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芙兒一睜開眼,腦中依然鬧烘烘的。
昨夜冷寒月的一番表白,令她整個晚上難以入眠,听著窗外風聲、蟲鳴、樹葉聲——她想像著當年冷月宮的情景。
最後,她得到了一個結論——唉,莫怪他要努力賺錢了。
不知道冷月宮到底欠了人家多少錢?還有,為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江湖上卻沒有人知道呢?真是奇怪。
昨晚思緒紛亂中,她理所當然地忘了問他。
不過,今天一早,喔!不對,應該是近午時起床時,她的心情可是相當不錯的。
尤其那三名丫頭相偕奔來通知她,冷寒月午膳後要帶她四處逛逛時,她臉上的表情有如春花綻放般燦爛。
「你今天不用工作嗎?」心里其實是很高興的,但她仍假意地問了一下。
此時她和冷寒月兩人已在宮前園里的小道上散步。
午時的太陽從上空照下來十分刺眼,但是空氣中卻透著絲絲清涼,在兩旁樹蔭的掩蓋下,讓四周陰涼了許多。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見她一臉愉快地盯著他,他的眼神不由得驟轉溫柔。在四目坦然相接的奇異氣氛中,他心中有道暖流緩緩流過,浮動不安的心此時也奇異地沉靜下來。
「昨天便將事情都處理好了,在萬維還沒回來的這兩天,我都有空。」他說。
「那麼,你都會陪我嗎?」
「會。」他雙眸熾烈地盯著她。
林芙兒卻紅了臉,猛地低下頭。
若此時問她為什麼回避冷寒月的目光,她是絕對不會承認她是在逃避,只可能會說是因為剛好看到一只小螞蟻自他們中間走過,所以她才低頭的,有什麼好奇怪的?
而且,她的心也沒有莫名其妙地隨便在她胸口亂撞呀,真的,那是絕對沒有的事。
「宮主!」
小道盡頭忽來傳來一聲叫喊,隨之,一名神色慌張的男子便往他們的方向奔來。
「不好了,宮主!」
「不會吧?你們宮主在這里好好的啊!」林芙兒眨了眨眼,很認真地說。
這名疾奔而來、正喘著氣的男子,見到她,愣了一下,反而忘了要說什麼。
眼前這名男子,年歲約莫五十上下,一臉憨厚,不過此時應該說是一臉慌張呆愣才是。
「河藏,什麼事這麼急?」冷寒月皺眉。
「啊!是啦!稟宮主,村子里二牛一家人不知怎麼地竟然全部昏倒在地,口吐白沫……」他這才恍然記起這件十分緊急的事,趕緊說道。
「大總管和二總管呢?」
「他們已經全部到牛二家里去了,但是好像看不出牛二他們是怎麼了。是大總管要我回宮來請示宮主的。」河藏邊說著,還邊瞄向林芙兒。很尷尬的,他用袖口擦了擦汗,似乎知道自己來得不是時候,但是,現在是情非得已呀!
「我馬上過去。」冷寒月說著,回頭看了下林芙兒。
「你先去吧,我隨後請河藏先生為我帶路。」林芙兒笑著說。
「嗯,那我先走了。」說完,冷寒月的身影便隨著話聲倏然消失。
林芙兒很是嫉妒地見他施展輕功,原本以她的功力也可以做到這種程度,只可惜現在……算了。
她翻了翻白眼,回頭見河藏還是一副愣愣的樣子。
「我們也過去吧!」她笑道。
「啊!對、對,是的,我馬上為姑娘帶路。」
言河藏表情僵硬,趕緊走在林芙兒的前頭領路。
情過了河,河藏領著林芙兒來到了村子里的一棟屋舍。
小磚牆紅瓦,前面竹籬攀爬著綠葉紅花,一條碎石子路延伸至屋門,房屋的兩旁還種有兩棵高大桑樹,此時正迎風搖曳著,十足農家恬適的情景。
說這村子里的屋舍大部分都是這樣子,堅固、簡樸,以種植花草的數目及布置方式,便可以看出這一家人的性格。例如牛二這一家,應是十分知足和善的。
吧及至屋前,林芙兒可以肯定,牛二這人做人必定相當成功。瞧,屋前滿滿的一堆人,而且個個神色焦慮,是真正在關心屋內的人;這個村子並不大,約有二十幾戶人家,看眼前這些人數,大概全村的大大小小都到齊了吧!
獨當河藏領著林芙兒穿過人牆時,幾乎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林芙兒身上。驚訝、好奇、探測、以及……警戒?她若沒看錯的話,這里的人似乎對她略含敵意。
家不過,她還是面帶微笑,毫不在乎地跟著河藏進了屋內。
「林姑娘?」
「林姑娘來了。」
大總管和二總管和善地向她打了招呼,還有大總管的老婆——河佳,不過她是以奇怪的眼光看著她,似乎在想︰她怎麼會來這里。
「很嚴重嗎?」她來到冷寒月身邊,隨口問著。
但是她的問題根本不具任何意義,因為連冷寒月都皺起眉頭了,那牛二的情況不問可知,似乎非常不妙。
這房子建得頗大的,牛二一家子總共有四個人,兩名男子、一名少女,和一名小阿。此時四個人正分別躺在房里的兩張床上。
林芙兒逕自走到其中一張床邊,凝神看著床上的少女灰白的臉色。
「是中毒啊!」
她皺起眉頭,很自然地便將手指按向少女頸脈,又翻了翻她的眼,最後甚至還將她緊閉的嘴巴打開,瞧個仔細。
「喂!你不要亂踫阿菁!」
一名少年惡狠狠地瞪著她怒吼,幸好程君範及時將他拉住,否則他此時恐怕已經撲上林芙兒了。
「二總管,您放開我,阿菁已經死了,我不許這個妖女再踫她。你放開她!妖女,我不許你踫阿菁!」
少年激動地大吼,可是偏偏無法月兌離程君範的掌握,于是聲淚俱下,哭吼得令人心驚、心碎。
那情景直令周圍村民個個眼紅落淚,同時皆以忿忿不平的眼光瞪著林芙兒。
林芙兒眨了眨眼。
「她又沒死。」她很無辜地道。
想都不用想,依這情況看來,這名少年必是這名女子的情人。他可真是深情得令人感動啊!
但是——妖女?
扒!她要是會法術就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將那名少年的嘴巴黏起來。
冷寒月此時走到她身邊,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抬頭,以怨懟的眼神看著他,似乎在問著︰我像妖女嗎?
「讓我仔細看看他們吧,我師父的醫術可是天下第一呢!」
她很高興冷寒月此時過來護衛她。
「你有把握?」冷寒月奇異地看著她。
「沒有。」這她可回答得迅速,她又笑道︰「但是我可以試試。」
冷寒月盯著她認真的臉一會兒,微笑點頭。
「宮主!這——」
冷寒月揮手制止一旁的河佳再說下去。
「我也認為可以讓林姑娘試試。」一旁的大總管說道。
當然,他立刻挨了老婆一記白眼。他無奈地聳聳肩,見屋子內外的村民也似乎開始有些不滿地騷動,他望向宮主,又看向二總管程君範。
程君範也是機警,立刻轉身對著圍在門口、窗外的村民大聲道︰「我知道大家都非常關心牛二,偏偏對醫藥在行的萬維還沒有回來,現在牛二的情況危急,而我們又全都束手無策,就讓林姑娘試試看,或許行的。」
眾人啞口,連那名少年也靜了下來,狠瞪著林芙兒的眼光隱隱升起一絲希望。
但是周圍的眾村民幾乎仍以不信任的眼光盯著她。這其中,尤其以老一輩的村民為最;十幾年前的事,他們可沒那麼容易忘記,被那名外來女子害死的那些人,大部分是他們同輩的親人好友。
「她也是從外面來的女人。」
「長得太美了。」
「宮主可別像老宮主那樣才是啊!」
林芙兒听著四周嘰嘰喳喳的聲音,首次覺得無辜。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是要將十幾年前那名女子的帳往她頭上算呢?
敗冤枉地想著,手上可也沒閑著,她很大方地再度開始診斷牛二他們的情況。有板有眼、十分俐落地將躺在床上的四個人逐一仔細診查,然後她緩步踱到冷寒月身前,低頭眯眼深思了一會兒才道︰
「可不可以請人將牛二他們中午吃的飯菜拿來給我看看?」
沒一會兒,幾盤菜肴便端到她的面前。
她拿起筷子翻了翻,嚴謹地檢查著,然後,順手夾了青菜放入口中——
「芙兒!」
冷寒月臉色乍變地急搶下她的筷子,但是她已很快地將菜吞了下去。
一旁的村民見她如此動作也不禁輕呼。因為牛二他們很顯然是吃了中午的飯菜才變成這樣的,而林芙兒竟不在乎地將菜吃入口里。
「放心,我是妖女,不會死的。」
她順勢瞄了那名罵她的少年一眼,小女子記恨倒是記得很清楚。
「你確定沒事?」冷寒月關心地詢問。見她沒有異樣,才漸漸緩和神色。
芙兒因此很是窩心,他是真的很關心她。
「放心,我只是想試試毒性,待會兒才拿捏得著方寸啊!」笑著說完,她手一伸。
冷寒月望著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將筷子放回她手中。「不要太勉強。」
「你放心,這點毒還毒不死我。」她繼續吃著各盤菜。
此時,屋里屋外一片寂靜,空氣似乎也凝結了。
若她此時抬頭看,將會看到一幅令人吃驚的景象,不,應該說她本身就是令人吃驚的景象,因為每個人都十分一致地目瞪口呆;但是相信林芙兒個人是不會太喜歡的,因為每個人的表情除了驚訝之外還包含著恐懼——一種對她是妖女一事的肯定恐懼。
「唔,大概就是這個了。真是十分特別啊!」她自言自語地喃道,將口中的菜肴再吐出來一些些,放在手心仔細觀看著。「難得見到的情形。」她很認真地點點頭。
「阿菁有救嗎?」
開口的竟是剛才對她怒罵的少年,但此時他的態度可是十分謹慎、小心翼翼。
林芙兒挑眉瞄了他一眼。
「趕快準備一個空盆,一盆干淨的清水,和一條布巾來。」
說完,她也沒理少年的反應,很堅定地再度走向牛二他們,然後就听見屋外四周一陣混亂的聲音開始響起。
林芙兒很滿意四周響起的熱烈反應,她從容地自懷里拿出一個扁平盒子,打了開來,里頭密密麻麻地擺著各式金針、銀針。
思索了一會兒,她又大聲喊道︰「還要一盆熱水。」
然後屋子內外又是一陣喧嘩。
她將金針小心地扎入牛二他們周身的幾個穴位。
她這個動作可就讓在場幾個略懂醫術的人頓時安心許多。這些人指的當然是大總管、二總管,以及河佳幾人;因為她認穴扎針的動作十分熟練,一看就知道對醫理頗有研究。
而冷寒月也到此時才真正松下一口氣,剛才她大膽試毒的舉動仍然讓他憂心不已。
「我需要一個人幫我替他們運氣逼毒。」
冷寒月很自然地接下這個工作。
「要慢慢的,我針一落下,你就得馬上運氣。」
一個空盆,一盆干淨的清水、布巾,及一盆冒著熱氣的熱水皆備齊了。
林芙兒和冷寒月兩人輪流在牛二等四人身上扎針逼毒,而四周的眾人則是完全的屏息,專注地盯著林芙兒神乎其技的扎針手法,和冷寒月深厚的內力。一時間,牛二家內外,竟是意外地寂靜無聲。
「呼,好了!」
將牛二等四人扎完針,她也流了滿身大汗,身上的衫子都可擰出水來了。
冷寒月急忙扶住她不穩的身子,來到一邊椅子上坐下。
「還好吧?」他關心地詢問。
她聞言,抬頭朝他笑了下,便癱軟地靠上椅背,閉目養神。
「宮主,阿菁她……」
「牛二他們會沒事吧?」
「放心,他們都沒事了。」
大總管和二總管笑容滿面地回答村民和那名著急的少年,隨即都笑開了,並望著冷寒月溫柔地為林芙兒擦汗。兩人心想︰看來,宮主的好事真的近了……。
壩佳則和丈夫一樣,也注意著冷寒月和林芙兒兩人,對于他們不經意流露出來的默契,心中也不禁為之感動;之前對于林芙兒的一些偏見,也隨著林芙兒救了牛二一家子的舉動而完全改變。
彬許冷月宮多了一位過于精明的宮主夫人也不是多壞的事。
而四周的村民更是全以崇敬的態度重新看待那個美得不像話的女子,當然,心中的懼怕仍在,只不過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她了。
蚌然,牛二的小兒子身子動了動,四周的村民皆忍不住倍呼。而林芙兒卻馬上跳了起來,快步奔到小男孩身邊。
「快拿盆子來。」她抱著小男孩大聲喊道。
只不過還是慢了一步,那名小男孩在她話聲未竟時已張口吐了她滿身。
「呵!真是精采。」她自嘲地笑了笑,一邊輕輕拍著小男孩的背部,干脆讓他吐個痛快。
「那三個大人也應該快醒來了,你們誰有空先準備盆子。」她嘆口氣,竟一時疏忽了小阿子的排毒能力較好。
小男孩吐了她滿身,她大略清理了上的衣衫,然臭味還是難聞,在安撫好小男孩再度睡下後,立即起身往外面行去。
其他的事交給他們就好了,她相信他們會小心應付的。
在她步出屋子後,她沒注意到,眾村民已對她轉為佩服,再也沒有一絲排斥,因為在他們單純的心中,直覺的認為,她剛才被小男孩吐了一身卻沒絲毫生氣,可見得她的胸襟不凡,這樣的一名女子,有誰還會認為她是壞女人?
林芙兒正在外頭舒口氣時,見冷寒月來到她的身邊,便隨意地開口問。
「怎麼了?」
她正努力地清除身上那難聞的臭味,心想回房非要那三個丫頭給她準備一大桶的熱水不可。
冷寒月忽然牽住她的手,用一種奇怪旳眼神盯視著她。
「喂!你干嘛呀?」林芙兒對于他莫名的舉動感到不解,卻怎麼也掙月兌不了他的「掌握」。
「閉上眼楮。」冷寒月忽然說。
「為什麼?」她嘟著嘴。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說著,他便一把將她抱起。
「我身上很臭啊!放我下來。」林芙兒驚于他的舉動,直覺地認為他瘋了。
「很香。」
「才怪!」她更加確定他一定是瘋了。
「不要動,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將身上的味道清除。」
林芙兒不敢不听話,乖乖地讓他抱著走,生怕他等一下發作將她不小心宰了怎麼辦?
心下惴惴不安,卻見冷寒月越走越快,她被他緊抱在懷中,口鼻淨是他的味道,清新、溫暖、好聞。一時間,她忘了恐懼,竟眯著眼沉醉其中。
「到了。」隨著低低的話聲,冷寒月輕輕地將她放下。
「啊?」林芙兒眨了眨眼,見到眼前的景色,她的臉色驟變。
「這里的水溫剛剛好,我會在入口處守著……怎麼了?」他回頭,才發現林芙兒不對勁的蒼白臉色。
「你……你竟然將我帶來這里。」
「芙兒?」冷寒月顯然被她突來的驚懼尖叫嚇了一跳,急忙回到她的身邊。
「帶我離開,我不要在這里……我會死的,你要殺死我也不要用這種方法啊!」
「芙兒,別哭了。你……」見她淚水直流的恐懼模樣,讓他的心也跟著揪緊。
他好生憐惜地緊緊擁著她、安慰著,不明白她為何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癌身輕輕地吸吮著她頰上的晶瑩淚水。
溫泉水氣仍冒著,在不知不覺中,兩人的視線漸漸纏繞膠著,似痴了……
冷寒月再度俯,林芙兒緩緩地閉上眼,他輕踫了她艷紅的溫潤的唇瓣,然後漸漸貼緊。
當冷寒月略微顫抖的唇踫到她的時,林芙兒起先是愕然得不知該如何反應,但那只是一下,很快地她便讓自己沉醉在那種奇異的深吻里。
半晌,兩人才急喘地分開。
無法克制激烈的心跳,林芙兒的臉是紅通通的難得嬌羞模樣。
「你趁人之危。」她現在可說是羞極了。
冷寒月的眼光不太自在地移開。
她訝然地盯著他,意外地發現他的側臉也是紅的——他臉紅了!
林芙兒不敢置信地又眨了眨眼。忽然,她完全忘了難得的嬌羞,反而微彎嘴角想笑。
「嗯,咳!我不是故意的,我——」冷寒月喑啞的聲音顯得很不自然,眸光閃爍著,仍不敢低頭看向她,否則,他就會看見她一張笑臉。
「你不是故意的?那麼,算我倒霉吃虧羅?」她故意推開他。
「不是的,你——」
他著急地將她欲抽開的身子扳正,低首深深地望著她。
「你嫁給我吧。」他很認真的道。
林芙兒望入他溫柔到幾近祈求的眸光中,心下有無限感動,他是認真的。
這樣一名喜怒不形于色的冰冷男子,為了她竟肯卸下武裝,露出難得的軟弱,教她如何不感動?心下一暖,原本升起戲弄他的心思也隨之軟化。
「芙兒?」見她半晌不答話,他小心翼翼地問。
「嗯?」
「嫁給我吧!」
「喔,好呀。」她回答得很干脆。
「真的?」他似乎不太相信她竟這麼輕易的答應了。「你、你真的——」
「真的,不過娶我很麻煩的,你確定不要考慮一下?」她仰起頭俏皮地瞧著他。
「太好了!」
他大呼一聲,忘情起擁著她旋轉,她立時驚叫。
「啊!冷寒月,你——」
隨即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兩人已雙雙跌入旁邊的池子里。
冷寒月急忙扶起林芙兒,兩人在池中相視半晌,見自己和對方都是濕答答的一身狼狽,隨即齊笑出聲。
「天!天下第一高手跌進池子里了。」
當然,還是林芙兒笑得最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