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看見一個女人坐在安全門旁的階梯上,這讓伍維光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他很少遇見有人會單獨坐在這兒。
重點是「單獨」。
他的腳步聲讓對方回了頭。
伍維光愣了一下。是施文琪,頂樓八卦會的女主角。
一見到是他,施文琪的神色有些慌忙,那雙好看的眼楮微微泛著紅,伍維光知道那代表什麼。
「不好意思……」她低下頭來,不自覺地伸手拭去眼眶里的殘淚,站起身來讓出了空間。「我不知道坐在這里會擋到路。」
伍維光看著她,靜了幾秒。
「你常在道歉。」
「可能……以前的職業病吧。」她干笑了一聲,極度不自然。「我以為這里不會有人走的。」
他慢慢走下階梯,停在她面前,從身上模出一包被壓皺的面紙。「拿去將就點用,你的……」
他比手劃腳,指著眼角的周圍。「你的眼線。」
「啊!」她恍然大悟,笑了出來。「虧它還號稱防水,一定暈開了。有很糟糕嗎?」
伍維光仔細打量她的雙眼,才道︰「還好,普通糟而已。」
「好吧,不是很糟就好。」她笑得有些苦悶,仿佛是在自嘲。
然後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視線不知道應該落在哪,看著對方也不是,刻意移開也奇怪。
「我以為你很討厭我。」她說,沒去看他。
伍維光不知道該作什麼反應,沉默了幾秒之後,才道︰「早上我說得太過分,是我的問題。」
道歉不是他的長項,一句話說得僵硬滑稽。他別過頭,企圖掩飾自己此刻的表情,「不過那真的很危險,要不是——」
「你真的很愛說教。」施文琪毫不客氣地阻止了他。「需要我把你說過的話再復誦一次嗎?我記得可清楚了。」
他一愣,呆了幾秒。
「我想不用了,既然你記得那麼清楚。」
這話就像是個句號,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無話可聊。
「那……」伍維光率先打破這股難熬的氣氛,伸手拉開安全門。「我還有工作,先回辦公室了。」
「好,你忙。」她向他露出了微笑,揚手謝謝他的面紙。
待他離去之後,施文琪看著那包皺到不像話的面紙,開始好奇︰這東西到底在他口袋里擺了多久?
像是無法避免的,她又想起了顏儒孝。
他是個手帕不離身的男人。每當她落淚,儒孝拿出來的總是那條藍褐相間的手帕,上面總是有著他的味道。
從那天開始,柯鴻毅的殷勤已經不是台面下的秘密。
雖然施文琪不斷地拒絕他,但男方似乎一點兒也不打算退縮,追求動作日漸頻繁,有增無減。
花邊新聞在辦公室傳開的速度可比音速,尤其八卦里的男女主角一個帥、一個美的時候。
茶水間,電梯里,樓頂上。
伍維光听到的消息不少,听到的版本更是多。是真是假其實他不怎麼在意,他只是一直思考著當天她躲在那里哭泣的原因。
他無法完全排除可能是因為他的用詞太過于傷人,但其實他並不認為自己擁有那份影響力。
那麼,是為了什麼?還能為了什麼?
不過話又說回來,無論原因是為了什麼,到底還是與他無關,不是嗎?
「維光。」
突來的一聲叫喚將伍維光的注意力給拉回了辦公室里。他抬頭,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發一語。
「你今天急著下班嗎?」男人看著自己手上的手表,一副趕著去哪兒的模樣。
「還好。怎麼了?」伍維光甚至猜得出來對方接下來要說的話。
「業務部的小斑好像電腦中毒,你去幫他處理一下,他現在急著用電腦。」
伍維光瞥了一眼螢幕的右下方——再十分鐘就是下班時間了。
其實他可以拒絕,但是他知道,業務通常都是下班過後才會回到公司來處理Inhouse的雜事。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看。」于是他打開抽屜,拿了幾片光盤之後就往業務部方向走。
小斑可以說是公司里的資深業務,但是坦白說,他的業績不是挺出色,大概就是差強人意的程度而已。
伍維光本來不認識這個人,有一回在頂樓抽煙時巧遇,兩人小聊了幾句,這才互相了解到「原來公司里有這麼一個人」。
「真是不好意思,要下班了還把你找來。」一見到伍維光,小斑就擠出那種活像是在面對客戶的笑容。
「沒關系。電腦現在是什麼情況?」
他走到對方的位置上,單手撐著桌面,傾前凝視著藍螢幕。「一開機就進藍畫面?還是用到一半才這樣子?」
「呃……這我也不太清楚,剛才我只是上網查資料,它就突然一直開視窗出來。我按電源重開機,就變成這樣子了。」
伍維光靜了幾秒,才道︰「好吧,我處理一下。可能會花一點時間,看你要不要先去吃個飯再回來。」
小斑沒回答什麼,說了一句「麻煩你了」就走出辦公室。
業務部只剩下伍維光一個人。
這對他來說是好事,因為在這個部門里,老是有人覺得「不開口說話」是個難熬的氣氛,有人待著,對他而言只是一種干擾。
直到柯鴻毅走了進來。
「咦!你怎麼會在這里?小斑呢?」
「他電腦中毒,可能先去吃飯了吧。」
「哦,這樣啊。」他揚揚眉,點了個頭,沒興趣和工程人員多聊什麼,逕自繞回自己的座位上。
然後伍維光听見他拿起電話、按壓分機號碼的聲音。
「喂?文琪嗎?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這麼一句話讓伍維光瞬間閃神,動作僵了三秒。
「不太好?哪里不太好?只是吃個飯而已。」
好吧,他承認自己的注意力已經不是完全貫注在工作上。他豎起耳朵,聆听那家伙的每一句話。
「好嘛,你就答應我一次,那家餐廳的牛排真的很棒。」
「不會啦,吃個飯而已,不會拖太晚。」
「我都邀你這麼多次,你再不答應,我爸媽都要哭了。」
伍維光不禁暗自苦笑。真不愧是業務部的第一紅牌,纏功果然一流,連祖宗十八代都能拿出來說服人。
「真的?那就這麼說定,七點半我在樓下門口等你。」
接著他听見電話掛上的聲音,然後柯鴻毅哼起歌來。
坦白說,听到這里,伍維光心里竟泛起了一絲絲嫌惡感——她怎麼能夠不顧未婚夫的感受,就這麼答應一個男人的追求與邀請?難道她看不出這家伙的企圖嗎?
然而念頭一轉,這不正是美麗女人的特權?
甘願付出的男人太多,只為換取她的一個微笑。她不需要對誰承諾,也不需要拒絕男人獻上來的貢品,男人就像是她們隨著心情挑選的寵物。
意識到自己又想起了不好的回憶,伍維光甩甩頭,甩去了沉重的思緒。他振了振精神,重新將心思放回螢幕上。
回到了那十坪大的套房,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半。
工作量其實和平常差不多,伍維光卻深覺此刻比平常還要來得疲倦。他知道這樣下去很糟糕,他太在意那個姓施的女人,那不是好現象。
他將背包扔到沙發上,人一攤,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
然後,他看見一張清麗可人的臉蛋。
那是某牌洗面女乃的廣告。畫面中,那可愛的女孩笑得開懷自在,水珠底下的皮膚晶瑩白皙。
伍維光不自覺地露出苦笑。
就是這個笑容。這個笑容正是讓她飛上枝頭的最佳武器,也是刺他最深的一把刀,甚至到了最後,他也成了對方的墊腳石。
他憶起兩人原本穩定的感情,卻在她被星探挖掘之後全變了調。
高中時他讀工科,她則是隔壁商職的學生。兩人在公車站相識之後,很快地成為一對情侶。
那時候的她,好單純。
其實,「星探」只是個讓事情變得更糟的導火線,他一直都明白真正的問題早就存在許久。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該來的還是會來」吧?
突然,門鈴響了一聲。
他醒神,先是皺了眉頭,納悶這時候誰會來按鈴?再說根本沒什麼朋友知道他住在這里。
隨即一個念頭閃過,他猜出門外站的是什麼人了。
「不是早叫你不要沒事來我這里?」
開了門,他一臉不爽。
「借我躲一下嘛。」于珊珊無視他的神色,閃身躲進了套房里。「那幾個狗仔跟了我好久,煩都煩死了。」
其實她的本名叫于美月,但經紀公司嫌太過俗氣、毫無記憶點,而且和她那張清純可愛的臉蛋不相搭。
「你害我搬一次家還不夠嗎?」伍維光睇著她,不悅地關上門。
「我也是不得已的啊。」她將包包隨處一扔,坐上了沙發。「而且你東西那麼少,搬家又不會麻煩到哪里去。」
「不會麻煩?那你怎麼不來幫我搬?」
「不行,這樣會害你繼續被人跟拍。」她自以為替他著想。
突然,人工香精味竄進了伍維光的鼻腔,他皺了眉頭,走到窗戶作勢就要開啟窗門。
「你明知道我對這種香味過敏——」
「等等!」于珊珊立刻高聲阻止。「不要開窗戶!可能會被偷拍。」
伍維光不搭理她。
「被偷拍比較好不是嗎?你不是喜歡這樣子炒新聞?」他開了窗戶,還刻意把窗簾束起來。
「你就這麼想再搬一次家?」她瞪他。
「反正你都說不麻煩了。」
「你……」于珊珊板起臉孔,似乎是跺了下腳。「你怎麼還在記恨那一件事?這麼多年了,你心眼還是這麼小。」
「不高興你可以去找別的男人,我相信他們一定很歡迎你去‘躲’在他們的房間里。」伍維光走到沙發旁,拿起遙控器將電視機關上,一副打算休息的模樣。「你還要待多久?」
「你在趕我?」沒有男人會這麼對待她,只有他例外。
「我對香水過敏,你忘記了嗎?你知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把這種味道從房間里消除?」
「好嘛好嘛,我去洗澡,把香水洗掉總行了吧?」
「別在我這里洗澡。」伍維光斷然阻止她。
「那你到底要我怎樣?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行。」
「隨便你想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來我這里。」
他別過頭,不願意去看她那頂著濃妝的臉龐。不知怎地,她那模樣總會讓他感到心痛。
「你想趕我走的話,」于珊珊突然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看著我的眼楮,叫我滾出去。」
伍維光沉默,轉回視線,彼此凝視著。
「你明明還喜歡我,為什麼當初要提分手?」她似笑非笑。
「是你逼我。」
「借口。到底為什麼?」
伍維光不願多說,別開了視線,轉身想拉出距離,卻被她給拉回。
「怎麼?不敢說?還是不忍心說?」她看著他的眼楮,仿佛在欣賞著什麼有趣的玩具。
她身上的香水味已經將伍維光給逼到了極限。
他心一橫,拿起沙發上的名牌包,硬是塞到她懷里。「回去吧,我受不了這味道。不要再來了。」
然後將于珊珊給推到門邊,直接送客。
「喂!你——」
不等她回應,他將對方給關在門外。
「伍維光!」
她在門外顯然已經沒了平時的嬌滴模樣,她對著門內喊︰「你要我去找別的男人?好啊!我去找!我找給你看!你就別後悔!別的男人想要這種特權還等不到,你跩什麼跩?」
撂下狠話之後,伍維光听見她的高跟鞋聲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