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吧!連這種問題她都能答得中規中矩,帶著淺淺的微笑,一邊摺衣服。
照她的說法,她現在的心態是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收了他的好處,當他的妻子就是她的義務,她不會推卸責任,而是會以讓婆婆安心調養身體為前提,和他扮演完這一年份的夫妻關系。
至于其他的,他就不用多想了。
「老婆……」他張開雙臂,想像往日那樣撲上去,直接用熱情融化她冰封的心——
「請不要再靠過來了。」她倏然起身,抱著一疊摺懊的衣物站在床邊,以不疾不徐的口吻對他說︰「我現在並不想被你擁抱,待會兒除了睡覺,也不打算和你有更親密的接觸,因此說過不會勉強我的你……請自重。」
她眼神淡然而篤定地看著他,接著走到衣櫥前,彎腰拉開抽屜,把懷里的衣服一件件擺進去,賢慧得無懈可擊……
他受夠了!
這幾天他從「冰山」變「火山」,一回家就幾乎形影不離地跟在她後頭道歉、求饒、撒嬌,做盡了平常不會做的事,每天反省再反省,看她生氣難過,他就加倍自責揪心,苦惱找不到讓她釋懷的方法,結束這場可怕的「戰爭」。
他不會放她走,不可能跟她離婚!
他想她明明應該知道這一點,為什麼卻要故意裝糊涂,懷疑他的愛,開口閉口就在那兒倒數他們的婚姻還剩多少日子,听得他火大又不安,心里其實又急又煩,卻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出那些負面情緒,就怕像上次那樣,和她鬧得更不愉陝。
然而這樣戰戰兢兢度日,低聲下氣地向她求和,卻沒換來她一點點軟化的跡象,這女人還是堅持她的「角色扮演」,好像他這個丈夫才是她的活道具。
不,他真的受夠了!
退一步海闊天空才能退,但現在他是被逼到懸崖邊緣,再不前進感覺就要人去樓空了——
「原諒我——」他沖上前,由背後抱住那嬌柔的身子,緊緊的將那陣讓他朝思暮想的香氣鎖在懷中,貪婪地深呼吸,溫習與她的親昵感。
「春穗,不要再跟我冷戰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我做錯了,你要怎麼罰我都行,打我罵我也可以,但是不要對我這麼冷淡,也不要再說你會離開我。」他誠懇地請求她的原諒,不要再對他保持這種「半生不熟」的距離,使他快要窒息。
他們明明是相愛的啊!
「放開我。」她淡漠地命令,心里卻是劇烈的「跳痛」。
熟悉的氣息、灼人的體溫、強悍的力道,全都透過身體感官滲進記憶里,勾起她對愛情的留戀,那些被他疼愛的快樂……
可是如今卻成了她痛苦的來源,害她愈愛愈傷。
「我不會放開你,永遠都不會。」他抱緊她,不放就是不放,任憑她怎麼掙扎都沒用。
「這樣還敢說你知道自己錯了?」她閉上眼,不再浪費力氣,就讓他抱著,感覺無奈又帶了點眷戀,悲傷地道︰「你根本不懂我的感覺……只是看我生氣,覺得我很會吃醋,心想好好哄哄我,等我氣消就沒事了對不對?」
「我……」他一時啞然,不能否認自己確實有過那種想法。
他不想騙她,對女人的妒意與醋勁早就習以為常,但可不是每個女人他都有耐性安撫,更何況要費盡心思去找能哄她開心的方法。他這樣努力把妻子捧在手心里哄,有什麼不對嗎?
「放開我,不然我今晚就開始睡客房。」這句威脅,比拚命掙扎有用。
他在她開始讀秒前松手,望著她的眼神還是帶著困惑與不可置信,不懂她怎麼能這樣硬起心腸對付他?他就辦不到……
稍後,因為暫時不想和他同睡在一張床上,怕氣氛好僵又尷尬,江春穗拿起梳妝台上一落還沒看完的圖畫作業,到客廳去給評語。
她拿著筆,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一張張以「海底世界」為主題的圖畫紙上,以注音寫下簡短心得。
唰唰唰——圖畫紙一張接一張從她筆下消失,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沒有豐富色彩,構圖又簡單的「海底世界」……
一只章魚用它的八只足,纏抱住一個人形,上頭還用紅蠟筆涂著一顆大愛心。
她呆住,往左下角一看——段培元。
榜!他連這種事都做了?
她不可思議地盯著那張圖,覺得那男人真的超乎她意外的幼稚!
原來剛剛趁著她去收衣服,他鬼鬼祟祟的在梳妝台附近「散步」是這個原因……
「真丑,我哪有長這樣,浪費人家的紙……」她低聲埋怨。沒有只字片語的單調圖畫,她卻一眼就知道它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誰是人形,誰是章魚。
唉,她真恨自己為何懂,心里又泛起一股苦甜苦甜的感覺,想到那男人這幾天里老是跟在她身後,任她怎麼冷嘲熱諷都趕不走,被她狠瞪還會微笑的「可憐」樣子……
她捂著胸口,不是全然無動于衷,只是一遍又一邇的壓抑自己的情感,忍痛再把他推開——
怎麼辦?不知不覺,他們好像在用同樣的方式折磨對方,比賽誰能讓對方更難過、更心痛。
時間一久,真的是任何感覺、情緒都會消失嗎?
她撫著那張丑陋又礙眼的圖畫,真希望自己說的話是真的……
她一點都不想被這種幼稚的東西動搖啊!
又過了兩天,飯店大亨和初戀情人搞外過的新聞,儼然已經變成乏人問津的舊聞一則。「男明星未婚生子」的八卦一出,媒體焦點立刻全數轉移,沒有記者肯再花時間在「晶雲」前頭站崗,幼稚園門口守候的人群也只剩來接小朋友放學的家長。
然而,屋內的戰爭還沒結束。段培元不僅還在厚著臉皮「抗戰」中,偶爾還得應付一下母親的密切注意——
「她現在完全懶得跟我說話,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樣子。」他簡潔有力地說明最新「戰況」,之前就曾向父母坦言自己和妻子之間處得不太順利。
反正已經灰頭土臉,在家人面前也就不太顧及面子這種東西了。
母親一听,非但沒有安慰兒子一句,反而加入「討伐」他的行列,逼得他中途按下擴音鍵,免得耳膜受損。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跟她道歉?拿出你的誠意來,不要想隨便打混過去,尤其是不能有床頭吵、床尾和這種心態,以為把女人‘推倒’就沒事了,弄不好會讓她覺得你便宜行事,不但達不到效果還火上加油。」眼看兒子耗時多日還搞不定媳婦,她這個媽都跟著神經緊張起來。
「是嗎?」他微愣兩秒。段母又在那頭尖喊——
「你真的把媳婦推倒啊?!」
「沒有!您說夠了沒?」什麼推倒,他現在心情已經夠悶了,母親居然還把他說得跟婬賊一樣,到底是不是自己人,听了就不爽。
「還沒!」他娘更不爽,子彈上膛就掃射——
「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沒用的兒子,不是跟很多女人交往過嗎?不是花名在外、風流倜儻的公子嗎?怎麼連道個歉都不會,一個老婆都顧不好,誰讓你沒事跟其他女人走那麼近,三更半夜還出去跟人家吃宵夜,送人家回飯店,我看你吃太撐了你……」
段培元凜著臉,盯著手機。本來體諒母親的身體狀況,他一直忍著不想和她計較,可是現在實在忍無可忍——
「媽!你自己就沒有丟著媳婦不管,三天兩頭跟其他女人出去逛街、看展、喝下午茶,沒事還來拖我下水,硬要搭我的便車、把我當搬運工?還有媳婦一片孝心請假陪你去醫院,你滿懷感謝的接受就好了,干麼還叫她在家里待著,自己跟別的女人去復診,醫院又不是美容SPA。沒看那些照片嗎?別忘了那篇報導有一半是您的版面!」虎母無犬子,他也不客氣地飄回去。近來把所有愛心和耐心都用在老婆身上,其余不叫「江春穗」的閑雜人等最好自己識相點,別奢望從他身上得到多少仁慈的對待。
「我……呃……那……那是因為我看媳婦上班累,就不想佔用她太多私人時間,白天才讓欣欣陪著我……而且,我也已經誠心誠意跟媳婦道過歉了,她說不生我的氣。」自知理虧又「上鏡」,虎媽也不得不收斂點氣焰,不過還是強調自己已經獲得諒解,他可不能把這筆爛帳硬扣到她頭上來。
「廢話,你是她婆婆,她當然要給你留點面子,以為她跟您一樣不懂事,不會想啊!」
「臭小子,居然用這種態度跟你媽講話!那麼有魄力就去找媳婦滅火啊,干麼在這里跟我沒大沒小,以為吵贏我,媳婦就會原諒你啊?別作夢了。」
母子倆一句來、一句去,非但沒有具體結論,還害他心情更惡劣。
「我掛電話了,再、見!」他切斷通話,甚至直接關機,一轉身——
江春穗就站在書房門邊,離他不遠。
她神情微怔,杏眸直盯著他,好像有什麼話說,又強忍了下來,擠出一句——
「媽下午叫人送了一些水果和補品來,要你記得吃。」
「好,謝謝。」妻奴啊妻奴,一見到老婆,他冷戾的臉色瞬間轉為祥光普照,笑得帥氣迷人。
「春穗。」他叫住欲往回走的女人。「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明知道答案,他還是忍不住每日一問。
她垂首,沒回答也沒掉頭,直接往外走——
他的心情蕩到谷低,喪氣地靠在書櫃旁,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這世上最可怕的戰爭,大概就是和老婆冷戰吧。
門外,她一路跑回房間,鎖上門,靠在門後,顫動的唇線終于得以解月兌地向上揚……
「噗——」她搗住嘴,不敢笑出聲,可是一想到那男人和婆婆「互嗆」的內容,著實被母親刮了一頓,她心里竟然有股哈哈大笑的沖動,覺得婆婆罵得句句有理……
對嘛,三更半夜還跟其他女人出去吃宵夜,送人家回飯店,放著自己老婆在家不管,真是欠罵的行為!
嘻,婆婆太贊了!
她掩嘴竊笑,看到鏡子里自己開心的模樣,忽然一愣——
天啊,她這是因為那個男人笑得這麼快樂嗎?
她明明告訴自己不可以再為他產生太多情緒波動,尤其是「正向」反應的!
不過,要勉強自己不能開心,好像跟要假裝自己不傷心一樣困難耶…
唉——她嘆氣地微笑,有些認命的發現自己似乎不太可能完全逃離那個男人的影響力,打從他進到她心里那刻起,她就甩不開他的身影,更難解開不自覺連系著他的思緒。他笑,她也笑,他板著臉,她就想讓他開心……
唉唉,到底是誰緊緊纏在誰心底啊?那個「章魚公」噢……
要不要再給他一次洗心革面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