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氣了。
而,她卻是在害怕……
周錦初心底十分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麼反應會這麼激烈。
除了是不習慣被改造成一個完全陌生、突兀的自己外,其實,她更害怕符浪已經發現到原來她有多麼平庸,甚至乏味得令他興致缺缺了。
所以他想要改變她,想要讓她從里到外,都變成他喜歡的那一型女孩。
夜晚,時鐘指針走向深夜十一點,周錦初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床頭櫃旁那盞台燈溫暖不了什麼,只照映出她的影子有多麼地落寞。
她的胸口像被某個無形的力量揪得死緊,無法好好地呼吸喘息,只能勉強壓抑著,逼迫著不去想──他們倆,有多麼地不適合。
「快睡……」她喃喃,努力閉上雙眼。「不要再胡思亂想,睡著就好了,等明天睡醒,一切都還是好好的,什麼也沒變。」
可是腦子卻自有意識,怎麼也不肯順從她的意志。
他真的生氣了,他氣她不懂得感激他的用心,不懂得接受他的好意。
她承認,今天自己真的表現得很糟糕,不但不知感恩,還當頭潑了他一大盆冷水,讓他下不了台,這統統都是她的錯。
可是在內心深處,卻有股陰暗的恐慌感死死地咬住她,不斷拉扯著她往那絕望深淵直直向下沉……
聊得來又如何?懂得照顧他、體貼他又如何?
男人是視覺系的動物,他們迷戀愛慕的,始終是那些傾國傾城的美色吧?
包裝精美漂亮的禮物,才有吸引人想拆開、珍惜的,這些年來,難道她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還沒嘗夠被當成次級品的滋味嗎?
國二那年,她曾暗戀過帥氣的班長,可是班長喜歡的是留著長發,說話輕聲細語,笑起來甜美溫柔的副班長。
高中畢業那年,她鼓起勇氣問心儀已久的籃球隊隊長,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吃冰?結果英挺的隊長說︰「如果你可以約出你們班的班花,我就去。」
後來,她再也沒有暗戀過任何一個男孩,也沒有主動開口約過任何一個男人,她就這樣默默地念完大學四年,默默地投入職場。
出社會後那為期不到三個月的短暫交往,也只是一個男同事有意無意地接近她,最後不知怎的他倆就成為「男女朋友」,後來那個男同事又在她不知不覺間去親近了其他的女同事,轉過頭來跟她提分手。
可笑的是,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牽過。
「錦初,你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但是我和你在一起卻沒有戀愛的感覺,你好像是我姊姊,雖然我的年齡比你大……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應該是我不夠好,配不上你吧!」
最後,他只留下了這樣的一番話,隨即就和別的女孩手牽手共創他們的幸福燦爛人生去了。
對于那次的「失戀」,其實她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從頭到尾都是懵懂的狀態,只是覺得什麼心理準備都沒有,她就變成了某人的女友,再然後,一切又結束了。
也許,她真的是愛情絕緣體,不管是男人還是戀情,一踫到她就自動掛點當機,看來以後只能相親結婚了。
可是符浪突然其來的告白,卻打亂了她所有規規矩矩的人生計劃,也讓她那顆早就被教導馴服得老老實實的心,再度失去控制地跳得癲狂。
然後呢?接下來會怎樣呢?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感覺有股灼熱濕潤霧氣漸漸在眼眸里聚攏,她猛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楮,硬生生抑下那股脆弱自憐感。
「算了,既然睡不著,還是把沒做完的企劃案趕一趕吧!」她大聲宣布,象是要向自己證明,一切都很好。
只要她不再庸人自擾,他和她之間,就絕不會有事……
盡避周錦初端正地坐在計算機桌前想工作,可不知怎的,今天的夜晚卻靜寂得可怕,她只好打開音響,胡亂地選了個電台听。
突地,一個不曾听過的憂傷旋律和低沉沙啞男聲,輕輕地自音響里流瀉而來──
一開始就是贏不了的游戲為何我還是固執地玩下去
所有的游戲規則都由你定而公平競爭你卻沒寫進去
為了下一步棋我苦苦發呆這一跤我注定要狠狠的摔
我挖了個墳墓將自己掩埋我甚至不肯定你有沒有愛
我輸了我輸得徹徹底底無法翻身
贏不了贏不了這場游戲我太認真
我活該所有的勸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這游戲一旦結束無法重來
別讓我輸得太快……
一瞬間,她像被一記重拳狠狠擊中了。
周錦初鼻頭酸楚,一顆心劇痛難忍,倉皇地試圖關掉這一首字字句句彷佛唱中她最軟弱心事的曲子。
可是晚了,痛苦已經對著她砸來,而眼淚,再也抑不住地奪眶而出……
深夜,符浪坐在基隆佰的堤岸邊,望著在霧氣中隱隱閃爍的船火。
啪地一聲,他又捏扁了另一罐喝完的啤酒罐,眉宇間郁色沉沉,糾結的胸口怎麼也無法舒展開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麼?
傷春悲秋是女孩子的玩意兒,對他而言,不管多天大地大的事,只要讓他跳一場斑空彈跳、競飆一場極速賽車或是沖它幾個瘋狂刺激的大浪,一下子就能解決的。
可是自從下午送小周回家後,他踩下油門就往八里方向飆,到山上找了一個舊識好友,兩個人痛痛快快比了一場又一場的賽車。
但,依然無法真正宣泄心里的郁悶揪痛感。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一番好心,卻換來她義正詞嚴地「教訓」了一大頓,就只差沒直接指著他的鼻頭罵他多管閑事。
符浪怎麼也不明白,她明明是個年輕的女孩,正是朝氣蓬勃、從最青春步向最嬌艷的年華,為什麼偏偏把自己搞得灰撲撲又死氣沉沉的?
她到底有沒有真心看待他們倆的交往?
「不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嗎?」他滿眼懊惱不解,「她甚至不想為我稍微打扮自己,更別提為我改頭換面了。難道……她其實也沒那麼喜歡我?還是從頭到尾,我不過是自己在這邊一頭熱?」
可是,如果她一點都不喜歡他,以她保守的個性,又怎麼會答應跟他交往,甚至和他回家見長輩?
如果她真的喜歡他,又為什麼老是板著張臉,就不能放松點、快樂點,開開心心地享受他對她的好,並且接受他為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切?
符浪兩手用力壓著突突劇痛的太陽穴,思緒紛雜混亂的腦袋幾乎都快爆開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有股沖動想對著大海大喊大叫一番,突然間,口袋里的手機傳來簡訊的震動提醒,他煩躁地隨手翻找了出來,點開簡訊看著。
對不起。
他屏住呼吸,握著手機的指節沒來由輕顫了起來。
對不起?她傳來的這「對不起」三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對不起,我今天太小題大作了」?還是「對不起,我沒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符浪緊握著手機,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指尖有些冰冷,也許是給海風吹的,僵麻地緩緩在觸控式熒幕上回復了幾個字──
你在家嗎?
簡訊發出後,他目不轉楮地盯著手機熒幕。
她的回復很快就傳來︰嗯。
他二話不說,立時回復︰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