威尼斯相遇,交往了幾個月之後決定結婚。
他希望我能到義大利參加他的婚禮。
我完全沒有父親會再婚的心理準備,雖然母親已逝世多年,而她的模樣我也快記不得了,可是,這並不表示我已準備好要叫陌生的女人媽媽。
案親太過分了!我氣得將他的信撕毀。
他有把我當成是他的女兒嗎?這種事連找我商量一下也沒有,還要我到義大利參加他的婚禮,我憤怒的在房里敲打牆壁,打散桌上的文具、書籍,但這些舉動完全沒有遏止我的憤怒。
不行,我一定得告訴父親我內心的感受。
于是我提前請假,將父親寄給我的飛機票提前劃位,趁還來得及挽回時,我要到義大利去看看將成為我繼母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但要去義大利之前,有件事卻很令我掛心,那就是喬治。
出發前一晚,我刻意在黑原石等候他。我告訴他我在義大利的地址,並希望他寫信到義大利給我,但他卻拒絕了。
「為什麼?」我不明白他拒絕的原因。
「這樣你才會特別想念我。義大利的男人都很多情,我怕你會樂不思蜀。」
「你把我想成是什麼樣的女人?」當我明白他拒絕寫信的原因,是為了讓我快點回來,我笑著說︰「義大利男人毛茸茸的手,我可是沒什麼好感。」
但他根本不理會我的笑話,反而正經八百地說︰「去之前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喬治的眼神變得嚴肅,使我不得不正視他。
「什麼事?」
「嫁給我。」
「什麼!?」他的話就像一顆炸彈,將我整個人炸得亂轟轟的。
我承認喬治對我有很大的吸引力,而且我也深深為他著迷,但我卻從來沒想過結婚的事。老天!我才十七歲,要我面對婚姻未免太早了吧!包何況我對喬治根本不明了,他的家庭情況,他在做什麼工作,甚至他的個性,我都還模不清。或者該說我只是喜歡他,還沒愛到想跟他一起生活的程度吧!
嫁給他?除非我神智不清,更何況我現在滿腦子只有阻止父親結婚的念頭,沒有心思考慮別的事。
于是我對他大笑,「你一定在開玩笑!喬治,別跟我開這種玩笑,現在的我沒那種心情。」
「你不愛我?」他將臉逼近我,認真的態度讓我吃驚。
我的笑容僵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他︰「不,我……只是覺得我還太年輕,而且……我們也才剛認識沒多久,我……對你也並不是很了解,結婚似乎還是很遙遠的事,再說,我……我父親知道會把我殺了。」
喬治變得很急躁,而且好像在生氣。「怎麼會不了解?我把整顆心都交給你了……」他抓住我的手臂急促地說。
「喬治,求求你……」
我推開他緊掐著我的手臂,他急切的求婚態度嚇到我了。
「我只是怕失去你,你到義大利後不會忘了我吧?」
他無辜的眼神讓我覺得心疼,讓我了解他今天貿然的舉動,完全是因為我要去義大利的關系,于是我主動緊擁著他。「不會的。」
這是我們的第一次擁抱,我感受著他的體溫,並且抬頭注視他。
「我會快去快回的。」
喬治回應著我的眼神,那一刻我幾乎以為他要吻我的唇,但沒想到他卻僅在我的額頭上輕點一下。
「我等你回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發抖。
但我沒想太多,只認為他是因為舍不得我離開的關系。于是在向他揮手之後,放心的離開。隔天一早,我便動身前往義大利。
我帶著復雜的心情到了義大利這個美麗又陌生的國度,雖然父親在歐洲經營事業多年,但我卻從未踏上這塊土地。
想想也有兩年沒和父親見面了。
二十分鐘之後,我在一幢看起來還算氣派的老舊房子前停下來,老人以手勢向我表示下車。我用力地推開車門,然後他就將車開到房子旁的小屋里去。
這應該就是父親居住的地方,比我想像中的差多了!
我還以為他住的應該就像比佛利山莊那種別墅,不然最起碼也要像雅菱南部的家,可是矗立在我面前的房子完全不像那回事。
若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絕對不相信父親會住在這種地方。
正當我為眼前的一切感到訝異時,又有一輛車停了下來。我听見父親的聲音。
「旖玢,我的乖女兒……」
案親西裝筆挺的站在大門,張開雙手,正等待我向前擁抱他。
他的氣色很好,比以前紅潤許多,而且也變胖了。
我立刻沖進他的懷里,緊緊摟著他的脖子。「爸……不是說好了要來接我,怎麼……」
「對不起,臨時有事走不開,讓我好好補償你吧!帶你去吃這里最有名的披薩。」
他滿臉的歉意,使我立刻原諒了他。
但我想起了到義大利來的目的,要見見那個讓父親願意再走入婚姻的女人。
「那個……要和你結婚的人呢?」
「她不在,我們先去吃飯吧!」
她不在!那正合我意。
「爸,我有些話想先對你說。」
「什麼事?」
「我曉得我們已經不像以前那樣親密、那樣互相依賴,可是……有些事你必須先讓我有心理準備,或是提早讓我知道,不然……」
「你是指我結婚的事?」
我點點頭。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反對,阿曼達猜中了!所以她才要我先不要告訴你。」
「阿曼達?你是說那個女人?是她要你不要先告訴我的?爸,我是你的女兒,你竟然這樣防著我,我簡直不敢相信,在這世上,只有你是我唯一的親人,而你竟然不相信我?」我激動地對父親表示我的不滿。
「你誤會了,阿曼達的意思只是希望所有的事,都能圓滿的解決,她不想讓你知道是為了怕我為難。」
「爸,我不是反對你再婚,而是要求你給我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總不能突然要求我叫一個陌生女人媽媽吧?」
「別說了!現在事情都已成定局,沒什麼好爭辯的。你不喜歡住在義大利,我也不會強迫你,以後你和阿曼達見面的機會也不是很多,何必擔心呢?乖,就這幾天,讓爸做個快樂的新郎,好嗎?」
案親的語氣不再像以前那樣溫柔,甚至還帶著一絲絲的命令。這一點讓我覺得不悅,他從來不會這樣對我的,現在他有了新歡,我就變成了燙手的山芋。
「爸,你變了!」
「你胡說什麼?」
「我是不是變成你的負擔了?」
「旖玢,你說什麼傻話,我疼你都來不及了。」
「可是……」
「別再說什麼可是的話,我們先去用餐,等一會兒,我還要去接阿曼達。」
又是阿曼達!我的心中升起一股濃濃的醋意。
「我不想去吃了,以免影響到你接阿曼達的時間。」
「你又在亂發脾氣了,要不要去一句話,我真的沒時間了,你要知道我可是丟下她,開了老遠的車才回到這里的。」父親變得很沒耐性,他不耐煩地對我說。
我忍不下這口氣!案親對我冷淡,一定都是因為那個叫阿曼達的女人。
于是我對他搖頭,「不了!你去享受你的愛情,然後把千里迢迢趕來見你的女兒丟在一旁,我不介意的,反正你已經習慣我不在身邊的生活,也不用在乎我的想法、看法,過幾天我就回台灣去了,下一次見面恐怕又是多年以後,或者你也不會想見到我了……算了!」
「你怎能這樣說你的父親,我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嗎?我哪一點虧欠你了,把你養大,還送你去仙聖美,你說,有幾個父親有能力把女兒送到仙聖美?」
「我根本不想待在那里,那只是個五星級的監獄罷了!」我對他大吼。
「你……」
「你快去接阿曼達吧,否則遲到了她可是會不高興的。」我話一說完,便掉頭往樓上跑去,當我听見父親沉重的腳步聲以及關門聲,我緩緩地回頭,看著還在搖蔽的大門,才發覺父親好像變得很遙遠,這幾年使我們之間變得疏遠了。
幾天之後,婚禮如期在教堂舉行。
然而我卻像只縮頭烏龜,在婚宴里躲躲藏藏,在他們宴客敬酒時,我便自動消失。這總比讓所有的客人看見我哭喪的臉還好吧!
那晚,父親和他的新婚妻子回到家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阿曼達扶著酩酊大醉的父親小心翼翼的上樓時,我從門縫里望出去,看見他大笑著,還不時轉頭親吻阿曼達的臉頰。一直到進了房門,還听見他大喊再來一杯。
是該離開的時候,父親再也不需要我了。
等明日天一亮,我準備向他們告別。
于是我默默地收拾行李,然後坐在床上等待清晨的到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窗外漸漸變得明亮,我听見鳥鳴與人聲,心中立刻知道是清晨了。正當我推開門,想將行李拿到樓下時,父親的房里突然傳出阿曼達的尖叫聲。
我驚慌地沖出門,一眼就看見她衣衫不整地站在走廊上大喊︰「快叫醫生!」
阿曼達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使我不安,尤其是見到她僅著一件薄睡衣、滿頭亂發、神情慌張地望著我時,我立刻明白父親出事了!
「怎麼回事?爸……他……」
「他……全身冰冷,而且……沒有呼吸,我……」
我沖進父親的房里,靠在他的身旁,緊張地握著他的手。
就如阿曼達所言,他已經沒有任何溫度。看著他安詳、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我根本不敢相信,他竟然沒有呼吸了。昨晚不是還好好的嗎?他不是和阿曼達有說有笑地回家,他不是還說要再喝一杯的嗎?
不!我不要!
阿曼達全身發抖地站在我的身後。
「他一直有心髒方面的問題,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他喝那麼多酒的,我……」
「不會的!我不相信他就這樣棄我而去,不會的……爸……爸……」
當醫生趕到,當著我們的面說明因心髒麻痹而宣布急救無效時,我還是不能相信父親就這樣突然離我而去。前幾天我和他還在爭吵,我們還未完全和解,怎麼可以……我再也沒有機會和他說話,再也沒有機會了。
身旁的阿曼達情況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她兩眼呆滯地盯著父親動也不動的身體。
「我真的是如此不幸的人嗎?連追求幸福的權利也沒有?老天,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她跪在床邊,雙手敲打著地面。
我能對她說什麼呢?只能靜靜地坐在父親身旁,任憑眼淚浸濕我的衣裳。
命運真是太捉弄人了,剛參加完婚禮,立刻又要舉行葬禮,而主角都是同一個人。
阿曼達看起來比我堅強多了!
這幾天籌辦葬禮的事全由她一手包辦,而我就像失了魂的軀體,看著人進人出,將原本喜氣洋洋的紅色在一日之間全改成白色的。
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也離開我了,此刻我的悲傷已經無法形容,母親過世時我年紀還小,尚無法體會死亡的恐懼,但現在我懂了,父親的死亡除了代表我將再也見不到他之外,也表示我真正變成孤苦無依的人了。
「要不要和我待在義大利?」阿曼達在葬禮過後問我。
「在這幢房子里嗎?」我搖搖頭。「不,我沒辦法再繼續待下去,我要回到我原先居住的地方。」
「為什麼?據我所知,你已經沒有親人了,還能去依靠誰呢?我既然和你父親結婚了,名義上,我可以說是你的母親,我有照顧你的義務。」
「不用!你不必可憐我,我也不會接受你的施舍的。再說,我父親應該還留有一些錢,夠我在台灣生活。」
阿曼達突然露出為難的表情,「事情恐怕沒那麼單純。」
「你所謂的不單純,指的是……」
「你父親並沒遺留多少錢下來,這幢房子是向人承租的,他的公司也曾向銀行借了不少錢,現在他過世了,銀行不會繼續借錢給公司的,而他現有的財產恐怕將全數被銀行沒收。」
「不,我不相信。」
她繼續說下去,「每個月收入的大部分都花在你的學費上,他沒多少積蓄。」
怎麼會?照她的說法,父親死後根本沒留下任何東西。
「我不相信!你和父親才交往沒多久,你怎麼知道他那麼多有關財務方面的事,一定是你將他名下的財產全改成你的名字,不然……怎麼可能?」
「我不是那種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無法相信她所說的話,但也不想和她爭吵下去。我本來就不奢望從父親這里得到任何金錢,所有的財富一夕之間全消失了,對我而言,也並不是什麼青天霹靂的事。
「算了!我也不在乎了,再爭下去,爸爸也不會死而復生,我又何必與你爭鋒相對呢!」
「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動方家的一分一毫。」
阿曼達緊抓住我的雙手,熱切地想得到我信任的話語,但事情變化得太快,我小小的腦袋里,一時容納不下這麼多的事,光是傷心就已經讓我無法應付了,更別提她向我解釋這麼多。
「我不是說不在乎了嗎?」我推開她,提起我早已準備好的行李,往大門方向走去。
「旖玢……」
我沒有回答她,只是一個人緩緩地走出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這幢令人傷心的房子,我模著口袋里的機票,這可是我身上唯一貴重的東西,我不能再失去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