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錢拿來!那個是曼曼的錢,你怎麼連自己女兒的錢都要搶?你也讓我拜托一下,不要再拖累你女兒啦!」站在樓梯口的鐘阿嬤一把抓住兒子的衣擺。
「媽,你放手啦,我欠地下錢莊一筆錢,不拿這些錢去還,人家會要你兒子的命的,你不擔心我出去被人剁手剁腳?」鐘父緊抓紙袋,悲情地開口。
「剁掉也好,留著手腳干什麼?你那雙手腳除了跑去借錢買毒品,你還會做什麼?把自己的老婆害成那樣,還連自己女兒的錢都要搶,你活著有什麼用?像你這樣的人,怎麼還能把你放出來?」鐘阿嬤眼眶泛紅,語聲激動。
「隨便你要怎麼講啦!傍我放手!」鐘父一改可憐姿態,粗著脖子怒斥,但老母親還抓著他衣擺,他干脆手一推。「干!」
「爸!你不能……阿嬤!」鐘曼情來不及阻擋,阿嬤已跌坐在地,她彎子。「阿嬤,你要不要緊?」
「我不要緊,你快去追你爸,那個錢不能被他拿去!」鐘阿嬤推著孫女。
「可是阿嬤,你……」話未竟,鐘阿公已走下來。
「曼曼,你阿嬤我看著,快點去把錢拿回來。」鐘阿公攙著鐘阿嬤起身。
「好,我等等就回來。」她起身追出去,可追出巷口,哪還有父親的身影?
怎麼辦?錢被拿走了,那麼她明天要怎麼還錢?她打算好十萬元全還給廖俊林,加上之前還的幾筆小筆數目,前後加一加,她大概還欠十八萬,可如今十萬元沒了,她還欠二十八萬。
對一般家庭而言,二十八萬也許不算什麼,可是她要賺好久好久好久……她不想繼續拍內衣照,更不想哪日又被帶去吃飯局……但還有什麼辦法?
她靜立長久,茫茫然的,直到一只溫暖的手拍上她肩頭。「曼曼,回家了。」
她回身,見著出來尋她的阿公,眼眶倏然一熱,卻也不敢讓淚水放肆,她深吸幾口氣,憋回熱淚,才道︰「阿公,我找不到爸爸。」
「是阿公對不起你,沒有把你爸爸教好。阿公老了,沒用了,連你爸都管不動,現在還讓他搶了你的錢。阿公對不起你,讓你一直這麼辛苦,我要是不裝支架,你也不會欠人家錢。」鐘阿公突然悲從中來,那張刻滿風霜的臉濕了大半邊,他拇指抹了抹人中的鼻水,又說︰「那十萬塊,阿公會想辦……」
「阿公,阿嬤有沒有撞傷?」她何嘗不心酸?但她除了更堅強,沒有別的。
「沒事啦!只是看你沒有回去,擔心你。」鐘阿公指指巷子里的屋子。「曼曼,乖,跟阿公回家了,你在這里站,他也不會把錢拿回來。」
「其實也沒關系啦,錢再賺就有了啊,我還這麼年輕,可以工作很多年,將來我一定買棟房子給你和阿嬤住。阿公,你先回家睡覺,跟阿嬤說我沒事,我肚子有點餓,去便利商店買一下東西,等等就回去了。」她笑著安慰阿公。
「那你買完快點回家。」
「我知道。阿公你自己也小心一點。」她看著阿公微駝的背影逐漸淡去後,找出口袋里的手機,撥了個號碼。「廖大哥,我是曼曼。本來跟你約好明天要還你十萬元。但剛才我爸把錢搶走了,所以明天我恐怕拿不出錢還你。不過你放心,明天開始放寒假了,我咖啡店暫時轉白天班,賺的錢會比較多,而……」
「曼曼,你不能老是這樣,這錢說要還已經說好久了,但每次都是一、兩千慢慢還,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拿回我的錢?」廖俊林在那端掏掏耳,又道︰「最近公司一直沒有案子接,我也要吃飯,你又那麼難伺候,每次排案子給你,老要我三請四請的,既然不想拍照,那你當初就不應該和我簽約的嘛。」
那也是因為當初說好的是一般外拍照片,後來借了三十萬,他硬要她拍內衣和泳衣照,她才會抗拒……抿抿嘴,她繼續說︰「廖大哥,梁亞飯店辦了活動,我去參加得了獎,現在梁亞會提供場地讓我表演,每表演一次就可以賺到梁亞飯店價值兩千元的餐廳抵用券,我只要把那些抵用券賣出去,也有一筆收入……」
「梁亞飯店?」廖俊林嗅出了不尋常。「上次飯局後,你和梁總有聯絡?」
鐘曼情愣了半秒,低應了聲。「偶爾。」
「好吧,看在梁總的面子上,你把抵用券給我也行。等你消息。」掛電話。
「……」沒料到廖俊林這次這麼干脆,她呆楞原地,有些難以相信。
梁亞飯店大廳後方的景觀庭園前,前兩日才搭建完成的舞台上,一名身著一襲蜜桃色連身舞衣的舞者正曼妙地擺動肢體。
她雪背,一個轉圈便瞧見她性感的背脊;她紗裙輕盈垂墜,每個滑步與行走間,裙擺或輕揚翻飛成花瓣般,或軟滑如絲緞地貼著她大腿,更顯她身段撩人。她舞姿輕盈優雅,彈跳間充滿爆發力,落地時卻又無聲,每一個動作與表情,都與音樂的流動相輔相成。
背景音樂是LaraFabain的BrokenVow,一首有些悲傷的歌曲,但也充斥著矛盾的美麗。或許愛情也是這樣,就算因為失去而悲傷,但日後憶起時,那段曾經的愛戀還是那樣耀眼。
偶爾夜里醒來總要問自己,這女孩何來的魅力,讓他這樣魂牽夢縈?
幾度試著不去想,可她燦笑的面容總如影隨形,她身上的輕暖像是已滲入他膚底、他血脈,讓他明白他也有熱情;而被撩起的熱情,只渴求她的撫慰。
他一度錯放,然後失去,即便對她的離去有過埋怨和悔恨,可每每想來還是甜美。她是化在他心底的糖,是以這次再相遇,他怎會放手?
「她很美,是吧?」隱在樹叢後的梁秀辰看著台上的女孩,低聲問。
一旁隨他藏在樹叢後的楊特助隨即應聲︰「是啊,曼曼同學今天真美。」
其實他一直都不認為曼曼同學有多美麗,但他明白老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他也不得不打從內心稱贊,這曼曼同學跳起舞來真的像個發光體一樣,全身上下都透著自信,柔韌的身體線條美得不可思議,難怪人家說認真的女人最美麗。
「走吧,去看看她。」前頭演出已結束,梁秀辰在見她與台下觀眾彎身鞠躬時,開口道。他從樹叢後走出,從另一旁小徑走到舞台後方,直接走到利用大廳所隔出空間的休息室門口。
楊特助敲了兩下門板。「曼曼同學?」
幾秒鐘的時間,就見門被拉開,露出一張臉腮酡紅,布著細汗的臉蛋。
「你好。」鐘曼情一手還握著保特瓶裝礦泉水,微微喘著。
「總裁想見你。」楊特助側了側身子。
她目光稍移,見著門口的那人時,微微一笑。「老師。」
「這樣的演出方式可還習慣?」梁秀辰就站在門口,一貫的清冷神色。
「習慣。」畢竟從小習舞,演出是常有的事,再大的場面也見過。
「休息室的設備還需要增加什麼嗎?」他凝注她彩妝濃艷的臉龐。這是他第一次見她頂著這樣的濃妝,雖艷美,但還是喜歡她未添色彩的容顏。
「不用了,休息室很好,謝謝關心。」他給她的豈止是休息室?合約簽定一星期演出五天,每次至少四小時,但一小時有十分鐘休息時間,那十分鐘她就待在休息室。說是休息室,她倒覺得是套房,床鋪、沙發、電視、浴室等,連冰箱都有,其實她只需要一個地方讓她換衣物和化妝、梳頭就可以的。
「那就好。要是本飯店有未盡如意之處,可以和公關部反應,或是直接找我的助理也行。」他看了眼身側的楊特助。
也許還有第三者在場,他今日態度較疏離,她斟酌片刻,也客氣道︰「好。」
「辛苦了,明晚也請努力。」梁秀辰話說完,淡淡頷首後便轉身。
她側目看著他修長的背影,心里一直惦記著某件事,遂喚他︰「梁老師。」
梁秀辰止步,慢慢側過身子,靜待她下文。
「關于那個餐廳的抵用券,什麼時候能拿到?」她問得有些不好意思,臉蛋微紅,可在現實面前,面子又算什麼?
梁秀辰看了眼楊特助,隨即就听楊特助開口︰「我們會請會計部門統一在每星期一發放,比方說下星期一就是發放這星期的,因為有使用期限,當然也希望能盡快發到各表演者手中,好讓大家能到餐廳來品嘗我們的料理。」
「這樣啊……」她低下長睫,似是為難。
「鐘同學還有什麼問題嗎?」楊特助也公事化的口吻。
她考慮了幾秒,才問︰「抵用券可以非本人使用嗎?」總要先問清楚才知道能不能抵給廖俊林。
「非本人?」楊特助訝然,覷了眼老板的臉色,他謹慎道︰「是沒有限制,只是這是你靠勞力換來的,你不拿來自己使用,好好犒賞一下自己嗎?」
她不答,只是笑眯眯地說︰「如果沒有限制一定要本人的話,那就太好了。」
「你要把抵用券送人?」梁秀辰清冷的嗓音突然加入。
她愣了下,道︰「呃……也不算是。」
梁秀辰若有所思地凝視她好半晌,側頭交代楊特助先離開,然後他步入休息室,關上門。「想把抵用券送什麼人?」
他一踏進來,那清冽的氣息隨之在空氣間蕩開,她突覺一股壓力襲來,偷偷呵口氣後,才開口︰「因為自己在外面欠了錢,想把抵用券給對方,抵我的債。」
「為什麼欠錢?」她身上究竟還有多少債務?
「阿公做心髒支架,我跟廖大哥借三十萬,就是上次帶我去飯局的那一個。我目前才還他大約兩萬而已。」她據實相告。「我有接外拍的工作,就是跟他簽的約。因為欠他錢,他上次才會帶我去飯局,說跑飯局的鐘點費比外拍高。」
她說的那些事情他早已清楚,只對三十萬有疑問。「他催你還錢?」
「最近是沒有。但欠錢本來就要還,早點還清的話,我也比較沒壓力,所以我跟他說好要先還他十萬,就是你們梁亞給的那筆旅游基金。可是十萬元被我爸拿走了,所以我才想把抵用券給廖大哥,他也說可以。」
他半闔黑眸,陷入長長的思考。那場飯局後,那三十萬他用個人支票開出,交代楊特助還了,借據也拿了回來,那麼廖俊林是打算再從她身上剝一層皮?
「你……」他抬眸,目線不意看見一滴汗珠自她脖頸滑下,隱入她胸口的衣料,那從白皙頸項一路下滑到胸口處的濕痕,格外誘人,他原想與她保持一點距離,免得又逼得她退得更遠,可終究敵不過情不自禁,他抬手輕輕抹過她鎖骨下的肌膚。「流汗了。」
那微涼的手指貼上自己胸口,指尖還輕輕一勾時,她身軀微微顫動,紅澤慢慢從她胸口向上攀升至臉腮,她整個人粉女敕女敕的。「我、我去拿毛巾擦一擦。」
看她從背包里拿出毛巾擦著頸項和胸口,他身體突生熱意。別開眼,稍稍冷靜後,才看著她問︰「你除了欠他那筆三十萬,還有別的嗎?」
「沒有了。」三十萬就夠她頭痛了。對她這樣一個要負擔房租水電、學費、媽媽療養費的大學生而言,別說要存到三十萬,要不是阿公阿嬤有老人年金,加上後來家里也符合中低收入戶申請而有了補助金,她恐怕連學費都繳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