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方才還好好的,怎麼現在成了啞巴?」她呵呵笑著。
歐陽璿很無力地看著腳尖,很恨自己為什麼要在半路上遇見她。
他答與不答,都不對,他回答了,爺兒恨他;他不回答,夫人整他……他這是什麼命啊?
「佟抱恩,你可以出去了。」舒仲尹冷聲道。
「相公一直不說話,我還以為被歐陽傳染了啞疾呢。」她笑得壞心眼。
他悄悄握了握拳,「出去。」
「那怎麼成?」她還是笑咪咪的。「昨晚進了舒家的門,我就是舒家的人,是你舒仲尹的妻,我當然得服侍你更衣束發。」
「不用。」
「怎麼可以?」像是瞧不見他眸底的不耐,她走到一旁,打開衣櫥,替他挑了一套衣袍,走到他身旁,往他身上一比。「瞧,這襲天青色繡金邊的錦袍穿在你身上,更襯得你俊朗無儔,再搭件玄色半臂,將這嵌玉的革帶束在腰間……」
比著,小手也從他胸口慢慢地滑落到腰間,那挑逗意味十足的動作,讓歐陽璿不知該把眼擱往哪去時,舒仲尹已經一把擒住她的手。
「啊!」她痛縮了下,臉上笑意盡退,還顯得痛楚。
舒仲尹一愣,察覺她並非作戲,趕緊放開她的手,驚覺她的十指竟扭曲不全,滿是燒烙的傷痕。
而這傷……像是在哪見過。
「好疼……」她垂著臉,手收在胸前,像是痛得難耐。
自覺理虧,他勉強自己軟聲問道︰「要不要緊?還是找個大夫過府診治?」他只是微使勁,力道並不大,她會這麼痛,肯定是陳年舊傷造成的。
表面上,傷看似好了,但誰也不能保證底下不留宿疾。
「不用了……」她的嗓音微微哽咽。「沒那麼疼。」
面對她這般柔弱的姿態,他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要如何應對。
「還是趕緊替相公更衣吧。」半晌,她抬頭,眸色瑟縮。
「你的手不疼了?」
「疼過就好。」
這回舒仲尹很干脆地起身,讓她替他穿衣。
她的動作輕柔仔細,衣襟上每個細結扣都注意到,他忍不住垂眼看著她認真的小臉,發覺當她沒露出刻意的笑時,五官極為秀雅,眸色溫潤可人,沒了平常的凌人氣焰,看起來順眼多了。
其實,搖扁不在,對他而言,娶誰都一樣。沒想過要與她相偕到老,更沒將她視為自己的妻,只要兩人之間可以相敬如賓,便已足夠。
要是她能溫順些,也許……
「你在做什麼?」思緒被腰間不安份的小手給拉回,他不悅地瞪著她。
「我在想,我家相公有副好體魄呢。」她說著,小臉竟貼上他的胸膛,雙手悄悄溜到後頭環抱住。
舒仲尹怒瞪著笑得一臉得意的她,頓時明白,自己根本就是被她給騙了!
這女人到底是怎樣的性子,何以能教他這般厭惡
想動手扯開她,但怕力道過大又扯傷她,左右不是,教他怒極。
「你會不會太不知羞恥?」他惱聲低問。
「會嗎?」她眨眨眼。「咱們是夫妻,關了門,想在房里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有什麼好羞恥的?」
她話一出口,一直被遺忘在角落的歐陽璿,有股沖動想要一頭撞死在石柱上。
他還在這里耶……首輔果真厲害,一會逼得爺兒震怒,一會又逼得爺兒低聲道歉,如今又激得爺兒快要噴火……他已經好久沒瞧見爺兒這麼鮮活的表情了。
「你……」他怒瞪著她,懷疑她方才的痛分明是假裝的。
「相公,我這麼說,錯了嗎?玄搖扁她不也是個直率坦蕩的人,我坦承我的想法,有什麼不對?」
舒仲尹怒眯著眸,難以忍受她再三道出未婚妻的名字。
她狂妄的姿態、無賴的惡笑,到底有哪點可以和搖扁相提並論?她連搖扁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在他眼里,她差勁得猶如湖底爛泥。
正打算將她一把推開時,有人推門而入。
「歐陽,爺兒還沒準備好嗎?」聲音傳來的瞬間,隨即一頓。
歐陽璿回頭探去,便見舒家總帳房愣在當場。
「東方傾城?」你抱恩放開雙手,回頭看向他。
「正是在下。」東方傾城一見她,隨即垂斂著眼。
她笑眯了眼,唇角勾得極彎。「好俊美的一張臉。美到雌雄莫辨、舉世無雙,但幸好你有高大的身形和陽剛的氣息,要不可真要被人誤以為是姑娘家呢。」
舒仲尹聞言眉頭一擰,隨即閃過她身旁,大步走向外頭,東方傾城和歐陽璿見狀,趕忙跟上。
「相公,你早膳不吃了嗎?」她虛假的低喊著。
那頭,一點回應都沒有,她倒也不在意,意料中的事。
看了眼桌上的早膳,她不客氣地坐下,獨自用膳,順便打量他房里的擺設。
不一會,朝夕明走來,手上還拿了罐藥。
「唉,知我者,夕明也。」她笑嘆著,放下筷子,將腫脹泛紅的十指往桌面一擱,他立即替她抹上藥。
「你應該跟他說,你的手脆弱得踫不得。」朝夕明難得板起臉道。
「得了,是我自找的。」她撇唇,笑得不以為意。
想激怒舒仲尹,是要慧根的,得是她這般熟識他性情的人才辦得到。她痛也是活該,為了將他趕走,這是下下策,卻也是最有效的法子。
接下來,就看她大顯身手。
「走吧。」抹好藥,她立刻走向主屋書房。
讓朝夕明守在外頭,她走進書房里,拾著整面書架尋找舒家大印巴各種產狀。
原以為需要費上些許時間,沒想到不過一會工夫,就在案桌後的書架上找到一只髹盒。
打開一瞧,她想找的東西,竟全在里頭。
「是想試探我嗎?」她自問著。
並非她多疑,而是如此重要的物品誰會擱在這麼明顯的地方?
她看向外頭。夕明沒有半點反應,那就代表他沒派人監視她,所以這純粹是因為他看不起她能干出什麼大事?
忖著,她不禁緩緩勾笑,拿出了大印,再挑了幾張舒家名下的產狀,但就在這時,她瞥見髹盒底部有條玄紅錦緞交織的綬帶,下面還懸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
佟抱恩怔住。
她微顫的將綬帶拿起,輕輕翻轉玉面,上頭雕寫著「西引開朝女狀元」……這是她及第時,前任女帝親自授與她的。後來,她托義父把綬帶交給玄搖扁,可她作夢也沒想到,最終珍惜收藏的人是他。
這綬帶竟是擱在髹盒里……
「仲尹……你還記得我嗎?」她啞聲問著,內心激蕩。
憊記得她是被他帶回濟堂的丫頭嗎?
看著綬帶,她的思緒翻飛,回到十年前——
入秋,微涼的風襲來,旁人皆感到舒適宜人,唯有她感覺風凍刺骨。
蚌頭小小的她就縮在京城一條僻靜胡同里,沒有人會多看她一眼,不只因為她身上破爛的衣裳,更因為她額上的烙痕。
她閉著眼,用雙手環抱住自己,十指扭曲而布滿燒傷。傷口還爛著,直痛進骨子里。
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仿佛打算假裝自己並不存在。
直到有聲音逼近,近到她感覺有道視線就投在自己身上,她忍不住微張眼。
那是張極有型的俊臉,眉骨立體,大眼深邃,但眸色有點涼,那是不符合他年歲的冷沉。
「丫頭,你在這里做什麼?」
他的嗓音沉醇悅耳,讓她不由得一直盯著他,但不想回話。
她沒有家,她的家在幾天前付之一炬,就連家人都不在,唯有她逃過死劫。
「仲尹。」
另一道好听的清脆聲音吸引她的往意力,她往他身後看去。
「搖扁。」男子回頭喚著,微涼的眸色瞬間添了幾分柔軟。
「唉,是個小丫頭,一道把她帶過去吧。」那少女一身男子衣袍,襯得她英姿颯爽,臉上帶著笑,微揚的眉眼噙著英氣。
「丫頭,要是你沒有地方可去,就跟咱們一道走吧。」那男子垂眼瞅她,朝她伸出了手。
她猶豫著,不知自己還該不該活。
也許,她該待在這里自生自滅,直到她失去呼吸,不再禍延任何人。
那叫搖扁的少女大步上前,一把將她抱起,嚇得她瞠圓了眼。
「傻仲尹,你沒瞧見她身上有傷?她渾身在發燒呢。」玄搖扁柔聲斥責,隨即又朝她笑著。「丫頭不怕,姊姊帶你回家。」
「……我沒有家。」她囁嚅著。
玄搖扁咧嘴笑著。「所以,要給你一個家啊,我身旁這個人,可是皇商之子,咱們西引皇商最樂善好施了,最近在城里辦了濟堂,到了那里,先找個大夫替你醫治,放心吧,一定把你治好,你就不痛了。」
她垂下眼,心里有股暖流竄動著。
己經太久,沒有人正視她的存在,對她噓寒問暖。
「對了,丫頭,你叫什麼名字?」她抬眼,對上少女恬柔的笑。「抱恩,佟抱恩。」
「抱恩?」玄搖扁搖頭晃腦地走著。「好名字,我喜歡。」
這是好名字嗎?她不知道,從沒人覺得這名字好。
「搖扁,讓我抱她吧。」舒仲尹伸手要接。
「不用了,小恩兒好瘦,瘦得我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玄搖扁笑看著他說︰「況且小恩兒可是個小泵娘,你別隨意亂踫。」
「小泵娘?」他輕哼著。「不過是個小丫頭。」
說完,他霸道地將佟抱恩給抱進懷,但旋即他就有點後悔,因為懷里的她太瘦小,身上還發著燒,小腦袋像是沒力的偎在他肩上。
那瞬間,心底有股奇怪的感受,她暖暖軟軟的,就貼在他的心口上。
「哎呀,你輕薄了小恩兒。」玄搖扁輕呼著。
「就這麼點程度?」他神色不變地撇唇。「快走吧,要是遲了,她就要燒成痴兒了。」
「還不是你耽擱了。」
佟抱恩疲憊地閉上眼,听著兩人一來一往的斗著嘴,那帶著笑意的交談,讓她舒服地沉入夢鄉。
不知己經有多久,沒有睡得這麼好。
她害怕睡覺,一入夢,就有可怕的景象等著她,更怕夢在現實中成真。
而現在,盡避惡夢依舊,但一覺醒來,就可以瞧見她最喜歡的人。
「小恩兒!」
她從書里抬眼,瞧見那一身月牙白正飛步奔來,身後跟著舒仲尹,忍不住的,她揚起了笑。
打從她來到濟堂之後,每隔一段時間,他們都會一道來看她。
「給你,這可是善喜樓最有名的鴨簽包,保證你一吃就上癮。」玄搖扁將油紙包打開,取出一顆鴨簽包給她。
「謝謝姊姊。」她像是受寵若驚的小兔,張著圓圓的眼盯著她。
玄搖扁笑眯眼,模了模她的頭。
那笑令人如沐春風,她不禁想,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麼尊貴的人青睞,放眼濟堂里,唯有她,是搖扁姊姊每隔一段時日一定來探視的。
而每當搖扁姊姊來時,就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可惜她怕生,沒法子輕松地和她搭上話,總是在旁看著她和仲尹哥哥斗嘴。
「我的呢?」一只大手從旁探來。
玄搖扁一愣,隨即有點抱歉地垮下唇角。「仲尹,我忘了買你的。」
他微眯起眼。「你記得她的,倒是忘了我的?」
「干麼這麼計較個這樣吧,咱們一人一半,感情不散。」她說著,將鴨簽包撕了對半,將較大塊的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