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後半夜,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蓋著同一條棉被,他摟著她,她倚在他的胸前,兩人都很累,但誰都睡不著。
「我怎麼可能離開你呢?」想到她說的話,他走了,她會傷心,鳩明夜在黑暗中率先開口,「從來都只有你耍得我團團轉的分,我又怎麼可能離開你。」
「你不是馬上就要去前線了,雖說現在戰事平穩,但看上去朝廷依然沒有撤兵的打算,見不到你,我會想你,與其這樣還不如沒有開始,也好漸漸忘了你……」沈落霞模著他平滑的胸肌,說出自己的顧慮。
沒想到她不說不要緊,這一說鳩明夜反應極大,側過頭奇怪地看她一眼,「誰說我要去前線的?」
「啊?是你親口答應商水瑤啊,當時我都在場!」
鳩明夜翻了個白眼,極其無奈地嘆了口氣,「小笨蛋啊,我那當然是應付他的啦!就像你在情急之下說和鳩家定了親一個意思,都是隨機應變的無奈之舉,我如果不那麼說,商水瑤又怎麼會乖乖等到,我為你尋來解藥呢,他等不到那時候,我又怎麼能安心幫你,光應付他就夠頭大了!」
「什麼,你那是在應付他,說假的?」
「不然呢!難道我真是哪來的大善人,治病救人然後一聲不響地離開嗎?」
「可是你不是都吩咐人去收拾行李了,就在拿到解藥的當天,我以為你必是守信,以為你馬上就要離開京都,反正也是見不到了,才急忙忙趕了回來。」
這下,鳩明夜的嘆氣更顯無奈了,「落霞,我收拾行李,是為了能早商水瑤一步跟你離開啊!」
「跟我離開?」她更糊涂了。
「邊關來人也一定瞞不過那小子,他知道我解藥到手,馬上就會來接著纏我,我就是為了早他一步,才急著叫人收拾行李,想著隔天一早就帶你離開,去各處轉轉玩玩。」他說︰「但我想到你在太合鎮還有未了的事,大概不會跟我走,所以很猶豫,一時沒說出口,誰知道就是這一時的耽誤,讓你誤會了,回到府里見你人已離開,我當然急著來找你,怕你遇到危險,也就一直沒機會說,更別提之後你又跟商水瑤打得那麼火熱!」
她拍他一下,「我哪有跟他火熱,是你跟我賭氣!」
「是是是,是我不對,不該給你機會把你往外推,在京城的那晚你明明對我很好,可轉眼間又跟換了個人似的,變回對我不冷不熱的那個沈落霞了,這樣當然會教我不安,原本以為自己是有希望的,最後不過是自作多情!」
說得倒真好像又是她的錯了,沈落霞不服,閉口不語,被他哄了一會才不情願地小聲說︰「到底是誰在自作多情了,你對我各種照顧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想對你不冷不熱嗎?你明明沒打算過跟我有什麼結果,又總表現得好像我負了你一樣,要叫我怎麼辦?」
「我沒想過跟你有結果?」
「那天晚上!我無意听到你跟你堂弟在說話!你可別否認!」其實她是極不想回憶起那一晚的事的,那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就算現在想來,也會不禁認為鳩明夜這樣抱著她,是被她逼的!
鳩明夜費力地想了半天,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看你都忘了!」她指控,「你說我對你來說是個困惑,從沒想過娶我為妻!」
「天,我那些話是跟白秀說的啊,他跟我從小一起長大,最知道我的個性,當然能明白那番話的意思,我不是不想娶你為娶,是根本沒想過娶妻這回事!」他顯得很有點頭疼,吸了口氣,像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將她拉起來,在黑夜中面對面看著彼此。
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中那雙發亮的眼,他說︰「我早說過,我這人從小就是個待不住的人,喜歡到處跑到處混,連自己明天要做什麼都不清楚,又怎麼會想到娶妻生子之類的事,所以我才會困惑!因為自從遇見了你,和你接觸後,我發現自己不再想到處瞎跑了,似乎任何地方的美麗風景和漂亮姑娘,都不及你對我無意間展露的一個笑容,我變得連自己都搞不懂,不明白這是我本身的變化,還是因你才有的變化,如果換做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我遇見的是另一個穿紅衣、騎俊馬的女人,我還會產生這樣定下來的念頭嗎?」
因為鳩白秀知道他的品性,自然明白他這「困惑」的點在于自己的改變,而不是困惑她這個人,沈落霞臉騰地紅了,幸虧對方也看不到。
「我很怕這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如果斷定做了決定,日後我那性子又回來了,娶妻生子不等于是耽誤了人家?為了娶妻勉強違背自己的意願,大家也一樣過不痛快。」
「那最後,你有結論了嗎?」即使知道他看不見她,她仍是偷偷望他一眼。
她能感覺到他笑了下,「還能有什麼結論啊,听到你只身回了這片是非地的時候,我嚇得魂都出竅了,哪還顧得上那些就追了過來,你說,我這算是什麼結論呢?」
「你……你明明跟你堂弟說,我不是個好姑娘……我……」
「你本來就不是個好姑娘!」他模著黑,一把將她摟在懷里,在她耳邊嘆息道︰「你是個沖動、魯莽又暴力的姑娘,跟一群漢子擠在一起生活,綁個男人做你的新郎,又強行霸佔了那個男人的身體,然後還意圖甩了他,更別提還整天舞刀弄劍的。」
「那你……」
「可我就是喜歡你這壞姑娘,所以我怕別人說你好,姑娘家都喜歡听人夸,有人夸你好,也許你的心就會跑了,所以我只能讓那些覺得你好的人再覺得你壞,可是我又怕別人說你壞,因為怕有人像我這樣,就是喜歡你這種壞姑娘。」
他抱著她,「可白秀偏要在我面前說你如何好,我怎麼听得下去,他是個好人,你也是個好人,那還有我什麼事?」
結果,他是在怕鳩白秀看上她嗎?
她回抱他,同樣嘆息︰「你是不是想得有點太多了?」
「對你,想得再多都不算多,誰教你這麼我行我素,就算我想得再多,也不知你是怎麼樣的!」
「我?我是怎麼想的啊……我想,這個太合鎮就是我的家,我從小苞爹到處跑,從來沒有一個家,就算這個家,以前是別人的也不要緊,我會把它變成屬于我們自己的,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想了。」
「那我呢?也不想了嗎?」
「不想了,已經不用想了。」她抱住他,「因為我已經得到你了呀……」
「得到的就不用想了?你可真是個壞人……」
他笑了,「那這麼說,你可以不趕我走了?」
「嗯?那跟這是兩回事。」
「啥?」
「你答應了商水瑤又怎能言而無信,你還想他再這麼追著你一輩子嗎?」
「啊?那你的意思是……」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三更半夜,許多人都被沈家一座中院傳出的男人慘叫,嚇得驚醒過來,那是一個男人以為自己爬到了幸福的頂端,卻又被無情地踹了下來的慘叫。
言而無信的男人她不喜歡,答應了就要做到,她會等著他……
真的要等,真的要等,真的要等著他哦!
棒天中午吃過送別宴,沈落霞和其他人將鳩明夜和商水瑤送到鎮口。
商水瑤春風滿面,而鳩明夜很沒志氣地一步三回頭,他不累,馬都累了。
沈落霞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沒有單獨出來與他告別,她像其他人一樣對他們揮手,笑著說有空再來。
她等他,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怕了,她就一直在這個鎮里,在這個家里,等著他來接她,娶她。
反正除了他以外,也沒有人有膽子娶她了。
「听說營里的藝妓都很漂亮啊……」
直到他們的背影越來越遠,沈落霞兩手合成喇叭狀,大笑著朝著那個方向喊道。
棒了一會,遠方的煙塵中同樣傳來悠長的兩個字,只不過那語氣中帶著無限的委屈。
「壞人……」那個聲音說。
直到兩年後,那句「壞人」依然時不時地出現在沈落霞的腦中,只要一想起來,她都會忍不住笑出來。
兩年後,太合鎮已經成了京城周邊最繁華的小鎮,由南上京的旅人多要經過這里,在這里補充下糧食,好好休息一天。
這一天,沈落霞往常一樣,早早起床,經過重新種植後生機盎然的庭院時,遇見正準備去私塾的小四。
兩天前,附近人的還都不太敢來太合鎮這個地方,沈落霞清楚地記得,這一切的改變就要從這座私塾說起,那是她用了兩個月時間,天天去京城一位老先生家拜托,才終于將之請動的。
現在連那位老先生的家,也遷來了太合鎮,在私塾之後,陸續有些人也跟著搬了進來,商鋪也先後開了門,越來越多外地人進駐到這個小鎮。
商家多了,東西備齊了,來往行人也願意在這里長留,人氣慢慢地聚集了起來,現在提起太合鎮,已經沒人再想起它原先被人稱為「鬼城」的印象。
沈落霞來到集市時,這里已經是人聲鼎沸,看上去是進京的學子,有些是拖家帶口去探親的,也有一些是打京城走要出遠門的,這兩年里每逃詡看著這些人,只稍微一看就大概知道他們的身份。
「落霞,听說了嗎?咱們打了勝仗了!」賣菜的大娘瞧見她,忙把她叫來,「听說咱們這仗打得好啊,打得是龍顏大悅,你說,這仗是不是鳩少爺打的啊?」
沈落霞笑道︰「那是商將軍帶的軍,輪也輪不著他啊!」
「那可不是這個道理,商將軍一個人打得了數十萬人嗎?人家將軍就是要會用人,然後主意都是下面人出的,我估計著這里面肯定有鳩少爺的功勞,你說這仗打完了,听說前線都撤兵了,那鳩少爺是不是也該回來了?」
「不知道啊,這仗打完了又不是學堂下課,哪里是說回來就回來的。」沈落霞笑笑,繼續往前走。
他們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如果撤兵的話,那麼撤回來的人也早該回來了,但鳩明夜並沒有回來,也沒有人給她過消息。
這兩年間他們一直書信往來,她知道他人很好,這就夠了,至于他什麼時候回來,重要還是不重要呢?
她站定,遠望這鎮上最繁華的街道,如果他看到現在的太合鎮,會很吃驚吧?所以,他還是快點回來比較好,她好想嚇他一跳啊……
走過虎六的面店,那店已經從一個小地攤變成了兩層小樓,面也成了鎮上的名產,當初虎六說他的面是祖傳的,他們還不信,這下不佩服都不成了。
正招呼伙計擦桌椅的虎六看到沈落霞,也跑了出來將她拉到一邊,「頭兒!京里派來的人是今天到不!」
「嗯,說是今天到呢。」
太合鎮變得繁華起來,倒真應了商水瑤曾說的一句話,「這個地方是需要人治理一下了」。
這不,朝廷終于注意到這里有個死灰復燃的小鎮了,說是要派個縣老爺來管理一下,他們鎮的衙門可算不是擺設了。
「知道來的是個什麼人嗎?」
「那誰會知道?怎麼,你不歡迎?」她笑問。
「那還用說!咱們辛辛苦苦兩年下來,倒讓別人成了頭兒,這哪還有理,如果來的是個欺壓鄉民的老爺,咱可不歸他管!」
「那你要歸誰管?」
「還跟著頭兒,找另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啊!」
沈落霞大笑起來,再讓她當一次馬賊,她可不干了!見她笑,虎六也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還是他剛過門兩個月的妻子看不下去,過來拉著他的耳朵讓他去干活,把他給帶走了。
不過,新來的縣衙老爺啊,會是個什麼樣的呢?
正這麼想著,打鎮口傳來了鑼鼓聲,這新老爺也是第一任老爺,沒有前任負責歡迎他給他開道,他們這些百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這會街上還是亂糟糟的,沒有個治理,直到老爺的轎子都進了城上了街,大家才自發地向兩邊讓開。
懊奇心重的人跟在轎子後面,想一路跟到衙門瞧瞧這老爺長什麼樣,這老爺倒也不煩,就任自己的轎子後跟著大大小小的好奇百姓在街上走,看上去頗有些好笑。
在轎子經過沈落霞身邊時,她也好奇地看了過去,誰知這一看,轎子竟然停了下來。
縣老爺的軟轎停在集市大街上,這像什麼樣子?沈落霞正想著,轎簾從內而開,下來個身著官服意氣風發的年輕男子。
街上極小發出驚呼,那些都是兩年前就已經在太合鎮的人,而更多的人,剛傻傻地看著新老爺下轎,朝個面店前的小女子而去,還滿面笑容地。
待官老爺走到她面前,她由下而上地打量他,最後停在他一雙含笑的眸子上。
「你信中可沒說。」她看著他,笑了下。
「說了還有什麼意思?」
「這官是想當就能當了?」她又問。
「他們欠我的。」他說︰「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的心在這個地方,我也必會讓她變成你心中的樣子,所以就討了這個官,只是這樣一來,有件事就麻煩了。」
「怎麼麻煩?」
「你以後是要住在原來的房子里呢?還是隨我搬入府中呢?」
「哦……這倒真是個問題,我還挺喜歡原來的房子的。」
「那就等你嫁了我後再慢慢想吧!」他扶上她的肩,那樣貌同兩年前一點變化也沒有,「落霞,我好想你,讓你久等,我回來了。」
沈落霞以為自己不會有眼淚的,這種高興的事,為什麼要流眼淚呢?可她的視線好模糊,如果不用他那身新官服好好蹭蹭,會更加模糊吧!
她撲入他的懷中,順便狠狠給了他一拳,「混蛋!想娶我就先提親啊,這樣突然冒出來,算怎麼回事!」
街上的寂靜持續了兩秒,然後響起了無數人的歡呼聲,有些發自內心,有些跟著湊熱鬧。
但那有什麼關系呢,大家都很幸福,這不就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