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難得的堅持讓嚴允哲有些意外,仿佛是已經在心里有了什麼決定,忍不住追問道︰「這麼一來,你打算怎麼辦?」
照他對梁怡君的了解,就算他願意花錢請她來整理家務,她應該也不願意就這樣坐領干薪。
「我……其實前幾天,我有個親戚說他公司里有個缺,問我要不要去試試看?」梁怡君低下頭,不怎麼熟練的說著謊,「我本來想說已經在你這里做事,就打算拒絕他;不過現在你有這個機會,我也就不擔心沒地方可去。」
其實她原本就打算編個借口向嚴允哲辭職,一開始還擔心自己說謊說得太蹩腳而被拆穿,沒想到簡志剛卻搶先找上門來,也算是幫了她一個大忙。
「真的嗎?」這麼巧?
「真的。」她故作鎮定的回道,心里卻為了對他的欺騙而心虛慚愧著。「我覺得那邊也不錯,雖然待遇稍微差一點,但都是我認識的親戚,比較沒有適應環境的問題……」
梁怡君囁囁嚅嚅的說著,深怕被他察覺破綻,但或許是對她過于信任,再加上她本來說話就是這副輕輕慢慢的模樣,讓嚴允哲倒也沒有起疑,只是一臉可惜的吁了一口氣。「我還想說以後可以和你一起上下班,順便吃飯約會,做些男女朋友會做的事……」
「你都在想這些嗎?」方才泛起的紅暈才剛褪,她又被嚴允哲這些帶著曖昧語氣的想象惹得滿臉發燙。
「不然還有什麼可以想?」人生苦悶,既然要胡思亂想,那就想些開心的。
嚴允哲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鬈發,剛才還顯得漫不經心的神色此刻卻斂了下來,溫和中帶著一絲凝重。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但你要是在那邊受了委屈,別老是自己忍耐,我希望你多依賴我一點,有什麼不開心的就跟我說,讓我幫你想辦法。」
听著他溫柔的話語,梁怡君低著頭,一顆心被歉疚和舍不得壓得沉甸甸的,眼淚也差點奪眶而出。
若是……他知道她打算在兩人相處的最後一天提分手,會不會後悔曾經對她這麼好?
半個月後——
梁怡君坐在床邊沉默的盯著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想著昨天「離職」之前自己該說卻總是提不起勇氣說的那些話,原本就陰郁的心情更加沮喪了幾分。
昨天她看著嚴允哲忙碌的模樣,迎視他比平時更熱烈的凝視,接受他益發纏綿的親吻,兩人在臨別之前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她開口道別的決心和勇氣。
但是今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拿出藏在皮包里的信封,隨即站起身走出房門,像是要在那股氣勢消散之前解決所有的問題。
「媽。」她開口喚著吃完早餐之後就坐在電視前看連續劇回放的母親,聲音有些難以察覺的微抖。
「你要去找工作了嗎?」梁母頭也沒回,只是隨便的問了一句。
「嗯。」梁怡君走到母親身邊,將手中一個有點厚度的信封袋放到桌上,「這是要賠給培君撞傷的人的錢,你今天拿去給人家。」
梁母先是一愕,一張臉隨即笑逐顏開,「你男朋友給你的啊?哎喲!這麼好的對象,你可別讓他給跑了!」沒想到女兒釣上了這個金龜婿,看來以後她和兒子不怕沒好日子過了。
梁怡君沒應聲,只是將手上的另一樣東西放到桌上,「這是我的帳戶的提款卡,我以後每個月會存錢進去,你們要用錢的話就去領,密碼是家里電話的後四碼。」
「啊?干嘛跟我講這個,錢的問題你自己處理就好了。」搞不懂女兒在說什麼,梁母皺著眉,一臉厭煩的回道。
自己為了錢奔波了大半輩子,等到女兒終于正式出社會工作,就理所當然的將家計交給她處理,現在要她重新回到那種精打細算的主婦生活,梁母光想就覺得煩,恨不得學戲里的女主角雙腳一軟就暈過去。
「我要搬家了。」看著母親毫不在乎的神情,梁怡君也努力壓抑著心中的起伏,擺出一臉鎮定。
「搬家?干嘛搬家?我沒听你說啊!是要搬去哪?在這里住得好好的,而且東西也沒整理,培君才剛去學校,要搬的話等他回來再大家一起搬啊……」
「是我自己要搬。」打斷母親的叨念,她淡淡的回道。
「什麼叫你自己要搬?」梁母莫名其妙的瞪著面無表情的女兒,隨即像是想到什麼似的,一張臉頓時布滿怒氣,「怎麼?你是要把我跟你弟丟在這里,自己跑去和男人同居嗎?你還真好意思讓我們母子倆受苦,一個人過好日子……」
「我跟他分手了。」嗯……等一下要分了。
分手?她的金龜婿!「你到底是在發什麼神經?他對我們家這麼好,你任性也該有個限度——」
「媽,在你心里,我有做過什麼正確的,讓你覺得開心的事嗎?」梁怡君不想再多听母親的責備,逕自開口問道︰「賺得不夠多,沒有辦法讓我們家過好日子是我的錯,弟弟騎車撞傷別人是我的錯,連我和男朋友分手,你什麼都沒問,也覺得是我的問題嗎?」
梁母呆愣的看著難得開口頂嘴的女兒,像是不怎麼明白為何平常溫順听話的她會突然長出了反骨,而這一連串的詢問也令她有些心虛不安,但長久以來的習慣仍讓梁母忍不住嘴硬回道︰「你現在是怪我嗎?嫌我把你的命生得不夠好?再怎麼樣我也把你養到這麼大,現在要你賺錢養家、盡點孝道,你就不高興了嗎?」
默默的听著母親的指責,梁怡君沒再回嘴。
她已經累了,原本心里還存著一絲期待與希望,也在此刻像根燃盡的火柴一般化為一絲輕煙,消散在那響亮得猶如立體環繞音效的責罵之中。
有時和一些離家獨自居住的同學或朋友聊天,她們總是勸她有時候保持距離反而會相處得比較愉快,但她始終放不下,一直認為自己對家人有責任,依舊努力的付出,希望能借此從他們口中得到一些感謝與稱贊。
但是最近發生的這些事已經磨去了她幾近虛弱的堅持,或許是和嚴允哲在一起之後,她也愈來愈有自己的想法,梁怡君發現自己已經沒有辦法繼續這樣下去,她願意努力工作來提供家用,但像這樣盲目的付出,卻還要承受自尊被踐踏的折磨,讓她愈來愈想逃得遠遠的。
「我把錢存進戶頭時會跟你聯絡。」輕輕的說了一句,梁怡君轉身進房拎起那個小得可憐的行李袋,仿佛只是要出門旅行個三天似的,「既然你看我這麼討厭,我就不留在家里惹你煩心。」
她走過突然變得靜默的母親面前,手握上門把的同時停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只是低著頭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我走了,媽媽。」
離開了家里,梁怡君搭上公車來到嚴允哲的家。
她昨天原本想把鑰匙還給他,卻被嚴允哲推了回來,還板著臉對她說︰「還什麼還?你是我女朋友,拿著我家的鑰匙有什麼不對?好好的收起來!」還乘機親了她一下當作懲罰。
梁怡君听了他這麼親昵又寵愛的話,心情好復雜,既開心又難過、既甜蜜又酸澀,最後卻依然懦弱的什麼都沒說,默默的在心里向他道歉。
走過那個因為寒冷季節而顯得有些寂寥的庭院,她如同往常一般的開鎖推門,毫不意外的見到她的動物之友坐在玄關,一見到她就心花怒放的跑到她腳邊磨蹭打轉,嘴里還不停的喵喵叫。
「你怎麼了?沒飯吃嗎?」梁怡君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很自然的就要往廚房走去,嚴允哲說他今天很忙,所以會提早出門,或許起床的時候匆忙,忘了準備貓食也說不定。
只不過才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腳步,低頭看著依然在自己面前熱情撒嬌的花子,蹲來模了模它。
「不行,我們要習慣沒有彼此的生活。」回望著深情款款盯著自己的貓兒,梁怡君說得也仿佛像是要和情人分開一般的難分難舍。「我走了之後,你要好好跟主人相處,別老是踢他的臉,如果……如果他以後有了新的女朋友,希望你們也能喜歡對方……」
花子不懂這個女人為何不像平常一般和它親近玩耍,反而嘰嘰咕咕的跟它說了一些什麼之後,便丟下它往回走,站在玄關前發著呆。
掙扎了好一會兒,梁怡君從包包里拿出準備好的信放在嚴允哲習慣擺鑰匙的位置,然後像是深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轉身拎起行李,仿佛落荒而逃一般的穿上鞋子、關門離開。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勇敢,但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對自己的懦弱起了這麼深的厭惡。
當她和嚴允哲在一起時,她不敢對他說喜歡;當她私自決定離開他時,她甚至也沒勇氣對他直言,反而像個賊一樣悄悄潛逃。
嚴允哲給了她或許是這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感情,而她,卻做了最糟糕的結束……
站在遮雨棚下,梁怡君雙手握著掃把,呆呆的望著冬日里難得的晴朗藍天,感覺自己想起一年前的「逃亡」時,心口依然會泛起一陣又一陣的刺痛。
那天之後,她一個人搭車來到另一個城市,投靠和她交情還算不錯的老同學,並在老同學的協助下匆促的租了房子,稍微認識了新環境,隨即便開始了她的異鄉打拼生活。
當時梁怡君下定了決心要擺月兌這一些,雖然手機號碼沒有更換,但總是被她設為靜音,免得一天到晚響個不停,讓她听到鈴聲就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
尤其是嚴允哲,或許是回到家後發現了她留下的分手信,她的手機幾乎震動了一整晚都沒停過,讓梁怡君的心也跟著不停的煎熬,直到電池耗盡才終于平靜下來。
她不敢去看未接來電的驚人次數,更不敢去讀那些簡訊、听那些留言,她可以想象得到嚴允哲有多生氣,卻只能用最消極、最不完美的方法,默默的希望時間能幫他忘記她這個人造成的不愉快。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梁怡君雖然會定時和家里聯系,但母親一听到是她,也不問她過得怎樣,逕自叨絮的說著嚴允哲又打來家里找了她多少次,說她怎麼這麼不惜福,說這麼好的男人應該要好好把握,還要她快把地址說出來讓他去找她……
每每听到這邊,她就安慰自己母親的精神還是依然很好,隨便應付幾句就趕緊掛了電話。
周而復始,直到今天還是一樣。
雖然知道他還是在向家里探听她的消息,嚴允哲的來電卻是愈來愈少,也許他終于對一個不告而別的人厭倦或死心,但梁怡君每每望著和自己同樣沉默的手機,心情總是有點復雜——雖然這是她希望的結果,但卻又說不出是輕松多一些,或是寂寞多一些。
「小君,來幫我把這桶玫瑰搬出去。」身後傳來店長的溫柔呼喚,讓梁怡君趕緊從回憶中回神,擱下掃把急急忙忙的走進店里。
「這些嗎?」她卷起袖子,努力搬起那桶似乎被刻意擺得略顯稀疏的玫瑰。
「大君,你要不要再多放一點?這樣看起來好像賣剩的……」
被稱作大君的年輕男子瞟了花桶一眼,微微一笑,「等一下再補進去就好了,不然這麼大一桶花,你又搬不動;連你都搬不動的話,就更別指望我了。」他的手只有捧得起一束花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