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霞醒後,按照鳩明夜的囑咐,吃過早飯後又吃了最後那粒藥,吃過後沒多久,本來很精神的人卻開始犯困,迷迷糊糊地就又睡著了。
再醒來,仍是個清晨。
她都以為上次清醒只是個夢,但見桌上的藥粒已經不見了,這才確定那是真實的事,看來是那藥起了作用,才會讓人那麼疲憊,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沈落霞整理完畢推開房門,把正在院里打掃的下人嚇了一跳。
「沈姑娘你可算醒了,你都睡了兩天了!」
「兩天?」沈落霞愣了下,但馬上又覺得沒什麼可奇怪的,自己現在身體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她有預感這並不是什麼壞事。
「你等一下,我這就去叫人!」那人放下掃帚,「嗖」一下人就不見了。
哪里值得這樣大驚小敝!
沈落霞心中一笑,又不禁聯想是不是有人非常的擔心她呢?
不一會,半月門那邊兩道人影急忙忙而來,走在前面的是那個帶路的下人,而後面那個人……
沈落霞一時間有些恍惚,待那人走近,她心中一顫,來的人竟然是虎六!
「頭兒!你可醒了,我還說要是那個姓鳩的把你治死了,我就要了他的命!」雖然虎六公然在人家宅子,放話要取人家主子性命,但府里下人顯然已經听得多了,那個帶他來的人去撿起掃帚繼續掃地,當自己不存在。
「你怎麼來了?」她發出自然的疑問︰「我不是叫你看好鎮子?」
「別提了,當然是出事了,才來找你啦!我昨天就到了,但他們說你一直在睡覺,那我哪里相信?他們就放我進屋看,結果頭兒你真的睡得好沉啊,任我怎麼喊、怎麼推都沒反應,要不是確定你還有呼吸,我直當是你被他們害了!」虎六一口氣說完一大串。
沈落霞听了個大概,不用細問也能想像的到,以虎六的性格,昨天這府中一定很精彩。
「鎮上出了什麼事?」
沈落霞出門時,本以為找到鳩白秀就能有希望,所以並沒計劃待這麼多天,只吩咐了虎六、小四等值得信任的人,讓他們在這期間留意鎮上的動靜。
「頭兒你太多天沒出現在大家眼前,不知哪個孫子得到了消息透露給了劉彪,那個彪孫子更是懂得見縫插針,一點道義也不講,也不想想沈老父子在世時,幫過他們父子不少,竟就帶著人闖進了鎮里,搶了咱們的武器庫!」
沈落霞心頓時一沉,武器庫是當時大家決定洗手不干後,都把各自的家伙統一放在了一起,用以表決心。
「劉彪搶了咱們的武器,又騎馬游鎮號召大家跟他走,結果不少兄弟還真的跟他走了!」
「那些人里恐怕有不少本來就是他的人吧,走了也好,省得咱們做什麼事還要小心翼翼防著自家兄弟。」沈落霞心中已經有數,看著虎六說︰「我已經沒事了,這就跟你回去。」
「好!那我這就去備馬!」
一听這,沈落霞又怕他走太快一樣,忙叫住,說︰「我先去找鳩明夜告個別,怎麼說這次也多虧了他幫忙……」她,她還是該去見他一面才對……
「還告什麼別啊!他根本就不在這!」虎六著急地催著︰「昨天我來之後沒多久,他就出去了,到現在都沒回來,可能是怕我卸了他一條腿,去外面躲著了吧!頭兒,你可沒告訴我那小子不是鳩白秀啊,這府里也沒有要辦親事的意思,你來這到底是做什麼的?」
架不住再被這樣問下去,沈落霞一想,也罷,不見就不見了吧,見了又能如何?
叫虎六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她連飯都沒吃,就急忙忙地出發回去太合鎮。
在沈落霞到了太合鎮的兩天後,另一個人也跟著趕到。
那就是一臉陰郁的鳩明夜,而這個太合鎮,給人的感覺也陰郁了不少。
原本就算不上多熱鬧的小鎮如今更顯蕭條,大街上倒是仍然可見來往行人,但從穿著神態來看,大都是些路過的旅人,而本來立于街兩旁的小商小販都不知移去了哪里,開張的店鋪一半都停了業。
一進鎮,鳩明夜就察覺到了這氣氛的不對,牽著馬慢悠悠地走在街上,他留心注意著周身發生的事,可除了比以往蕭條外,又仿佛沒有什麼別的異常。
「呀!這不是鳩少爺嗎?」
鳩明夜與一個婦人擦肩而過時,那婦人驚訝地回過頭,鳩明夜也回頭去看,想了一會才認出來,這是原本在市場賣蔬果的那位大嬸。
「鳩少爺,你怎麼又回來了?」那大嬸十分震驚于能在這再次見到他,跑回來兩步將他看了個仔細。
「我來找落霞。」鳩明夜如是說。
誰知那大嬸一听,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並且那表情也透著深深的憐憫,還沒等他再開口,大嬸已先截斷了他的話,說︰「也難怪你還要來找她,落霞那孩子這事干得太不地道了,讓你一個大男人的顏面往哪里擺啊!」
鳩明夜很機警地意識到大嬸話中有話,又不知是什麼事,于是順應地給了個苦笑。
大嬸一見,果然更加心疼,「雖然落霞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但這事我們都已經數落過她,無奈她就是听不進去,你說一個大姑娘家家,我們都知道她已經跟你定了親,又都看到你們天天成雙入對地在一起……呃,‘相處’了一段時間,想著她早晚是要進鳩家的門,也就都默認了,這次她去拜見未來的公婆,本也是好事一樁,可誰知那個丫頭……唉!」
大嬸恨鐵不成鋼地重重一嘆,「那丫頭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偏看上了別人,就這麼退了婚跑了回來,你說她這樣,以後還有誰敢要她!」
原來如此,鳩明夜總算明白沈落霞回來後,是怎麼跟眾人說的,她說她去京城本是拜會未來公婆,卻意外遇見了真命天子,而那個人不是「鳩白秀」,于是她執意退婚回到了太合鎮。
敗好,這樣一來她身上的毒解了,也不必真的連累白秀跟她成親,算是一舉兩得。
鳩明夜表現得很哀傷的樣子,搖了搖頭,惹得大嬸又心疼地安慰了他幾句。
「對了大嬸,才幾天功夫,怎麼太合鎮蕭條成這樣?」
「人都走了大半,怎麼可能不蕭條。」說到這,大嬸也不免心事重重,「所以我才說鳩少爺你不該來,我們這里要出大事了,這會也沒人有心思做什麼買賣,老弱婦孺都在家躲著,男人們天天集合起來商量事,哦,對了,說到這我也得快回家才行,鳩少爺你要小心啊。」
與大嬸告別,鳩明夜大概弄清這里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再閑逛,上了馬直奔沈落霞家而去。
也許他一開始不滿的是她對他的不辭而別,但現在也許又要加上一條,她什麼事都不跟他商量,這個被蒙在鼓里然後傻傻追來的自己,真是讓人暴躁。
到了沈落霞家,第一個見到他的是守著門的小四,他也是像大嬸一樣意外又同情。
「頭兒,你看誰來了!」小四飛也似地跑進了屋。
罷送走了一班來談事情的兄弟,這會沈落霞正頭疼地揉著太陽xue,被小四這一鬧,頭又更疼了。
不會是劉彪吧,他也來得太早了!
沈落霞剛從椅子上站起來,鳩明夜也同時進了門。
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像都變得不認識對方了似的,直到小四一句「我去沏茶」後,才都雙雙回過神來。
「你……」沈落霞哪里想到來的人會是他,按她的計算,這會,他不是應該已經去了邊關?
鳩明夜也不客氣,找了個地方就坐了下來。「我來看看你,問你為何不辭而別。」
「我沒有不辭而別!」沈落霞抑制住自己要沖過去抱著他的沖動,硬生硬氣地說︰「只是那天事來得突然,你又不在家,我只能先行告辭。」
「那時我正在白秀那里。」鳩明夜說︰「見你一直睡著不醒,我擔心會不會是那藥有問題,就拿了另一份去找白秀,讓他幫忙鑒定那藥的成分,他那邊花了點時間,等我回來你人已經不在了。」
原來又是為了自己啊!沈落霞低著頭。
本來在她不知有沒有事時,他不在一邊陪著,讓她覺得有些失落;現在得知原來又是為了她,如今還特地跑來看她……唉,分明是對她沒那種意思,又何必對她這麼好呢!
「托你的福,這些天一直沒什麼事,我想那藥確實沒錯,我已經完全沒問題了,等日後手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一定再登門向你道謝。」
本來看到她是很高興的,但听她語氣這樣生硬疏遠,鳩明夜微乎其微地皺起了眉,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真的沒問題了?為什麼我一不看著你,你就能把自己搞得這樣憔悴?」他問。
沈落霞也知道自己臉色很差,可是沒有辦法,劉彪搶走了武器,就是再不顧與沈家的那點情分,一知道她已經回到鎮中,一定會帶著人來,把反對他的人全部解決掉,奪了這鎮子,用于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敗多之前就不滿她爹當時決定的兄弟,一部分早早成了劉彪的內應,另一部分也在他上次來時跟他走了,留下的人全是些不想讓她爹心血付之東流的兄弟,留在這就是要和劉彪最後一拼。
她當然不能走,也不能看著那些兄弟白白送死,更不想讓劉彪得逞,這些天她滿心都在這件事上,飯也顧不得吃,怎麼能不憔悴。
只是偶爾,在某個思緒達不到的間隙,他的臉會突然閃現,讓她疲憊的身心得已暫時的松懈,但她不敢由著自己更深地想他,怕一想思緒就再回不來,她好想倚在他肩上,說她好累。
如今他人真實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卻最應該將他趕的遠遠,他已經幫了她那麼多,日後前程太好,她怎麼能讓他成為一群馬賊間內斗的犧牲品。
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牽扯上。
沈落霞打定主意,對他的關心只還以一個生疏的微笑,「有嗎?可能是睡慣了你府上的軟床,反而睡不慣自己的床了吧,這種事過兩天就好了,終究是回了自己家了,就算條件差點,住得也安心。」
「什麼‘自己家’,也不過是鳩佔鵲巢。」鳩明夜暗指這房子,不過是先前鎮上搬走的人留下的,被他們後來人佔為己用。
鳩明夜只是听不慣她把他家說的那麼生疏,她在那住了那麼久,他給她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最終仍是比不上這佔來的房子!
「的確是,但起碼在這不用看別人臉色。」
「我什麼時候讓你看過我的臉色?」鳩明夜總算听出她話中的不滿,弄不懂先前還好好的,怎麼這會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並不是看你臉色,只是之前我畢竟有求于你,在你府上也要盡收客人的本分,我感激你,更感激你因為擔心我特地來看,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好,回到自己家也很安逸,請你無需擔心。」
她以為他只是擔心她的毒是否真正解了,特地大老遠跑到這烏煙瘴氣的地方來?他又不是鳩白秀,哪來那麼偉大的醫德!
他來,只是為了見她的!但這話,無論如何如今他是說不出口了。
「原來如此,」鳩明夜笑了下,「鳩家在外名聲一向不錯,我又是商將軍的屬下,心一定更加地好,幫你,擔心你都是出于一片好心,你感激我的好心,可如今幫都忙完了,你要繼續回到你的地盤做你的事情,不再需要我了。」
這只是他為了氣她才說的話,不過結果好像反而把自己氣著了,因為他想了想,搞不好還真的是這麼回事!
「不,如果你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鼎力相助。」
「我有什麼可讓你相助的地方,你都要自身難保了!」鳩明夜真的動氣,她這種回應完全等于默認了他的假設。
原來她對他真的只有感激!那那一夜又怎麼說?「你把自己的名聲搞這麼壞,跟你在一起就已經夠丟人的,還能叫你幫什麼忙?你散播那種謠言,就不怕自己嫁不出去嗎?」
沈落霞驚了下,沒想到他知道這麼多。
「我本來就沒想要嫁人!」她決絕地說︰「本來我是想說鳩家退了婚事,但鳩家幫我這麼多,我怎麼能陷他們于不義,反正我這個人在這種環境下,從來就沒想過過什麼相夫教子的生活,這樣正好有理由讓男人退避三舍,正合我意!」
「落霞,不是鳩家幫你,是我在幫你!難道一直以來,我在你心中只是個‘鳩家’的代名詞?你欠的只是鳩家,那對我呢?你把自己搞臭,那跟我的事又算什麼?」
「對你……」為什麼要問這種問題?他想听什麼呢?她說把他當恩人都不行,那他到底要她說什麼才會滿意呢?
沈落霞在心中糾結著,她真的不明白這個男人想要的是什麼啊,他能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
她長久的停頓在他眼中,全成了另一個意思。
「當初你綁了我,是因為誤認我是鳩白秀︰後來不放我,因為我是鳩家人;之後信了我,因為我是商將軍的屬下,我幫了你,你感激的是姓鳩的,那你對我這個人做的事又有哪些?只有不辭而別,只有利用我搞臭你的名聲,我鳩明夜就是你從頭到尾利用的一個工具而已嗎?」
不!當然不是!他怎麼可以把跟他在一起的一切,都說成是一種利用!
她一定是傷到他了,刺激到了他某根脆弱的神經,他覺得自己的好意被她糟蹋了嗎?她沒有啊,只是不曉得該怎樣報答他而已。
可這些,說了又有什麼用,說了他也只會更煩躁吧,他又不想听她說什麼感謝之辭。
也好,如果之後她真的能幫到他,無論什麼事她都會去做,哪怕付出自己所付不起的代價,但這件事只要她心里清楚就好。
如今,她只需要讓他盡快離開這里。
「如果我說……是呢?」
「那一定是你在說謊!那一夜又要怎麼解釋,你那麼熱情地回應我,難道那也僅僅是利用?可能做到那種地步嗎?」
沈落霞都沒料到,自己在這種時候還能如此地冷靜,她很平淡地看著他,反問︰「什麼地步我是不清楚,但那檔子事,本來不就是為了圖個快活。」
「沈落霞!」
「鳩大少爺,你大老遠跑來這里,不是擔心我,難不成是來要醫療費的不成?可你看到了,這個鎮破破敗敗的,每個月計算的那點銀兩也是為了大家的生計,自己是留不下什麼的。」她裝作在思考,不留痕跡地退開他身邊,「不過你出了這麼多人力、物力,我只有一句‘感謝’確實顯得太過廉價,也難怪你會生氣,不然,我打個欠條?」
懊,很好!現在又以為他是來要錢的了!
身為鳩家的人,如果沒給她治好就等于輒了自己家面子,特地跑來確認一下,看是真的好了就該要錢了,這倒真是合情合理!
「好!你跟我談生意,我就也跟你談生意!」他說︰「這一趟我兄弟的路費,白秀的咨詢費,我家的食宿費,零零總總也就是個二百兩。」
「好,我打欠條給你。」
「欠條?還不上我還要派打手來要嗎?你以為鳩家是做什麼買賣的?現在就交錢!」他一拍桌子,「沒有的話我就等到你有!」
一听這,沈落霞也急了,他這分明是在找理由賴著不走,而他也就是一副「我就是不走你能拿我怎麼樣」的架勢。
「你愛等到什麼時候就等到什麼時候,總之錢我是沒有,而且這里也不接待你,你要待,就自己找地方待吧。」沈落霞咬下牙,料他沒住的地方也就乖乖離開。
誰想到鳩明夜連口舌都不跟她浪費,說了句,「就這麼定了。」然後就大步邁了出去。
「呃……」看著他的背影,她真的好想攔上去,問他難道真打算露宿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