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論,嚴浩然並不是個十分英俊的男人。康若華在已開幕的電玩展會場,偷偷地側眸打量他。
狹長的雙眼、挺直的鼻梁、剛毅的下巴,比三分頭略長一些、像極軍人卻又帶著些許流行感的短發……他五官上的每一道線條都太過于銳利剛硬,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難以親近,又強悍難惹的氣息。
彬許,就是這種與眾不同,且與生俱來的氣韻,在人聲鼎沸的電玩展會場里,令他顯得更為矛盾突出,格外吸引人?
這真是太荒謬了!康若華幾乎在每個走到他們櫃位上的人眼里,都發現了停留在他身上過久、且過于驚訝的眼光。
啊!憊賣什麼游戲啊?就賣總監好啦!他的吸楮度簡直比SHOWGIRL們更好。
康若華一邊如此好笑地想,一邊察覺了走上前來的廠商,微笑著拿出自己的名片與對方交換,完美且得體地介紹此次參展的游戲及公司歷史與革興遠景。
嚴浩然望著她,微微挑高了一道眉,真不知道該說是驚訝還是欽佩?她剛剛明明就走神了,專業模式居然換得如此之快?
不過,話說回來,他的好兄弟小馬其實是個跟他一樣挑剔且難取悅的工作伙伴,康若華既然能被小馬青睞,自然是不會差到哪兒去才對。
但是,有些事還是得眼見為實,就像一款評價極好的手機游戲,也是得親自玩過才算靈敏。
于是,趁著現在自家攤位人潮比較少,嚴浩然隨口向同事們交代了一聲,然後便走別家公司的游戲體驗試玩游戲做功課。
才玩了一會兒,旁邊就傳來幾句引人傾听的對白——
「喂!你看見了嗎?雲闊里有個比SG還正的妹。」SG指的當然是SHOWGIRL。
嚴浩然納悶地垂眸看向自己胸前的識別證,這上面有他的公司名稱及姓名,是被他面前的NB擋住了,所以正談話的那兩個男人沒看見?
莫名的念頭一起,他轉了轉手指,又調整了下位置,索性將識別證轉到背面,原本側對他的身體也完全轉成背對。
「雲闊?」一名堪稱賞心悅目的戴眼鏡男人抬眸想了想,迅速把翻閱腦中這兩天建立起的正妹名冊,問︰「長頭發,圓眼楮,滿高的,身材很好?」
「嘿,你也看到了嗎?」說話的男人有志一同地拍了拍對方肩膀。「真是有夠辣的,穿那麼多,T恤那麼緊,根本就包不住,不知道是D還是E?」
「噢,如果我們說的是同一個的話,那個女生姓康,是我從前在‘業達’工作時的女朋友。」眼鏡男話中有幾分得意,單手扶了扶眼鏡,最後又喪盡天良的插了一句。「是E,我陪她去買過內衣。」
他的印象在這一秒被嚴浩然扣得精光。
嚴浩然偏首,側眸看了看眼鏡男的識別證——楊致遠。
名字倒還好听,人品卻不太出色,雖說他也是個男人,但他實在很難同意分手之後,男人在背後談論前女友的行徑。
而且……罩杯?這會不太惡劣了?
嚴浩然嫌惡地把臉轉開,正想旋足離去,又老覺得楊致遠這名字听來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才駐足,便听見楊致遠先生的朋友再度開口問道︰「這麼正,為什麼分手?」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好奇心驅使嚴浩然回頭,只見楊致遠又推了推眼鏡,擺了擺手,雲淡風輕地說道——
「總之就是個性不合啦!她疑心病敗重,我們兩個人都從業達跳槽之後就散了,也沒想待在同一間公司,也好啦,反正那種沒腦袋的漂亮女人,上過就算了。」
上過就算了?
到底是腦神經斷了幾根,才會曾經跟這種男人交往啊?
「啊?總監,你說什麼?」康若華一臉納悶地問道。
是怎樣?總監剛剛去別家做功課,發現了什麼望其項背,極難超越的好游戲了嗎?怎麼回來之後面色那麼凝重,竟然還自言自語?
「沒什麼。」嚴浩然不知道在生什麼氣地瞪了她一眼。
有、有殺氣……奇了!她哪里惹到他了?男從也有二十八天生理周期這回事嗎?
算了,也幸好總監話少,不然他常常開口,會電到人的。
康若華納悶地模了模鼻子,信步走到旁邊去,才走沒兩步,像看見了什麼,又瞬間龜縮回來。
可惡!真是冤家路窄……
嚴浩然疑惑揚眸,視線落在正走向這里的兩個男人,然後一把抓住那個滿攤了亂轉,最後蹲在地上,很明顯在找一個根本找不到的藏身之處的女人。
「你在做什麼?」他猜測她是想躲前男友,明明知道,但他還是問了。
而且問出來之後,更覺得有些氣,那男人都可以在她背後大方地談論她罩杯,她有什麼好躲的?
「啊炳哈哈,我隱形眼鏡掉了啦。」康若華干笑,完全忘了她早上才在跟同事沾沾自喜道視力有一點二。
「你給我站起來!」嚴浩然鐵面無私地命令道。
一個比剛才更凶狠一百倍的眼神殺過來,嚇得康若華顧不得是不是還有個虛構的隱形眼鏡掉在地上,立刻站起來。
「好好好,是!」差點連請皇上息怒,奴才該死都要月兌口而出了。
康若華狼狽地拉了拉裙擺,她實在是很敬畏總是面無表情且不苟言笑的總監。
「這是山川公司的方老總。」嚴浩然拉著她走到男人面前,簡單地為她介紹。
走在那個跳梁小丑楊致遠旁邊的,是個與他們公司有業務往來的大人物,內地瀏覽量最大的通訊平台老板。
康若華沒見過這位老板,他知道,但這人來頭不小,對公司的前景與她的前途都很有幫助,容不得她為了個前男友錯過。
「方老總,您好,我是雲闊科技的海外業務康若華,以後還請您多多指教。」康若華躬身,恭恭敬敬地遞上名片。
「康若華,好,好!你們雲闊啊,看在嚴老弟的面子上,我哪敢不指教?才來內地發展沒幾年,就搞得風生水起的。」有些富態的方老總哈哈笑,拍了拍嚴浩然的肩,又低頭看了看她的名片,問︰「大陸開始跑了沒?」
因為不知道是在問她,還是在問嚴浩然,康若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答了怕搶話,不答怕不禮貌。
求救的眼神飄向嚴浩然,卻不經意對上楊致遠的視線,眸色不自覺一暗。
「她現在只負責日本跟韓國兩部分,大陸這邊,我日後會慢慢移交給她。」嚴浩然利落接話,沒錯過她瞬間黯淡的眼色。
「好,好!有這麼漂亮的業務當門面,我看這幾年市場上都是你們雲闊的天下。」方老總又拍了拍嚴浩然的肩,一副兩人私交甚篤的模樣。
「方老總,想要打天下,那也得您手下留情才行。」嚴浩然一句話說得含蓄朦朧,只抓得住三、五分,他想起來楊致遠的名字為何耳熟了。
「手下留情?嚴老弟,這話怎麼講?」方老總一頭霧水。
「方老總,您也知道,培養一個游戲人才極不容易,尤其像我們雲闊這種小制作小成本的公司。一遇到比較好,薪水比較高的機會,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才就往高處去,人不見影地溜了。」眸光若有似無地眯了楊致遠一眼。
「這種看見有高薪,就拋下共同創業伙伴的員工不要也罷。」方老總豪氣干雲地擺了擺手。
他是白手起家,草莽出身,能成功憑的不只是商業頭腦,更憑幾分俠氣,他最討厭哪里有好處便往哪里站的勢利家伙。而他之所以跟嚴浩然稱兄道弟,除了兩人喝過幾次酒,當過幾次酒友之外,更因為上次他妻子突然昏倒,嚴浩然憑著一股義氣,四處為他遍尋名醫的緣故。
「是不要也罷,但……怕就怕人捧著金條來砸。」嚴浩然淡淡回應。
方老總的眼眸一眯,停頓了會兒,听懂嚴浩然的弦外之音,開口問身旁的楊致遠道︰「致遠,前些日子我說想要擴大征才這事兒,是你去辦的嗎?」
「嗯,是。」眼鏡後的眼神閃爍,唯唯諾諾。
「那,我很不喜歡挖來的名角這事兒,你也清楚吧?」
「噯……是,我清楚,老總。」清楚是清楚,但他就是這麼干了。明明有告訴對方要守口如瓶,怎知道人沒挖成,連消息都走漏了。
「好,知道就好,我最討厭陽奉陰違,言行不一的員工。」
楊致遠抹了抹額角的汗。
方老總向他交代完,又轉頭拍了拍嚴浩然的肩,笑哈哈地說道︰「嚴老弟啊!我是絕不用見利忘義的員工的,但是,若是你留不住人,自願來我這兒投誠的,這我可管不著哪!」
「那是自然。」嚴浩然握了握方老總的手。「謝謝方老總高抬貴手。」輕輕地掃了楊致遠一眼。
人品不出色,就連腦袋都不濟事……方老總討厭惡意挖角在業界出了名的,更討厭忠誠度不高的員工,他連自己老板的眉角都模不清楚?
「好,那我先走啦!記得,下次有好游戲給我獨家啊。」方老總回握嚴浩然的手,點了點頭。
「沒問題,多謝多老總關照。」能上方老總公司新架設的游戲平台,當然是求之不得,嚴浩然與康若華同時向大人物鞠躬道別。
離去前,嚴浩然忽而喚住楊致遠。
「楊先生——」
「噯?」經歷方才一番波折,楊致遠額際沁汗,略嫌狼狽的腳步停住。
「若華是我內人,也是目前雲闊里最有潛力的業務,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日後不要有任何不利于她的傳言流出。」走到楊致遠身邊,壓低了音量,「不論是她的工作能力,或是她的內衣尺寸,你听見了?我和方老總,是共患難的好朋友。」關于內衣尺寸這種鉅細靡遺的中傷,不想令她听見。
楊致遠抬眸眯了嚴浩然一眼,忿忿地道︰「听見了。」一轉身大踏步離去。
內人?從剛剛到現在一直毫無存在感的康若華維持著一個驚呆了的模式。
「總監,你剛剛說什麼?」難道「內人」在字典上還有別的她所不知道的涵義嗎?
嚴浩然面無表情的眯了她一眼。
「就是你字面上听見的那個意思。」
「呃?」康若華的腦子里轟一聲地炸開!
她、她的清白……幸好,其他的同事們都去吃飯了,她悲憤了一會兒,才想到這根本不是重點,于是又轉到嚴浩然身邊去,問︰「為什麼要說我們是夫妻?我們一個人在台灣工作,一個在北京耶。」
嚴浩然百般無奈地瞅著她,沒好氣地問道︰「小馬跟他老婆從前也是相隔兩地,假日夫妻還有少的嗎?」相隔兩地是重點嗎?這……竟然連他也遠離重點了,嚴浩然好想嘆氣,古人說近墨者黑是對的。
「噢,也對。」康若華點了點頭,總覺得有哪里怪怪又說不出來。
啊!算了,先去努力工作好了,低頭開始整理攤位。
噢,也對?還沒反應過來?嚴浩然越來越無能為力了!
于是,在康若華又丟出另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之前,他決定先發制人——
「什麼?」康若華揚眸。
「為什麼你為前會跟那種笨蛋在一起?」這還用問嗎?當然就因為她也是個笨蛋啊!嚴浩然揮掉腦中的自問自答。
「啊?你說剛才的楊致遠喔?」康若華後知後覺地問。
「……」嚴浩然雙手盤胸,就快失去耐性,不然呢?難道是年紀大得可以當她爸的方老總嗎?
康若華抓了抓那頭漂亮的鬈發。
「就,適婚年齡到了,家人時不時會問一下有沒有對象,剛好之間同一個公司上班,我看他人好像不錯,就想說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干脆二一添作五……」其實,沒有說出口的還有,因為她父母親的感情很好,所以,她一直很向往平凡穩定的家庭生活。但是,跟總監提這個好像怪怪的?
她笑得有些難為情,很可愛,但是嚴浩然很想掐斷她那截粉女敕的小脖子,扭掉她的小腦袋。
人好像不錯?二一添作五?看看最後為她帶來了什麼?
「那為什麼分手?」
「分手喔……呃?因為……」康若華咽了咽口水。「因為,他有一次出差,我臨時去找他,然後……」又吞了口口水,「我沒有提前告訴他,所以……就……唔……女人……床上……我沒有相信他……疑心病敗重……」越說越小聲。
嚴浩然往上翻了個白眼,這女人說別人壞話的筋看來也是斷了。
就在這種自然質樸的單純厚道,害他油然而生一股強烈的護短念頭,才會在方老總面前電了楊致遠一頓,連內人之說都隨口胡扯出來。
「他出差,結果被你抓奸在床,做賊喊抓賊,說你疑心病重都不相信他,不顧他的隱私,沒有打聲招呼就貿然跑去找他?」
這……這樣也能听懂?總監應該改行做征信,康若華瞠目結舌。
嚴浩然靜睇著她,嘆了口氣,大掌一伸,在她頭頂停了兩秒,而後遲疑地落下,忽略本想揉她發心的動作——
「辦公室戀情可大可小,以後看人,眼楮放亮一點。」
康若華沒有回話,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嚴浩然,想說些什麼話,又梗在喉頭,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她從沒想過這麼嚴肅平板的嚴浩然竟然會有如此細膩的心思。
她是獨生女,家境小康,求學之路順遂,就連在異鄉留學時的日子都過得並不艱苦,但她卻一直很害怕別人看待她的眼光。那種同情與隱含著輕視的眼光,總是覺得她比一般人的視線;總是覺得她是個好命女孩兒,沒有吃過苦的眼色……
她一直很努力想讓自己跟別人一樣。
遇到委屈,遇到不公平,遇到傷心難過的事,痛了,也不敢吭聲。
可是,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知道她很委屈,似乎還拐彎抹角地幫她出了一口惡氣?好像,天塌下來,終于可以不用自己頂了……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氣,才覺得眼眶有點痛,卻有一道凶狠的視線瞪向她,一句陰狠至極的對白飄出來——
「你敢在這里哭給我看試試看!」為了那種男人有什麼好哭的?
而且,這里是人潮洶涌的展場,她不想做人,他還想做!要是她哭了,他就什麼都說怎麼辦?!
「我、我哪有想哭?」吸了吸鼻子,很有氣勢的瞪回去。「這麼凶……」用力想把眼淚眨回去,卻有一顆淚滴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懊像,從發現了總監內心其實這麼柔軟之後,她就不再那麼懼怕他每一句听來權威又剛正的對白了,竟然敢回嘴且瞪回去呢!
康若華又哭又笑,突然覺得心情很好。
就跟跨年夜那天一樣,嚴浩然一邊嗆她,卻一邊幫她把工作完成,不像其他同事們嘴上說心疼她的辛苦,但是卻不顧意義地將她丟下。
他是只紙老虎,心很軟,很縴細,很體貼的紙老虎。
煩,煩死了!都已經警告過她不準哭了!
「我出去抽煙。」那顆眼淚滴得他心煩意亂,嚴浩然決定落荒而逃。
康若華急急忙忙抹掉臉上的淚,伸手拉住他衣袖,完全無視她拉住的那個男人回頭瞪過來的眼神有多想殺了她。
「總監,謝謝您,真的。」神態楚楚,最後還附帶了個九十度鞠躬,唇旁竟有淺淺笑意。
她再不讓他走,別人都要發現他的臉色不對勁了。
嚴浩然瞪著她,內心很想叫救命,于是決定用力地提醒她,他雖然表面上替她扳回了一城,但實際上,他說她是他內人,應該算是他白白佔了她便宜才對。
「你應該嚴正警告我,就算是為了幫你出頭也不該跟你前男友開這種子虛烏有的玩笑,希望我尊重你的意願,並且請我下鎰不再這麼做。」他面無表情地提醒她這件事,緊盯她臉,靜觀她的反應。
「呃?」好像是喔,可是……「可是,我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耶!」
嚴浩然的頰色不自在地一深,康若華卻淡淡朝他一笑。
「你一定是在哪里听見他說我什麼了對不對?」她方才低頭整理攤位時就想到了。
嚴浩然大大一愣,原來,她心里有譜?
「我知道,我有時……也會從別人那里听見,業界很小……」對,業界很小,她點頭,又點點頭,大家好聚好散,她不在意,她可以不在意的。
「你想幫我,情急之下只好這麼開口,讓他忌憚你,又把我跟你劃在一起,你想保護我,我為什麼要警告你?總監,我說謝謝你,真的就只有謝謝而已。」
要命,原來她看來有些迷糊與大神經,其實卻聰明得要命。
「我、我出去抽煙。」嚴浩然難得結巴,連一眼都不敢多看她,這次頭也不回地轉身踏步離去。
然後,他發現,他現在這種胸口被什麼東西抓住的感覺,其實也挺要命的……
***
懊像是有點醉了。
在爵士酒吧里,嚴浩然不著痕跡地眯著康若華,她正向為她送行的同事們敬酒,瞧她臉色比平常艷紅瑰麗,他心中暗自下了個結論。
「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飯店吧。」嚴浩然起身走到她面前。
「等等啦——」康若華語調軟綿綿,甜膩膩地捧著酒杯,微醺。「我好開心,電玩展結束了,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玩,我都還沒有看夠上海,再坐一會兒……」她抬眸望向窗外夜色,雀躍神情凝注而燦爛。
「對嘛!再玩一下,小報第一次出差,第一次來上海,干麼急著帶她回飯店?」旁邊的女同事喜鼓躁,又在她的杯子里斟滿酒液。
總覺得,嚴總監對這位台灣來的後輩似乎格外照顧,有好幾次,她都在電玩展場,捕捉到總監偷睨康若華的眸光……
康若華對這位幾日來十分照顧她的前輩眨眼笑了笑,仰頭又將那杯紅酒喝掉,電玩展順利落幕,她真的好開心喔!
舉杯、踫杯,連續又喝了好幾杯。
嚴浩然的眉心瞬間緊縮。「明天一早的飛機,你隔天又沒有休假,是想坐到多晚?」指了指腕表,午夜十二點整。
「再等一下嘛!」前輩又為康若華添了一杯酒,「跟姐姐喝完這杯再走。」
「好。」康若華拿起杯子,杯緣還沒踫到唇瓣,嚴浩然卻伸手接過那高腳杯,一飲而盡。
「各位,今晚喝茫了不要緊,記得明天早上開會別遲到就好。」接著拿起康若華的包包,拉著她手臂,朝她簡短地命令。「走了。」
唉喲!懊掃興……
康若華被半拉半拖地走在嚴浩然身後,對他的背影做了個鬼臉,又轉頭笑嘻嘻地對分公司的同仁們道再見,惹來背後一串笑聲。
「啊!晚上的東方明珠實在是好漂亮。」才走出去,康若華又對著黃埔江對岸的建築物發出驚嘆,早忘了前方男人已走得老遠。
沒有帶相機,只好雙手比出一個觀景視窗,調整好入鏡角度,想將這一幕留存心底。
嚴浩然停足,回眸找沒有跟上來的疑似酒醉的女人,才抬眼,便看見她比著個手勢,興味盎然倒退著身體走。
他沒有挪動腳步,著魔似地看著她,像在欣賞一副比東方明珠更艷麗的風景。
她持續著倒退走,直到撞上他的堅硬胸膛,旋足抬眸,慌張道歉,才發現對上了他的鐵青色臉龐,然後發出一陣悅耳笑聲。
嚴浩然瞪著她,不解她的笑聲從何而來,隱約卻感到心口發熱。
「你喝醉了嗎?」他擰著眉頭問。
「有點。」她唇邊的笑意綻放得比方才更光彩奪人。
醺醺然,昏昏的,看什麼都好漂亮,好愉快。
揚眸,瞧見男人看來有些擔憂的臉,又覺得應該補充解釋一下。「只有一點醉意而已,別擔心,我是業務,我很能喝的,這樣昏昏的,很好,很舒服,不會想吐。」沾沾自喜,听來竟有些驕傲。
夜風揚起她的發,帶來一陣清甜的香氛,正如同這幾天站在她身旁時總聞到的香味一樣,或許,是她慣用的香水?混合了一些紅酒氣息,莫名地令他感到心律不整。
「你一直在笑,究竟在笑什麼?」為了將過分專注的眼神從她身上拉開,嚴浩然平板地問。
「笑什麼?當然是笑你好像個教官。」明明是員工們慶祝的小酌聚餐,十二點就趕人回家,說她一早要上飛機,接著還提醒分公司的同事明天開會別遲到。
有夠一絲不苟的,好殺風景,令她回想起跨年夜那天差點被他催到發瘋的事情,不過……也有點可愛就是了……酒精果然能壯膽,康若華又是一陣亂笑。
「你到底要不要回飯店?行李收好了沒?」
「收好了啦。」才說著呢!教官病馬就發作了,康若華笑得更開心了。
「以後別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喝那麼多酒。」忍不住就想交代一下。
奇怪,明明就知道這女人工作能力挺好的,而且,她也沒在她面前出過太多洋相,像現在,她說她有點醉,就應該真的只有點醉而已。
腳步有點浮,臉色有點艷,沒吐沒哭沒亂發脾氣,酒品好得很,但怎麼他心里就是放心不下?老覺得她不太靠譜。
「知道了。」康若華點了點頭,唇邊的笑容依然甜甜膩膩。
「……」竟然對她的笑容感到有點無法招架,是連他也喝太多了嗎?嚴浩然抹了把臉,信步往前走。
「總監……」一聲欲言又止的輕喚從他背後傳來,意識有點昏沉,但終于有勇氣開口說出心中懸宕幾日的事。
「嗯?」嚴浩然停步,回眸瞧她。
「那個,雖然我不是挺想遇到他,不過……」嘆了口氣。「有機會的話,我會去找楊致遠澄清一下的。」她後來想想,雖然知道嚴浩然是在幫她,但是,就算她不為她自己的清白著想,也該為他的名聲著想。
「澄清什麼?」嚴浩然雙手盤胸,幾乎是一听見楊致遠這三個字便反感。
「澄清……就是那個,你說,我是你內人的事。」咽了口口水,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氣才開的口中。
「不必。」回答得斬釘截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事是我起的頭,如果你執意要澄清,那也該是我去。」實在很不想讓她跟那個沒口德的男人再有瓜葛。
彬許,就是因為想劃清她與楊致遠的念頭是如此強烈,才會一開始就口無遮攔地下了猛藥吧?想維護她的心竟然如此透明,嚴浩然又想咳嗽了。
「可是……」
「可是什麼?」
「我心里對你過意不去。」
餅意不去?對他?
「為什麼?」擰著眉頭問。
「你是黃金單身漢,跟我湊在一起,太浪費了……」
太浪費了?這是什麼怪理由?嚴浩然挑眉。
「你不是說男未婚、女未嫁,干脆二一添作五?還是你覺得,我沒有到達‘人看起來還不錯’的門檻?」
呃?教頭怎麼會歸納出這種結論?
「不、不是啦!我是說,我跟你,總監你、我……」康若華簡直想啃手指甲了。為什麼跟嚴浩然在一起,老有種口吃快發作的感覺?她明明沒有這種癥狀的啊!
「這流言是要傳出去,別人真以為我們是夫妻,你的行情會下滑的。」對,就是這樣。
「無所謂。」嚴浩然聳了聳肩。
「……」這,要一個有點要醉不醉的人試圖說服別人是很不道德的,康若華又悲憤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嚴浩然問。
「我、唉……沒有……算了。」被誤會就被誤會吧,既然苦主本人不介意的話,她沒什麼好說的了。
嚴浩然很認真地盯著她驚慌失措的神情好半晌,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等來等去,都沒有等到另一句拼湊完整的對白。
算了,他放棄。
「走吧。」他說。
身後一串躊躇的腳步跟上來,衣角被一個輕柔的力量拉住。
「怎麼了?」嚴浩然回頭問。
「那,總監,我們真的當夫妻吧?」她,她說了什麼?月兌口而出的康若華一臉驚愕。
嚴浩然看起來跟她一樣驚愕,但是,他驚愕的是,他方才的期待,會不會正是希望她這麼說?
他有引導她說出這句對白的嫌疑,有想讓尚未開始的誤會成為真實的嫌疑。
隱約覺得,那句他們是夫妻的話並不壞,跟她交往,也許並不壞?
康若華望著他,像受到什麼濃濃魔魅勾引,嘴巴又不受控制地說下去了……
「我們,我們可以當假日夫妻,像你說的,像馬大哥之前跟杜姐那樣……台北跟北京……跟我……反正,我們分隔兩地,暫時還不用天天住在一起,就當作試婚……既然,橫豎都要被誤會,這樣,你比較劃算,才不會吃虧……」頰色艷紅得不像話,她更正,她絕對不是有點醉而已,一定是醉得離譜,才會對一個才見面幾天的男人做出這種邀請?
她只是覺得,覺得這只紙老虎好體貼,十分靠得住,不想讓他吃虧,不想佔他便宜……
而且,她想,她或許有一點點喜歡他,喜歡他用這麼隨意的方式對她,喜歡他總在細微處的貼心,或許,她還有一點點想獨佔這樣的關系,不希望他也用這樣的方式對待別人,終于順著他不經意說出口的話,想用婚姻將他拴牢。
她想將錯就錯,想要主動伸手抓住懊男人。
她想、她甚至還想,想躺躺看他的寬肩,想模模他看來微硬的頭發、想踫踫他總是說著正經語句的雙唇……啊啊啊,想什麼啊?好可怕!
那些這幾日刻意忽略的心思,怎麼酒精一催化,就什麼都跑出來了?
碑算?嚴浩然盯著她,忽然笑了。
「我,我是說……那個……」口吃再度發作,現在再說什麼都已經回天乏術了吧?康若華突然覺得好想哭。
「好。」嚴浩然卻回應得氣定神閑。
「什麼?」康若華太過驚嚇,驚嚇得仿佛覺得自己在耳鳴。
她听錯了嗎?總監其實才是喝醉的那一個?
「我說——」嚴浩然走到她身前。
康若華不自禁屏住棒吸,看著他英挺的臉龐逐漸在眼前放大,眼中仿佛蘊含笑意。
「我說——好,我不吃虧,我們當假日夫妻,台北跟北京,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