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陶剛回來了……你還如你的遺言所講的,一直愛著他嗎?還是怨著他?明明該怨的,為何說要一直愛呢?我越想越糊涂……你也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我語無倫次是因為我心亂如麻……王雪香,你知道嗎?我當時也愛著他,那是我第一次談戀愛,沒想到你卻告訴我他吻了你,當時,你臉上的笑容好幸福,看得我心都碎了……
「說來說去,好像都是那男人的錯,可怎麼辦呢?十年過去了,我好像沒有少愛他一點,曾經以為的少女情懷,曾經以為會因為你的離開而一並死去的愛情,他一回來就全部復活了……
「好可怕,對不?可是,王雪香,我想原諒他,我想相信他是無辜的,我想繼續愛他,可以嗎?你會更怨我嗎……你問我為何還要來這里,其實,我也不知道……突然想來就來了……」
莫斯歡笑著說話,眼眶卻蓄滿淚,無聲無息地任山上的風吹落到泥土上。
她活到現在二十八歲,平時獨來獨往,沒啥朋友,大學時要不是王雪香常常主動黏著她,她可能連這個好像是死黨的死黨都沒有,所以,雖然她從來沒承認過王雪香是她的好朋友,但她的往日回憶里除了陶剛,好像也只有和她稱得上是有點交情。
她上前,伸手輕輕撫著墓碑上的那個笑顏。「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好好的過,我們有無數個前世,也會有無數個來世,就不要執著了,知道嗎?」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莫斯歡回頭,竟看見了王雪香的母親。
「你是……」
「伯母您好,我是莫斯歡,以前有跟小香一起到您家里吃過飯……」
王母點點頭,笑著上前拉住她的手。「我記得你,也知道你……你是陶剛一直愛著的女人。」
莫斯歡錯愕的看著她。「伯母,你怎麼……」
「你是不是要問我,我怎麼會知道?」
莫斯歡點點頭,想想又搖搖頭。「不是的,其實,我想說的是——陶剛並沒有一直愛著我,事實上,他今年才回台灣……」
「他每年大概這個時候都會來看我和我家小香。」王母微笑的糾正。
「他是個好孩子,是我們家小香害苦了他,也害苦了你。」
嗄?莫斯歡再一次錯愕不已,從沒想到會從王雪香的母親口中听到這樣的話,這其中究竟發生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伯母……您為什麼會這麼說?當年,大家把所有的錯都怪在陶剛身上,為什麼您……」
王母拍拍她的手。「其實,我一直都在等你,我早就想告訴你一些事,可陶剛老說隨緣,要我不必擔心這些,問他你的電話他也總說不知道,今天既然遇見了你,這東西我就一定要交到你手上,你自己看就清楚明白了,嗯?」
那是一本有點泛黃的日記,王雪香的日記本。
王母過了好些年,終于有勇氣面對女兒死亡的事實,動手開始整理她的遺物時,才在床底下找到了它。
王母看完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不再怪罪陶剛了。
「我本來要把日記給他看,他卻搖搖頭,說他只要問心無愧就好了,來看雪香,是因為她畢竟是因為他而自殺……他很高興我們不再怪他了,這樣就夠了,其他的就隨緣吧。」
所以,陶剛並沒有看過這本日記。
他不想看,是因為不想承受一份他不想要的過重的情感吧?
莫斯歡打開日記本,一頁頁地翻過。
上面,寫著王雪香對陶剛的濃濃愛戀,從第一次在學生餐廳里看見他開始,到她跳樓身亡前最後一刻的種種心情……
最後,莫斯歡的視線定定地落在最後一頁,那幾行像是被淚水弄濕而渲染開來的字句——
我對莫斯歡說謊了,因為,我看不過她太幸福,我說陶剛吻了我,以她那剛強的性子,定也很難去愛他了。
他一定很痛吧?當他說他只愛莫斯歡一個女人時,我的心也是很痛很痛的,我的痛,他一定也要嘗一嘗,這是他連欺騙我都不願意而該付出的代價……
為什麼他只能愛莫斯歡一個人?不管我怎麼哭怎麼求,他都如頑石一般不為所動……
我會讓他心動的,一定會。
就算,他不是因為愛我而心動,也一定要為恨我而心動。
稗一個人有多深,愛就有多深,所以,陶剛,盡情恨我吧,你越恨我就代表越愛我……
就恨吧!
因為我的死,將讓你失去所有……
莫斯歡,我不想跟你說對不起,你明明就和陶剛在一起,卻從來不曾在我面前提過一句,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必顧念情分了。就跟陶剛一起恨著我吧,因為,是我拆散了你們,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秘密……
也許,我死後的某一天,這個秘密將不再是秘密,那,我想,我將祝福你們……如果你們經過了這麼多事、這麼多年,還可以在一起的話……天塌下來,也沒人可以阻止你們了吧?
就讓我自私自利這一回吧……
對不起,我真的要走了……
因為心太痛,又太恨,沒法子再留戀了……
搭車回台北的路上,莫斯歡的心一刻也無法平復。
傻瓜,王雪香。
笨蛋,王雪香。
真是有夠可惡的你,王雪香。
如果可以,她真想抓著人來狂罵一通,可是,她連這個機會也沒有了。
怨嗎?怨。
稗嗎?恨。
但怪誰呢?是她自己不夠相信陶剛,對愛情太容易動搖,一點信心也沒有,甚至連關照陶剛的心意都做不到,結果才會變成這樣。
她有多痛多怨,陶剛定比她更痛更怨,愛一個人沒有回報就罷,還被自己所愛的人狠心趕走……
原來當時他說愛她是真的,只是她不信。
他的傷,是她莫斯歡給的,不是王雪香。
她終于明白,當初傷他最重的人,是她。
他卻一個字也沒說……
她,真的沒有資格被他愛。
台北,下了好大一場雨。
莫斯歡沒帶傘,也不想買傘,走出高鐵車站攔計程車時被大雨淋得全身濕透,坐進計程車內被冷氣一吹,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小姐上哪兒去?」司機回頭問。
她愣了一下,月兌口而出的是向日葵大樓的地址,說完,她看著車窗上自己的倒影,蒼白的臉上還濕濕的,簡直丑得可以,然後,她突然想到自己從來沒問過他回台北之後住哪里?十年前他父母買的,讓他在台北念書時住的房子,是否還在?
餅去的十年,他的一切對她而言是一大片的空白,她無從了解,也不想深究,打從突然再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她想著的似乎都是該怎麼躲著他,而不是去親近他了解他……
如果她夠相信他,這空白的十年,或許會是他們一輩子最美好的時光。她,卻錯過了。
錯過了太多太多,傷他傷得太重太重,光想到,她的心就疼著痛著。
他曾經說過「她欠他」三個字,現在她終于知道她欠了他什麼,她欠了他一份真愛,她欠了他很多的信任,她欠了他很多的光陰,也欠了他很多很多他本來可以擁有的幸福。
真的,欠了好多好多,多到數不清……
她拚命掉淚,又拚命用手去抹,抹淚卻越多,怎麼抹也抹不完。
「小姐,你還好嗎?」司機有點擔心的透過後視鏡看著後面一直哭,卻忍著不哭出聲來的女客人。「沒事吧?要我送你去警察局嗎?」
莫斯歡吸吸鼻子,抹掉淚,莫名其妙的看著後視鏡里的司機。「為什麼要送我去警察局?哭也犯法嗎?」
司機聞言哈哈笑。「不是啦,小姐,我是擔心你是不是之前遇到什麼不好的事,需不需要找個警察來替你解決啦……如果沒事,你可以繼續哭沒關系,不犯法啦,我也不會去告你……」
被他這麼一說,莫斯歡的眼淚終是暫時止住。
下了車,大雨還是一直下,搭電梯到了十八樓S集團大廳,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二十五分,值班的保全認識她,看見她這副樣子嚇都嚇壞了。
「莫總監,您怎麼淋成這個樣子?會感冒的啦!這麼晚了,你要找人嗎?」
「是,我要找陶——」莫斯歡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陶一飛一臉焦急又擔憂的抱著玫瑰從辦公室里頭沖出來——
值班保全見狀忙丟下莫斯歡沖上前去。「陶先生,玫瑰小姐怎麼了?要不要我幫忙叫救護車?」
「已經叫了,我得先抱她下樓等,」陶一飛一臉的憂心。「快按電梯!」
「是,陶先生!」保全听了趕緊替他按電梯。「要我通知任何人嗎?」
「不用了,這件事不需要讓任何人知道。」說完,電梯剛好上來,門打開,陶一飛抱著玫瑰沖了進去——
他,終于看見她了。
在電梯門被關上的前一秒。
莫斯歡從頭到尾都沒有叫他,只是在一旁安靜的看著,所以,她看得很清楚,他眼中的焦急,他對玫瑰的擔憂,他緊緊抱住她的樣子……
然後,她很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天她親眼見證的告別式,和最新周刊雜志上那張兩人親吻的照片……
心,瞬間疼痛不已,痛得她整個人不穩地晃了晃——
「莫總監,你還好吧?」保全深怕她摔倒,想伸手扶她又不敢。「你剛剛是說要找陶……陶先生的秘書嗎?我剛剛交班,不是很確定她是否還在公司里,總機也都下班了,不如我進去幫你看看她下班了沒……」
保全進去公司里找人了。
莫斯歡沒等他,一個人推開安全門,慢慢的走安全梯下樓去。
來不及了嗎?真的真的來不及了嗎?
懊不容易知道他曾經那麼珍愛過她,好不容易她可以徹底從王雪香這件事中月兌離,找到了釋放自己真心的出口,可是,他還愛著她嗎?
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覺得腳好沈好沈,樓梯好像怎麼走都走不完……然後,她一個不小心腳一軟,踩了個空,整個人滑下了好幾個階梯,重重摔跌在樓梯的轉角處——
痛!她緊緊抓著自己的腳,痛哭出聲。
那一聲又一聲的哭泣,響遍了樓梯間的每個角落……
醫院里,正在急診室外等候的陶一飛,打了無數次手機給莫斯歡,可她的手機根本沒開。
罷剛雖然只來得及看她一眼,但也沒忽略她被大雨淋得一身狼狽的樣子,她為什麼那麼晚了還出現在那里?她不是因為生氣還躲著他嗎?她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那副德行?她是來找他的嗎?
懊死的一定是……
他卻因為玫瑰突然昏倒,只能把濕淋淋又看起來可憐兮兮的她一個人扔在那里,連一句話都沒能來得及跟她說……
陶一飛越想越擔心,越想越不安,卻不能離開醫院,因為現在玫瑰很需要他!在台灣,玫瑰只有他一個人可以依賴,他根本該死的走不開!
他改打電話給秘書汪瑄瑄。「喂,你下班了嗎?現在請你回公司一趟,替我找找莫總監,看她是不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然後給我看好她,直到我去找她為止……你說什麼?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