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鏢局——
「怪!」屠小昭雙手環胸,滿臉的困惑不解。
「哪里怪?」手捧《孟子》,臉上還蓄著胡須的孟子好奇的問。
不必懷疑,他確實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孟,名子。
屠小昭歪了頭,注視著站在大門口還在「情話綿綿」的大哥和霍老爺,「為什麼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要問人腋下如何?」
「意下?」孟子因他的話題而產生了興趣。
「是啊!罷才霍老爺和大哥不是在里面談事情嗎?我听霍老爺連續問了三次大哥的腋下如何……」屠小昭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奇怪。「孟哥,我和大哥共事這麼多年,居然都不知道原來大哥有——腋臭……難道這不怪嗎?」
居然是相處不到一盞茶時間的霍老爺發現了這個秘密,他身為兄弟,實在感到很丟臉。
孟子睨了他一眼,覺得很無言。
「而且我還發現,那些讀書人動不動就愛問人腋下如何,真是不懂禮數,連我這種沒上過學堂的人都知道該替人保留面子,不要大刺刺的談起;他們打著讀書人的頭餃,卻率性而問,還偏偏不問膝蓋、不問頭發,就愛問腋下,實在是太糟糕了對不對?」實在是忍到一個極限,不吐不快!
一旁正在磨刀的墨懷石險些磨到自己的手,孟子也因屠小昭這詭異的問題而落了手上的《孟子》不自覺,最後還是屠小昭幫他拾起。
「孟哥,你書掉了。」屠小昭拍拍書本的塵土,還給他。
孟子按了按有些發疼的額際,解釋道︰「小昭,霍老爺不是在問大哥的腋下,那些讀書人也不是在問別人的腋下,他們所說的‘意下如何’,其實是在問對方的意思,並非真的在問……腋下。」
屠小昭還是不能理解,「可是……兩個字同音,怎麼知道他問的是哪個意下啊?」
「既然你都覺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問候別人的腋下是非常不禮貌的事,不就代表不會真有人來問你的腋下嗎?所以日後當你再听見‘意下如何’,就該知道那是在問你的意思如何,懂嗎?」
屠小昭仍有疑惑,「真的不會有人問我腋下嗎?」
「不會!」孟子非常堅定、肯定、篤定的回答。
「那……萬一將來有一天真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該怎麼回答?」
「你就叫對方問你的膝蓋吧!」怎麼講不听?他真想直接暈倒算了。
屠小昭不懂孟子的調侃,還煞有其事的認同道︰「好,就這麼辦!以後遇到有人問我腋下如何,我就叫他問問我的膝蓋如何,孟哥,這招妙絕啊!」
孟子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重重拍上他的肩膀,淚流滿面的說︰「小昭,去念點書吧!」
「孟哥念書就好,遇到文縐縐的家伙就交給你負責,我比較喜歡練劍,小嘍就讓我來收拾!百,大哥,你和霍老爺‘難分難舍’這麼久,那老頭終于願意放手啦?」
孟子聞言,手上的《孟子》差點又飛了出去——就說要多去讀點書嘛!怎麼講不听?
「大哥,事情談得怎樣?成了沒?幾時可以出發?」不待孫縱橫回答,屠小昭又興致勃勃的問,對他來說,走鏢不僅能賺錢,還能到處游歷,是最棒的工作。
孫縱橫雙手負在身後,臉色難得很凝重。「是談成了,不過這鏢並不好走,預計兩個月後啟程。」
入冬後才啟程,行程雖短,但鏢物貴重且天候寒冷,勢必會增加困難度,再加上霍老爺也明說了有人覬覦這批鏢物,他們必須特別小心。
「兩個月後?太久了吧!」已有一個月沒走鏢,他的骨頭都快生蜘蛛網了。
「不是茶葉而已嗎?哪里不好走?」
孟子補了一句,「謹慎為上。」
「小孟說得沒錯,凡事謹慎是我們最重要的宗旨,只要出一次錯,對我們鏢局的信譽就會有非常嚴重的影響,所以寧可緩慢,也不要急躁;況且這次的鏢物特殊,對外我們一律說是茶葉,至于真正的鏢物,到時候我會再告訴你們,這件事就我們四個知情,其他人都不可說,明白嗎?」
三人同時點頭。
瀕老爺是經由梁薄雲牽線,再透過孫離安找上他的,會這麼做必定是希望知道此事的人是值得信任的,所以霍老爺才沒找上鏢局對外的窗口徐宏德;而他並非不信任徐宏德,只是與離安相比,他當然更信任她。
梁薄雲不愧是他的好友,還真是了解他。
「大哥,還要兩個月才能出門,我怕骨頭會軟了。」屠小昭抱怨道。
「簡單,小墨,你就陪小昭過幾招……直到他的骨頭不軟為止。」
「咦?什麼?」屠小昭不敢相信大哥竟會這麼狠,叫他的天敵來陪他過招!
他最怕的就是和墨哥過招了——孟哥本就不愛打斗,大哥則會手下留情,就只有墨哥會把對手打趴在地上,完全不知道何謂點到為止的藝術,所以他一點都不想跟墨哥過招。
這時徐宏德正好從外頭回來,看也不看另外三人,而是直接詢問孫縱橫。「老板,我剛才看到霍老爺來鏢局,是什麼事啊?」
徐宏德在鏢局的時間比另外三人長,地位自然不同凡響,因此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雖然他的辦事能力強,卻難以籠絡人心,以至于始終無法超越他心底最大的對手——孫離安!
徐宏德一直希望自己能成為孫府及縱橫鏢局最倚重的人,可惜他的前面始終有個孫離安擋著,所以他對孫離安始終懷有一些嫉妒。
「霍老爺是來詢問走鏢的事,他有一批茶葉想運送到京城;剛才你不在,所以霍老爺直接找我談了,過些時候,對方應該會再派人過來討論細節,到時就麻煩你接手處理。」
「是,老板。」
孫縱橫說完,朝孟子示意,兩人一起走進去;而徐宏德也去忙其他的事。
人都走光了,屠小昭想乘機落跑,不料一把長劍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他緩緩回頭。「墨哥,刀劍無眼,小心我的脖子啊……」
墨懷石聞言,頗為滿意的勾唇,那一笑宛若地府的勾魂使者。
而屠小昭心底直喊著,救人哪……
「噗!」念瓖非常不優雅的噴出一口甜茶,幸好孫離安動作快,不然就受害了。
「離安姐姐,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嚇了一跳才會噴出來!」念瓖連忙拿手絹替孫離安擦拭。
孫離安淡淡的笑,看了那條繡功繁復的手絹一眼,「沒關系,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不礙事的;有關我提起的婚事,你意下如何?」
「意下如何……」念瓖不禁垮了一張臉,而即便如此,也無損她的美貌。
她就是有本事讓人嫉妒,又讓人恨不了;就連孫離安也視她如妹,對她疼愛有加。
「大哥對你有意思,想娶你,難道你認為不妥嗎?」
念瓖又喝了口甜茶,借以穩定自己受到刺激的心跳。「當然不妥了!我只是一名小婢女,少爺卻是未來孫府的一家之主,又是縱橫鏢局的老板,前途一片光明,相較之下,一無長處的我對少爺來說肯定是絆腳石,他應該有更合適的人選,選我真是下下策!」
「念瓖,公事的話你就別操心了,有我在,絕不會讓你傷腦筋;你只要好好陪在大哥身旁,他就歡喜了。」而大哥歡喜,她方能心安。
念瓖一面吃著糖酥果,一面深深的注視著孫離安。
「怎麼了?」孫離安不太習慣她探究的目光。
念瓖認真的說︰「離安姐姐,我覺得你才是最適當的人選。」
每次看見少爺,他的身旁必定有著離安姐姐,即使偶爾沒看到離安姐姐跟在一旁,只要順著少爺的目光必定能找到人;好吧!就算少爺當下很忙,沒空去關心離安姐姐在啦,他也會不小心的提起姐姐,所以依她來看,最適合少爺的非離安姐姐莫屬,她也一直深信他倆最後必定會成親,怎麼這會兒卻無端的扯上她?
這大概就叫作,躺著也會有事了……
「我?」像是怕被看穿心底的秘密,孫離安連忙低頭假裝挑選糖酥果。「怎會說到我的頭上?成親是要找喜歡的人,大哥喜歡的人是你,我只負責輔佐他,從未妄想要成為大哥的妻子;念瓖千萬別在意我的事,否則大哥不能娶你,就是我的罪過了。」
呃,這糖酥果怎麼這麼甜啊……孫離安趕緊喝了一口茶,但連茶也是甜的,唉!這個念瓖還真是嗜甜啊!
「少爺喜歡我?」念瓖聞言,一臉的怪異樣,她怎麼一點都沒感覺到少爺喜歡她,反而覺得少爺對離安姐姐有多在乎?
有一回她陪少爺出門辦事,途中經過一個專門販售女性飾物的攤子,少爺像是看見什麼寶物似的,立刻擠入一群嬌小的女人堆中,不顧她們的嘲笑,專心挑選飾物,為的就是要送給離安姐姐。
雖然她從未見到離安姐姐將那禮物戴在頭上,但少爺的心意天地可鑒,連她也覺得十分感動呢!
「是啊!大哥只是不擅言詞,所以沒讓你知道,不過我跟在大哥身旁很久,最了解他,他是真心喜歡你,不然不會將婚事全權交由我處理;你應該知道大哥最信任我,會交給我辦理的事都很重要,足見他是非常的重視和念瓖的婚事對不對?」
「對……」
一連拐了好幾彎的說詞,果真騙來念瓖的同意。「念瓖喜歡大哥嗎?」孫離安順勢又問。
「當然喜歡……」少爺供她吃住,還這麼照顧她,若不知感恩,那她就是畜生了。
「既然如此,念瓖只要乖乖等著婚禮就好。」她已習慣了主導。
「嗯……咦?不對!」不愧是孫府的管事,離安姐姐實在是太厲害了,差點就被她拐了。「離安姐姐,我雖然喜歡少爺,但是感謝的喜歡,因為若沒少爺,我恐怕已不知身在何處,說不準早就死了,所以我對少爺的喜歡猶如黃河滔滔,綿延泛濫成災,但是——」
她輕咳幾聲,準備鄭重表明自己真正的心意。「這種喜歡和男女之情完全不同,所以我不能嫁給少爺!」
孫離安眨了眨眼,輪到她說︰「念瓖,我相信你只是一時沒弄清楚而已,因為你還不懂男女之情。」
她淺淺含笑,繼續解釋,「有時候我們的喜歡會被我們刻意用別的理由來加以修飾,免得被人察覺,畢竟我們是姑娘家,總是要矜持一點,可是若對方也喜歡的話,就毋須顧慮太多,喜歡一個人並不是錯,懂嗎?」
念瓖傻傻的說了一聲懂,隨即又察覺自己險險又被騙了。「不……不對!我並不喜歡少爺啊!」
雖然她生平無大志,也沒想過要成親,畢竟一個人悠哉的過也未嘗不好;但要是未來真的必須成親,她也很堅持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為恩情而付出自己,她沒那麼偉大。
「夫人這麼疼你,大哥人也這麼好,婚後必定會更加疼愛你,而你也不是嫁給外人,而是留在你最熟悉的地方,相信我,這樁婚事對你只有利、沒有害。」她重點分析,希望念瓖能听懂。
「離安姐姐,你喜歡少爺嗎?」幸好念瓖傻歸傻,卻也懂得為自己的未來而拼命。
「當然。」她對大哥的情,有恩情、有喜歡……說都說不盡。
「既然如此,怎麼不是離安姐姐嫁給少爺呢?念瓖真的認為你們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少爺娶離安姐姐,她就能繼續窩在孫府,然後天下太平,多好。
孫離安的目光在瞬間放遠,明知不該,卻又不禁在腦中勾勒出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卻在一想到大哥提起念瓖時的表情,又跌回到現實。
他臉上帶笑的說婚事全權交由她處理,他對她是如此的放心,她豈能辜負他的委托?
他喜歡念瓖,她便會替他完成心願,縱然苦,她也會自己獨吞,絕不影響大局。
「可是大哥喜歡的……是你!」一句話決定了念瓖的未來,「所以我希望你能盡快喜歡上大哥,畢竟大哥是真的……很喜歡念瓖,你懂嗎?」再三強調。
咦?什麼?
「你對大哥的感情除了恩情,必定還摻有其他,只是現在你還未察覺,又或者是你介意旁人的眼光,若是這些原因,別怕,我絕不讓你受到委屈,從明日起,我會讓府里的人都清楚你的身份,所有人都喜歡你,相信大家會很樂于接受你成為未來孫府的女主人。」她處理事情除了俐落明快,還非常的圓融,這也是她被孫縱橫倚重的因素之一。
孫離安逕自說完便起身,順了順裙子,眼神宛若夫子指示學生必須怎麼做般的嚴厲,不容置喙。
「離安姐……」念瓖還想做最後一搏。
孫離安搶快的問︰「念瓖,你說我可曾害過你?」
「不曾。」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想當初她初來乍到,有些人不停在她耳邊叮嚀,要她小心權力很大的離安姐姐,但離安姐姐不僅沒傷害她,還對她百般疼愛。
「那就相信離安姐姐,將一切交給我。好了,就這樣,我先去忙了。」在孫府,除非她上頭的那兩人開口,不然一切她說了算。
咦?什麼?不、不……這、這實在太夸張了!
她根本什麼都沒答應,怎麼離安姐姐竟不顧她的意願,執意要趕鴨子上架?她真的一點都不想嫁給少爺啊……
少爺很好,可她對少爺就是沒感覺,嗚嗚嗚,隨便來個人敲醒離安姐姐的硬腦袋好不好?
不——她絕不能坐以待斃,她非要想個辦法來月兌身不可!
每天孫離安的行程幾乎不變——早上她先處理府內的大小事,由于孫夫人已不管事,只負責善盡敦親睦鄰的責任,因此所有事全交由她來定奪,一切都是她說了算。
午後她會在書房計算每日孫府支出,用過晚飯,直到孫夫人就寢,她才會開始核對徐宏德送來的鏢局帳簿。
她要處理的事多又雜,加上她不喜歡累積太多雜務,因此每逃詡很忙,但她仍會在月底抽出約十天的時間到其他鏢局分館核帳。
原本孫縱橫是讓各分館送帳簿過來查核,但孫離安還是會不定時到各分館去查帳,以確認分館營運是否正常,同時也代孫縱橫視察,並確切掌握各分館的收支。
孫離安認為制度好才會有好成效,即使做法專制且規矩多了一點,但這是為了讓鏢局業務蒸蒸日上的主因,再說無規矩難成方圓,故她覺得確實有執行的必要。
他與她是不同的——孫縱橫講的是義氣,而她信奉的則是制度。
哎時末,燭火未滅。
孫離安選擇在自己的房里忙碌,一是怕孫縱橫嘮叨,二是累了就可倒頭便睡。
每晚她幾乎都是忙到這個時候,也不是說天天有大事,而是瑣事、小事纏身,孫府上下也習慣以她馬首是瞻,曾經有一次她不在,又未把事情交代清楚,結果那天孫府差點雞飛狗跳;後來她便習慣做筆記,在她出門前,筆記會交給徐宏德,由他暫代職務,如此她才能安心出門。
「呼!」吐了一口長氣,合上縱橫鏢局的帳簿,她很自然的趴在桌上閉目休息,可腦中卻沒時間喘氣,不停想著這個月底她該前往哪個分館,是太安,龍安,還是天安分館……
嗯,就去龍安分館好了,她委托關澤義幫她查的事不知有無結果,她該去探探情況。
孫離安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腦中仍不停的思索,而她想事情的速度有點慢下來,甚至還有點月兌序……因為她想到了孫縱橫的婚禮!
沒想到他終究是想成婚了,本以為即使無法成為他的妻子,至少他也算是屬于她的,不過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他是孫府唯一的繼承人,若無子息便是不孝,她能只身一人,他卻不能……
所以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他到白頭了。
扒……她永遠也忘不了當她親耳听到孫縱橫對孫夫人所說的那些話語——
娘,我對離安僅有兄妹之情,您萬萬不可在她面前亂說話,免得她尷尬,那樣說不準我和她會連兄妹之情也維系不了!
原來他對她,始終都只是兄妹之情而已……
他總是親昵的喊她一聲妹子,他的聲音明顯的上揚,還帶著笑意,起初她還以為是他對她有情,沒想到卻是她在自作多情了。
他們永遠只能是兄妹,永遠……只因為,他喜歡的人是念瓖!
這樣也好,等他成親後,她至少不會再因他而覺得患得患失,這樣真的……很好。
沉重的眼皮慢慢合上,她的呼吸也漸趨平順。
餅了一會兒,孫縱橫輕聲步入她的閨房,見她又趴睡在桌上,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以往離安總愛窩在書房直到子時,他在嘮叨無效後干脆陪她一起熬夜,這才成功將她趕回房里;誰知她在房里仍繼續工作!
因為看不到她究竟在做什麼,以致他不能理直氣壯的去約束她,最後演變成——若她房里的燈未熄,那他就絕不就寢。
看著她,他不知這是第幾次她像這樣趴著入睡了,她總是不知道好好的照顧自己。
孫縱橫輕輕將她放在床上,替她月兌去鞋襪,再月兌去外衣,他的手只稍稍停頓了一下,又繼續月兌……
懊吧!他其實不該這麼做,畢竟他該為了姑娘家的清譽著想,可是——他小人的想著倘若離安能「不小心」驚醒,然後再更不小心的引來他的娘親的話,說不定他就不必再夜夜孤枕難眠了。
唉!他真的是太卑劣了,他怎能有如此骯髒、齷齪的下流想法?
但他如今只能對這種小人步數寄予厚望——離安對他僅有恩情、親情,至于情愛……一點點都沒有!
所以真的別怪他太卑鄙、骯髒、齷齪,他真的是被情勢所逼……孫縱橫的手突然因她睜開的雙眼而霎時停住!
兩人四目對上,久久無言。
呃……不會吧?他策劃快兩年的低劣計謀,終于要實現了嗎?她就要放聲尖叫了嗎?
太好了!快叫,最好叫得連隔壁鄰居都驚醒,這樣他才能名正言順。
「那個……離安,你先听我解釋,我不是……」即使他妄想這一幕已經很久了,卻仍要假裝一下,免得被她看破手腳。
孫離安眨眨眼,顯然沒注意到他的手就停在她的胸口,而是專注的盯著他,呆呆的歪著頭,驀地淺淺漾笑。「大哥……」甜膩的喊。
孫縱橫听得差點筋骨盡軟。「什、什麼事?」難道她沒看見他正壓著她,雙手正在干壞事嗎?
「你回來啦?」
「呃……嗯。」這是什麼問題?她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那……一起睡。」她挪動身子,拍拍床的外側,邀請他入睡的意圖十分明顯。
本嚕!夜色太美、四周太靜,孫縱橫甚至連自己吞口水的聲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一起睡。」她又說了一遍。
「好。」他向來對自己的定力與自制力感到十分自豪,不過這邀請……讓他難以抗拒!
孫離安又笑了,笑靨嬌美有如盛開的牡丹。
天!她怎會有這麼可愛又迷糊的表情?該死!他好想、好想撲倒離安啊……但他只能忍住。
唉!當不成采花賊,精心策劃的計謀又失效,但他至少還能躺在她的身旁,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反正這次失敗,下次他還是可以卷土重來。
待孫縱橫躺下,孫離安很自然的偎進他的懷里尋求溫暖,一如小時候——她怕黑、怕隆隆雷聲,夜里總由他與她相伴,最初幾年他們就是這般相互依靠,年紀小又無助的她,全然信任著孫縱橫。
背里摟著心愛的女人卻不能踫,孫縱橫除了哀嘆還是哀嘆,他真不懂,離安明明這麼信任他,甚至還願意與他同床共枕,為何心底始終沒有他?
即使是為了恩情對他以身相許,他也願意……孫縱橫忍不住嘆氣,緊緊的抱住她。
離安、離安,他的小離安,要到何時她才會愛上他?
他無言,窗外一輪明月亦無語。
為了自由,念瓖關在房里想了一整晚,隔天起了個大早,她知道打鐵要趁熱,她可不想這亂局讓她茶飯不思。
為了不讓孫離安起得太早,昨晚她還特地泡了一壺加了藥的熱茶給她,準備就緒只為堵在少爺門口。
本已想了二十幾種叫醒少爺的方法,卻沒想到被她看見驚人的一幕——
要到少爺的房前必會經過離安姐姐門口,她躡手躡腳、躲躲藏藏,卻發現少爺居然從離安姐姐的房里走出來。
兩人正好對上眼,然後是一片默然。
念瓖一臉的害羞,倒是孫縱橫顯得氣定神閑,只是在內心感嘆被撞見的時機不對。
「少、少爺?」少爺一點都沒做壞事的心虛樣,還很習以為常的模樣,她就說嘛!少爺怎麼可能會喜歡自己?
只是這兩人到底是在搞什麼鬼?明明都對彼此有意思,為何要牽拖她這個局外人下水?
「早。」為了將離安看個夠,他一整晚都沒睡好,所以臉色不佳。
「少爺剛才是不是從離安姐姐的房里走出來?」假使是平常,她鐵定不會理會這種小事;可如今事情攸關自己,任何蛛絲馬跡她都不可放過的。
「你想威脅我?」
「不、不敢!」念瓖雙手猛搖,她怎敢威脅自己的衣食父母?
「是嗎?」孫縱橫的口吻像是滿是遺憾。「其實這事攸關姑娘名譽,你確實該威脅我才對,只是我向來不受人威脅,所以你盡避去宣揚吧!」
最好能鬧個雞犬不寧!「但是晚點再嚷嚷,離安還在睡,我不想吵醒她。」她難得睡得這麼沉,他想讓她好好睡一覺。
念瓖靈光一閃——對喔!她真笨,怎沒想到要用這一招,少爺若和離安姐姐有了不清不楚的關系,孫夫人絕不會輕易罷休的!
但若離安姐姐知道是她在茶水中下藥的話……嗯,這個法子不成!
「少爺,您對念瓖恩重如山,念瓖怎敢陷少爺于不義呢!」開什麼玩笑,如果被離安姐姐發現她的計謀,到時她會怎麼死都不知道,她才不想自掘墳墓,所以剛才的事她就當作沒瞧見。
孫縱橫霎時沉下臉色,他是真的一點都不介意被她陷于不義——無奈他不能說!
「念瓖深信少爺應才剛進去,畢竟已過了時間,離安姐姐卻還未醒來,少爺會擔心也是情有可原。」她很善良的幫孫縱橫找好完美的理由。
念瓖說得這麼順口,讓孫縱橫一下子也無法反駁。
「少爺,念瓖有點事想說,是有關離安姐姐的……不知少爺有沒有時間?」她非常清楚一旦牽扯上離安姐姐,即使是在睡夢中,少爺肯定也會踢開周公大人,死命爬起來。
看來離安姐姐一時半刻大概還醒不來,她還有時間泡壺茶讓少爺清醒,再跟他慢慢聊。
熟悉的氣息、感覺……擾著她的睡意、她的思緒,意識到有可能是誰後,孫離安猛然驚醒,環顧一圈,房內卻僅有她。
床上的另一邊是涼的!
所以她該是作夢了,大概是昨晚睡前想了太多事,才會作夢,不過這夢挺好的,居然讓她夢見多年前的事……那時他和她的感情好珍貴,只是他倆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眼簾默默垂下,直到地板上的光影吸引了她的目光,她才赫然想到,現下是什麼時候了?
她怎會睡這麼久,怎麼都沒人來叫醒她?真糟糕!孫離安迅速著衣,到外頭盥洗,不意听見一旁的婢女正在竊竊私語——
「你知道我剛才看見什麼了嗎?」
「什麼?」答腔的婢女顯然不怎麼有興致,畢竟在孫離安的管理下,孫府從未出過亂子,更不可能會有新鮮事。
「早上孫管事不是還沒醒嗎?結果我經過少爺房前時,居然看見少爺已經清醒了,還和念瓖有說有笑呢!」
「念瓖?」
「是啊!從以前我就發現少爺對念瓖很好,經常會買她愛吃的零嘴回來;我還听說最近夫人忙著替少爺物色對象,說不準念瓖有可能飛上枝頭呢!」
「真的嗎?沒想到念瓖平時傻傻的,也不愛計較,卻就因為這樣而吸引了少爺的目光,我看孫管事應該是無望了。」
「孫管事若當主母,一點都不有趣啊!少爺必定會被她管得死死的,還是善解人意的念瓖好!」
「嗯,說得也對,孫管事永遠都是管事比較恰當。」
婢女們說完就各自忙碌去了。
轉角旁的孫離安嘴角不禁泛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她做事向來不在乎旁人的言語,只做對的事,也問心無愧。
念瓖果然是人見人愛,由她去當孫府下一任主母,肯定沒人會反對。
那丫頭也確實靈巧,經過一晚,想必開竅了才會主動去向大哥示好,看來明年年底前的婚禮應該會提前,府里快要有喜事,應該也能稍微沖淡她難受的心情。
他們在大哥房前閑聊嗎?那麼她去道聲恭喜應該不為過……順便听听他們對婚禮有何意見?
孫離安將臉上的水珠擦拭干淨,端著孫縱橫早上醒來後一定要喝的熱茶前去,她的臉上帶著剛練習了一會兒的微笑,想必不會露出破綻。
卻沒想到當她走近時,卻听見念瓖似乎正要破壞好事——
「少爺,既然我剛才說了那麼多您都懂,那麼接下來念瓖要說的重點,您一定也是一听就會明白……」
「嗯……」不!他其實不太明白,念瓖說事情有關離安,他便坐下來聆听,怎知她卻從她的過往開始說起,緊接著又說起她游歷江湖的志願,最後更說到孤家寡人比較容易行走江湖;他非常同意她所說的話,可這些統統和離安沒關連,他听得都快睡著了,卻還是不知重點到底在哪?
「少爺,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婚姻亦不可兒戲,強摘的瓜更是不甜,您也知悉念瓖最愛吃甜了……呃,偏題了,其實念瓖想說的是,有時候我們看見的並非是事實,我們以為的真相也並非是真的,但我認為感情卻是唯一的例外,因為我們的心是不可能欺騙自己,即使自欺欺人也做不到,您說對吧?所以……念瓖實在無法勉強自己去……」
孫離安眸光一凜,及時阻止了念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語。「呵呵!念瓖原來這麼等不及啊!」
「離安,你醒啦?」一看見孫離安,孫縱橫馬上變得精神抖擻,卻急忙收回下一句「怎不多睡一會兒」的話語,因為一旦說了,說不準精明的離安會發現他昨晚干的壞事。
「大哥、念瓖,早,也許昨晚太累,離安才會睡過頭,幸好念瓖成功叫醒大哥,真是好的開始,不是嗎?」
不!兩個當事人本想異口同聲反駁,卻在一想到昨晚干的壞事,以及早上的意外,兩人不禁對望一眼,氣勢當下變弱,聲音也悶悶的吞了回去。
孫縱橫順著剛才的話語接著問︰「離安,你剛才說念瓖等不及是什麼意思?」
「念瓖已有了心上人,昨天她才向我表明心意,而我也鼓勵她不要輕言放棄,要好好想清楚,若真喜歡就大膽說出來,畢竟喜歡一個人是好事……沒想到隔了一晚,她就決定對心上人坦承,所以我才會說念瓖等不及了。」巧妙的將念瓖未竟的話語轉成對她不利。
念瓖聞言,不禁傻眼,完全不知自己該怎麼辯解。
「原來如此,念瓖已經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紀啊!」孫縱橫起先還笑著說話,正想問她的心上人是誰時,卻瞥見孫離安笑得很詭異,念瓖則是一臉蒼白,活像是被什麼嚇到似了,該不會……念瓖的心上人是——
「大哥,念瓖的心上人是你呢!」孫離安絕不容許有人破壞她的計劃,她深信這樁婚事對所有人都好——大哥會很高興、念瓖會獲得幸福,而她……也能繼續留在孫府,與他維系兄妹之情。
孫縱橫猛然起身,不是看著念瓖,而是站在她身旁的孫離安。
念瓖喜歡——他?!怎麼可能?「離安,這事攸關念瓖的幸福,你可不能亂說!」
孫離安抬頭迎上孫縱橫尷尬的神色,難得他會有這般激動的情緒反應,想來應該是欣喜若狂所致。「大哥,正因為攸關念瓖的幸福,離安更不可能亂說。
「念瓖確實是喜歡大哥的,而大哥不也對念瓖特別的愛護嗎?難道大哥想否認?」一如她平時處理事情的態度,此刻她面對孫縱橫也是公事公辦,完全為大局著想。
孫縱橫看著她,一時竟然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怒自己做了錯事,讓離安產生誤會;笑的是他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滅了。
念瓖本想插嘴,卻在他們對峙的眸光中難以介入,只好繼續縮在一旁假裝不關她的事,哼!必頭她就要去找藥鋪老板算帳,居然拍胸脯說他的藥能讓人睡滿六個時辰,根本是在騙人!
「你希望我娶念瓖嗎?」無言對望並不能解決事情,孫縱橫率先開口問。
「是的,大哥不是喜歡念瓖嗎?」她反問。
他喜歡的人是……不——他不能說,一旦說了只會讓離安為難,他願意為難所有人,就是不忍見離安難受。
齊公子本是離安的朋友,在日久生情之下,齊公子終于對離安訴說衷情,結果他們卻連朋友也做不成——齊公子最後黯然遠離,而他完全不想步上齊公子的後塵。
他寧可一輩子都不說出心事,也不能失去她!
「好,我娶!」孫縱橫看了孫離安一眼,轉身離開。
直到听不見腳步聲,孫離安忍住不敢呼出的氣息終于徐徐吐出——她終于說出口了。
一切都按照她原訂的計劃,非常……好。
她應該是要歡喜的,為何心情卻意外的沉重,仿佛心湖扔了幾千斤重的石頭,壓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幸好大哥先離開,不然她恐怕就得倒下了。
「離安姐姐,你為什麼執意要這麼做?我實在看不出來少爺有喜歡我的意思。」念瓖終于能發出聲音了——少爺剛才的表情太可怕,她有小小的嚇到。「況且你明明就喜歡少爺的,不是嗎?」
孫離安背對念瓖,緩緩說︰「念瓖,有些時候並不是我們想怎樣便能怎樣,大哥對我恩重如山,倘若因為我的一己之私,對大哥坦白,那麼始終待我如妹的他不就為難了嗎?更遑論我還在孫府工作,日後相見必定分外尷尬,我暫時還不能離開孫府,難道你希望我離開嗎?」
大哥只想和她維系兄妹情誼,她當然不會貿然改變這分關系,無論大哥希望她怎麼做,她都會盡力達成。
「我、我當然沒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少爺喜歡的人似乎是你。」不然少爺剛才不該是那種表情。
她平時是傻傻的,但遇上重要的事,也是能看得透澈的。
「昨日我問大哥是否願意娶你,大哥親口說好,你說難道大哥會迎娶不喜歡的姑娘嗎?你不是說婚姻不能兒戲,難道大哥對婚姻的事會隨口說說嗎?」她依舊背對著念瓖,就怕會露出不該有的情緒。
「少爺真的喜歡我?!」真是令她感到匪夷所思,他倆平常頂多打打招呼,偶爾他會賞她一點糖果、甜品,實在看不出少爺哪里對她心動了,到底是她遲鈍,還是離安姐姐看錯?
「念瓖,听我的勸,你就安心等候婚禮,其他的事就不必擔憂了,一切有我在;明白的話就別煩惱了,這件事我得先去通報夫人,等夫人同意後,下個月初我視察回來,再來討論婚事,現在我要去忙了。」
「離安姐姐,你不會後悔嗎?」她剛才好像听見離安姐姐的聲音中透出的落寞感覺。
「沒能讓大哥歡喜,我才會後悔。」從她遇上他的那一天起,孫縱橫便是她的天、她的地,是她的一切;她愛他勝過自己,只要他好,她就覺得一切都好。
每一天,她都會祈求他能平安康泰、順心如意。
在她覺得,喜歡掛在嘴上是無用的,倒不如真的做點對他好的事,而她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孫府、為了他。
包別說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其他事都必須暫且擱下,不該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