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于牡丹花叢中,俏麗醒目的火紅身影幾乎奪走牡丹豐采,讓人忍不住必眸再三。
仰首就壺飲下幾口酒,她喝酒的模樣不似其他女子般羞澀,反而如同北方男子般豪邁、瀟灑。
「好酒。」就著掩面的紅紗拭去唇邊酒漬,巫緋語滿足地嘆口氣。
這酒,該如何形容好?
溫醇滑順、味香而甘,令人回味無窮啊。
要是族人也能釀出如此美酒,她便不需大老遠跑這一趟,也不需苦苦等候可「開溜」之機了。
忍不住地,她又仰首喝下幾口,個中美妙滋味,不足為外人道矣。
「這位小扮。」揚揚手中已空的酒壺,她招來伙計打酒。好不容易來此一趟,不一次喝過癮,那怎麼成?
「姑娘空月復飲酒恐傷身,是否要來些下酒菜?」伙計見桌上除了酒杯之外空無一物,好意提醒著。還不時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瞄了她幾眼。
據傳聞,她是爺的夫人。
這天大的消息來的突然,起初根本無人相信,畢竟爭著想坐這夫人之位的,多到可以排滿整條街了;更別說那些指月復為婚、媒妁之言、私下定情等等幾可亂真的傳聞是如何地煽動人心,百听「必」厭了。
也就是說,人人都想當「夫人」,卻無人成功過。
不知該說爺的眼界高,還是該說爺的定性好,有時街坊謠傳許多閨女對爺的「追夫」術,連他听了臉都紅了呢。
那這位姑娘呢?她是使了何種手段?又是如何追求到讓爺點頭的?
種種猜測讓巫緋語頓時成為清泉鎮上家喻戶曉之人,是否真是爺的夫人這一點似乎已不重要,如何成為爺的夫人這一點,方是眾人急欲探尋之道。
「我家夫君都點哪些下酒菜?」她開了口,不否認對容隱公子的好奇。
她不明白伙計流轉的心思為何,也不想多問,她只想弄清楚他這個人,也只想了解他一人而已。
其它的,與她何干?
「爺從不飲酒。」他驚訝的語得摧佛嘲笑巫緋語的無知。
連這件人人皆知的小事都不知曉之人,如何能是爺的夫人。
「是嗎?」巫緋語眸光一轉,望向遠處他所待的廂房窗上。「那人生豈不是少了點樂趣?」
如此美酒擺在眼前卻不為所動,真是暴殄天物啊。
「爺說,酒乃穿腸毒藥。」
「那開這間酒樓,專賣毒藥給他人的他豈不罪大惡極?」真不知曉整個清泉鎮上,他到底是幾家商行的主子?
「爺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爺說過的話,他可是奉為聖旨呢。
「說得好。」巫緋語揚唇笑了。「那這壞東西就由我來消滅吧。」她催促著伙計。「快拿酒來,至于下酒菜就上兩三道我家夫君常吃的菜吧。」只要有美酒,就算是普通菜肴也會跟著美味無比。
等待伙計之余,她開始細細打量起酒樓,方才只顧著品酒,現下方察覺此處之美。
朵朵手掌大的牡丹于園里恣意至綻放,講究的亭台建造,頗有詩意的拱橋與垂柳,小巧卻精致的花園圍籬,雖稱不上金碧輝煌,卻高雅不俗,深得她心。
遠處,帶著花香的涼風掃過湖面向她襲來,她仰首以對,讓風撫過她的頰、她的身,揚起她身上紗裙宛若天仙翩然落塵。
靶覺到一道灼熱注視,她睜眸而望,不期然地對上他不及閃避的眼。
兩兩相望之際,一抹悸動悄然襲心。
身一顫,肩一縮,她柔荑按壓的口處悶得疼。
她,大意了。唇一咬,她伸指點了自己的穴,再抬眸已不見他身影。
是該離開了。
自作主張任性地纏著他這幾日,委屈他了。
起初的胡鬧是不經易的念頭,再待下去造成他的負擔或困擾,便非她所願了。見好就收,這道理她懂。
腳步方抬,她已讓人攔住去路。
「姑娘便是自稱爺的夫人之人?」攔路的是名膚色偏蜜、眉帶英氣,看似強悍的女子。
自稱?巫緋語抿唇一笑,這話倒也說得貼切。
「我是玉饌樓的掌櫃,都翠。」將酒與小菜往桌上一擺,這年頭能勞駕她親自上菜的人可不多。「妳對爺做了什麼?」
對他做了什麼?巫緋語眼里含笑。眾多人心中疑問卻只有都翠敢當著她的面問出口,這女子的坦率令她欣賞,也令她興起一絲妒意。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愈是在乎她身分之人,愈是與容隱公子關系不淺,又或該說是非常在乎他之人。
既然在乎,便會與「喜歡」扯上關系,而後牽扯上情愛。她和他之間雖八字沒一撇,卻無外人知曉,不是嗎?
既然如此,她何必心虛?何須有問必答?
「我不明白掌櫃之意。」她可不願將自己「糾纏」容隱公子的招術傳授他人。
「妳若未耍手段,爺絕不可能娶妳為妻。」都翠瞪向她的眼涌上忌妒之色。
「妳很了解我家夫君。」這點令巫緋語不悅了。
「別夫君、夫君喚得如此親昵,爺可沒認了這樁婚事。」但爺也未否認這「夫君」的稱呼,因而耐不住性子的她找上門了。
原本,她也只是將這謠傳當成笑話听听而已,不料爺不但未置之不理,反而與紅衣女子同進同出、形影不離。
如此異常之舉,嚇壞了都翠。
「是嗎?」巫緋語使壞了。「那這樣東西算不算是爺認了我,給我的定情之物?」她伸指勾出藏于衣襟的紅繩,拉出紅繩上系著的白玉指環。
定楮一瞧,都翠隨即變了臉色。「這東西哪來的?」那可是爺從不離身的傳家寶,怎會……
「既是定情之物,當然……」巫緋語語未落,一道掌風已襲來。
足下輕點,她靈巧地閃過一掌。
也不打聲招呼便動手,看來她已將都翠給惹惱了。
「呵」地一聲輕笑,她笑著自己的自作自受。
以她現子的狀況若動起手來,可是會「慘不忍睹」的。然她愛鬧的性子偏偏總是招致如此下場。
一連閃過都翠幾次攻擊,迎胸襲來的一掌來得快,讓她不得不出掌相迎。
「踫」一聲,巫緋語的身子順著掌力飛出,落于遠處涼亭石椅上。
糟了!她握緊雙拳不讓自己痛呼出聲,這一動手恐怕得讓自己受苦好些日子了。
「快將爺的東西還來,不然下一掌我可不會留情!」
「若夫君真要將東西取必,也得由我親手交還才是,都掌櫃未免管太多了!」她啊,即使胸口已疼得讓她沁出冷汗,嘴巴還是一樣不饒人。
「妳──」都翠被說得臉一陣青一陣紅,抓向她胸口的手去勢甚猛。
躲不過了。
臉色一整,巫緋語靠著廊柱的身子動也不動、躲也不躲,緊抿的雙唇滲出點點腥紅。
預期中的爪未落上她的身,反倒讓她見著了那熟悉的黃銅骨扇,那原本還放在湖畔廂房里的東西。
不自覺地,她沾染上血腥的唇,浮上一抹甜笑。
抬眸,映滿眼的一身玄衣竟讓她莫名地感到安心。
「爺?」望著被黃銅骨扇震開的手,都翠的眼睜得好大。
「給我一個妳對客人動手之理!」容隱公子的語氣如臘月寒風般刺骨。無一字責備,卻比任何話語還教都翠心驚。
「我……」都翠咬咬唇。爭風吃醋這樣的理由如何說得出口?「都翠知錯。」
抿緊的唇微微一動,他轉身向巫緋語,清冷的眸直直地盯著她。「傷多重?」
讓人一眼看穿底細的滋味還真是奇妙。「死不了,也動不了。」她與他對視,難得「童叟無欺」說出真心。
「胡說!」都翠心急地嚷著。「爺別讓她騙了!她武功根本不在我之下,方才那一掌我只用了六成功力,怎麼可能傷得了她?」她憤恨地看著巫緋語。「妳少在那裝模作樣,爺可不吃妳那一套!」
六成功力?
他的眉因都翠的話而蹙攏。那現下的她確實動不了。
應該說,現下的她竟還能清醒著同他說話,還真不是一般的倔強。
「都掌櫃說得沒錯,她傷不了我。」讓她狼狽至此的,可是他啊。
他當然明白她言下之意。「服下。」他遞出自懷中取出的藥丸。
「夫君喂我。」瞧也不瞧一眼、問也不問一聲,她厚顏的要求令都翠傻了眼。
甩頭走人吧。巫緋語于心中想著。若此,她便無需欠他人情,也無需還他人情了。
方如此想望之際,鼻端已竄入一股藥香味。而他持藥的指已探入她的面紗下,停駐于紅唇之畔。
于心頭竄過的復雜思緒,令巫緋語的心一亂。心念一轉,她微張檀口,以口就手含入藥丸也「順道」吻過他的指。
指一曲,收一手,那沒來由的悸動,讓容隱公子斂下了眸。
藥一入口,一股清涼隨即通向四肢百骸,她立即調整氣息好讓藥效發揮極致。
這可是不得了的好東西呢,而他竟毫不遲疑地喂入她口?為何如此?她困惑了。看來,這男子的心思遠比她所想的更加難以捉模。
餅壓于胸的痛楚稍稍減緩後,她扯下頸上紅繩,伸手向他。「物歸原主。」這是她對他的承諾。
遍還此物之後,他們之間便再無牽扯了吧。
望著她掌上的白玉指環,他收起黃銅骨扇,伸出了手。
伸出的手觸上了她的指、握上了她的掌,並將她拉起讓她撲進他懷里。
「你……」她的詫異並非來自他堂突的舉止,而是他貼在她背上的手所運行的真氣。
「我的地盤上不曾出過人命。」他扣緊著手臂不讓她掙月兌。
什麼?怔了怔,她听懂了。果然,要他說出貼心話來,簡直比登天還難。
「夫君只要將我丟出地盤範圍便可省下許多麻煩。」她替他出著主意,看似真心。
「妳這話說得晚了。」他運出的真氣加強了許多,為了她難掩的虛弱語氣。
淡淡一笑,她螓首微揚注視著他的半邊臉龐。「有件事,請夫君不吝賜教。」難得他主動讓她如此貼近,她又怎能錯過此佳機。
他垂眸,等著。
「夫君之名?」她問著。
他雖神秘,但只要她認真打通仍可探知,但她卻不願。不知何故,她只想親耳听他說予她听,由他親口告訴她。
望著她固執的眼神,他沉靜的黑瞳波光閃動,心似被輕輕扯了下。
沉默半晌,于巫緋語氣餒失望之際,他的聲音終于落下──
「攸皇。」
黯淡的眸光一亮,毫不掩飾的欣喜染上眼睫,她如獲至寶般的喜悅盡收他眼底。
攸皇……她于心中默念著。原來,攸是他的姓啊。
「攸皇。」這一次,她喚出了口,低低柔柔的嗓音如流水般悅耳動听。「我記下了……」
焙緩地,她將臉頰貼靠上他胸膛,暈厥過去。
「攸皇。」粗啞的聲音于厚實木門後傳出。
「呀」一聲,門開了。
開門而入的少年身形修長、長發披散,垂落額際的發幾乎覆蓋住他整個左臉,讓人瞧不真切。
「師父。」他開了口。清冷的嗓音依舊,平伴的語調依舊,冰冰冷冷地如同一池冰潭。
「師父的時候到了。」床上老者斑白的胡須垂胸,隨著說話而隱隱浮動的唇,有著病態的蒼白。
「師父……」他喚了聲,語氣中多了一抹不易見的焦急與不舍。
「替師父將神桌上的天書取來。」老者吩咐著,混濁的眼瞳眨了眨,似乎想將徒兒的面容看清。
取來天書的攸皇,用雙手捧著,跪落床畔。
「你絕對有資格成為天書的持有者、為師的傳人,但你可願意?」
攸皇沉靜的眸落于天書上,靜默不語。
「你不願意……」老者呵呵笑了。「這點為師一向清楚,卻總是妄想終有一日你會改變心意。」
「攸皇可代師父尋找傳人。」意思是他仍是不願繼承衣缽。
「是啊。」老者點點頭。「只可惜了你的天賦異稟。」
「攸皇只是個妖魔。」
「胡說!凡夫俗子不懂你,為師豈會錯辨。」老者慈愛地盯著他覆面的發。「攸皇要謹記一事,你的眼能見別人所不能見,此乃上天之恩澤,切勿自棄。」
「攸皇寧為凡夫俗子。」他語氣中的厭惡,對的是他自己。
「既已不凡,何不善加利用、救世濟民?」老者仍不死心。
「攸皇無此胸襟,有負師父所期。」
望著他抿緊的唇,老者心中涌上憐惜之情。「為師不逼你,聰穎如你終會找著屬于你的路。只是……」老者頓下話,思索著該如何表達。「當年為師尋你,並非全是為了尋找傳人,而是為了你乃為師的貴人。」
「怎麼會?」這事他頭一回听師父提起。
「不論你是否願為傳人,持有天書者,這一生必遭逢一次生死大劫,需尋得命中貴人,逢凶化吉。」老者伸手模模他的頭,當他猶如孩童一般。「幸好有你,為師才能活至今日。」
「攸皇不明白。」他不明白他何時替師父逢凶化吉了。
他這總是將自己視為妖魔的徒兒,怎會明白他救了他多少回。「答應師父一件事。」
「師父請說。」
「順從天書指示,尋找你的貴人。」
「倘若天書不指示?」這種事,總有可能吧。
老者微微一哂,上天既給他如此天賦,絕不可能棄他于不顧。「若此,貴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他說得肯定。
「如何知曉來者是徒兒的貴人?」
老者銀白的眉微微挑起,注視著他的眸已失去往日神采。「屆時,攸皇自會明白。」
……
「哎呀,當家夫人駕著馬車離家出走了,當家的怎麼還有閑情逸致坐在這兒發呆?」
突來的話語打斷了攸皇遠揚的心思。
擺瞳稍移,睨了大剌剌進門的人一眼。「你要我去追?」攸皇替自己倒了杯清茶,品著。
「當家的夫人,理當由當家的去追,別人代勞,成何體統?」二當家君韶安攸皇身旁坐落,接過茶壺也為自己倒了杯茶。
「你在等著看戲?」
「難得當家的是主角,這戲怎可草草了結?」君韶安笑得不懷好意。「大伙兒全等著看後戲呢。」
「大伙若閑著,我可替大伙找事做。」他斂著眸,冷淡依舊。
「這事不勞當家的費心,有我替當家的效勞。」君韶安倏地湊近他,還刻意壓低了聲音。「不知當家夫人容貌如何?」此乃大伙最關切之事,他當然也是如此。
「與你何干?」
君韶安模了模鼻子。他就知曉問當家的這種事肯定會踫一鼻子灰的。但誰教他是眾所矚目的二當家,他不問,誰來問?
「雖說我等無權過問,倘若當家夫人貌似天仙,咱們也臉上有光呀。」這理由是否太過牽強?
「多事!」攸皇啐了一聲,仍是未吐露只字詞組。
「唉,無端耗了我一顆療傷聖品雲露丹,這用藥者的身分、長相我總會特別好奇吧。」君韶安用肘抵了抵攸皇。「我這一點小小的要求,不過分吧?」
「我沒見過她容貌。」
「什麼?」君韶安愣了下,他「誘拐」老半天所要的絕非如此答案。「她可是你的夫人啊。」
「你信?」攸皇不答反問。
「是不信。」畢竟想成為當家夫人者比比皆是。「但你卻與她寸步不離,所以我想她或許會是個意外。」
意外?攸皇的黑瞳閃動。
她,確實是個意外。
意外地出現他面前,拿他當賭注;意外地挨他一掌,取走他的傳家寶;意外地被她利用,散盡他千金;意外地與都翠動手,讓她一直未愈的傷猛然加重。
奇怪的是,種種意外不但未讓他感到厭煩,反而讓他覺得有趣。
與她相處,心中便有種未曾有過的期望,似乎在等待著她下一步的驚人之舉。
斌人自會前來與你相會。
當年師父說過的話此時再度涌現。他擰眉細思,平靜的心湖因這話兒而泛起漣漪。
「再說,當家的不僅公然于大街上和姑娘摟摟抱抱,還任姑娘聲聲喚您夫君,這種種不尋常的跡象,當家的要我怎麼想?」君韶安說得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那百年難得一見的場景,他竟失之交臂?真是……可惜啊!
「隨你。」攸皇的回答跟不回答沒什麼兩樣。
不過,當時的他為何未將她推開?武功修為極佳的他,又怎會讓有傷在身的她輕易摟住?
他性情冷漠,除了君韶安之外,無人敢隨意近他身;他也從不隨意讓他人有近身之機。但素未謀面的她,為何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貼近他?
難不成只因她便是他等待的貴人?
驀地,他笑了。
驚鴻一瞥的笑柔化了他冷漠的半邊臉龐,卻稍縱即逝。
若此,她的離開,正是時候。
仰首飲下一杯冷去的茶,不知怎地,今日的茶,帶澀。
「當家的。」君韶安喚住欲離開的攸皇。今日當家的神情,透著一絲古怪。
攸皇停駐門口,未回頭。
「當家夫人留了封書信。」這當家夫人的稱呼,君韶安還真不想改口呢。
「那絕非書信。」攸皇瞄了眼那署名「夫君」的書封,說得毫不猶豫。
既然要不告而別,她便不會留下只字詞組。這是他對她的了解,一種說不上來亦無法解釋的默契。
「哦?」君韶安愣了下,「那當家的可要猜猜里頭是什麼?」這樣才有樂趣吧。
「猜中的報酬呢?」
君韶安想了想。「當家的囑咐的「那件事」,我會全權處理。」
「不論猜中或猜不中,你都得處理。」如此報酬,可一點也吸引不了他。
「我會「心甘情願」地處理。」君韶安說得耍賴。
「心甘情願嗎?」他勾了下唇。雖對他而言並無差別,但若能讓君韶安心甘情願,倒也不壞。「銀票,千兩。」
是嗎?君韶安趕忙開封一觀。
「銀票一千兩?」望著手中銀票,君韶安臉上難掩驚訝。還真的讓當家的猜中了?世人傳他擁有通天之能,莫非為真?
「願賭服輸。」攸皇離開閣樓時,潑下了這盆冷水。
望著他偉岸的背影,君韶安不自覺地搖頭嘆息。
今晚,無月無星,無一絲燈火的街上,冷風颼颼。
漆黑的巷道里,叮嚦啦、叮嚦啦的詭異聲響自遠處漸漸傳來,吵醒了一名七、八歲的稚童。
坐起身,男孩微腫的眼皮還掛著沉沉睡意,困睠的眸一張一合,似睡似醒。
那聲響更近了。
揉揉眼,揉揉臉,男孩左右張的頭顱似乎在確認著什麼。
床旁的娘親睡得好沉,似乎未讓這奇怪的聲響吵醒。
小心地從棉被里鑽出,男孩下了床,攀上一張矮凳,將窗子開個小縫,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外頭望。
仔細凝听,那是鐵鏈拖在地上與地上石板互相撞擊的聲響。然三更半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何來鐵鏈拖地?
眨眨眼,睡意全消的男孩將整個頭探出窗外欲瞧個仔細。
起初,那只是三團白白的朦朧影子。
隨著影子的靠近,拖地的鐵鏈聲震得他耳朵嗡嗡鳴叫,影子也益發清晰。
「福同伯伯!」男孩有些詫異地月兌口喚著。他認出了走在最後的那抹身影。
那是巷口賣豆腐的老伯,總是會用剩余的豆渣做出美味的豆渣糕給他姐饞的好心伯伯。
大半夜的,伯伯不睡覺要上那兒?伯伯的手上、腳上又為何銬著鐵鏈?
而走在前頭的兩人將鐵鏈扯得太急,伯伯有好幾回都快絆倒了。
「等等,別扯了,伯伯都快跌跤了!」焦急的男孩忍不住對窗外喊著,這一喊,周遭的氛圍瞬間冷凝幾分。
「有人看得見咱們呢。」那兩人停下了腳步,其中一人說話的聲音彷如刀石撞擊。
「還是個沒長毛的小表。」另一人的聲音則宛如夜鶯哭啼。「由你來抹去他的記憶?還是由我來?」
「你去吧,今晚差事之多快把我給累壞了。」
「小表這麼晚不睡還跑出來攪和……咦?」彷若哭啼的聲音訝異地揚起。
「怎麼?」
翻閱書冊的聲音代替了回話,那人取出懷中書冊翻得好快。
「抹不得。」他嘆了口氣。「也抹不去。」
「怎麼會?」另一人搶過書冊觀看。「……是他?」咭咭的笑倏然傳開。「沒想到今晚會踫上轉世投胎後的他,待會兒我可要在閻王面前說一說。」
「走吧,先回去交差要緊,別耽擱了。」
「等等!」見兩人要走,男孩更心急了。「你們要帶伯伯去哪兒?」
「去哪兒?」兩人對望一眼,笑得陰森。「閻王殿。」語畢,三條人影轉眼消失無蹤。
「等等──」
「攸兒,你在跟誰說話?」床上的婦人翻身坐起,望著男孩的臉色有些發白。
「娘!」男孩跳下矮凳、上了床。「方才有兩個人用鐵鏈將福同伯伯拖走了,娘快找人去救伯伯!」
「你可看清那兩人的臉?」婦人瞪視著窗外的眼透著驚恐。
「看不太清楚。」男孩搖搖頭。「他們的臉上彷佛被白霧籠罩著。」
「那他們可看清了你?」
「孩兒不清楚。」男孩蹙起了俊眉,娘抓痛他了。
「踫踫踫」!突來的敲門聲讓婦人嚇得跳起來。
「攸家媳婦!」門外的聲音喚得急切。「攸家媳婦!妳快醒來,福同走了,快來幫幫忙呀!」
埃同走了?婦人用著驚懼的眼神望著眼前孩兒,唇直顫。
「我馬上就過去。」她回了話,聲音抖著。而後她將男孩抱躺于床褥上,用厚重的棉被裹上他。「攸兒,你听好。」
「娘?」男孩疑惑地望著娘,不明白娘臉上的擔憂為何。
「答應娘,方才你所見之事絕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都不許提!」
「私塾的夫子也不行嗎?」他原本還想問問夫子的。
「不行!」婦人加重了語氣。「日後若有與今晚相同之事發生,也不許說出來,任何人都不許說,包括娘在內。知道嗎?」
「娘也不許說?」他抿起了唇,不明白娘的用意。
「不許!」婦人嚴厲的口氣嚇得男孩有些慌了。「快答應娘!」
「孩兒答應娘,從今而後絕不向他人提及今晚或與今晚相似之事。」他立了誓,為了讓娘安心。
不舍地,她將他緊擁入懷,眼角的淚水被她偷偷拭去。
「嗯,這才是娘的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