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清晨,莫離安在門口送丈夫遠行。
按照他倆規劃的路程,孫縱橫應在除夕當晚回來;而她也回到從前的日子,在家里掌管大小事。
一如往常,只是身份稍有不同,她對所有人的態度都未改變,依然客氣,講求制度,不過或許是因為成親的關系,讓她整個人顯得更小女人,也溫柔許多,府里的下人也慢慢接受她成為少夫人的事實。
孫夫人了結一樁心事,接下來就是到處求神問卜,討了一堆能生子的偏方回來,說是等兒子回來就能派上用場。
莫離安每回收到婆婆送的偏方,總有些招架不住,卻又不得不收。
「夫人會不會擔心過早啊?離安姐姐和少爺才剛成親耶!」看著桌上琳瑯滿目的「包生」偏方,念瓖不禁替莫離安感到壓力很大。
「天下父母心,孩子成婚後就要擔心能否傳宗接代,這是必然的。」
「幸好我不打算嫁人,沒有這種煩惱。」她只要有甜食就好。
「為何不打算嫁人?」
「嫁人有什麼好?出嫁前爹娘管,出嫁後丈夫管,夫死後兒子管,這樣太不自由了,我寧可一個人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操心。」念瓖乘機發表她的高見。
「老年後只剩一個人,不會寂寞嗎?」這丫頭看似天真,有時說出來的話還真老練。
念瓖笑得可開心了。「才不會,因為我有你們啊!如果離安姐姐不嫌棄,我還想當你孩子的干娘,好不好?」這樣她不用生就有孩子了,多美滿!
莫離安噗哧笑了出來。「好,我就讓你當干娘。」
「太好了,我可以當個現成的娘了!哎呀!什麼時辰了?夫人交代我要煎補藥給離安姐姐喝,我去廚房拿,姐姐在這里等我一下。」
「我隨你一同過去。」
兩人由莫離安的房里走出來,有說有笑的走到廚房;就在此時,大門外傳來聲響,是徐宏德的聲音。
「夫人、夫人!不好了!」徐宏德倉惶的跑進來。
孫夫人一听他喊不好了,心頭一緊,連忙步出廳內。「什麼不好了?你慢點說,別急!」
徐宏德看見孫夫人,連忙跪下。「夫人……這、這次我隨同老板出門,本來過程很順利,可是回程途中遇上埋伏,老板見無法突圍,所以、所以讓我一個人逃回來告訴夫人……」
孫夫人聞言差點昏倒,幸好身後的奴婢攙扶。「你、你說什麼?埋伏……那、那……橫兒呢?橫兒有沒隨你一起回來?他、他沒事吧?」她最重要的兒子可不能有事!
徐宏德老淚縱橫,「老板沒隨我回來,只怕、只怕已是凶多吉少了,夫人……」
「什麼?」
怎麼可能?孫夫人痛哭失聲。
而在遠處的莫離安卻是心生疑惑——他倆規劃的路程,再無第三者知道,怎會遇上埋伏……
再說縱橫也沒說徐伯會隨行啊!莫非?
「夫人,少夫人呢?」徐宏德又問。
「離安姐姐,我們過去吧!」念瓖听見這事,一時也悲從中來、傷心欲絕。
莫離安轉頭拉著念瓖直奔書房,由書櫃取出一只匣子,里頭擺放著路線圖——她放置重要物品向來有特別的放法,而這張路線圖已不是她原來的擺放位置,顯見有人動過了!
「姐姐,你沒事吧?」見莫離安一直不說話,以為她是受了刺激,說不出話來。
路線圖有人動過,縱橫遇險——這是計謀,絕非偶然!
莫離安拿起路線圖塞在念瓖手里,她猜想側門應該不能出入了,便拉著她到外頭牆邊叮嚀,「念瓖,你爬牆出去,帶著這張圖去找梁老板,告訴他縱橫遇險了,請他立刻派人按著這張路線圖去找人,無論死活都要找到人!」
念瓖沒見過莫離安這般嚴肅、緊張的神情,當下明白情況不對。「離安姐姐,我馬上就去。」
「少夫人!少夫人!」
莫離安听見有人喊她的名,顧不得念瓖剛攀上牆,轉身就走——她得替念瓖拖延時間,能走一個算一個。
「怎麼了?」從容出現,正好擋住兩名奴僕的視線。
「少爺、少爺出事了,夫人請你到前頭。」
莫離安就像是剛听聞這件噩耗似的,匆匆趕到前廳。「娘……到底出了什麼事?」
孫夫人抓著莫離安的手哭道︰「徐伯說橫兒在回程的路上遇到埋伏,如今凶多吉少了!」
「這……怎麼會這樣?徐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時徐宏德站起身,眼神凌厲的瞪著莫離安。「少夫人,你就別再裝了!若非你泄漏老板的走鏢路線,老板豈會遇到埋伏?老板說這條路線就只有兩個人知道,怎麼可能會曝光?」
「最後老板只忿忿的說了一句‘我竟錯信了人’!少夫人,那個人指的應該就是你吧?」口吻沒有懷疑,滿是肯定。
眾人的目光一下全聚焦在莫離安身上,就連孫夫人都詫異不已。
「離安……你?」
「娘,您別信他,縱橫是我的夫婿,我豈會害他?徐宏德,你別胡言亂語,給我出去!」
「少夫人,你真的好狠心,為了得到縱橫鏢局,不惜害死老板和那些兄弟,這樣真的值得嗎?」徐宏德咄咄逼人的問。
「你——張東開!」莫離安話還來不及說完,真正的幕後藏鏡人已緩緩自外頭走進來。
徐宏德與張東開搭上了?
看來徐宏德之前的那番說詞只是為了取信于她,可恨她竟一時不察,太過信任徐宏德,以致引狼入室。
張東開大搖大擺走入孫府,隨同還有一干帶著武器的護衛,最後一人進門時,竟把孫府大門關上了。
莫離安一看,當場心冷了半截。
「少夫人,好久不見了,這次真多虧你了,要不是有你的路線圖,我也無法輕易殺了孫縱橫那小子!我好心要買他的鏢局,他竟敢敬酒不吃吃罰酒,真是該死!」
縱橫……真的死了嗎?可能嗎?他的身手矯健、武功高強,怎麼可能……莫離安差點軟了腿,但她咬牙告訴自己絕不能倒下——她不相信縱橫死了,眼前她還得打仗!
縱橫不在,她必須保護孫府。
「橫兒……死了?」孫夫人簡直不敢置信。
「沒錯,他們的水里被下了毒,即使沒死在刀下,必然也會毒發身亡,就看他要選哪種死法了!」張東開得意的說。
孫夫人一听,終于松開莫離安的手,不支倒地。「橫兒……真的死了?」
「這一切都要感謝少夫人,你的抉擇是對的,跟了我,絕不讓你吃虧!」孫縱橫一死,要想安撫整個鏢局就必須靠莫離安這女人,他暫時得留下她的命。
徐宏德突然轉頭瞪著張東開——原來這就是張東開的目的,挑撥離間讓莫離安再也無法待在孫府。
如今縱橫鏢局群龍無首,只剩下她能掌控大局,張東開還需要她的協助,她這條命暫時保住了,但她還得保護其他人。「呵!張老板說得沒錯,只怪我的夫婿太固執,不知變通;張老板的眼光遠,跟著你自然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只是……」
她瞟了徐宏德一眼。「張老板已有徐伯了,徐伯比我更熟悉鏢局作業,有他在,還有我的容身之地嗎?」
「他啊!你放心,他會乖乖的听你的話。」
徐宏德露出驚恐神色!因為貪婪,他主動搭上張東開,並幫他偷來路線圖害死孫縱橫,為的就是想掌控整個鏢局,不再屈于孫縱橫之下,更不必受制于莫離安這女人,現在張東開竟想過河拆橋?
他可不同意!「張老板,你之前不是說要把縱橫鏢局……」
張東開使了一下眼色,他身邊的男人隨即拔刀殺了徐宏德,頓時嚇得一旁的人尖叫出聲。
「別吵,吵一個殺一個!」張東開的威嚇讓孫府內的聲音立刻安靜下來。
莫離安冷眼旁觀,藏在袖底下的手緊握拳,指尖也漸漸泛冷;不能回頭了,走到這一步,她必須繼續走下去。
她記得縱橫說過的話語——沒有命,什麼都不是了;如今他不在,她必須替他保住整個孫府,才對得起他!
看著躺在地上的徐宏德,她一點都不遺憾,因為這是他選擇的路,當初她給了他一次機會,他不知珍惜,當然只剩這個下場。
「現在你該高枕無憂了吧?」
張東開的嘴臉讓莫離安感到很不舒服,但她只能隱忍,並在眾人面前做戲,犧牲她的名聲。「離安謝謝張老板的厚愛……至于孫府的人也請暫時別殺他們,畢竟孫縱橫剛死,若是孫府有意外,恐怕難以取信其他分館之人;等時機成熟,張老板要怎麼處置就隨你了。」
「離安……」孫夫人不敢置信的喊道。
莫離安一轉頭,望著孫夫人的表情很無奈——她不能明說,只能祈禱婆婆能體諒她的做法!
「不可能吧!娘不相信竟是你……這、這是假的吧?是不是他逼你這麼做的?」她看了莫離安十年,即使不是親生女兒,對她也猶如親生女兒般的疼愛照顧,如今變成真正的一家人,怎麼會出這種事?
她絕不相信會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離安所為!
「娘,人都有私心,明明縱橫鏢局如今的規模是我一人的功勞,為何不能只屬于我?而且我以前窮怕了,不想再走回頭路,更別說做人要懂得見風轉舵,我又有什麼錯?」她想笑得再冷一點,卻笑不出來,嘴角泄漏出她的苦澀。
孫夫人不敢再听下去,狠狠的賞了她一個巴掌。「我們真是信錯了你!」眼中有淚。
「娘,這是縱橫太固執了,不能怪我。」莫離安忍痛胡說。
「別喊我娘!我沒你這種媳婦!」
莫離安的嘴角滲出血絲,她無視其他人的冷漠眼神,知道自己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是暫時保住了孫府所有人的性命,剩下的就是要把殺害她丈夫的人繩之以法!至于被孫府每個人誤會,她都不在乎了。「張老板,念在孫夫人對我有養育恩情,別怠慢她。」
張東開突然挑眉,「莫離安,我為你殺了徐宏德,現在該你展現一點誠意了。」
「什麼誠意?」聞言她心一驚。
「孫夫人的命是暫時保住,但你得殺了他們其中一人以示你的誠意。」張東開命人遞給莫離安一把刀。「不殺的話……就用你的命來抵!相信你很清楚該怎麼做才是正確決定!」
眾奴僕不禁腿軟倒地,滿眼的驚恐。
殺了……其中一個?莫離安手持刀,目光輕掃過所有人——殺一個無辜的人便能保住她及其他人?
徐宏德是死有余辜,那其他人呢?她怎能輕易奪走他們的性命?她下不了手啊!
張東開走近她。「想好要殺誰了嗎?」
「想好了。」刀鋒揚起,莫離安回頭就是一刀。「殺你才是最正確的決定!」
張東開沒料到莫離安居然懂武,不過他的反應也很快,馬上提刀欲殺莫離安,幸好有人縱身躍下,及時攔阻他這致命一刀。
「離安,我說過若你想殺人,就由我代勞,你不須親自動手!」攔阻的人正是孫縱橫!
「縱橫……」莫離安听見他的聲音、見到他的人,一顆緊繃的心霎時松懈,隨即昏倒在他懷里。
「孫縱橫,你沒死?」張東開面露猙獰。
孫縱橫扶著妻子,朗笑回應,「想我死,可不容易啊!」
「哼!只有你一人能成什麼氣候?只是再讓你死一次而已!」
「張東開,你太不了解我了,我孫縱橫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即使我一個人來也是勝券在握,更何況不只我一人。你逃不了了!」
張東開腳步一動,突然箭矢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沒于他的鞋跟之後,他抬頭一看,屋檐上全是縱橫鏢局的人。
屠小昭吼道︰「張東開!我勸你最好別亂動,孟哥的箭可是百發百中,要射你的眉,就絕不會射到你的眼;還有,你別輕舉妄動,孫府外淨是官府人馬,你已插翅難飛了!孟哥,我說得對不對?」
孟子忍不住賞他一記白眼。
這時,門外的官府人馬已破門而入。
張東開還想做最後一搏——他和手下立刻殺出門口!
縱橫鏢局的人也各個跳入戰圈,很快場面就被控制住;張東開眼見無法突圍,想抓個人質,可一轉身,孫縱橫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別再執迷不悟了!」
「少說廢話!」張東開一刀劈向孫縱橫,他可不想死在這里。
孫縱橫眼微眯,手上的刀更快,招式更凌厲,令張東開難以招架,連退數步,突然他的腳步一個不穩,手中的刀偏了,張東開見機不可失,正想刺他的胸口,怎知這竟是孫縱橫故意露出的破綻!
張東開想逃時已慢了一步,孫縱橫的刀已穿透他的身體。「唔……你……」
「我本想留你一命,是你不知珍惜,況且依你的性格,若你將來離開牢獄,定會回來尋仇,所以我不能冒這風險。」他的手早已染血,若殺一人能保住他的所愛,他絕不心軟。
張東開雙手抓著刀,緩緩倒下,官府人馬立即將剩下的人全帶了回去,一場膘亂終于落幕。
「你遇險後,我便派人盯住張東開的一舉一動,包括他找殺手想殺我的計策我都知情,所以他收買的殺手已換成我的人;無奈徐伯也背叛了,他們應是以書信或是找人傳話,才沒露出破綻。
「我之所以按兵不動是因為不確定他幾時要動手,畢竟我得來個人贓俱獲,官府才能介入;在回程路上,一察覺我們的水里被下毒,我立即趕回來,沒想到他除了想殺我,連你們也不放過,幸好家里的奴僕我換了幾個有功夫底子的人,假使真有不測也能拖些時候……
「沒想到你還是讓我擔心,倘若你猜錯張東開的意思,可知他對你是絕不會心軟的?」他趕到時正好看見她欲殺張東開,但她豈是張東開的對手?幸好他及時攔阻。
莫離安醒過來後,听著孫縱橫說明原委。「我那時沒想那麼多,只想保住孫府,這里是我的家……他們都是我家人,我不能讓他們受到傷害。」緊抓著他的手,一想到張東開命人殺了徐宏德的畫面,仍是心有余悸。
她怎會不怕?只是她更怕自己保不住家人!
「沒事了,你別怕,張東開已死。」張東開派出殺手殺害離安的事也隨著殺手被抓而曝了光,再加上徐宏德這條命,即使他不死也難逃制裁。
「徐伯也死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與虎謀皮就得承擔這樣的結果,怨不得人。」全心的信任卻是這樣的結果,孫縱橫也自責不已。
「倘若我能多注意,或許就能避免這次的事。」
「這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太貪婪,貪念超過他所能獲得的一切,就不會有好下場。好了,別再說這些,如今孫府見血,我已決定搬遷。」
「也好。」一切的恩怨就到此結束。
「還有……娘對你感到很抱歉,她根本不相信你會背叛我們,也猜測你的那番說詞必有用意,所以配合的演了一場戲,希望你別介意那一巴掌。」
莫離安臉上泛笑,比起頰上的疼痛,娘能相信她更為重要。「在那種情況下,娘還願意相信我,我已很高興了,怎會介意呢!對了,念瓖呢?念瓖沒事吧?」
「沒事,現在正在梁府吃香喝辣呢!」
「吃香喝辣?」
「她啊……把自己賣給了薄雲。」
「什麼?」莫離安愈听愈困惑。
孫縱橫則是笑著慢慢說給她听。
除夕,圍爐夜,一年來的風雨在這一夜全都放下了。
往日孫府圍爐僅是自家人,今年則讓各個鏢局分館單身的兄弟們全都過來共享溫情;關澤義是孤兒,這天也帶著妻子前來過年,孫府熱鬧的程度更盛于孫縱橫的大喜之日。
經過這一次,莫離安發現府里的奴婢們對她愈來愈好,她感到十分欣慰,不過眼前這一團和氣的畫面才是她最渴望的一幕。
她的親人死于瘟疫,自己也險些丟了性命,再次重生後便不敢希冀能有個家,可如今,她不僅有疼愛她的丈夫,更有溫暖的一家人,她覺得好滿足。
「怎麼站在這里?」孫縱橫伸手自她身後摟住。
莫離安擦拭熱淚,笑道︰「突然覺得很感動,不想走進去破壞那個畫面。」
孟子一面讀著《孟子》,一面吃飯,幾次都不小心夾到隔壁人的碗里去;小昭捧碗喂著從外聞香而來的狗兒,墨懷石則是一如往常安靜的吃飯,還不時躲開孟子伸過來的筷子。
今年多了澤義這些分館的弟兄們,年節的氣氛更為熱鬧;爐火不熄,白煙裊裊,她的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
「如果睹窗也在就好了。」
「她人雖不在,卻有捎信來報平安,信上寫著她的主子將會南下,說不定有機會能來探望你。」
莫離安欣喜若狂的接過孫縱橫遞來的書信,仔細閱讀,霎時又紅了眼眶,如今她所求的一切都成真了,她再無遺憾。
「走吧!娘在叫我們了。」孫縱橫牽起她的手,兩人互看一眼,含笑入心。
夢魘終于過去,等在她前頭的將是一輩子的幸福。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