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會騎嗎?」鐘曼情狐疑地看著尊貴的他。
「你坐上來不就知道了?」他語聲難得地微揚,略帶笑意。
「那我就不客氣坐上來了。」她腿一跨,坐上後座,兩手就扶在前方座墊尾端。「好了。那麼……前進吧,運將先生!」
運將先生?這樣稱呼他家老板?!楊特助下巴快要掉下來!
梁秀辰微愣,隨即淡勾唇角,極淺的微笑。「是。你坐好了。」話音剛落,他長腿施力,踩下踏板,卻惹來身後女孩微尖的叫嚷聲。
「唔……哇……哈哈……老師,歪了歪了啦……右邊右邊……唉唷……」車身搖蔽,左右晃動不定,鐘曼情怕跌下車,抓住他腰身兩側,笑道︰「老師……你真的會騎嗎?」
「……會。」梁秀辰兩手穩住龍頭,搖擺不定的車身和身後女孩的脆甜笑聲讓他禁不住又微勾起唇角。「高中時,在國外有偷學,很久沒騎了。」他不能做激烈運動,卻連腳踏車都被雙親禁止,想來都覺夸張。
「高中?還是偷學的?」女孩揚聲笑道︰「難怪你技術這麼差,笨手笨腳的感覺……哈哈!唉呀,前面下坡,要煞車啦……老師,你動作好遲鈍哦,這麼大一個人騎腳踏車還騎成這樣,人家我五歲就很會騎了……」
望著那漸遠的身影,難得看見老板微微露出的笑弧巴溫柔的眼神,以至于一直處于驚嚇狀態的楊特助慢慢回過神來……老板真的騎上那台粉女敕女敕的淑女車,後面還載了個俏麗女學生……這不是愛情文藝片里才看得到的畫面嗎?
想不到平時不苟言笑、總是冷峻的老板也是文藝青年一枚,懂得騎腳踏車載心儀女子耍耍平民式的浪漫,只是那個什麼曼的同學,笑聲實在不淑女呀!
幽靜巷內,黑瓦橘磚牆,一樣的建築共有五棟,緊緊相鄰著。依著身後女孩的指示,踩腳踏車踩得額際微覆薄骯的清俊男人在最後一棟停著豆花推車的平房前,停下腳踏車。
綠色紗門內有微光透出,鐘曼情一見那燈光,隨即跳下後座,咿呀一聲,她拉開舊紗門逕自入屋,忘了那奮力騎車送她回來的貴客。
「阿嬤,你又等我啊。這麼晚還寫字,小心以後老了皮膚變黯沉、生老人斑又得老花眼哦。」鐘曼情見著深夜僅有微弱燈光陪伴、背微駝的身影時,擱下書包月兌去外套,走到阿嬤身後,用力摟住。
阿嬤總是這樣,嘴里說放心,其實還是會等門。老人家沒什麼休閑,平時就是從廟里拿點經書回來抄寫,說回向給她,讓她將來嫁個好人家。
「你每次講話都在哄我開心,阿嬤都這個年紀了,早就一堆老人斑了。」鐘阿嬤穿著白底藍碎花睡衣褲,肩上披著外套,戴著眼鏡坐在木椅上抄寫經書,腰間突然一緊,她擱了筆,回頭看著平安歸來的孫女。
「哪有!我的阿嬤青春又美麗。」語聲甜甜地稱贊阿嬤。
鐘阿嬤扶高下滑的眼鏡。「你電話里說的那個老師,車子已經沒事啦?」
「啊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貴客,她奔到門邊,就見清俊男人站在門口,透過紗門似是在看著她們。她拉開紗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後,回頭看著女乃女乃。「阿嬤,老師車子還沒好,他騎腳踏車送我回來,等一下要叫車回去。這位就是梁老師。」
「老師送你回來喔……」鐘阿嬤起身,迎了過去,近距離下,才發現那面龐是那樣清俊年輕。「原來老師這麼年輕。」
鐘曼情笑出聲。「阿嬤,你剛剛的反應跟我第一次見到老師的反應一模一樣耶。我看老師頭發白,以為很老,然後才發現老師是少年白。」
「沒大沒小,怎麼這樣說老師。」鐘阿嬤輕斥了聲,隨即招呼著︰「老師請進來坐,還麻煩老師送曼曼回來。」
「阿嬤您好。」梁秀辰微彎身子致意,隨即踏入屋內,一穿過綠紗門,看見屋內僅有的一張方桌、一條藤長椅和幾張木椅時,他恍若看見懷舊照片般,實難想像現在的社會中還有這樣的擺設。
他頓了幾秒,才又應道︰「不麻煩。是曼曼幫了我,才會拖到這麼晚回家。路上已經沒什麼人車了,讓她一個人騎車回家我也不放心。」
鐘阿嬤親切地招招手。「老師請這邊坐,外面天好冷,我去熱杯姜茶給老師喝……啊!憊是老師吃不吃豆花和碗稞?我電鍋里熱著一碗碗稞和一碗豆花要給曼曼當消夜……」入秋後第一波冷氣團南下,傍晚開始已感受到冷空氣的威力。
「阿嬤你不要忙了啦,趕快去睡,老師等等叫了車就要回去了。」鐘曼情扶著阿嬤的手臂,攙著她往她房里走。
「真沒禮貌,老師送你回來,你應該要招待他,怎麼像是要趕老師回去?」
「要招待也是下次嘛,現在都幾點了還招待?而且老師本來就會回去,又不是要留在這里住。阿嬤你快點去睡。」邊說邊把阿嬤帶回房間。
再出來時,那清俊男人頎長的身影立在紗門前,兩手放在褲袋,不知道在想什麼。她走了過去,一雙眼兒瞧著門外。「外面有什麼?」
他指指屋檐下。「那個。」
「磨粄機,阿公磨米漿用的。」她順著他目光看過去,那是阿公阿嬤的生財工具,碗稞和豆花都靠它。「阿公大概三點會起來磨米漿做碗稞。他早上去賣碗稞時,換阿嬤磨黃豆做豆花,阿公午飯後又會推車子出去賣豆花。」
想起方才阿嬤的話,她道︰「老師,電話在那邊,你可以先打電話叫車,我去里面端豆花和碗稞。」
鐘曼情回到客廳時,男人方掛上話筒,她將豆花和碗稞擺上方桌,對他招招手,輕聲說︰「快來,熱的哦。」
男人緩步過來,拉來椅子落坐。「講話突然變這麼小聲?」
「阿公好像被我吵醒了,我剛剛有听到他和阿嬤在說話。」她吐了下舌尖,拉來椅子,坐在他身側。
梁秀辰不自覺地也放低了本就冷沉的音律。「這是你的消夜?」
「嗯。不過你是客人,所以要請你吃,不然阿嬤會說我沒禮貌。」
「請我吃了,那你吃什麼?」他微微側眸,看著她。
她看著鋪在碗稞上頭的餡料,咽了咽唾沫後,圓睜大眼看他。「要不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我阿公做的碗稞超好吃的,可是他怕賣不完,一天只做四十個,賣完就吃不到嘍。今天可能是有剩,通常有賣不完的我才吃得到……你會介意吃沒賣完的嗎?但它很新鮮,真的!阿公每天早上都起來磨米漿現做,當天沒賣掉的都我們自己吃掉,沒有隔夜的,不過機會很少。阿公都會盡量把碗稞賣完,除非天氣不好客人變少,那就真的沒辦法。」
「你再說下去,等等我叫的車來了,就真的沒機會吃到了。」見她微慌地解釋,讓他覺得她很可愛;她不經意間流露的純真,一次又一次地吸引著他。
鐘曼情聞言,迅速地把碗稞推到他面前,再遞給他竹制的簽板。
「快,趕快試試我阿公的碗稞,吃過的都說贊。」
他眉眼柔軟地覷了她一眼,將目線移到面前的消夜上。
憊冒著熱氣的碗稞被包裹在藏青色小碗里,缺了兩小角的碗緣輕易就看出小碗的年代久遠;而吃碗稞的工具不是叉子、湯匙,而是竹制簽板,這碗稞賣的不是虛華亮麗的外表,是濃厚的人情味。
梁秀辰用簽板劃開白淨的稞,切了一小口送入嘴里。碗稞彈性好,滿口都是誘人米香;稞上頭鋪著炒過的香菇、肉塊、蘿卜干、四分之一顆的蛋黃,還淋上一些醬汁;他再劃了一口碗稞,這次配上一口上頭鋪得滿滿的餡料,微咸微甜的餡料加上軟Q的稞,果真好吃。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鐘曼情瞧他瞧得好仔細。他膚色白皙,能瞧見額際浮現的青筋,他吃相優雅,慢條斯理地嘗著,未有什麼明顯表情,她看不出他到底是覺得好吃還是不好吃,按捺不住,開口就問。
「很好吃。」他抬眸瞅她,簡潔回應。
「那再喝一口這個,也是超贊。阿嬤的豆花很傳統,不像市面上還有河詮、珍珠什麼的,就只是花生豆花,可是都是真材實料。」她再次當起老王。
他盛情難卻,拿起湯匙舀了豆花送入口中。才入口,綿密滑女敕的豆花隨即在舌尖推散開來,滿口都是濃濃的豆香;花生煮得好軟,卻沒失了花生氣味;姜汁微辣,暖了他的脾胃,連眼神都不自覺地滲出暖意。
「豆花也很好吃,很濃純。阿公阿嬤哪學來的手藝?」
「阿祖教的……阿公本來種水果,也算小盎翁啦,後來賣地給爸爸做生意,怎麼知道爸爸染上毒癮,賠光家產。阿公沒辦法,只好回去找阿祖教他做碗稞,阿嬤就跟著學做豆花。其實我阿祖做的更好吃,可是她不在了。」
原來是這樣……「這樣一碗賣多少?」他擱下碗,慢聲問。
「通通十五元,碗稞和豆花都十五元。」她笑眯眯的。
「十五?」梁秀辰微訝。「這樣能賺什麼?」
「阿公說薄利多銷啊,很多都是老顧客,而且有的時候會有一些老客人訂大量的哦。比方說訂碗稞或是豆花當開會的點心。那天阿公就不推車子出去賣,只做客人訂的。阿公說很多人都照顧他的攤子,做人要感恩,所以他不漲價。」
因為老顧客的照顧,所以不漲價?這一家子從老到幼都這樣良善、這樣知足嗎?方才見到的鐘阿嬤親切和善,見孫女晚歸也未質疑未責備,說起話來處處都感受得到對孫女的疼愛;而雖未見到她阿公,但听她形容,也是純樸善良。這麼好的三個人,為何無法擁有更良好的生活環境?只能擠在這老舊平房?
「那些老顧客都打電話來跟阿公訂碗稞和豆花?」一個念頭突生,他淡聲問。
「有電話的會打電話來,沒有電話的都是去阿公擺攤的巷口跟阿公訂。」
「阿公都在哪里擺攤?」
鐘曼情大概說了一下位置後,想到了什麼,笑問︰「你要介紹朋友去吃嗎?」
他輕輕點頭,還向她要了她家里的電話,忽有一抹光亮透過窗戶映進屋內,她看著那光,才覺疑惑時,他已起身。「應該是車來了。」
「這麼快啊……」她跟著起身,隨他身後走到門前。
「你別出去了,門關了,早點休息。」梁秀辰在門前止步,回身交代著。
她微笑著,星眸燦亮。「好。那……老師再見。」
「嗯。」梁秀辰低應了聲,推開紗門,果然見到一部計程車停在門外。
他邁開長腿,不過走了一步,又轉身回到紗門前。透過綠色紗網,他微低面龐看著一臉疑惑的她,喟嘆般地說︰「曼曼,別叫我老師,我並不是。」
她圓睜秀眸。別叫他老師?那該稱他什麼?還不及反應過來時,他已離開。
鐘曼情踏出校門,在街口前的便利商店門前,果然見到倚在車邊、雙臂抱胸、低垂脖頸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俊秀男人;暖陽放肆地在他身上撒落一片金芒,暖了他周身恆常清冷的氣息,薄陽下被風挑動的銀發,為他添了幾分瀟灑。
她知道他是好看的,可原來他也能像型錄里的男模那般,只是一個隨意的姿態就英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