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距離交出三千戰馬的期限還有十數日,牧場里的馬師幾乎全動了起來,每天馴馬、教馬,忙得不亦樂乎,唯有負傷的武聿擎在那干瞪眼,沒辦法親自在場監督。
他獵回來的馬兒們情況如何了?有沒有水土不服的癥狀?馬師們馴馬還順利嗎?牧場先前被人下毒,死了太多牲畜,元氣大傷,現在怎麼撐下去?還有,他的愛妻,習不習慣牧場的生活環境?
煩惱的事情太多,他根本不可能躺在床上靜養,只不過妻子三申五令要他好好休息,他只能壓下滿心的煩悶,先關在房間里。
但要他乖個一天還可以,兩、三天過去,他就受不了了。
趁著這天妻子不在房里,似乎連小晴都帶走了,大概不會太快回來,武聿擎便趁這個空檔,偷偷騎馬來到了草場,想監看馴馬師們馴馬。
一旁的秦閱不經意瞄到了個人影站在草場邊,一時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應該乖乖躺在床上的場主,怎麼可能會在這個地方?
但當他揉揉眼楮再次細看—嘿!真是臉色還蒼白的場主站在那兒,還一副隨時要沖上去「教育」那些馬師的樣子。
秦閱差點當場失聲叫出來,急忙喚來一旁的小孟子,在他耳邊吩咐了兩句,看小孟子連忙去辦事了,自個兒才趕快走到武聿擎身旁。
「場主!這……牧場風大,大夫說你現在身體吹不得風,你該在屋里休息的,怎麼跑出來了?」
「少羅唆!」武聿擎瞪了他一眼,「我是場主,還需要你來說教?」
「但你的傷勢……」
「我的傷勢又怎麼了?這里我最大,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獨斷地做了決定。他身為場主,哪還需要听別人說些什麼?除了……
「所以我說的就不算數了?」
一個淡然的女聲由他身後傳來,差點讓他嚇得跳起來。
「你……你去哪里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武聿擎硬是面無表情地扯謊。「所以我才會起床看看,不是故意亂走。」
「哦?你找我找到草場上來了?你認為我會來看馬師們馴馬?」李昶妮對他蹩腳的謊言感到啼笑皆非。
「當然。」他睜眼說瞎話。
「你覺得我該不該順便教教那些馬師馴馬的技巧,或者在他們做不好的時候吼他們兩句,再上去示範一下?」她一句話說破他的心思。
武聿擎十分了不起的沒有露出任何意外或羞愧的表情,仍是臉色嚴肅正經八百地道︰「這倒不需要,這種小事我來就行了。」
一旁听到這對話的秦閱和小孟子,全憋笑憋到肚子痛。這場主該說是傻,還是太會裝蒜?居然在那鬼扯還能臉不紅氣不喘。
不過他們當然沒笨到站在原地看戲,早閃得遠遠的,否則等會兒一個不小心當真笑出來,等場主傷好了,大概就要換他們養傷了。
「武大場主!你再掰嘛!明明是偷跑出來還不承認?我看我再不來,你就上去把那馴馬師從馬上給揪下來,自己上馬了!」她橫了他一眼,卻沒辦法真對他生氣。她很明白,在這危急存亡之秋,要他成天待在房里,他肯定是受不了的。
武聿擎表情忽青忽白,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被抓包這種事。以往沒人制得住他,什麼都他說了算,如今來了一個克星,簡直讓他無所適從。
突然,他想到了一個解決目前尷尬的方法,這也是他最近才發現的一個很有效的法子。
和她面面相覷了半晌,他冷不防抱著頭,皺眉低叫,「我頭好痛……想回房休息了!」
「你不是傷到胸,怎麼痛的是頭?」李昶妮很想笑。這男人演得一點都不像,但心里卻免不了一絲絲擔心,怕他是不是真的哪里不舒服?
大手馬上由頭上移到胸前,眉頭仍是皺著,不過這一次他換了台詞。「我胸也好痛,可能是胸痛引發頭痛……我痛到快受不了了。」
「你……」簡直拿他沒辦法,她招手喚來遠遠立在一旁已經笑完的小廝。「小孟子!來扶你家場主回房休息!」
小孟子得令,機靈地跑到武聿擎身旁,但手都還沒踫到他,已讓他閃了開來。
「我不要他扶!我要你送我回房。」被男人扶助的嫌惡感,令他退離了小孟子一大步。
不是胸痛引發頭痛嗎?怎麼現在全不痛了?還精神奕奕的嫌棄小孟子……李昶妮啞然失笑。「算了算了,我扶你行了吧?真是任性!」
于是,她和他一起上了馬—這男人上馬的動作倒是很利落—接著兩人緩緩騎馬回去,遠處還傳來小孟子的笑聲。
裝得一臉若無其事的回房,武聿擎半個人都癱在她身上,名義是要她攙扶,事實上卻是趁機吃吃豆腐,享受一下軟玉溫香在懷的美好。
都是牧場里那個庸醫,居然要他這一陣子禁欲?簡直是故意折磨他!
李昶妮辛苦的將他送上床,看他臉色雖然蒼白,但還算有精神,便放心地想回去忙自己的事,但手還沒踫到門,卻听到背後的男人悶悶的聲音。
「我口渴,想喝水。」
她只好回頭替他倒了杯水,還很盡責地服侍他喝下。然而當她轉身放好杯子,又听到那大老爺發難。
「我胸口不舒服,替我揉一揉。」
猶記大夫曾說,偶爾替他順順氣也是好的,李昶妮便又坐在床邊,依大夫教的方法,在他胸前揉了好一陣,直到她覺得可以了。可她人都還沒站起來,又被他拉住。
「我要睡了。」他說。
「我知道你要睡了。」她耐心回應。
「我要你陪我睡!」
「我哪里有那個美國時間……」想到他根本不知道美國在哪里,她索性改口,「我是說,你病了,現在牧場里的事都靠我主持,怎能兩個人都躲在房里睡覺?」
「你的雅昶小集不是賣了?」那還有什麼事能讓她忙碌到不能陪在他身邊?
對一個病人、特別是個任性的病人來說,他的事就是最重要的!
「但你牧場里的事情更復雜啊!」她揉了揉額際,最近開始接觸這牧場的運作經營後,她才知道難度之高不亞于開一家超級市場。
「不是都有人處理了?」他記得之前才做了她所謂的……管理改革,哪需要她去忙?
「重要的事還是要我處理,而且牧場里有一堆事是我從沒接觸的,總需要時間學習。你知道草料、黃豆和稷黍的價格,但知道一次要購買多少,多久買一次才最經濟?知道如今的產量和價值有沒有超出合理範圍?
「另外,你很清楚馬兒一天吃幾餐、一餐的分量是多少,但你有沒有算過要用多少人力去做這些事是最劃算的?」她隨便提出幾個例子,便堵住了他的口。
原來經營牧場還要注意那麼多他從沒注意到的枝微末節,武聿擎覺得頭大了起來,再想到他接下牧場後,根本都沒關心過這些事,不由得開始對自己生氣,任性地翻過身去不看她,將自己埋在棉被底下。
「反正我不是個經商的人才!」他悶悶地道。
天啊!病人果然難搞,尤其是這種傲嬌的病人。李昶妮知道這是他的心結,便柔聲開解,「我說過,你養得出好馬,我養不出來;你會馴馬,而我不會。每個人的專長本就不同。」她拉開棉被,直視著他,「否則我干麼賣掉雅昶小集籌一大筆錢來買馬?學你去萬馬谷抓個幾百只回來就好,不是嗎?」
瞧他似乎有些被說動了,她再加強了火力。
「而且,再過一陣子就要交馬了,屆時柳家肯定會有劇變,這就不是我能處理的事,必須要由你出馬了,所以你是不是更該好好休養,才有精神面對那些煩心的事?」
武聿擎這時終于能靜下心來思考。她說的有道理,她做得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他只是不懂得怎麼做,學久了總會抓到些竅門;而他做得到的事,比如去萬馬谷馴馬,比如去處理柳少奇虧空公款的事,她可是怎麼學也不可能學會,也不適宜出面處理。
想到這里,他覺得心里好過多了,雖然還是用維護他男人尊嚴的立場去想,至少不會再繼續鑽牛角尖。
「好吧,你去忙吧。」他終于放棄耍賴,只不過有但書。「可是忙完後還是要回來陪我睡覺!瞧瞧你自己,臉色也沒多好。」
「是嗎?」李昶妮模模自己的臉。最近真的很容易覺得累,或許真是忙翻了,再加上這臭男人只要她照顧,蠟燭兩頭燒才會這樣吧?「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回來的。」
終于稍微解開了他最深的心結,她總算能放心地踏出房門。只不過接下來交馬給朝廷時,柳初真的娘家將無可避免的發生大事,希望他和她都能輕易地度過這一關,別被波及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