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還不等他說完,向幼薇已經急不可待地蹦跳出門,「文大哥,我回來後去找你,再不出去真的晚了。」
看她蹦蹦跳跳的期待模樣,不知是對歌舞好奇還是對那個帶她看歌舞的人,來不及阻攔的文少然深深嘆口氣,神色間涌上濃重的無奈。
坐在馬車上往湖邊趕,想到一會兒能見到蘇景澤,心里就是難掩的高興,向幼薇只覺得馬車好慢好慢,焦急的不得了。可等她興致勃勃的找到等在湖邊的小船,被家丁劃著船帶到不遠處的燈火通明、笑聲不斷的花船上,眼前的一幕卻讓她停住了輕快的腳步,愣在當場。
蘇景澤他沒有期待的坐著等自己,甚至沒有看到自己到來,只是懷中摟著衣衫單薄、神情嬌媚的舞姬調笑,他和那個女人緊緊靠在一起,不知說了什麼,惹得那舞姬掩唇偷笑,柔媚的手捶打在他胸口。
一瞬間,窒息的感覺涌上心頭,腿上傳來尖銳疼痛,呆愣著低頭一瞧,原來是指尖把自己掐痛了,花俏的薄衫都捏皺在手中。
原來,那宛如神只的男子,也還是男人罷了。
向幼薇說不清楚當時自己心底是何等的失落,只是冷漠的打了招呼,坐在一邊,看那男人毫不避諱的與人調情,不只是憤怒,胸口的位置疼得簡直要碎掉。
所以,再等蘇景澤笑嘻嘻逗弄自己,就忍不住如同斗雞一般對他針鋒相對,直到女扮男裝的她被蘇景澤一把擁到懷里,一個輕飄飄的吻,在她尚未回神時,落在她的唇角,才覺得心底好似開了花,疼痛消散了些。
他吻了自己,帶著一股酒的香氣,雖然是蜻蜓點水的吻也讓她羞紅了臉,可她現在是個男人呀,他為什麼要這樣,難道是發現了自己的真實身分?
向幼薇想不清楚,可不等她向往常一樣發脾氣,蘇景澤就曖昧的低笑,看著身側的舞姬,「瞧瞧,我沒說錯吧,我這弟弟臉皮薄,當大哥的親一口都臉紅的要滴出血來,我兄弟可是少不更事,你今晚好好伺候啊。」
他的口氣何等輕狂,伴著舞姬嬌媚的笑,讓向幼薇覺得自己被人羞辱,如墜冰窟,原來他還是逗弄自己,一剎那只覺得渾身冰涼,人已經站起來慌張地跑出去跳上小船,頭也不回的離開。
從那日起,向幼薇再也不肯單獨見到蘇景澤,神情卻不自覺的落寞起來。
一直誤會清瘦的向幼薇是男兒身,這隱秘的女兒心思,當年的蘇景澤沒有看得分明,向幼薇也是懵懵懂懂。
只有文少然在一邊看得清楚,在向幼薇再一次忍不住思念,想要跑去蘇景澤住的客棧時,他淡淡的阻止,「薇兒,別靠近他,他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麼簡單,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那阻止听起來毫無力道,好似文少然只是順口一提,可听在向幼薇耳中卻如被雷擊,蒼白了臉如祈求一般凝視文少然,只換來一個哀憫的眼神。
她敬愛的文大哥愛憐地撫模她的頭頂,目光如看著自己的孩子一般,「薇兒,得不到的莫去強求,就不會失望,文大哥是為你好,你還小,會忘記的。」
當晚,文少然吩咐人送她回到家里,就連蘇景澤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在家中的日子是平靜的,她卻有些懷念那咨意玩鬧的時刻,想著忘記遇到過蘇景澤,卻無計可施的讓那個男人的身影,一次次出現在自己夢中,笑語不斷、眼神邪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一雙眼眸是清亮的,幽深神秘,似笑非笑,帶著一股不羈的味道,幾乎要把別人的心魂攝入其中。
每每夢醒帶著笑醒來,卻又懊惱得厲害,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次,怎麼就對這個沒節操的混蛋男人上了心,她不是從來都喜歡文大哥那樣踏實的男人嗎,怎麼會……不,她沒有,那肯定只是錯覺,向幼薇這樣催眠自己,時間長了,也慢慢把所有的旖旎埋進了記憶深處。
十四歲的少女懵懵懂懂,再多的假裝勇敢也掩飾不去她內心的柔軟,也是那一次,她懂得了不能強求,然後慢慢長大了。
是不是每一段成長都那樣酸澀,即便是此刻,向幼薇還是能感到對他的那分感覺流淌在心口,不過,她現在應該可以做到視若無睹了吧,應該可以,她這樣告訴自己。
盛夏季節,河水兩岸正是繁花似錦的好時候,微風中,五彩繽紛的花朵隨風招展,垂柳也映在水里打著旋,真正讓人覺得涼爽。
七、八日的靜養,傷口剛剛有些愈合,蘇景澤就厚顏無恥的要求出行游玩,說什麼悶著不利于養病,玩得神清氣爽才舒坦。
向幼薇一點也不認同他的謬論,只是耐不住他百般詭計,加上青寧從旁勸說,就一時心軟被他騙過來。
既然已經來到這里,向幼薇也不想太過委屈自己,想來沒多少機會在行船上看到這樣的好景致,她靠近船舷一手托腮看得痴迷,唇角帶笑,異于往常的溫柔。
她看的是風景,船上的另外兩個人看的卻是她。
「蘇公子,你對我家小姐……」青寧是個鬼機靈,看蘇景澤眉眼帶笑看著自家主子眼都不眨,腦袋里的鬼主意又都冒出來。
神思被打斷,蘇景澤回眸瞥丫鬟一眼,笑意悠長,細長的手指輕敲著木桌,「青寧姑娘果真聰慧過人!」
「公子謬贊了。」得到自己想听的答案,青寧一臉喜氣洋洋,孩子一般的開心,也不知是開心自己的聰慧,還是開心發現了秘密。
說起來不是她聰明異常,而是蘇景澤做得太明顯,平日里瞧著就特別喜歡逗弄小姐,言語輕佻讓人頓覺曖昧,就連給傷口換藥也使出詭計強迫小姐親自來,兩人每每獨處,必然是一個笑顏如花,一個含嗔帶怒,讓人不起疑才難呢。
她喜歡小姐,也喜歡蘇公子,可小姐似乎不太喜歡靠近蘇公子,如果蘇公子很喜歡小姐,也讓小姐喜歡上他,呀,這是多完美的答案,自己也不用左右為難該听誰的。青寧美滋滋的想,再看看蘇景澤晶亮的目光,眨都不眨盯著向幼薇,就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
看她笑得洋洋得意,蘇景澤失笑,果然如同向幼薇所說,這丫頭干淨的像張白紙,不許自己亂招惹,再回過頭看看站在船外的身影,眼底的情緒漫出一絲復雜,整個人陷入沉思之中。
「向幼薇」,把名字在口中細細念兩遍,便覺得異樣的感覺在心底悄悄萌生,說來兩人見面不過兩次,前後相處的時間加起來也不足兩月,怎麼就有種看到她便覺愉悅的感覺呢?
對于那次初見,他對向幼薇印象是極深刻的,因為從來沒見文四帶人密會自己,所以看到他進門後隨著一起進來的嬌俏小廝,就不自覺的留意了一番。
說來好笑,他生平自詡風流,許是當日心情沉重,竟在第一面時沒有瞧出向幼薇的女兒身,只把她當做一個俏生生的小廝,看她眉目傾城,言行舉止柔媚動人,自有一股風流姿態,還一時玩心大起捉弄一番。
待到過了幾日,文四又一次來見自己,蘇景澤卻沒有瞧見他身後的小跟班,心底難掩失落,只是他從來都是嬉笑慣了的,盡管當時心中想要追問,卻還是沒有開口。
這些年,偶爾想到那個俊美的少年,便是好些日子的念念不忘,還好,上天待他不薄,兩人竟在這樣的奇遇下再次見面。
幾乎是第一眼,他就認出了向幼薇,繼而發現她一身的素雅女裝,此刻只覺得心中釋然,倒有些輕松了,蘇景澤心知肚明以往輕狂太過,向幼薇對自己偏見頗深,不同于幾年前的那次相處,那時的小丫頭喜歡處處糾纏,現在的她卻是一次次的無視自己。
唯一不變的,是他依舊樂意與向幼薇接近,即便不說話,只是一個眼神也都覺得輕松,只可憐這位向姑娘對自己沒什麼好印象,面對自己不是冷冰冰的一張臉,就是怒容相對,什麼時候能再瞧見初見時的淺笑泱泱,便覺得值了。
船行至激流處,晃蕩得有些厲害,身子搖擺幾下,蘇景澤的沉思就被打散,再去瞧那個站著船頭的人,從來平靜無波的臉上竟然有一絲慌張,雙手緊緊抓住了船舷。
「小姐,抓緊點,我來陪你。」不等他想明白,青寧已經喊出口︰「蘇公子,我家小姐怕水,平順的船上還行,這樣搖晃她可就怕了。」
這樣一听才知道所以然,蘇景澤起身往船頭急走,卻在邁出床艙時感覺到一股危險的味道,腳下步伐略一停滯,已經瞧見岸邊垂柳下涌出十幾人,手中的飛爪索夾著冷風飛來,拉住了船篷,黑衣人一拉,船搖晃得更厲害。
瞬間的失神過後,蘇景澤已經醒悟過來,想來這些人早就跟隨過來,不然也不會挑船到岸邊距離最小的時候下手,自己剛剛想得入神,竟未發覺危險靠近,仔細看了岸邊的人數,再看看自己身邊兩個女孩子,心中很快有了決斷。
他回頭,表情嚴肅,「青寧,你可識水性?」
「我會我會,不過我家小姐不識水性。」青寧哭喪著臉,身子隨著船身搖搖晃晃,當初就是因為向幼薇不識水性,向老爺才特意挑了水性極好的青寧做貼身侍女。
「你趕快跳下去,若是與我們失散就自己回向家,這里是些散碎銀子,帶在身上。」眼看船越來越近岸邊,蘇景澤來不及多說什麼,揚手一丟把袖口的錢袋丟到青寧手里。
「好。」青寧抿嘴點頭,冷不丁瞧見船頭,臉上表情突然變色,驚叫出聲︰「小姐小心……」
話音未落,蘇景澤一回頭,就瞧見在船頭搖搖欲墜的向幼薇一個不穩,身體就傾斜出船身,他一句當心來不及說出口,就只听見船下「撲通」一聲響,不過瞬間,又是一聲響,蘇景澤已經毫不猶豫跳了下去。
青寧只覺得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待到她急跑到船頭,只瞧見河水湍急,兩個緊挨著的人已經沖出了很遠,再不多想,青寧跳下船來,憑著一身好水性自去逃開那些人。
再說向幼薇,她此時可是一丁點別的想法都沒了,只後悔自己愚笨學不會游水,這時候落在水里,片刻間就覺得冰涼的河水滅頂而來,不過幾個沉浮已經神智渙散。
今日要死在這里了吧,她無奈的想。
千鈞一發時刻,卻覺得腰月復間纏住了一只手臂,猛力的把她往水上拖出來,突然呼吸到空氣,只覺得耳鼻中灌滿了水,難受得緊,硬撐著一口氣睜開眼,眼前是蘇景澤堅定的俊顏,眼底卻寫著驚惶,雙唇翕動好似喚著自己的名字,卻什麼也听不到,只是看到他,想著他在自己身邊,心底就莫名的感到安心,雙眼一閉,什麼都不知道了。
等向幼薇猛咳著水再次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在草地上,頭頂是落日的余暉,還有一個衣衫盡濕、長發凌亂的男人。
那張臉好熟悉,俊朗的面容,優雅的神態,只是往日笑嘻嘻的表情不復存在,此時卻顯得正經的可怕,從來注重的文雅儀容已經消失不見,臉上是滿滿的擔憂,水珠順著他的臉滑落,冠帶傾斜,額上一直梳弄得一絲不苟的墨黑長發,已經散落下來黏在鬢角,異樣的豪放不羈,就連修長的眉都緊皺起來。
向幼薇呆愣愣看著蘇景澤半跪身側,一遍遍喚著自己的名字,她那在水里待得太久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因稜角分明的俊美臉龐近在咫尺,而刀削一般的雙唇不停翕動,讓那蒼白的面上竟似有涂了胭脂般異樣的紅潤。
就這樣眼楮都不舍得眨的看著那薄唇,向幼薇突然覺得身上運走著一股熱氣,臉頰不爭氣涌出一絲紅暈。
她還記得在水中時,呼吸困難的自己一次次差點落入水底,是這個從來看似放蕩不羈的男人一次次攬緊了自己的腰,讓她別放手,又一次次渡氣給她,卻把自己弄得狼狽不堪。
那樣危在旦夕的時刻,他完全可以獨自游走,依他的水性,逃開那些人並不困難,可是他沒有,只是毫不猶豫的來到自己身邊。
想到那唇貼上自己的嘴,好似還能感覺到一瞬間的柔軟,不可思議的悸動在心底游走,向幼薇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神溫柔,愣了神,心底有些亂了。
「薇兒,薇兒,醒醒……」蘇景澤的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慌亂,他輕拍著向幼薇的臉頰,終于看到她吐出水睜開眼,卻只是呆愣愣盯著自己,蒼白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緋紅,心底的憂慮又強了幾分,「薇兒,你哪里痛,是不是受了傷?」
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是從來沒有過的怪異,似乎是溫柔的凝視,又或者是無意識的對望,蘇景澤的心生平第一次有了窒息的痛,來不及多想什麼,只是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
「我沒事……別擔心……」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死盯著一個男人看的行為有多曖昧,向幼薇閃躲著他寫滿擔心的眸光,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