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水瑤來找他,不是要把他帶回鳩家,是要直接把他拉去前線,他追著他已有好一陣子,鳩明夜見著他才會那麼頭疼。
「前線現在安定得很,回去做什麼?我還想過幾天逍遙日子呢!我本來就是編外人士,也不想真的入軍籍,就這樣悠悠閑閑的挺好,可以看看花看看草,吃新鮮的小玩意,像這樣在庭院里散個步!」
沈落霞定下腳步,鳩明夜奇怪地看著她,她想了想,說︰「你似乎是頭一次這樣跟我話家常呢。」
「有嗎?」鳩明夜自己也是一愣,「好像是耶,因為你對我的事不感興趣嘛,你只需要知道我能聯系到白秀就夠了,不是嗎?」
沈落霞自嘲地笑了下,說︰「我相信你了,先前懷疑你的真正用意是我不對,你說要幫我,你不會是言而無信的人。」
「哦?因為我是商將軍身邊的人嗎?」
「嗯。」她點頭,卻看他臉色有些怪異,「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啊,我也終于有些信用了?那不錯,不錯啊……」
沈落霞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又想不出哪里有問題,所幸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對了。」她突然想到,說︰「我還沒跟你說謝謝。」
「謝?」鳩明夜挑眉,有些新奇。
「我那麼對你,還誤會了你,可你還一直幫我,這次也是,你也答應了商水瑤,待你帶我回去見過鳩白秀之後就跟他回前線,都是為了我……」話剛說一半,沈落霞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的下巴被指節強硬的力道頂住,逼著向上抬起。
她對到鳩明夜一張笑臉,可眼里迸出的是不愉的火花,看著尤其教人心寒,她心跳一漏,意識到自己真的惹到他了,但仍是搞不清錯在哪里。
「奇怪了,為了你有什麼不對嗎?」鳩明夜一字一句地慢慢將話傳遞給她,道︰「別一副好像在向家長反省的樣子好嗎?」
天下還有這種不識好歹的人!
沈落霞話含在嘴里,可被他的氣勢所逼,硬是擠不出半個字來。
在商水瑤的催促下,三天後沈落霞人已到了京城,不過鳩明夜並沒急著帶她去找鳩白秀,她只是稀里糊涂地跟著他走,走進了一家很大的宅子,這里不是鳩白秀的家,而是他自己的宅邸。
門房大爺看見鳩明夜回來了,也沒什麼太大的反應,好像他們家少爺被綁架的事,他家人根本不知道似的,反而是看跟他一起回來的人是商水瑤,吃驚的半天說不出話。
鳩明夜沒有讓商水瑤進門的意思,在門口費盡口舌把他打發走後,手在沈落霞眼前晃了晃。
「還愣什麼神呢,肚子不餓嗎?」
「你把我帶你家來做什麼?」沈落霞雖然這麼說,但也跟在鳩明夜身後進了大門。
「你是我帶回來的,自然要住我家,在太合鎮的時候,我不是也住你家?」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別怕,我爹娘這會都去南方避寒去了。」
「我又沒說這個!說得我是怕見公婆的小媳婦似的。」沈落霞追上他兩步,她討厭這種被他戲耍的感覺。
「你不是嗎?你來京的理由不就是來看未來岳父、岳母的?」鳩明夜見她整個臉都垮了下來,不禁心情太好,笑了起來。
那是她出來時編的幌子,一路上他卻總是在拿這個戲弄她,就是到了家也不見安分些。
鳩府的小丫頭們都躲在一起,好奇地看著許久未歸的少爺,有些膽大的家丁吧脆停下了手里的活,很沒大沒小地喊道︰「少爺,白公子家的老李說您跟個大姑娘跑了啊!」
「我這不是把大姑娘帶回來了。」鳩明夜也不惱,倒是沈落霞臉色又紅又紫,有種想暴打他一頓,想打死他後自己自殺。
這下,所有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沈落霞咒罵起鳩家的前院怎麼這麼大,什麼時候能走到頭?
可能是他爹娘不在,鳩明夜人顯得肆無忌憚,跟誰都能鬧上兩句,一點沒有做主子的樣子,他更吩咐人把午飯改在庭院,沈落霞管不著他在自己家要怎麼吃飯,但他也執意要她跟著他一塊吃,這就很讓人頭疼了。
鳩府的後院,假山灌木齊備,造型美觀講究,一看就是有專人在打理,他們吃飯的地方就是在這美景之間的石桌上。
時至深秋,沈落霞還想著在外面吃不等于活受罪,結果一看石桌上擺的,竟然是火鍋。
鳩明夜已經坐在桌前,正舉著筷子沖她招手。
「你倒真是會享受。」沈落霞坐下,對著一桌子菜發呆,旁邊本來負責涮肉的小泵娘被鳩明夜支走了,說是自己來就可以了。
真是人要衣裝啊,沈落霞感嘆著,這會的鳩明夜換上了他自己的衣服,在這素雅別致的院中悠閑地吃著火鍋,看上去倒真像是個不問世事的少爺。
但他也曾被她關在一間狹小的屋子里,雖然沈落霞並不覺得自己虧待了他,但跟他平日的生活比起來,在太合鎮的時候真是委屈了他。
「那話怎麼說來著?人生得意需盡倍,莫待無花空折枝。」
「是這麼說的嗎?」她還真的認真去想。
「管它是不是,這個時節在外面吃火鍋感覺最棒了。」
正說著,一個小丫頭拿著件披風過來,停在他們跟前,道︰「少爺,您吩咐給沈姑娘的披風拿來了。」
沈落霞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說︰「我不需要。」
那小丫頭看她的反應,忍不住低笑起來,沈落霞臉上又是一股子的燥熱。
「這正值正午,再說現在又還沒真正入冬,用不著這東西,我身子又不弱。」她補道。
「我知道你身子不弱,這披風拿來又不是要你現在就穿,你慌什麼,等到下午太陽落山自然就涼了,我家除了我娘外沒有別的女眷,總不能拿我娘的棉衣給你,所以只能先拿這披風將就一下,還怕我焐死你不成?」他吩咐那小丫頭把披風放在一邊。
仔細一看,那披風好像確實是男款,只是小了點,所以一開始沒有注意。
鳩明夜笑道︰「是我前些年穿的,你可別嫌棄。」
「你這人倒是奇怪,突然又懂得照顧起人了。」沈落霞不想在這事上跟他糾結個沒完。
她不糾結,那邊鳩明夜的笑臉卻是僵了幾秒,不依不饒起來,追問︰「我在照顧人嗎?怎麼個照顧法?」
「是是,你只是在盡‘地主之誼’。」
這答案不是鳩明夜想听的,他仍非要她說出他哪方面是在「照顧人」,沈落霞覺得他這是在沒事找事,明擺著的事卻在裝傻,一定又在想什麼主意好取笑她,他越問她越是不理。
兩人正這麼僵持著,像是府中管家的一個中年男子小跑著過來,說鳩白秀到了。
沈落霞也忘了正在和誰斗著嘴,心瞬間就提去了嗓子眼,向著後院入口看去。
那邊,一個衣著淺綠色華服的男子滿面笑容,正向這邊而來。
那個人就是鳩白秀?雖然知道他是鳩明夜的堂弟,但仍是沒想到傳聞京中醫術最為高明的人,會是這樣年輕,儒雅,他五官跟鳩明夜倒有三分像,但給人的感覺全然不同。
鳩明夜像湖,平靜的表相下蘊藏著深不見底的危險,而鳩白秀嘛,像雲。
對于這位來訪者,鳩白夜也表現得不甚歡喜,真是奇怪,為什麼他的兄弟朋友每個都像是對他很好,但他都總擺一副臭臉呢?反而對外人倒總是副好好先生的樣子。
「是哪個多子つ舌的家伙,跑去你那說我回來了?」他放下筷子前,特地把沈落霞的碗里挾得滿滿的,跟她說︰「吃。」
「吃?」沈落霞看著自己面前的小山。
「你只要負責吃就好了。」
他在生什麼氣啊?沒頭沒腦的,沈落霞想,一般這種情況下,他不是正好將她引薦給鳩白秀嗎?怎麼好像正好相反,他是在打發她,讓她沒機會跟鳩白秀說什麼話?
「剛才商水瑤去我那說你回來了,有急事找我,」鳩白秀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吃驚,「真沒想到他還真把你找到,而且還讓你回來了。」
「什麼時候你們關心的重點能在我的安危上,我就該感激了。」鳩明夜用腳指頭想也該料到以商水瑤的人品,一定是希望沈落霞的事快點結束,他好隨他回去邊關,才急著去找鳩白秀的?不然,難道是真去為他報平安的不成。
「那,你找我是……」鳩白秀自然而然地看向沈落霞。
從剛剛起就一直心情忐忑的沈落霞倏地從椅上站起,像是個頭回見考官的學生。
「你干什麼?吃東西!」鳩明夜瞪她。
她不客氣地回瞪,兩人正在你瞪我,我瞪你時,鳩白秀很有禮貌地對沈落霞彎腰施個了禮,「這位想必就是落霞姑娘吧,這些日子家兄多虧你關照了。」
這是在諷刺她嗎?怎麼他們鳩家人都這麼喜歡虧人的,但是看上去又好像十分真誠。
「哪里。」沈落霞磕磕巴巴。
「白秀,你先去廳中等一下,找門房要杯水喝,等我吃完飯去和你說。」
沈落霞差點把那只火鍋扣到鳩明夜頭上,要不是那鍋子太燙,她真的會那麼干,他那是什麼態度啊?可現在不是他在求人了,竟然像打發要飯的一樣打發鳩白秀,人家會樂意幫忙才怪了。
「好吧,那我先去找小翠聊天,你慢慢吃。」鳩白秀笑笑,怎麼來的就怎麼走掉,真像是一朵雲。
鳩明夜又拿起筷子,看著呆在原地的沈落霞,她還一直看著鳩白秀消失的方向,令他不悅地出聲提醒︰「人跑不了,都說了會幫你的。」
「鳩明夜,你到底是有什麼魔法啊?」沈落霞佩服萬分,「為什麼他們都對你這麼好?」
「誰對我好了?妨礙風塵僕僕的我吃飯,這叫對我好嗎?」
「可是人家特意來看你,讓他那樣等著不好吧?要不你先吃著,反正我已經吃飽了,我先去前廳……」
「飽什麼飽!你碗里的東西都沒動過,光盯著白秀流口水,你坐下吃飯,別忘了你現在是在跟我吃飯。」
他揮著筷子都像揮著刀子,明明沒什麼危險性可叫人看得心驚膽顫,沈落霞想,他這種任性也是被身邊這些人慣出來的吧?為了早點去找鳩白秀說正事,她坐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了飯。
沒想到,結果鳩白秀也拿她身上中的這種毒毫無辦法!
為了怕被她誤會是他在應付,鳩白秀特地仔細地說明了這種毒的毒性,說那應該是從苗人傳來的一種毒,與其說是藥,不如說更接近于蠱,和普通毒藥的區別就在于時間性,一般的毒藥,要嘛立竿見影,要嘛緩慢地置人傷害,但都有一個由緩到深的過程,可這種毒從始至終都是那樣,更像是寄居在人體內的另一種物質,並不是普通的草藥就可以抵消。
沈落霞心都涼了,鳩白秀安慰她讓她不要太擔心,既然是苗人的毒,那麼苗族就一定有解法,只不過需要點時間罷了。
可苗族一向排斥漢人,光是進入苗族對一般人來說就很困難,苗族人又多不通漢話,要怎麼跟他們交流,怎麼拿到解藥呢,想想沈落霞就又沒了底。
「沈姑娘,你別太灰心……」鳩白秀也很為難,「苗人用藥方法很怪,我不敢冒險拿你的身體做試驗,如果失敗了,不知道你會出什麼事。」
「不,這不是鳩公子的錯,你肯照實跟我說我已經很感激了,這些事,我自己會想辦法。」
「你能想什麼辦法?打算只身深入苗族嗎?你的太合鎮呢,不管了?」說掃興話的是鳩明夜。
沈落霞知道他說的沒錯,可她就是氣不過在這種時候他還要火上澆油。
鳩明夜「哼」了聲,拿下巴看她,道︰「真受不了你們那黏黏糊糊的氣氛,不就是找苗人問個藥嗎?至于的好像生死攸關了?就算不解又有什麼關系!」
「怎麼沒關系?」沈落霞本該生氣,卻見他的臉比她還黑,好像對她的回答很不滿意。
「對啊!」鳩白秀一拍手,「商將軍的營區不就在苗族附近,曾經好像還听你跟我提起過,你見到過一個女子,好像也是這種癥狀的,明夜你們和苗人的關系不比普通漢人,要是你的話一定有辦法。」
鳩白秀給她開了些無關痛癢的穩定藥劑,緩解她的痛苦,到了晚上,那種頭重腳輕的感覺還真的好了很多,不過怪的是,她反而睡不著了。
沈落霞在夜里醒來,自己不是個認床的人,經過這些天的奔波也很疲倦,可就是沒有睡意,難道是已經習慣了在那種疼痛的折磨下度過夜晚?不對,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最近她都沒再被那種痛所折磨,她睡不著,是不習慣了身邊沒人抱著她。
那毒不解又有什麼關系?她不自覺想到鳩明夜的話,那時覺得他是事不關己,現在想來倒另有一番意味。
他那是什麼意思?仔細想想,他每天晚上爬上她的床就已經很怪了,開始她只是覺得這個秘密只有他一人知道,他在故意戲弄她,看她那尷尬又有苦說不出的表情為樂,反正他那種人,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風花雪月的事情一定不少。
而她,亦有比男女私情更重要的事情,那時她邀了他,他便來者不拒,她能睡個好覺白天有精神去處理太合鎮的事,對他就更是沒什麼損失,大家只是各取所需,所以她一直沒讓自己將那事往深里想,怕想的多了,會破壞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會讓自己變得軟弱起來。
人一旦開始猶豫,就什麼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