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麼事?」玉真緊張地問。直覺告訴她必然有事發生,否則這血腥味從何而來?
七世沒有回答,摘邊樹枝上的一片葉子,屈指在空中一彈,綠葉霎時化作一團綠色的濃霧,隨即又幻化成人形。
小妖俯身跪倒他面前,剛要開口,他立刻伸出食指示意對方噤聲,然後看了眼玉真。接著,他手掌在她眼前輕拂而過,她瞬間便意識全無,昏倒在他的懷中。
「你從今日起就變作這女人的樣子跟在她身邊,要渴盡全力保護她。」
「是。」小妖翻身挺起,已經變為小禪的模樣,違衣服都一模一樣。
七世又摘下幾片樹葉,揮手撒出,樹葉蓋在小禪的身體上,她的鮮血奇跡般地攀著經脈被葉片吸了千淨,而尸體也化在葉片中。
他手再一揮,幾片紅色葉子飛回樹梢上,在夜色中已經無從尋覓了。
玉真迷迷糊糊的醒來,不記得自己怎麼睡著的,她依稀記得自己和妖王七世走出大殿,在外面聞到一股奇怪的血腥味,然後便沒了印象。後來她又做了什麼?七世又去了哪兒?
她還在迷糊中,听到小禪嬌俏的聲音響起,「公主,御膳房送來了紅豆糕「說是剛剛做出來的,還熱著呢,您要不要嘗一嘗?」
「御膳房?」玉真還沒緩過神來。御膳房從不公主動給她送吃的,今天是怎麼了?她坐起身,覺得肚子也真的是有點餓了,不知現在是白天還晚上,口也感到渴了。「給我倒杯茶來吧。」
「是。」
熱茶送到她手邊,她卻沒有喝,皺著眉問︰「這些天不是都在喝十日吞嗎?怎麼又改戍了老槐春?」
「哦,是……奴婢一時沒找到十日香的茶葉盒子,所以就換了這個……」
玉真一笑,「你平日東西不是擺放得很好?我記得十日香是放在瓷瓶子里送過來的,你還說怕打碎了,特意放在西邊書架上的那個竹匣里,不是嗎?」
「奴婢真是糊涂了,自己親手放的東西居然都忘了!該死、該死,奴婢這就去給公主重新徹一壺來。」
听著她細碎的腳步聲在屋中來回響徹,玉真沉吟良久後問道︰「今天是陛下送我回來的嗎?」
「啊?」小禪似是一征,「公主殿下說的是哪天?」
「就是……」她這才發覺自己問得或許不大準確,她從不知白天黑夜,亦不知自己一覺會睡幾個對辰。「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了?」只好先搞清這一點。
「是白天,午膳都過了,公主這一覺睡得好久呢。您從昨晚一直睡到現在,奴婢看您睡得香,都不敢來打擾。」
那麼就是昨晚了。「昨晚我是怎麼回宮的?」
「昨晚嗎?公主和我一起去鳳棲殿,後來陛下送您出了殿,奴婢就領著您回來了。」
不對,這解釋絕對有問題!她的確是和小禪一起去了鳳棲殿,也確實是被妖王親自送出來的,但她不該記不得自己回宮這段路上的事情。
「小禪,你過來。」她招招手,而後听著小禪一步步走近,倏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
嚇了一跳,小禪低叫道︰「公主,您、您怎麼了?」
她沒有出聲,沉默片刻後笑問︰「小禪,你身上幾時有這麼重的香氣?偷用了我的香粉盒吧?」
小禪吐出一口氣笑了,「公主拿奴婢說笑呢。奴婢怎麼敢植用您的東西?這香氣……大概是奴婢剛才路過御花園對私上的吧?公主不是還要喝茶?您再這麼拉著奴婢的手,奴婢可沒辦法幫您徹茶了。」
「你去吧。」玉真松開手,仍微笑著,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她嘴角的笑意才緩緩凝結。
不是她多想,也不是她的幻覺,這個小禪……不是那個服侍她許多年的小禪。
這人說話的語氣和方式,走路時的足音甚里是身上的味道,都不屬小禪,只是說話的音色和小禪相似而已。
小禪去了哪里,這個落案或許七世知道。他擅自將她身邊的宮女替換了,為什麼不告訴她一聲?可若這個假冒的小禪本來就是他派來用來監視她的,那她就算問了,又能指望他說什麼?
昨晚她去找他,雖然沒有明著問出他的妖靈所在,但以他的敏感和聰明,必然知道她主動找他是有所圖,所以,他應該采取了防範之策。但她不懂,他這樣一個無所不能的妖王,還需畏懼她、防範她嗎?
他可以輕而易舉殺一個人,輕而易舉就能讓一個人的身分被取代,如果他覺得她威脅到他,那也大可以「輕而易舉」地「取代」她,不是嗎?
七世……他有一個好奇怪的名字,隨著這個名字而來的,還有一串很姿美的故事,也不大像是他編出來騙人的。
他講述故事時那沉重寧靜的語調,像是亙古以來的冰山,寒冷而桂格,卻又好像有一絲不甘,一絲……對天意的不滿?
他說他從未將名字告訴過別人,只告訴了她而已,為什麼?
鳳琉相認為他突然出現在鳳朝,可能和一個女人有關,而他雖沒有直接承認,但口吻卻已經在暗指那個女人就是她了……會嗎?如果真的和她有關,那又是怎樣的關系?是……一段如七世之戀同樣淒美悠長的草緣嗎?
七世站在御花園的湖邊,望著一池碧水幽幽,他俯子,將手掌直立放入水中。無數條金光自他掌心掌背透射出來,將池水驟然劈開出千萬條裂縫,頓時水花四濺、浪潮翻涌,一道金紅色的影子倏然從池水中一躍而出,落到他的腳前。
「老奴參見陛下。」
七世冷冷地看著他,「好大膽的魚妖,前日為何突然攻擊玉真公主?誰給你這樣的膽子?」
魚妖渾身顫抖,「啟享陛下,老奴不知公主是陛下庇佑的……」
「你不知道?」七世的撞孔中散發金灰色的光芒,「她自小到大在這湖邊玩耍也不是一兩次了,整個妖界我亦早已有令,不準動她分毫,還要全方保護,怎麼妖界上下唯獨你不肯听令?你這一身魚鱗,大概是不想要了吧?」
魚妖听得伏地哀嚎,「請陛下饒命,老奴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水族雖是妖界成員,但……也歸龍王管轄,龍宮下令,老奴不得不從,迫不得已只好違背陛下的指令。不過老奴當夜絕無要對公主下殺手之意,龍宮只是下令說要把她帶走,所以……」
「龍宮?」七世听見這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冷笑在嘴角刻得更深。「是三太子的意思吧?龍溟已經確定能繼承東海龍王之位,所以就敢這麼張揚放肆、公開搶人了?」他鄙夷道,更像是自語。「回去給你的三太子帶個話,就說這天下妖界已歸我掌管,他若想稱王稱帝,就到他的東海龍宮去作威作福,若要和我搶人,就光明正大地來搶,不要搞陰謀詭計讓我看不起。
「否則他的龍鱗龍筋,早晚要被我抽撥下來做成被子蓋!」
魚妖神色驚惶,不敢說是,更不敢說不是,只能頻頻叩首。
遠處湘妃忽然大叫著,「陛下,水邊風寒,您還是到臣妾的殿里喝口熱茶、休息一下吧?」
七世皺皺眉,「你走吧,把我的話一字不漏帶回去。」
魚妖再叩首,翻了個身躍下湖水,水面上蕩起一圈圈漣漪。
湘妃見了驚呼道︰「哎呀,有人跳湖了嗎?」
七世厭煩地低聲說;「這女人真是聰噪,該怎樣讓她能閉上嘴巴?」
這日退了朝,七世單獨留下鳳疏相。「涵王請稍等,朕還有事要與你談。」
他不得已停了步子。
待周圍所有朝臣都已離開,七世才問︰「你最近有听到什麼特別的消息嗎?」
鳳疏相一征,「我能否問陛下指的是什麼?」
七世退疑了一下。在鳳琉相眼中並沒有看到狡結,小禪之死應與他無關,而且顯然他也並不清楚這件事。目前的情勢是鳳疏桐並無意與他聯手,而如果讓對方知道他越多的弱點,對自己只是越不利。
他笑了笑,「朕看涵王孑然一身,孤單清冷,決定給涵王一個驚喜。」他拍了拍手,從屏風之後插女乃婷婷走出一名絕子。
女子面對鳳琉桐躬身道︰「雪梅拜見涵王。」
「這是什麼意思?」他微夔眉心。
「朕是有心人,對于可以成為人間佳話的傳奇實在是不忍辜負,這女子你大概是不記得了,讓她自己和你說。」
雪梅抬起頭,一雙美目盈盈如水地望著他,「王爺是否還記得,兩年前在玉山山頂,一場天火突降,是您施法讓我們梅樹一族免遭大劫?」
鳳疏桐打量著她,「你是梅樹精?」
「她是來報恩的。反正你身邊素來也設什麼女子能照顧你的起居,朕實在是放心不下,如今梅樹精有情有義,要以身相許,朕豈能辜負美人心呢?」
听著妖王的一番話,他臉上卻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啊,既然陛下有心,那微臣是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答應得如此痛快,倒讓七世頗有些奇怪。鳳疏桐那麼聰明的一個人,不會不明白自己安排一個妖精在他身邊的用意,當然,也許他自恃法力高強,不怕梅樹精作怪,素性爽快答應。
于是七世對梅樹精說︰「雪梅,既然涵王不嫌你粗鄙,願意收留,你就遵照之前你在聯面前的保證,好好伺候涵王。他一生坎坷,少有溫情暖意,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鳳疏相卻嘴咯一笑,「听陛下這話,似是對我的平生都已了解通透了。若要說這世上一生坎坷、少有溫情暖意的人,又豈只我一個?陛處高位卻不得快活,明明可以海闊天空享盡道遙,卻又將自己困縛于宮牆之下,陛下為的,就是這後宮之中那些女子的「溫情暖意」嗎?」
七世望著他大笑離去,覺得真是不理解他這個人。他與他先祖一樣身系鳳朝,注定是要不得善終,偏偏還執迷不悟。
這世上無論是人、種、妖、鬼,不論是修行千年還是白駒過隙,有幾個敢說不是為自己而活?就連那些口稱慈悲的菩薩,修行之初還不是從自求圓滿、六根清淨開始的?
為別人而生、為別人而死,是最傻最要不得的活法,他七世之中無論是遇到怎樣的波潤,歸根究底都會給自已一個答案,問自己這樣活,快活不快活?
今生亦是如此,唯一有區別的,是他今生多了一個牽絆。
若非為了她,他不會是現在的妖王!若非為了她,他不會化身鳳皇;若非為了她,他不會以身犯險,逆天而行。但,說是為了她,其實也是為自己,所以他不信世上真有無私無畏的人,鳳疏桐也只不過是個隱藏極深的偽君子罷了。
這陣子,鳳朝皇宮一切風平浪靜,似乎又回到最初的時候。
沒有任何異端發生,玉真身邊也平靜如常。七世設再找過她,她只有從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些關于鳳皇的微末小事,可都是無關痛癢。
看來在鳳皇這個寶座上,七世已經越來越得心應手,這反而讓她越發不安了起來。但幾次想找鳳疏桐商量間詢,他卻總是三言兩語淡淡帶過,似是不想再讓她卷進這件事來。
然而她笆能就自安心?鳳朝已注定不是過去平靜的王朝,終有一天必會有更大危機到來。她不知這場危機的起因與自已有什麼關系,只能衷心祈願自已不要親眼目睹這場危機的結局。
七世走進寢宮的時候,眉毛忽地挑了一下,出聲問︰「為何來見我?」
窗提處一片黑煙化開,一身黑衣的詭異老者出現跪地伏倒,「王,妖界最近有些異動,老奴特來稟告。」
「說。」七世坐在窗前,看著外頭漸漸泛紅的霞霓。入主鳳朝已經好一陣子,他不信沒人看出他是假冒的,他只是佔據鳳鵬舉的身體,並沒有佔據他的靈魂,所以鳳鵬舉過往的記憶他一概沒有。
皇後也好,妃嬪也罷,和他說話對都會露出詫異的表情,奇怪他競然不記得一些小事,但眾人只是奇怪,卻沒人敢質疑,也沒人會想到需要質疑。甚至皇後還以為他是得了什麼病才如此健忘,要御醫給他準備一些藥膳進補。
真是愚蠢的人類。
而在他擅自取代鳳鵬舉成為鳳皇之後,天上那些自以為是的神仙呢?不該也默然下去吧?
他總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大對勁,偏偏原本可以拉攏的鳳疏相是塊啃不動的硬骨頭,讓他月復背受敵,不得不防。
如今,妖界難道也敢造反了嗎?
他將目光收回,幽寒深邃的灰眸中泛著金色的光芒,絕不屬于人類。
老妖看得心中一寒,差點咬到自已的舌頭。「王,妖界最近不知從哪傳來的流言,說王遲遲不返回是因為觸犯了夭規,上夭要將王打入幽冥地府永世不得輪回,不少小妖因此蠢蠢欲動,欲投奔他人。」
七世听得好笑,「這流言如此荒謬,居然還會有人輕信?」
老妖答道︰「因為傳此流言者,都言之鑿鑿地說王不敢回妖界,是因妖界有讓王畏懼之人即將取而代之。王,您能否先回妖界走一趟,也好讓那些吃了熊心豹子膽的鼠輩不再煽動作亂?」
他沉吟片刻,「我近日的確不便回去。那些人愛傳什麼就傳什麼吧,有想造反之人也由他們去。」他微微冷笑,「這妖界之王的位置,我可不是憑空得來的。」
老妖心底一股寒氣竄遙全身,這句話讓他赫然想起二十年前,七世登上妖王寶座的那一刻——
那時因為先王九靈被仙界俘獲久矣,群妖無首,群魔亂舞,妖界著實經歷了一段漫長的腥風血雨,而最有能力問鼎妖王寶座的是黑雲山的穿山甲和冬龍谷的紫鱗墳,兩妖打了十幾年都難分高下,最終決定在南牙島一決勝負。
那一夭,大小眾妖都屏息凝神等待兩妖爭斗的結果,心知這一戰之後,妖界就要有了新主人。沒想到最終是一只蒼鷹從南牙島上飛出,口中叼著奄奄一息的穿山甲,鷹爪之中緊緊握著紫鱗蚊。
眾妖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從空中將兩妖一起柳下,硬生生砸到堅實的地面上,兩只已經修練千年、無所不能的妖獸就被當場摔死。
妖界霧時震動了,已沒妖敢與七世一較高下,個個尊奉他為妖王,雖偶爾有幾個質疑他真正能力的老妖企圖在暗中加害他,可最終都離奇死掉,七世在妖界的地位因此更是不可動搖。
妖界是四界中唯一不須經過天命加授即可自行其事的領域,即使天界曾多次想將這里約束整肅,卻無奈眾妖心思詭秘、難以馴服,而歷代妖王更是一個比一個難纏,最終才只好做壁上觀,只慎重關注妖界動向。
而七世的橫空出世對于四界到底是福是禍,無人知曉。
老妖的到來,對七世是個提醒,他身在鳳皇寶座疏懶妖界之事已久,卻並非他無瑕顧及,而是因為他知道,他真正的敵人會在這里。
如今敵人從他的月復地出手,散播謠言蠱惑妖心,無非是想斷他的後路。但他不著急,知道敵人是想逼他出手,而他越坐得安穩,反而越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天已暗,寢宮門外有女子們說話的聲音傳來,原來是皇後與一眾妃嬪笑著來到宮殿門口。
皇後探頭張望道︰「陛下在忙嗎?臣妾等能否與陛下說件事?」
七世走到門前看著一干女子,除了皇後外,還有素妃和湘妃。這些日子以來,他最煩的就是要應付這麼多妃嬪。
鳳鵬舉原本是個相當風流多情的人,即使眾妃嬪對于他的「性情大變」都頗有疑惑,他也懶得按照鳳鵬舉原來的眸氣改變自己,依舊一味冷畫相對。
「什麼事?」
皇後可是見了不少他的冷臉,雖然不知是為什麼,卻也不敢得罪他,微笑說︰「過幾夭是玉真公主的生辰,幾位娘娘說公主自小在宮中長大,先帝先後在對都會為她過壽,可惜這兩年都沒有好好慶祝過,所以來問我是否替玉真做壽擺宴,也給宮中添幾分喜氣?臣妾想公主畢竟是陛下關注的人,總要問過陛下的意……」
「玉真的生辰?」他眉一蹙,是的,人界最喜歡閑來沒事找借口慶祝,生辰也好、過年也罷,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統統可做為熱鬧的理由。
他本來覺得很無聊,但這次既是給玉真過壽,或許也沒什麼不好。她總把自己關在寢宮里足不出戶,除了那個討厭的鳳疏相甚至沒什麼親近的朋友,真不像是宮中其他聰噪的女人。
「你們看著力吧。」他不想為了這種事多費腦子。
皇後笑著轉身對素妃道︰「你看,我就說這種事陛下才懶得操心呢,你們偏要來問陛下的意思。既然有了主意,就照你們的意思去力吧,只是千萬別讓公主本人知道。」
素妃也笑了,「這是當然,說好了要給公主一個驚喜嘛。」
她和湘妃先走一步,皇後停住腳步,望著鳳皇,退疑了片刻說;「陛下……公主年妃不小了,再這樣在宮中被耽擱下去,我們對她父母也沒法交代,我看還是盡早為公主選一位駙馬吧?」
七世斜睨她一眼,「皇後一天到晚沒事干,就只關注這種事?是她到你跟前求了嗎?」
「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家,哪好意思為這種事求我?但總不能人家不說,咱們就不提啊。宮中女子過了十八歲就已被人笑話太老了,更何況她都過了二十……」皇後神情古怪地看著他,「陛下……該不會還有納她為妃的意思吧?」
他似笑非笑地問︰「你很怕朕娶她?」
「她……到底也是個不祥之人,自出生後父母就先後而終,這樣的女子,臣妾實在不放心她做陛下的女人。」
「可你卻要找別的男人來讓她「加害」,別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七世的蔑視和質疑讓皇後臉上掛不住,想反駁幾句卻又不敢。
她扶著門框,咬著唇說︰「陛下……今夜是不是由臣妾侍寢?」
「你若是喜歡這寢宮里的床,躺一躺也無妨。」他忽然走出殿門。
皇後訝異地問道︰「陛下這麼晚了要去哪兒?」
「皇宮既然是朕的,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七世的回答帶著幾分孩子似的任性,語調一貫的幽冷,讓皇後笑都笑不出來。
他有好多天沒見到玉真了。
也許說「沒見到」並不準確,每夜他都會到她的玉真宮殿門口巡視一圈,妖靈幾度飛進宮牆到她身邊,只是都沒有現身和她說過話。
那個關于「七世」的故事,他講到一半戛然而止並非故意賣關子,而是後面的發展太牽吐痛他的心,讓他實在不願說下去。而講運過往時,她如一個陌生人般毫無反應地听著,更讓他不能容忍。
曾經他以為即使她忘了過去的一切,他都無所謂,他想要的不過是她這世的手安、問貴給予她上一世不公平命運的罪人,但,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記憶而不是她的,那他現在的所有努才又有什麼用?
七世站在宮殿門口,化身小禪的樹妖連忙迎過來,「陛下要進來坐嗎?」
他心念一動,邁步就走了進去,很想知道她今夜在做什麼?
這寢宮里其實無須燈火,因為宮女就那麼幾個,院內的幾盞燈籠已足夠照明。而對于自幼生活在黑暗中的地來說,燭火同樣毫無意義,但他發現她總要在面前放一盞燭台,不知是因為喜歡燭火帶來的熱度,還是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和別人沒什麼不一樣。
今夜她在面前擺了幾枚銅錢,她一把撒出去,又模素著一枚枚撿回來,每一枚都模得很仔細,仿佛那上面有多艱深的文字讓她困惑。
「你在做什麼?」他疑惑的問。
玉真嘆口氣,將銅錢按在桌上,「我剛剛還在想,你也該現身一次了。」
「為什麼?」他站在桌邊看著她手指按住的那枚銅錢—一枚字面朝上,另外兩枚是花紋朝上。
「因為……你還欠我半個故事。」
明明她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是七世卻覺得她的目光好像正專注地凝視著自己。
心中一緊,他拒絕得快速而干脆,「那個故事先算了吧,今天換你給我講個故事好了。」
「我來講?」玉真苦笑這;「我有什麼可講的?我從小到大的事,你應該已經從別人身上听到過了。我從未離開過這座皇宮,所以也沒有什麼新鮮的事能講給你听。」
「光這宮里奇奇怪怪的人和事,就足以讓你講上幾天幾夜了。」其實他並不是真的想听什麼故事,只是想和她說說話而已。這真是無言的尷尬,他認識她那麼久了,如今競會不知道和她說什麼。所有他記得的話題,她都不記得,甚至月下她梳理著他翅胯上的羽毛、為他講天宮中種種奇聞異事的過去,都只是他一個人的記憶罷了。
見她露出一副很為難的表情,他說︰「看來你和我一樣不關心其他人的事情,那就和我講講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在佔卜。」玉真回道,「是一種古老的卜卦之術,涵王教我的。」
「鳳琉相?」他很不喜歡听到這個名字,撤了橄嘴,「他能教會別人什麼?他自己都不過是個……」話說到一半,他又停住了,低頭看著那些銅錢,「這銅錢上說了什麼?」
「多吉少。」這四個字在這黑夜中由她優美的唇吐出,听得人心驚。
「你要佔卜的對象是誰?」
玉真淡淡地笑,「我自己。」
七世眉頭一皺,用手將那三枚銅錢收到自己掌中。「鳳疏相教的佔卜之術果然無用,他只知道奉夭命行事,和他粗先一樣愚忠。可難道夭命就是對的?尚未發生的事,憑什麼擺出一副早已洞察的樣子給世人看?若真能未卜先知一切苦厄,以他們那份自以為是的慈悲之心,怎麼不拯救天下蒼生,反而任由殺戮、掠奪、偷盜、奸浮、詐騙、貪污等丑陋之事任行其道?」
他突然慷慨激昂讓玉真有些吃驚,不明白他這麼大的怨氣是從何而來。他向來高深莫側、喜怒不形于色,語氣總是冰冷得沒有一絲波潤,如今驀然動怒,背後的原因是否與他來到鳳朝、佔領鳳皇之位有密切關系?
「過去的你,到底有什麼難以釋懷的事讓你割舍不下呢?」她站起身,模素著握住他的胳膊,「這身龍袍,你並不真的在意,之所以留在這里,必然是有想做的事情要做。你是妖王,沒有任何事可以難倒你,沒有這身龍袍,你依然能做到。你為什麼要留在遷里?這里有什麼讓你割舍不下的嗎?」
七世感覺得到她掌上的溫度,溫度也許並非全來自于她的身體,還有她所帶給他的心情。
為什麼要留在這里?這不是她第一次問他這個問題了,但是他仍然不答。他不想答,也不是為了故作懸念,只是純粹不想回答。
「我帶你去看月亮。」他忽然拉她走出殿門。
她詫異地一邊飛快調整自己的步伐,一邊問他,「你忘了我是看不到的嗎?怎麼‘看’月亮?」
七世向來我行我素,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因此不顧她的嘮叨,依舊將她拉至湖邊。
夜色幽冷,寒風習習,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意識到身畔的女人甚至還沒披上一件御寒的斗篷就被自己拽到這里來了。他順手從湖中采了一片已經殘敗的荷葉,往她身上一披,就變作一件墨綠色的長樓。
玉真征了一下,本能地抓住長樓的領口往懷中拽了拽,「謝謝。可是如果你真的為我著想,以後還是不要帶我到湖邊吹冷風了。」
他拉著她蹲,引導著將她的手放到湖水中。
冰冷的砌水半吐了她一下,讓她差點跳起來。「好冷!」她急急抽回手,不敢再踫第二下。
「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他一字一領地說道,視線一瞬不離地凝注在她身上。
她記得嗎?這句話,其實是她最先告訴他的。
因為他曾問過她生活在月宮中的滋味,那對她就是掬了一扦冷水林在他的臉上,笑著說︰「這就是月亮給人的感覺。」
當時,她是想告訴他,月宮里的人心冷過月光黑在身上的清寒吧?可惜他競不能理解,只是傻傻地說︰「月之精華比起日之烈焰,更讓我享用得舒服些。」
那時他只一心想著修煉,全然不解人世種種險惡和冰冷,而當對的她也只是淡然一笑,並未說得更深。或許那對她眼中的他,就只是個單純的傻瓜,許多事不了解反而更好。但她可知道,這些事終有一天會化作無情的利劍,反過來將兩人傷得如此之深……
玉真默默感覺著期水的冰冷,柔聲說︰「有時讓自己過分地陷在回憶中並不好。」
他心一震,帶著一陣狂喜。她想起什麼了嗎?
但她卻又說道︰「我自幼就沒了父母,所以心中對父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我在皇宮中從小到大,也沒有任何特別的事情可讓我記住、值得我回憶,我才能活得這樣清靜。雖然這也許在你看來太無趣,我寧可清靜些,也不想被任何人、任何事打擾。
「陛下,你一直不肯告訴我你的來歷,必定是因為過去有不太愉快的記憶,我能感覺到你的本心並不壞,如果你能放下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一定會快活起來。我從未听到你笑過,對于至高無上的你來說,還有什麼事比尋找快樂更重要呢?」原來……她依舊什麼都不記得。
七世無奈地低聲長嘆,一種掛敗感油然而生。他是不是錯了?不該在這麼晚才來到她身邊?
如果他像鳳疏桐一樣自她幼時就守護她、不斷給予她溫暖和照顧,有心無心地將過往當故事一樣說給她听,也許今日的她,就不會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說出讓他萬般失望的話。
只不過,此刻的地是因為一無所知也才能心境平和,那麼讓她一直這樣平和下去,對她是不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著,忽然將她緊緊抱住,讓她溫暖的氣息熨燙著自己的身體和心。她設有掙扎,也許是已經認知到無力和他相抗,所以干脆放棄一切無謂的抵抗。
這樣安靜的、只屬兩人的擁抱,他渴望很久了,只可惜是借著另一個男人的身體才得以圓夢,他還是不甘心。
「陛下,這麼晚了……湖邊多冷啊。」
煩人的聲音在這最不應該出現的對候出現,他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滿月復幽怨的皇後冷冷遙望著依偎在鳳皇懷中的縴細身影,幾乎將銀牙咬碎,還要故作大器地強笑著。
「陛下若是有事要和玉真公主說,不如去臣妾那里如何?臣妾的寢宮離這里不遠,公主身子骨不好,小心被冷風吹得生了病。」
七世沒有理睬她的話,而是在玉真耳邊低聲說︰「我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陛下……可否想一想玉真的話有無道理?」
「有道理的話往往是最無用的。這世上有幾人做事真的是按道理行事?」他冷笑著,攬著她往回走,將皇後及其隨從一千人等扔在寒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