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特助辦公室外腳步頓了頓,覺得頭有些暈。
要炒她魷魚也不用老遠叫她來吧?她安慰自己。
但轉眼又希望的確是要她走路的,不然還要她做什麼?
因為想不出來,所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猜也沒有用,她在門上叩了兩下。
「進來。」
她硬著頭皮開了門,走進去再關上門。
「坐。」
她按捺下暈眩感,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與他隔了一張巨大的黑亮木桌。
「你眼楮看哪里呢?」冷而不悅的聲音飄來。
湘音鼓起勇氣抬眼,一對上他的雙眼,胃開始翻攪。
「對、對不起!」她跳起身來,緊捂著嘴,慌亂的目光在室內亂掃,腳步將她帶往門口幾步,看到門邊的垃圾桶,她沖過去跪倒在旁邊,沒命地干嘔。
「你到底怎麼了?」她听到那聲音就在她身後不到一尺處,身子不自覺半縮,本能地要拉開與他的距離。
「站起來,不然我得抬你。」
她沒命地掙扎著起身,有點搖搖晃晃地,但終究是站定了,慢慢轉回身來。
她強迫自己去看他,因為實在太丟臉。淚水浮起,但這是好事,因這樣她便看不清他,即使他就在跟前。
「禹小姐,你這樣到底要怎麼工作?生病了為什麼不在家休息?」
她想說自己沒病,卻立即想到這些天來她的狀況其實比生病還糟糕。
「對不起。」她又低下頭去。
「除了這三個字,應該還有比較好的交代吧?」那聲音帶著厭煩︰「業績這個月倒數第一,工作中不專心,健康狀況顯然也有問題,卻不請假看病——請問禹小姐,你覺得公司該怎麼處理?」
她知道再說對不起也沒什麼意義了。她現在最迫切的需要就是想辦法離開這里,要吐要昏她都寧可不在這男人前面。
「我……以為自己還能工作。我會馬上請假休息,至于其它,請、請延特助定奪吧。」
連說話都這麼困難,她究竟是怎麼了?真後悔昨天听到他要她過來時,沒有立刻請假。現在就算他要請她走路,她都會很高興地點頭,只要能讓她馬上離開這個房間。
「你說話時眼楮都不看對方的嗎?」
她深吸一口氣,作好最壞的準備,一手下意識地緊壓著胃部,才終于抬眼看他。
沒有溫度的眼楮……看到她像是看到多余的一件家具,像是她完全在浪費他的時間。
大概因為全力壓制,至少她沒有再出糗,她聲細如蚊蚋般地乞求︰「我……真的得去化妝室,對不起。」
他一揮手,她立刻奪門而出。
一到走道上,她覺得全身虛軟,右手扶住牆。
「怎麼啦?」
很溫暖的聲音。她在暈眩中抬頭,看到一張斯文俊逸的臉正關心地低俯下來,有力卻溫和的手握住她的左臂。
「我沒事。」她趕緊說,移動手臂想抽離。
對方確定她站穩了,才有禮地放手。「這里坐一下,喘口氣。」指著幾步之外靠牆的長椅。
她很感激他的好心,但覺得離里頭那個男人還不夠遠,于是她搖頭笑了笑。「我急著走。謝謝你。」
她語氣中的急迫與堅持使他頓了一頓,她在他遲疑之際已經勉力走到電梯前,這回她的運氣終于回轉,電梯門馬上就開了。
兩個女人在電梯里閑聊著,看到她胸前沒有名牌,知道她不是總部的人,又繼續閑嗑牙。
「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延襄理會有哥哥在底下當特助了。一定是執行長的意思,偏心小兒子。」
「真是太不公平了!明明他的能力比弟弟好,長相更是比都不用比。當然延襄理已經很玉面書生了,但延特助實在是……」說著臉上升起紅暈。
「而且不像延襄理那樣沒品,上個月鬧得沸沸揚揚的自殺事件,你听說了嗎?」
「當然!人家延特助半年前回國進公司,憑他的條件,想要玩的話,弟弟根本不是對手。但人家就是潔身自好,不管女人怎樣投懷送抱,從來沒听過一丁點的緋聞。」言下頗有惋惜之意。
「欸,那樣的絕品男人啊……」
一樓到了,湘音很快步出電梯,深吸了一口氣。
出了公司,感覺好多了,暈眩感已經消失,也不再反胃。
她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冒險,直接打手機回公司請假後,馬上坐車上醫院。
不能再當縮頭烏龜了……如果她真的病了才好。是病,就該有藥醫。
她努力揮開心頭的恐懼,一切都會慢慢好轉的,她一向是個樂觀的人。
不曉得是否是癥狀過于怪異——其實她自己也不清楚癥狀有哪些——
醫生安排了好幾種檢驗——有的她听都沒听過,並告訴她隔天去看結果。
心底的糾結更緊了,真的有什麼毛病吧?
趁自己還沒有往各種聳動的可怕疾病去胡思亂想,她提醒自己下一個該看的是精神科。
不禁在心里苦笑。從來自認腦袋比別人還清楚、理性到不行的人,居然也有這麼一天。
她對精神疾病倒沒有什麼歧視,反正都是病,原就不該有差別待遇,只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發作起來,想象力居然這麼豐富……
平時看恐怖片,別人尖叫她亂笑,現在卻被自己的幻想嚇到生病,她只請了一天假,第二天就乖乖回去工作。
最近的工作表現實在太差了,她要是再多休息,進度只會更落後。
但要不是最近工作中總是戰戰兢兢,不知何時又會鬼魅附身,她也不會頻頻出錯。
比折磨本身更可怕的,就是等待那逃不掉的折磨。
等著它發生,一天只會發生一次,熬過就行了,但就是不知何時會發生。
一個領悟突然擊中她,她僵坐著,連呼吸都忘了——
昨天……昨天她沒有發作!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是因為她在家睡掉大半天嗎?睡眠中她竟沒有類似的惡夢……
但她有幾個小時是清醒的啊!她沒有特別不舒服,只是有點累,又吃不太下東西,所以稍微打掃了家里一遍,看了一點書……
還做了什麼?還做了什麼不一樣的事?
她全身發起抖來,因為這個發現太重要了!快!快想想自己做了什麼!是什麼終于讓惡夢停了?
心里又重重一擊!笨蛋湘音!你怎麼知道惡夢從此就停了?搞不好只是昨天休息一天,等一下那張臉又回來了!
她心下沉,但又跳起——說不定,如果她能弄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就有辦法再停一天!
到底是什麼呢?
她冷汗直流,把昨天一早睜眼醒來到晚上闔眼,其間所有細節全部回想一遍。
她沒有出門,那是不是關鍵?
還是吃了什麼不一樣的東西?
她抱著頭苦思,直到感覺有人搖她肩膀。
「禹湘音,還不快一點!氨理瑛找你。」鄰座的徐雁苓一臉憐憫。
湘音回了神,心底又沉甸甸地。現在上司找她,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
打起精神進了副理瑛的辦公室,副理瑛看她的眼光中揉和了曖昧、猜疑、嫉妒和一絲不屑,但最奇怪的是,又有討好的笑容。
「禹湘音,我真沒想到,一點也看不出來……」她笑了一聲才正了正面容。「當然,先恭喜你了。」
「恭、恭喜?」
「前天你的表現一定很不得了,你升職了。」
因為太過驚愕,她張著嘴呆望著副理瑛。
「你被總部調過去,以後前途無量。不過我听說總部是不能打混的,你要多加油了。」說得讓人哭笑不得,還加上一句︰「以後不能忘了我們,有機會順便提拔我們一下喔。」
她像機器人一樣謝過,麻木地走回自己的位子。
因為與預期反差太大,她完全不知該怎麼反應,應該要放鞭炮慶祝才對,但因為這個消息實在太詭異,她只有驚慌的感覺。
那份驚慌,在想起前天的面談時倏然加倍。她不知不覺起身,想要去跟副理瑛拒絕的念頭蹦了出來。
徐雁苓匆匆跑過來。「湘音!我在洗手間听說了!天啊!你要去總部了!」
整個辦公室的人都圍過來恭喜她,很真誠的,也有點依依不舍,尤其是徐雁苓和武大姐。
「你這個樣子去那里準被操死!」武大姐的大嗓門外加搖頭。「這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武大姐說什麼啦!我們有人要去總部了,以後湘音幫我們穿針引線,不好嗎?」徐雁苓調皮地擠眉弄眼。
所有人都很好奇為什麼業績最近墊底的湘音會雀屏中選。她除了人很熱心以外,各方面都不出眾,那天開會時還病懨懨的。但因為她人緣畢竟不錯,在公司沒什麼敵人,也就沒有太多閑話。
總部皇帝大,誰知道上級在想些什麼?搞不好就是看上她好「操」,那種怎麼苦都沒怨言型的最佳勞工。
上頭的命令很急,明天就要報到。下班後收拾了東西還被硬帶出去「告別式」一番,推拒了一整晚的酒,半夜才終于回到家,一顆心仍感覺毫不規律地跳,抱著枕頭窩在床上,睡意全無。
惡夢沒有來,是真的走了吧?
她苦笑,這樣滿腦子都想著那張臉,不來才怪!
她很確定自己沒有自虐傾向,因為苦笑還沒有退,心里已經發起抖來,是思緒不小心轉向那張臉時必有的反應。
兩天了。她激勵自己,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因為怕失落感會沖擊得讓她受不了。但……她可以再等一天,就一天,哪怕只有一天,至少有一天不必看到那張臉。
那麼美,卻那麼恨她?那麼恨她?
進入夢鄉的她,沒有意識到眼角一滴淚悄悄滑落,消失在枕上。
「禹小姐,就是這里,請進去稍等。」
湘音被送進上次那間辦公室的隔壁,她看著那面牆,心里的忐忑已經變成恐慌。
為什麼想起那個男人就讓她渾身不對勁?他現在在隔壁嗎?
門打開,她幾乎是跳起來的,對上一雙溫和帶笑的眼神。
「是禹小姐吧?記得我嗎?」
「當、當然,上次謝謝你了。廷……唐?」
「我是。我叫延唐。不用這麼客氣,來,坐下慢慢談。」
眼前的男人秀氣又挺拔,態度沒有一點架子,讓湘音很意外,卻讓她鎮定多了。
「我簡單跟你說一下工作性質,我想讓你當我的特助。」
只消一句話,湘音的鎮定又被擊破。「特、特助?」
「是啊。听說你吃苦耐勞,處世也很謙和,我就是需要這樣的人幫我。」
「但是……我資歷和能力都不夠啊。」湘音月兌口而出。
眼前的男人溫煦地笑,「商場上的規則,多的是吊詭。譬如我吧,我有什麼資歷才能?只有一個,叫做血緣關系。」
湘音想到在電梯里听到的八卦,她們口中的執行長,便是延唐的父親吧。
但這個男人是如此坦白直率,簡直讓人無所適從。她只是瞪大了眼望著他,完全接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