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馬路上繞來繞去，韓奇似乎沒有特定的目的地。
「韓奇，我們去哪兒？」我忍不住發問。車內的空氣有些沉悶，韓奇也太過安靜了。他有心事嗎？
矮奇熟練的握著方向盤，一面轉頭對我微笑。「你來決定好不好，台北你應該比我熟。」我想了一會兒，今天不是假日，不怕遇上教人受不了的擁擠人潮，而且難得天這麼清澈、這麼藍，適合吹吹風。我突然有了主意。「到圓山好不好？」我提議。
「圓山？」韓奇顯然對我的意見感到不解。「你想到圓山飯店？」
「不是圓山飯店里面，我想坐在外面廣場的階梯上吹吹風。你曾經坐在那兒過嗎？」我閉上眼楮，像是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涼風的清爽。「那兒的風很大、很涼、很舒服，完全不是冷氣可以給你的那種舒適。」
「你喜歡吹風？」韓奇將車調頭往圓山的方向。
我點點頭。「很喜歡，只是很少有機會可以這麼隨性。公司里的事情多，假日又得陪振剛參加一些推不掉的應酬。」
「看來，于振剛已經把你訓練成一個女強人了。」他特地強調訓練這兩個字，口氣中有著濃厚的不以為然。
我本能的想為振剛辯解，于是毫不猶豫的開口反駁韓奇。「你怎麼可以用訓練這兩個字？接受這份工作是我自己願意的，振剛幫了我很大的忙，我的商業知識、社交禮儀全是他教的。」韓奇沉默了幾秒鐘才開口對我說︰「小每，你知道嗎？昨天看到你出現在談判桌上，我真的嚇了好大一跳。我從來沒想過你會在現實冷酷的商場上工作，你太重感情了，不像個冷血的商人。」說這些話的時候，韓奇的眼楮始終直視著前方。
「不是每個商人都冷血的。」我說。
他轉頭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的說︰「是嗎？」我還沒開口，韓奇已經把車開到停車場了，他先下車繞到我的車門旁，替我開了車門。「好了，可以下車了。」
「謝謝。」飯店前的廣場今天顯得特別空曠，藍藍的天空也像是水洗過般的干淨。我滿足的伸開手臂，貪婪的、深深的吸一口清新潔淨的空氣。好舒服！有多久沒有這樣放輕松了？我和韓奇背靠著扶手、並肩坐在第三層的階梯上。
「你剛剛說有話要對我說，是什麼事情？」我問。
矮奇看著我，像是要看透我似的。「小每，可不可以老實告訴我，你嫁給于振剛的真正原因是什麼？」我沒料到韓奇會問我這個問題，當場愣了一下。
「不是因為愛吧！」韓奇看我久久沒有回答，又加了一句。
我不知道韓奇這個問題背後的用意，但無論如何，絕不能讓他知道我心里真正的目的。
「還不是為錢嘛！」我故意不在乎的說著。「你昨天也說過了，跟于振剛在一起的女人除了為錢還能為什麼？」韓奇的嘴角浮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他看著我的眼楮，輕聲的說出最具爆炸性的話語。「不，小每，你為的不是錢。你嫁給于振剛是為了報仇！」我太震驚了，不可能！矮奇怎麼會知道？他是從哪里得知這一切的？昨天重逢時他還不知道的，為什麼短短幾個小時內他什麼都查清楚了？
「昨晚送你回家後，我越想越不對，我不明白你怎麼會在小小年紀時就立志嫁給于振剛，那時候你才幾歲。」韓奇緩緩的解釋著他的發現。「我手上一直有于振剛家族的早期資料，只是從來沒有仔細看過。昨晚回到住處後，我把所有的舊資料再翻了一次。你猜我發現了什麼？」我搖搖頭不想猜，但心里已然明白。
「于家幾十年來一直是商場上的強者，他們不但發展原有的房地產生意，也並吞經營不善的同性質公司，敗在于家手中的公司不在少數。十二年前于家積極介入當時還在發展初期的電子科技，而且做得很不錯。但令人不解的是，于家卻也在當時惡性並吞了一家性質完全不同的公司。」我沉默的低下頭，于家吞掉的是爸爸的玩具公司。
矮奇停了下來，安慰的拍拍我的肩膀。
「當年這件事情在商場上引起很大的爭議，因為不管是原先的房地產，或是後來新開發的電子科技產業，于家向來是不並吞性質不一樣的公司的，但那次毀在于氏手里的卻是一家玩具進出口公司。二來是因為那家公司並不是經營不善才被並吞的，事實上它原本經營得有聲有色，但于家硬是用強大的經濟優勢扳倒了它；第三個原因是……」韓奇的聲音頓時軟化了，他握住我的手。「玩具公司的老板後來自殺了，沒多久他的太太也跟著自殺身亡，留下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女孩。失去親人的小女孩于是被送進了孤兒院。」
「夠了，韓奇，別說了。」我低聲的請求。當年沒有人知道于氏為什麼要毀掉那家公司，玩具並不是于氏發展的項目之一。
媽咪要我為他們報仇的聲音又出現在我腦海中，爸爸躺在血泊中的情景也歷歷在目，但同時出現的卻還有振剛的柔情。
我迷惑了，振剛有什麼理由要毀掉爸爸的公司？他跟爸爸之間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我又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童年。那時候我們好快樂，爸爸疼媽咪也疼我，他常常說我跟媽咪是他的心肝，其他同學常常來找我玩，他們也都喜歡爸爸，說爸爸是最好的人。是啊，爸爸是個大好人，為什麼振剛卻要傷害爸爸？
可是振剛也是個好人啊！他雖然脾氣不好，雖然有些專制，可是對員工、對朋友都很照顧，對我更是超乎我所能想像的好。我在于氏四年多來，看到就算要並吞其他公司，振剛也會替那些員工想好退路，不至于讓他們立刻面臨失業的危機。這麼好的振剛為什麼會做出逼死爸爸和媽咪的事情來？
我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久久不能自拔。
「小每？」韓奇輕喚我。
我拭去眼淚，韓奇知道了也好，這個秘密我獨自背負太久了。「韓奇，我真的好痛苦！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韓奇沒有直接給我答案。「你覺得自己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我苦惱的搖搖頭。「其實，我真的好久沒有想起對他的仇恨了，我甚至懷疑，振剛真的是那個壞人嗎？」韓奇看著我，認真的問︰「那你還想報仇嗎？」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用力的搖頭，希望可以把所有的煩惱一起搖開。「雖然一切的事實都指出了振剛就是那個凶手，媽咪也親口告訴過我，但是……我……我還是不相信振剛會做出這種事，我不相信……為什麼我……」
「因為你愛上他了。」韓奇肯定的說。
「不！」我本能的反駁，我怎麼可以愛上于振剛？他是我的仇人啊！「我只是……只是因為這件事情已經十幾年了，或許我有些忘了。」但我也知道，這樣的理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不是這樣的，小每，你愛上于振剛了。」韓奇斬釘截鐵的說。
我猛抬頭，無力的看著韓奇。或許他說得沒錯，但是我怎能愛上這種男人？他毀了我的家啊！為麼我對他卻沒有太深的恨意？
「你嫁給于振剛，本來只是單純的想為父母報仇，沒想到後來卻真的愛上他了，對不對？」韓奇分析著。
「我該怎麼辦？」我苦惱的抱著頭。
「你想怎麼辦？」韓奇不答反問。
我無助、虛弱的凝視著他。「我不知道。韓奇，幫我。」我想替爸爸媽咪報仇，可是誰能忍心傷害自己所愛的人？
矮奇輕嘆一聲，將我摟進懷中。我沒有推開他，此時此刻這種沒有男女、充滿溫暖的擁抱正是我需要的。韓奇輕拍我的背，讓我感覺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小每，你真的讓我好心疼。」
「當我的避風港，好不好？我真的好累了。」我靠在韓奇胸前，淚水在哽咽的話聲中滾滾流下。
矮奇揉揉我的頭發，瘖啞的說︰「當然，我永遠是你的避風港，替你擋開外頭的風風雨雨，就像小時候一樣。」我趴在韓奇肩上，盡情的哭泣；眼淚像決堤的海水一樣，不停自雙眼中溢出。我只想休息、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
這時候，像是要呼應我的心情似的，天空先是劃過一道閃電，接著轟隆一聲大響，然後就劈哩叭啦下起雨來了。是典型的夏季雷陣雨，已經午後了嗎？
我仰起頭看著天空，大雨不停打在臉上、身上。韓奇月兌下外套要替我遮雨，我阻止了他。
「不，不要遮。」我的身體全濕透了，可是好暢快。「我想淋雨，讓雨沖走我的煩惱。」于是韓奇陪我一起在雨中放聲大叫。
雷雨滂沱中，韓奇提起了小時候的往事。「嘿，小每，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都好喜歡下雨天？」
「記得。」我大聲的回答。每當下雨過後，我們總會折上幾只紙船，放進小水溝中，比賽看看誰做的船能跑最遠。贏的人可以吃對方的點心一次，通常是乾硬的面包，運氣好的話是香噴噴的肉包。
我總是贏家，因為韓奇會故意讓我。那些是我悲慘的孤兒院生活中唯一愉快的回憶。
午後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後天空又是一片清澈。
「來賽船，敢不敢？」我看著韓奇，提出挑戰。
矮奇看看自己再看看我，突然爆出大笑。「改天再比吧！看看你淋成什麼樣子了。」我低頭看著自己，美麗的連身裙被雨水一淋，全貼在身上了。
「還好你沒化妝，不然這下子就成了大花臉了。」韓奇拉著我轉了一圈，開玩笑的說︰「不過，我原本以為你乾乾扁扁的，現在才發現你身材還挺不錯的。」
「臭韓奇！你還跟我開玩笑。」我捶了他一拳，冷不防打了個噴嚏。
矮奇擁著我走向停車場。「我先送你回去換衣服，免得你感冒了。」
「也好，再不回去只怕振剛又要抓狂了。你知道嗎，其實剛剛出門前我才跟他通過電話，他說要馬上回家來。」
「那……」韓奇的擔憂全寫在臉上。
「我卻跟你跑出來淋雨。」我笑了笑，有種豁出去了的感覺。
「他不會對你怎麼樣吧？」我不想思考這個問題。家里或許正有一場風暴等著我，我何不好好享受這風雨之前難得的寧靜？
「走，該回家了。」我拉著韓奇，用盡全身的力氣全速跑到停車場。
當車子進入家門前的道路時，我下了一個決定。不能再當逃兵了，我決定直接問振剛。
丙然，一進家門振剛就氣急敗壞的迎了過來。「老天！小每，你到底在干嘛？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他揚聲要小竹拿條大毛巾過來，我出聲阻止︰「不用拿了，小竹，我想直接上樓沖個熱水澡，你把我的衣服準備好就行了。」然後我面對著振剛，冷靜的對他說︰「振剛，我有事情要問你，你急不急著趕回公司？」振剛的眼里有疑問，但他還是搖搖頭。
「那我洗完澡到書房找你。」我說。
「我等你。」他簡短的回答。
在滿是蒸氣的浴室里，我的腦子快速的運轉︰等一下該如何開口？是直接問他當年的心態？還是迂回婉轉的套出答案？而他會承認還是否認？
當我進入書房已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今天的書房又恢復往常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昨晚的混亂景象。振剛坐在大桌子後的皮椅上，手上端著酒杯。這不太尋常，除非應酬，否則振剛從不在白天喝酒。
我不想坐在振剛對面的椅子上，和他面對面的壓迫感會讓我說不出話來，所以我選擇坐在離他較遠的窗台上。看到我特意避開和他直接相對的座位時，振剛的眉毛訝異的抬高了。
「我有些事情想問你。」我開門見山的說，速戰速決是對我最有利的方式。
振剛審視著我，面無表情的開口︰「你想離開我？」離開他？這跟我的問題有什麼關系？我不解的看著振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這樣問。
「你想跟我離婚嗎？」他再問。
我看著他，不明白他這想法從何而來。「為什麼這麼問？」
「不是嗎？你明知道我就要從公司回來，卻還跟那家伙出去，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濕透了。怎麼？你們兩個「忘我」到連下大雨都不躲嗎？」振剛還是緊盯著我，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回來就說有事要問我，難道不是為了想離開我，跟他重拾舊情嗎？」
「才不是這樣！我哪有想跟你離婚？」我反駁，真沒想到他的想像力這麼好，我還以為只有女人才容易胡思亂想，做一些有的沒有的聯想。
听到我沒有離婚的意思，振剛的表情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那你想問我什麼？」我又猶豫了起來，他會對我坦白嗎？哪有犯罪的人會輕易承認自己的罪行？是不是我私下調查會比當面問他好？我遲疑著，剛才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勇氣正一點一滴的消失。
振剛走向我，坐在我身旁的窗台上，低沉的聲音跟剛才判若兩人︰「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難啟齒？」不行！我沒辦法開口問他。我可以對抗最憤怒、最粗野時的振剛，但面對他的柔情，我一籌莫展。
可是我一定得問，不能再當鴕鳥、不能再逃避了；我在心里再度武裝自己。
「小每，究竟怎麼回事？」振剛托起我的臉，深思的望進我的眼里。「你有心事？」我避開振剛的凝視，推開窗戶想呼吸新鮮的空氣，但窗戶被推開的那一剎那，我就後悔了自己的舉動。那一畦花圃把我最後的勇氣與決心摧毀掉大半。
「好漂亮。」我情不自禁的贊嘆.「嗯？」振剛莫名的看著我。
「我是說那些花。」我指著花圃。「剛剛下了那麼大的一場雨，可是它們還是那麼挺拔的直立著，不但沒有在大雨中倒下來，反而顯得更有生氣、更美！」
「你不是特地留我下來討論這些花的吧？」振剛帶著微笑問我。
「不，當然不是。」
「那麼……」我沒有勇氣直接問他當年的事，至少看著他費心排成的「小每」花海時，我沒辦法開口。
「是因為早上的電話事件嗎？」振剛猜測的問。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電話事件？」幾秒鐘之後我才了解，他指的是早上他的前妻在電話中的不客氣。好吧！我決定將錯就錯。
「嗯！」我想起振剛的弱點，于是繼續用早上那招——裝可憐。「她敢對我這麼囂張，是不是因為有你當她的靠山？」振剛真的相信我是吃醋了，他非但沒有不高興，反而顯得很開心。他將我拉近胸前，愛憐的捏了捏我的臉頰。「你吃醋了？」我不說話，故意嘟著嘴，讓自己看起來像是打翻醋壇子的小女人。
「小傻瓜。」振剛擁著我，好溫柔的說︰「我心里只有你一個，絕對沒有別的女人。」
「她對我很不客氣。」我委屈的說。
「凱莉一向是張牙舞爪的，尤其對出現在我身邊的女人。」他輕描淡寫的說，沒有深入解釋的打算。
「你怎麼會娶這種女人？」我對這一點是真的非常好奇，那個叫做凱莉的女人實在配不上振剛。
振剛的臉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對不起，我不該問。」我似乎是觸到振剛的痛處了。
「不，沒關系。」他像是看著我，但視線的焦點卻是穿過我，落在不可知的遠方。「你大概知道我結過三次婚吧！懊笑的是，這三次婚姻加起來的時間還不到一年。」
「為什麼？」振剛皺起眉頭。「她們……都不是我真正想要的人。」
「哦？」
「我會娶她們，其實只為了一個單純的理由。」振剛的眼楮黯淡了幾秒鐘，聲音也沙啞了。「她們三個人都有某部分長得像一個人，一個在遇上你之前我唯一愛過的女人。」
「是嗎？」這一次我真的覺得不是滋味了，原來振剛心里一直有一個我不知道的女人。
振剛繞到大桌子後面，在皮椅上坐了下來。他點燃了一支香煙，吐出一口煙之後開始訴說他的故事。「我的第一任妻子眼楮像那女人，大大的、亮亮的，像是會說話一般，我第一眼見到她就向她求婚了。只可惜她貪婪的心更大過會說話的眼楮，婚後沒幾天我就受不了。」振剛停頓下來，眉頭皺在一起。我保持安靜，沒有表示意見。
「第二任太太聲音軟軟的、有些慵懶，就像她的聲音一樣，我最喜歡閉著眼楮听她說話，那種感覺……」振剛閉上眼楮，似乎是回想到往事了。「就好像跟我說話的人是我心愛的她。」我看他陶醉在回憶里，忍不住開口問︰「那你們怎麼會離婚？」振剛沒有回答我的疑問，他只是張開眼楮，狠狠的吸了口煙，繼續他的婚姻故事。「第三任太太，也就是凱莉，有一個微翹的鼻子，有時候很可愛、有時候很性感，跟她幾乎一模一樣。那時的我實在太天真了，以為可以在這些女人身上找到她的影子，沒想到跟她們相處反而讓我更痛苦。」沒想到振剛是這種人！原來他的玩世不恭、游戲人間都只是因為忘不了那個女人，所以才會女伴一個又一個的換。他只是在這些女人身上找尋那個女人的影子，換句話說，這些女人只是替代品。那我呢？我也是替代品之一嗎？心底突然涌起一陣不安。我想起了振剛第一次看到我時似乎很激動，而且往後的日子里他也經常偷偷打量我。是因為我長得很像那個女人嗎？
我月兌口而出的問他︰「那麼我哪里像她？」我多麼希望振剛告訴我，他娶我不是因為我長得像某人。
但是振剛沒有說話，他只是更猛的吸了幾口煙。他的沉默讓我感到心碎，原來我也不過是個影子。
「你為什麼不娶她？」我再問。
振剛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像是考慮著該不該回答我的問題。
「算了，就當我沒問。」我沮喪的說著，轉身想走出書房。
振剛喊住了我。「別走，小每。」我停住腳步，沉默的看著他。
「過來這兒。」他對我招招手。
雖然我很想不理他，卻辦不到，我的腳像是被一股強大的吸力牽動著，一步一步的朝振剛的方向移動。
我坐在桌子上，悲傷的望著振剛。他為什麼不對我說，他向我求婚是因為他愛我，而不是因為我像那個女人。為什麼他不肯說？即使是說謊也好。
「我很想跟她結婚，想得快發瘋了，可是那時候我還只是個高中生，我只好耐心等待。但是大二那年，我才知道她早就結婚了，還有個小阿。知道這個消息時，我簡直要崩潰了，天天藉酒澆愁、喝得爛醉如泥，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大約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到學校上課。」振剛平淡的說著，就像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但我還是在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不小心流露出來的痛楚。
「那時候你一定很愛她！」我輕聲對他說，不曉得語氣里有沒有顯露出濃濃的妒意。
振剛不做任何表示。
雖然想故作輕松，但聲音卻泄露了我的緊張與憂心。「你現在還愛著她嗎？」
「她已經死了，十幾年了。」他說，淡淡的。
「喔，對不起。」突然听到這個消息，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振剛突然盯住我，緩緩的對我說︰「你真的很像她，非常像。」我的血液霎時彷佛凝結了，溫度從腳底流逝，全世界的冰冷加起來也抵不上我內心里的寒意。振剛之所以娶我，果然只是因為我長得像他心里的那個女人。
我羨慕、更嫉妒那個女人，但卻永遠也無法取代她在振剛心里的地位。我可以跟任何一個女人競爭，但是誰能告訴我，如何去對抗一個已經不存在的人？
「沒想到你是這麼深情的男人。」我有些嫉妒的對振剛說。
「哦？」振剛頗富興趣的看著我，露出迷人的微笑。「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樣的男人？」
「我從來不認為你會完全傾心于一個女人。」振剛挑起眉毛。「你的意思是說我很花心？」
「以前我一直認為你對感情很不忠實，畢竟你交過的女朋友多得數不清。現在我才知道，原來全是為了你深愛的那個女人。」我覺得好難過，振剛心中難道只有那個女人？那我算什麼！
「你吃醋了？」振剛笑著問。
「為什麼每次我吃醋你都顯得特別高興？」
「當然，吃醋表示你愛我、在乎我。」我不平的看著振剛，不高興的說︰「可是你愛的人卻不是我。」
「誰說的？」
「不是嗎？你剛才自己說的，我長得非常像她。我想，你會娶我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吧！就跟你的前三次婚姻一樣。」我雙眼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希望能從他的眼里看出蛛絲馬跡。
女人的心理真是奇怪，幾十分鐘前我還煩惱著該如何問振剛當年為什麼要那樣對待爸爸的公司，現在卻對他的愛人吃起醋來了。
振剛捻熄手上的香煙。「我承認，第一眼見到你時，我好驚訝，幾乎要以為你就是她了。」第一次跟振剛見面的情形浮現在我腦海里，沒錯，那時候他顯得很激動。
「你們真的很相像，不論是五官、身材，連笑起來時的酒渦都在同一個地方。」振剛苦笑著說︰「剛開始的時候，我甚至經常出神的看著你，心里想到的卻是和她相處時的情形。」沒錯，當年振剛的確時常望著我發呆。
我覺得心正在淌血，原來振剛愛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的某些特質，跟那個女人一樣。
我忍不住問他︰「如果我長得不像她，那時候你會給我那份工作，後來還跟我求婚嗎？」
「不會！」振剛毫不考慮的回答我。
他肯定的答案傷透了我的心，我悲傷的看著他，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振剛拉住我的手，示意我坐到他腿上，然後仔細的替我擦去眼淚。「你這個小傻瓜。」
「是啊，我是很傻。」我別有所指的說。我不小心愛上了振剛，把爸媽的仇擺在一邊，他的心里卻有另一個女人，這樣的我，難道不傻？
「別哭了，小每。」振剛溫柔的親親我。「你沒有注意到嗎？我剛才說的是剛開始的時候。」
「你的意思是？」我擦乾眼淚看著他。
「我不否認，剛開始對你有特殊的感情，只是因為你跟她太相像了；後來，我漸漸的發現除了外型之外，你跟她其實有很大的不同。她看起來溫柔可親，實際上卻很剛強；你雖然獨立自主、看似堅毅，卻有一顆最柔軟的心。」
「是嗎？」我問。
振剛將我拉近，幫我撥開額前的發絲。「起初我也以為自己只是把你當成她，但你待在我身邊兩三年後，我終于懂了當初她所說的話。她曾說我愛的只是她對我做過的那些事，而不是愛她這個人。那時候我不懂這些話的意思，愛上你之後我才懂了，原來愛一個人不一定要她為你做過什麼事，愛就是愛，很單純的。」我忍不住想听他親口說。「那現在你愛的是我嗎？」
「當然！」振剛毫不遲疑的回答。
「真的嗎？」我小心的問。
振剛點點頭。「而且你讓我對女人的觀點徹底改變，那時候看你不管學什麼都有模有樣，我真的是吃驚不已，沒想到你這麼聰明。認識你以前，我總認為女人不過就是光有美麗的軀殼，卻沒有什麼腦袋。」
「什麼」我不以為然的喊︰「你太瞧不起女性了吧！」
「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偏頗，可是這不能完全怪我。」振剛替自己辯解著。「大部分圍繞在我身邊的女人都沒什麼大腦。」我嘲笑的看著振剛，「那並不代表女人不聰明，反倒是說明了你的眼光和品味有多低劣。」
「好了好了，我早該知道女人是很聰明的，可以嗎？我們就不要再討論這個話題了。」振剛討饒的說，順勢將我拉進他的懷里，無限柔情的看著我。「小每，我心里真的只有你。你就像上帝派來的小天使，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愛情是這麼快樂的事。」
「是嗎？」就算是，也是個復仇天使吧！不是因為愛情，而是為了復仇而來。
「是的，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振剛吻了吻我的唇。「沒有你，我就像是生活在黑暗中；天使來了，多彩多姿的色彩也隨著進入我的生命。」我暗自嘆了口氣，振剛的溫柔無疑是全天下最厲害的武器，輕而易舉的擊潰我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決心。
「你該回公司了。」我推推他。看來我永遠也別想直接從振剛那兒得知當年的真相。
「那可不行！現在你問完你的問題，輪到我問你一件事了。」他理直氣壯的說。
「我有什麼事可問？」振剛收起笑容，面無表情的說︰「很嚴重的事。」看著他嚴肅的表情，我不禁緊張了起來。「到底什麼事？」
「為什麼又跟那家伙出去？你明知道我馬上就要回來了。」振剛一提出他的問題，我緊繃的神經立刻放松。還以為是什麼大事呢！
「還不都是你不好！」我半真半假的說著，既然知道跟振剛硬踫硬討不到好處，當然要一改以往的應對方式。
「我？」振剛不解的皺起眉頭。
「你昨天離開餐廳時臉色那麼臭，韓奇擔心你會傷害我，所以才會一早就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我故意在他面前晃一晃受傷的手腕。「韓奇看到我手上的紗布，還以為你對我動粗呢！」振剛瞪大雙眼，氣呼呼的說︰「他居然以為我會對你動手！我看起來像那種會對老婆使用暴力的爛男人嗎？這愚蠢的家伙！」
「還說呢！你真的很冷血你知道嗎？看著我割傷自己，你卻不阻止我，還想對我……對我……」我打了個冷顫，昨晚的情形又浮現在眼前。
振剛眼底立刻蒙上一層愧疚與心疼，他緊抱住我，向我道歉。「對不起，小每，我一定是瘋了，才會對你做出那麼惡劣的舉動，對不起。」我伸手環住振剛的腰，把頭靠在他寬厚的胸膛。「昨晚你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真的嚇壞我了。」
「對不起。」振剛低下頭輕吻我。「不會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證。」
「即使我又跟韓奇出去？」振剛摟著我的手一緊，久久不說話。
「振剛？」等不到他的答案，我抬起頭來看著他。
他托住我的下巴，認真的注視著我︰「不要和他出去，小每，我不喜歡你們在一起。」
「可是我們真的只是聊天，沒別的，再說韓奇曾經是我最要好、甚至是我唯一的朋友。」我說明著。
振剛霸道的打斷我的解釋。「你想聊天可以找我聊，沒必要跟一個不相干的男人聊。」
「韓奇不是不相干的人，再說你還不是跟你的前妻……」但我還來不及表達我的抗議，振剛已經吻住我的唇。
不得不承認，振剛的吻常常讓我腦筋空白、失去理智；醉倒在他深情的熱吻中，我會忘記所有該堅持的事。
「答應我，你永遠不再見他。」振剛在我耳邊低語，隨即又輕輕的輕咬我怕癢的耳朵。「小每，答應我。」不行不行！我的兩腳開始虛軟發麻，身體也不听使喚的癱在振剛身上了，再這樣下去，他提出的每個要求我恐怕都會說好了。
「振剛，不行……」我雙手擋在振剛胸前，無力的對他說。
但是我的聲音听起來不似拒絕，倒像是欲拒還迎的挑逗。振剛再度在我身上施展魔法，他神奇的手指像是帶電一般，經過的地方無不服帖舒暢。
「振剛……」我忍不住鞍出他的名字。
「噓——」振剛用嘴唇封住我，雙手也沒閑著的解開我裙子上的暗扣.我正奇怪著，為什麼振剛對我每一件衣服的鈕扣位置都那麼清楚時，連身裙已經跟我的肌膚說再見、滑落在腳邊了。
我羞赧的想躲開，但振剛緊緊的圈著我，我根本動彈不得。
「吻我！」振剛說，半是請求半是命令。
我照辦了，不是因為他要求我，而是我自己本來就想親吻他。
振剛無情的時候冷酷得嚇人，但熱情的時候卻像是一團燃燒的火焰、足以融化全世界的冰霜。
矮奇說得沒錯，我之所以遲遲不願證實振剛逼死我父母的事，是因為我愛上他了。愛上自己的丈夫並不可恥！我在心里替自己找藉口。
「你心不在焉。」振剛在我耳邊抗議。「你在想什麼？」我趕緊給了他一個超大號的親吻，柔柔的對他說︰「我在想，我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你的？」我的回答顯然讓振剛非常滿意，他的動作愈來愈親密。我有預感即將發生什麼事，但奇怪的是我並不像以前那樣害怕，反而有些期待，我希望能讓振剛知道我對他的愛。
我開始將振剛對我做的每個舉動一一回報在他身上。我的手指隔著襯衫，在他寬闊的胸膛上游移，我的熱唇吻上他敏感的頸子，我感覺得到振剛在我的挑逗下極力想忍住的。
「小天使，我會受不了的。」他啞著嗓子警告我。
我沒有停止動作，相反的，我更賣力了。「就是要你受不了。」
「你確定？」振剛拉住我不安分的手，再一次確認。
我的回答是動手扯掉他的領帶。
「老天！」振剛發出一聲低吼。「誰教你這些的？該頒給他一座大獎。小每，你真的快把我搞瘋了。」
「把大獎留給你自己吧！」我踮起腳尖吻他。
振剛一把抱起我往沙發走去，我一點也不緊張，完全配合著振剛的動作，我希望他愛我、希望他不嫌棄我的笨拙。
振剛的耐心是我前所未見的，他的溫柔讓我完全沉浸在甜蜜親昵的兩人世界里；直到听見他在爆發那一刻所喊出的名字，我火熱的身子頓時急凍成冰，而那個從他口中喊出的名字徹底的將我從雲端打入十八層地獄。我使盡全力推開他，不敢置信的瞪著他。
我看到了振剛眼中的迷茫，他不解的看著我。難道他不知道自己剛剛說了什麼嗎？
「你喊的那個名字跟你有什麼關系？」我顫抖著聲音問他。
振剛還是茫然的望著我。「我喊了什麼？」
「你剛才叫著「晶晶」！」我悲憤的大喊。「那是我媽咪的名字！為什麼在我們親熱時，你卻叫著我媽咪的名字？」
「不！」振剛臉色大變，他搖著頭退開。「不！你听錯了。」
「我沒有听錯！」我逼近他。「于振剛，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跟我爸媽到底是什麼關系？」
「小每……」
「難道媽咪說的都是真的？是你逼死我爸爸、害我媽咪自殺的？但是為什麼？究竟為什麼？」我瞪視振剛，真的是他，居然真的是他！老天！為什麼是振剛？為什麼？
「小每，我……」振剛神情痛苦的看著我。「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那表示他承認了嗎？
我竟然愛上這種男人！真荒謬！之前居然還一再的替自己找藉口，拼命的想說服自己振剛不是那樣的人。結果呢？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我對著他大吼。他跟媽咪究竟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他會喊著媽咪的名字？我要知道這一切！
振剛一臉悔恨。「小每，我真的不知道柳先生會因此……」
「我恨你！于振剛！我恨你！我一定會要你付出代價的。」
「小每，你听我說……」振剛試圖拉住我。
但太遲了，我拿起散落一地的衣服，頭也不回的沖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