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靚人知道自己的表情有點凶—他有輕微近視,但又不愛戴眼鏡,眯眼看東西時,據說,非常有殺氣……但是即便再怎麼有殺氣,這丫頭有必要一副看到鬼的樣子嗎?
他又不是長得像漢尼拔還是哪個連續殺人犯,她居然睜大眼楮退後了三步,活像只受驚的小白兔,真是……
不過看在她看面包看得那樣入迷的分上,算了。
蘇靚人盡量讓自己的表情服務業一點—可惡,他好討厭跟人打交道。
他就是不喜歡做這種事情才請店員,但沒想到他唯一的店員張雲靄半個小時前在店里跌倒,膝蓋破了一個洞,痛得哇哇叫,小七載著她去醫院了,店里除了他,一個人也沒有。
如果不是面團都已經進入發酵,他會直接關上門,下午休息,但是他已經開始準備四點出爐的那一趟了,各種面團都開始了第一次發酵,發酵好的東西不能放。他不缺這幾袋面粉,但是領他入門的老先生總是這樣說,「真正尊敬食物的人,才能做出好吃的東西」。
兩年的時間里,蘇靚人從老先生那里受惠良多,因此,除了手藝,他也承襲了一樣的想法,不管是面粉,糖,還是抹醬或者水果,都要好好珍惜,隨便把這些東西丟棄,就不配成為一個面包師傅。
于是過去的一個小時,蘇靚人得一下進去看爐子,翻轉模具,調整溫度,一邊還要注意外邊有沒有什麼動靜,有人要買,有人要直接在這邊吃,他還要弄咖啡跟水果茶……
他當然應付得來,只是,他不耐煩。
「需要什麼嗎?」居然要他說第二次。
小白兔圓溜溜的眼楮看著他,「我……我來應徵。」
男人長眉一挑,「應徵?」
這家伙有看清楚紅紙條上寫的字嗎?
條件是開朗大方,能吃苦耐勞的人,工作內容除了結帳跟店面清潔,還包含廚房每日的徹底清理。
她一身名牌,都是今年的夏季新款,項鏈上的鑽石墜子至少有三克拉,腳上踩的是巴黎品牌的早秋鞋款,專櫃要八月底才會上市,每年有一定貢獻度的VIP才能在上市前先擁有。
小白兔的家境絕對很優渥。
大概是看店面乾淨漂亮,以為工作就是收收帳,打打發票,音樂沒有的時候換一下CD,等知道八點關門後要洗那些小山一般的模具,以及各式盛過橄欖油,女乃油,蛋汁的杯盆杓子時,她就會哭著說不干了—但,那至少是晚上的事情。
蘇靚人想,就算她只能撐一個小時,那也夠了。
罷剛小七打電話回來說,已經看好醫生,在等藥,骨頭沒事,是單純的皮肉傷,張雲靄也覺得沒大礙,決定要回來上班,等那兩個家伙回來,他就得救了,所以,他決定直接錄取她。
他覺得她一定做不來,不過沒關系,他不奢望這位小鮑主能食人間煙火,只要一小時就好。
有監于認識他的人總說他的臉很臭很難接近,而且好像隨時會因為自己不爽就把無辜的人一拳撂倒,為了避免讓她害怕得轉身就走,他想辦法讓自己看起來像好人一點。
調酒老師說,剛剛好的微笑可以拉近距離。
于是,他勉強讓自己的嘴角微微往上十五度,做出一個標準的社交微笑……然後就看到丫頭她把眼楮又睜大了。
看來,還是失敗了。
他笑起來總像正在打什麼壞主意,他知道。
于是,他又恢復了原本的面無表情,「可以馬上上班嗎?」
「你的意思是……我錄取了?」比起高興,以茜更多的是驚訝,他怎麼什麼都沒問?
「如果你可以馬上上班的話,我說的馬上是指現在。」
以茜連忙點頭,「可以。」
敗好,他終于不用一直跑出來應付客人,想到這點,蘇靚人心情好了起來,剛才怎麼樣也擠不出來的微笑,此刻很自然的出現在臉上,凌厲的眉眼跟微揚嘴角融合出一種奇異的神采,幾乎可以用迷人來形容。
以茜忍不住耳朵紅了,真……真好看,還是那麼好看。
不過看來他好像沒認出自己……
「收銀台下面有置物櫃,如果覺得不放心,就把包包放進內室。」蘇靚人指著雲靄留在置物櫃的圍裙,「你先穿著,差點忘了跟你說,時薪一百四,勞工局規定該有的我們都有,不供餐,但是如果在店里叫外賣,我會付帳。」
男人走到那座木制的面包架旁邊,「吐司跟面包的標價都在這邊,吐司的最低買量是半條,收銀機要打發票時才會開,輸入金額後,按這里,這里,還有這里發票就會出來,如果客人要求買一半,就到切台切一下,記得不要直接用手踫,不會用夾子的話那邊有拋棄式衛生手套,果汁都是開瓶式的,送的時候記得附上杯子跟冰塊,咖啡……」教咖啡機的操作太麻煩,男人決定跳過,「如果有人點咖啡,到里面叫我,這樣有沒有問題?」
「請問有供住宿嗎?」
男人停了兩秒,點頭回答,「有。」
小賽納面包是兩層樓多一點點的透天,十五年的房子,買下來時他很大刀闊斧的重新裝潢了一下,一樓前半是店面,藍白相間的地中海風格,後半是烘焙室以及儲藏室,當初吸引他的小小後院則用來種移植過來的香草,以及番茄,草莓,葡萄這一類的小型水果。
二樓是他的住處,簡單的開放式空間,所有東西一目了然。
三樓就是那個「多一點點」,前屋主說他原本要蓋間套房,自己找了認識的師傅蓋,說要蓋房間八坪,衛浴三坪,可沒想到蓋出來卻是房間含衛浴在內一共八坪,結果就只能用來放置雜物,看屋時還不斷跟他說,放東西很剛好,但他因為一個人住,二樓已經很夠用,所以始終空著。
他沒有想過要把那間當宿舍,但是,為了能讓她留下來以減輕他的痛苦,他毫不猶豫的點了頭—反正小鮑主絕對不可能待得下去,當務之急,是讓她願意「試試看」。
「如果我通過試用期,就可以搬進去了是不是?」
「當然。」
「我要寫履歷嗎?」
「不用。」
「我沒有工作經驗。」
「沒關系。」
「我……」
蘇靚人想,那些真的不重要啊。
這兩個星期來,因為形勢所逼,即便沒有很滿意的,但前後還是錄取了四個人,然後又走了四個人,最久的那個只撐了三天,不管男生女生,都覺得太辛苦了,跟他們想的不一樣之類的,他看小白兔那身當季的奢華服飾就知道,她很快會加入變成第五個。
所以,他不需要她的履歷,也不需要她的工作經驗,因為她也是形勢所逼的後果—就算小七跟張雲靄正在回來解救他的路上,只剩下一個小時,他都不想再說一次「請問需要些什麼」。
「這里交給你了,有事情的話我就在里面。」蘇靚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這里,說完這些話,轉身朝廚房走去,速度快得好像後面有野獸在追趕一樣。
「對了,我叫杜以茜。」
他沒听清楚,但還是說了一聲,「知道了。」
以茜沒想到會是這種獨撐大局的場面,所幸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沒工作經驗但有消費經驗—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些什麼,謝謝光臨,還有,最重要的就是笑臉迎人。
以茜一邊賣,一邊記,手腳雖然有點慢,但大致上還能應付,並不需要跟內場求救。
卑說回來,真沒想到雲靄口中的流氓店長就是他。
小賽納面包,小賽納……一定是因為在法國學習手藝的關系吧。
當時她在異國遇到他時一直問他叫什麼名字,住哪,她想正式的跟他道謝,他說,不用了,只是舉手之勞,只是剛好經過,是旁邊的金發美女多嘴說了一句,他們是「亞勒料理學院」四年級的學生。
晚上以茜在飯店查了資料,才知道亞勒料理學院是位于巴黎亞勒區的私立大學,是全世界有志于餐飲的人都夢寐以求進入的地方。
入學考試很簡單,也很困難,沒有參考書,也沒有考古題,考的就是學生對食材的敏銳。
考試當天學校會在禮堂擺設自助餐,學生任選五道料理,吃完之後,便回到教室以全英文作答,說明食材以及出處,香料以及起源,醬汁所有成分,營養組成,而這類的營養哪種人不妨多吃,哪種人不宜多吃,最後,還必須推測出烹飪過程及順序,包含各段的時間控制,火候控制,至少得答對八成—困難的地方在于,那些考題都是講師們最新一季的創意菜單,學生無從準備,因為根本沒人吃過。
除了入學有一定程度的門檻,學費當然也十分驚人,那是全世界收費最高昂的大學之一,除了最好的設備,主要的是堪稱夢幻名單的講師群—學院的講師來自全世界各大飯店,他們被校長邀請來巴黎休息、度假,學校支付機票以及食宿,大廚們則以每周兩次的講課作為回報。
在那里,沒有人用烹飪書,也沒有固定的課表,大家上課都帶筆記本以及錄音筆,一邊看講師示範,一邊抄寫,然後實地操作,講師品嚐後告知缺點,然後再次操作,前四年什麼都要學,各種料理都必須通過實測考試,後兩年則為專業進修。
當然,這些都是以茜後來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