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戚里湘離開後,藺華鳴坐在沙發,安安靜靜地將盤子上的松露巧克力一顆接一顆吃掉,明明是甜膩的滋味,溶進嘴里卻苦澀難嘗,失去溫度的黑咖啡滲出酸味,他捂住口,胃酸翻攪,突地想作嘔。
驀地,眼眶紅了,他忍不住哀額低低地笑開。
如此甜美誘人的蜜糖,還是不適合他的胃口啊!
坐在黑色奔馳車里,戚里湘呆愣在後座,一手揪著腿上的黑色絲裙,一手緊抓著車門握把,臉色慘白。
「他有女朋友了……他竟然有女朋友了……怎麼會?」她喃喃自語,不斷思索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他什麼時候對別的女人動心?竟然一點征兆也沒有!她來不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他的愛情發生——
「小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司機陳叔透過後照鏡觀察到小姐的臉色有異,不禁關切地問。
戚里湘微低下臉,雙手輕撫過臉頰,深吸一口氣,神情難掩疲憊和失落。
「沒事,我只是有點累了。」她敷衍了句。
當戚里湘恍恍惚惚回到家里,藺華鳴為她帶來的煩惱暫時被戚家三人組取代。
她的父親戚東祥和他的愛人竇靜彤,還有他們倆因為愛所生下的女兒戚孟妤三人,雖然其中有兩人和她同姓,和她有血緣關系,但是對她而言全是外人。
戚里湘感受到他們三人和樂融融的氣氛,那情景令她難堪,與其說他們三人是外人,不如說她才是這個家里的外人來得更恰當。
戚東祥見大女兒回來,臉上的笑容立刻隱去,竇靜彤和她的寶貝女兒也同時閉上嘴,歡樂的氣氛宣告終止。
「你終于回來了。」戚東祥沉聲開口,語氣嚴肅。
他因為事業而娶了「蕭氏企業」的千金蕭芷娟,但是他對蕭芷娟並沒有任何感情,連同蕭芷娟為他生下的女兒,也和他的關系生疏。
自從十年前蕭芷娟發現他外遇,因自覺遭受丈夫背叛,羞憤難當選擇自殺後,女兒更是不諒解他,之後他決定接靜彤母女回來,戚里湘雖然強烈反對,但是因為他的態度堅決,她只好讓步,可是他們父女關系也從此變成冰點。
雖然「紅亞集團」是戚東祥創立的事業,但主要是仰賴蕭家雄厚的資金援助,所以公司大權實際上是在蕭芷娟手上,戚東祥只是掛名總裁,這是蕭老為了給女兒保障而提出的要求,怎知還是保不了蕭芷娟一輩子的幸福。
蕭芷娟自殺過世後,戚里湘繼承了母親名下所有的遺產,她尊重父親是「紅亞集團」總裁的身份,但是也同時瞧不起父親是個負心漢,所以她同意讓父親負責公司營運,卻不肯交出手中的股份,這一點讓戚東祥非常不諒解她。
但是,她又何必在意一個失敗的父親的諒解?
「嗯。」戚里湘淡淡應了聲,心里早猜想到父親臉色嚴肅的原因。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召開的記者會簡直胡來?你是‘紅亞集團’的執行長,你的所作所為都關系著‘紅亞集團’的名譽,嚴重的話,甚至可能影響股票漲跌,你要做出這麼大的決定,怎能不事先和我商量呢?」言下之意,他完全是狀況外,不知道女兒在打什麼主意。
「只是拿我的婚姻召開記者會,算是私人事情,不會嚴重到影響公司,你大可放心。」
「你在胡扯什麼?終身大事豈可拿上台面當兒戲似的宣布游戲規則?」戚東祥忿忿然地說。
戚里湘看了父親一眼,不以為然地回道︰「你不也是拿自己終身大事換取事業的人嗎?」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戚東祥震怒,瞪大雙眼憤指著她。
「我當然知道我在說什麼,是你一直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戚里湘尖銳的反駁,徑自轉身上樓。
「你站住!」戚東祥憤怒的聲音喊不住女兒遠離的腳步,他氣得發抖,用力喘息。
「別跟她生氣了。」竇靜彤款步走來,安撫丈夫的脾氣。「這些年來她就是仗著她母親留給她的權力,在公司一直不肯給你台階不是?她就是想跟你作對,明知她故意,你還和她生氣什麼呢?她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接受我們一家三口。」
竇靜彤用「一家三口」分隔了戚里湘和他們三人的關系。
「大姐好凶喔!我們老師說和父母頂嘴就是不孝。」
戚孟妤今年十歲,是標準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從小在父母的溺愛中成長,即使面對不友善的大姐,她也學母親用冷淡的眼光對待,偶爾表現超齡的伶牙俐齒攻擊一下對方。
戚里湘將他們三人的談話關在房門外,面對一室漆黑,她無力伸手開燈,只能失落地跌坐在地上,內心痛苦翻攪的滋味不是來自樓下那三人,而是稍早藺華鳴向她宣布的消息。
那實在太令人震撼!
這不是她第一次接到如此令人震驚的消息,但是過往的經驗仍然無法教會她強裝鎮定。
他又戀愛了?上一段感情發生在他高三畢業前夕,那時她反應過大,還挑起他們之間不愉快的爭執,事後她苦求他的原諒,兩人才言歸于好,在他入伍後,他和那女孩的感情便無疾而終。那一次雖然一開始打擊很大,但是後果並不嚴重,不過這次呢?
他是成年人了,是散發著無限魅力的男人,這次的情況絕對不像高中時那麼簡單……他會戀愛多久?會不會到最後甚至要和他的戀愛對象結婚?
戚里湘心慌意亂地揣測,對藺華鳴的新戀情瞎想著,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不要胡思亂想,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又震撼,她根本招架不住,簡直快崩潰了!
她伏在地上,很想放空自己,什麼也不想,就這樣靜靜趴在冰冷的地板上沉澱思緒,明知道她沒這能力,因為那冷酷的家伙總是有辦法牽動她的心,盡避她再謹慎,一個不小心,所有的心思仍然飛到他身上,但此時此刻心痛得好明顯呀!再不冷靜,眼淚就要奪眶而出了。
她凝視眼前的黑暗,然後緩緩閉上眼,腦中紛亂的思緒糾結成團,忽地,她想念起那朵鮮紅色的玫瑰,在灰色的記憶里,那朵玫瑰艷紅得教人目眩神迷……
啪!
一朵紅艷的玫瑰花出現在藺華鳴掌指間,他就像個神奇的魔術師般,將這朵美麗的紅花獻給她,除了令她感到驚奇,也有效地止住她的眼淚。
「嘩!你怎麼變出來的?」
戚里湘接過紅色玫瑰花,放在雙掌間研究,很仔細地想瞧出這朵花里潛藏的機關。
「很簡單的小把戲。」藺華鳴在她身旁坐下,一副沒什麼了不起的語氣。
今天是她母親出殯的日子,戚家來了好多人,全是上過報章雜志的政商名流,雖然送葬陣容龐大,卻無法成為她無助時的依靠,他看見她獨自躲在大樹下哭泣,縴瘦的身子顫抖得厲害,于是他想起母親曾經教過他的魔術,他跑回家摘了舅媽剛換上花瓶的玫瑰花,管他要忍受多久的嘮叨和責罵,他一心只想安慰她。
「真的嗎?那你教我!」她很有求知精神地要求。
藺華鳴側過臉瞟了她一眼,她穿著一襲黑色洋裝,只有領口處是白色,腳上黑色皮鞋擦得黝黑發亮,就像殘留在她眼角晶瑩的淚水,她哭得很傷心,所以鼻子都紅了,見她這楚楚可憐的模樣,他一顆心仿佛被一雙無形的手緊掐住似的難受。
「可以教你,只要你答應我不要再哭了。」
他的聲音很平淡,可是說出口的話卻莫名其妙地具有溫度,溫暖了戚里湘悲傷的心靈。
「嗯。」她噙著淚,用力點頭,卻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戚里湘肯定不知道,此刻的她在藺華鳴眼中,簡直像淚水堆出來的人兒,隨時都會潰堤似的。
「好,我教你,但是只要你敢哭,我就立刻踩爛這朵花。」他的威脅一點也不可怕。
「這麼暴力呀?」她的唇角逐漸出現上揚的弧度。
在戚里湘再三保證不哭後,藺華鳴細心地指導她如何將玫瑰預藏在袖口,然後如何引開觀眾的注意力,再如何一氣呵成地將玫瑰花推到手掌間,像自然從手中生長出來一般神奇。
教了一遍、兩遍、三遍、四遍、五遍……好多好多遍,她努力學習、不斷學習、認真學習、用力學習、死命學習、追根究底學習……好多好多的學習之後,她仍然很蹩腳!
「哇!怎麼這麼難啊?」雖然嘴巴求饒,但是她並沒有停止練習,由此可看出她的個性很不服輸。
藺華鳴用一個簡單的小魔術成功地分散戚里湘悲傷的情緒,讓他心底暗自欣喜。
「你看我這樣……」她表情嚴肅,反手一轉,學他在指尖蹦出玫瑰。「可以了嗎?」
其實她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但藺華鳴的稱贊可不是這麼容易說出口的,他板著臉,挑高右眉瞧了瞧,不甚滿意地開口︰「還是破綻百出,真笨!」
「是你太嚴格吧?我是初學者耶!」
「我是初學者時就學得很好了。」他自吹自擂,表情很驕傲。
戚里湘瞪他,輕皺鼻子,做了一個他覺得很可愛的鬼臉。她將玫瑰放回手掌審視,不服氣地說︰「我又沒看到你是初學者時的樣子,你誆我,我也只能相信。」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一轉,她偏頭看著他英俊的側臉,忽然問道︰「你是不是看我在哭,想安慰我,所以才變玫瑰花給我?」
藺華鳴輕咳兩聲沒有承認,反倒揶揄她︰「你知不知道你哭起來好丑?眼淚鼻涕都糊在臉上了。」
「哪有?」她心急地伸手遮住半張臉龐。
「只要你不要再用那張哭得很丑的臉跟我說話,再變十朵花給你都成。」他笑了,連她緊張的樣子都覺得好可愛。
「你嘴巴好壞!」但是心地卻很善良。
戚里湘終于破涕為笑,母親死亡的陰影暫時由她心頭褪去,取而代之,是手中這朵鮮紅如血色的玫瑰花,和他那笑容如燦爛驕陽的臉。
如果有藺華鳴在她身旁,她一定可以支撐下去!雖然他什麼也沒說,但是他的行徑已經徹底安慰她,用一種只屬于他獨有的低調方式。
家變來得突然,但是並非毫無征兆,同樣有著不幸命運的他,已經成為她今後唯一想依賴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