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同樣的黑夜,同樣的人聲鼎沸。
黎真希站在一盞路燈下,開口問辛維克︰「你確定要這麼做?」
「嗯。」
「真的要進去?」
「當然,我都來了。」
「好吧,反正準備的錢夠多,加你一個也沒差。」她從皮包里拿出紅包,走向收禮金的紅桌
,簽下自己的名字。
今天下午,她帶著辛維克一起搭火車到屏東參加朋友的喜宴。
本來他並不在她的計劃之內,但當他前一晚听到她隔天要去喝喜酒,不能陪他出游時,他立
刻就發出不平之鳴,並且要求要跟她一起來,對于這種坐在路上吃飯的「流水席」表現出相當濃
榜的興趣。
一開始,她還有些猶豫不決,但後來想想,其實有他陪著一起來也好,因為這場遍宴里她只
認識新娘一個人,自己坐在這里吃飯也挺孤單的。
「這里跟我之前看過的一模一樣耶。」入席後,辛維克一邊磕著桌上的瓜子,一邊跟她分享
他曾在高雄市見過的景象。
辦色棚子、紅色桌巾、沒有靠背的鐵椅,幾十張圓桌上都擺著零嘴、飲料和排成圈的杯碗筷
,一群人擠在同一邊忙碌烹煮……
「流水席差不多都是這樣吧。」她也吃起桌上的開心果,等待「開桌」。
「待會兒還有表演看嗎?」他見到宴席的另一頭搭了一座金光閃閃的絢麗舞台。
「呃,對,有時候主人家會請歌舞團來唱歌,跳舞,炒熱氣氛。」這種歌舞團在南部的喜宴
上很常見,至于歌舞女郎們穿得是多是少,通常愈到鄉下,尺度愈寬。
一會兒後,外頭傳來 里啪啦的鞭炮聲。侍者們開始上菜……
「這是什麼?」辛維克動筷子挾了一片黃澄澄的薄片,低聲問她。
「烏魚子。你沒吃過嗎?」
「我只吃過魚子醬和鮭魚卵。」
哦!她忘了他是「美國人」。
「那你嘗嘗看,可以配上蒜苗,或沾點醬油一起吃。烏魚子可是流水席里的固定班底,通常
第一道冷盤里都少不了它。」她吃了一口,順便向他說明。
他也嘗了一口,味道的確不錯。
接下來,美味佳肴陸續端上桌,海鮮羹、紅蟳米糕、焢肉……道道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宴客料
理,每道菜他都吃得津津有味。
同時間,遠處的歌舞女郎也開始在台上載歌載舞,隨著快節奏的電子音樂扭腰擺臀,在五光
十色的霓虹燈下愈唱愈起勁,愈跳愈清涼,掀起台下一陣鼓噪,男性賓客紛紛拍手叫好,連老阿
伯都吹起響亮的口哨。
可惡的是,連辛維克也看得目不轉楮,兩只眼楮發出亮晶晶的光芒,直盯著台上僅套著薄紗
的比基尼女郎……
「呵,你們在喜宴上的表演都這麼火辣嗎?」這樣意想不到的表演內容令他目瞪口呆,大感
驚訝。
在美國,這種噴火撩人的余興節目通常是安排在結婚前夕的單身派對上,不會在婚宴里上演
,考驗新娘的肚量。
「是啊,很好看吧。」她酸不溜丟地說,筷子大力「凸」起碗里的那塊炸物,塞進嘴里,用
力咀嚼。
經過幾天的相處,她原本還覺得他這個人雖然偶爾會耍耍嘴皮子,使點小無賴,但大致上還
算是個崎磊落,行為剛正的人,結果——
斑,食色性也,這條定律大概沒幾個男人能例外,包括他在內。
不知何故,他大大方方觀賞清涼秀的舉動就是令她莫名不爽,心頭冒火。
明明全場的男人都看,前幾桌的男人還站起來和女郎共舞,伸出咸豬手直往她們身上塞鈔票
,可是她卻只想動手遮住他的視線,擋住他看「熱鬧」,而且——
「喂,你干麼一直吃我剝好的蝦子啊?」她小聲質問,口氣超差。
罷端上桌的蝦子她剝一只,他吃一只,比嗑瓜子還順口。
「蝦子剝好就是要吃的,別那麼小氣嘛。」他笑嘻嘻地回嘴。
「卑呷後醒,嘎里哈。」她送了一句台語俗諺給他。意思是「要吃蒼蠅,自己捕」、別指望
坐享其成,佔人便宜。
「你說什麼?」又是他听不懂的話。
她暗嘆一聲,又忘了他是「ABC」,只有中、英文靈光,還因為工作需要學了一點德、法語,
但台語攏總听嘸。
「我是說,要吃蝦子自己剝,不然就連殼都吞下去,順便補充點甲殼素。」她「笑」著解釋
一遍。心想改天若面帶微笑的用台語罵他,他可能還會跟她道謝呢!
「我不會剝蝦子,」而且不喜歡沾手。「不像你剝得那麼漂亮。」他還想用贊美來籠絡人心
,配上朗朗笑容。
「少來,難道你平常只吃龍蝦嗎?」最好有這麼富貴命啦!一下子魚子醬,一下子又龍蝦,
一邊看著前面的養眼書面,一邊吃她剝好的蝦子……
哪有這麼「好康」的事!
「那倒不至于,不過我通常只吃剝好殼的蝦類。」他實話實說,真的不擅長剝蝦殼,也很少
吃帶殼的海鮮。「而且你剝的特別好吃。」他眨了下眼,又奉承一句。
她輕哼了聲,正想再回話,卻被鄰座的歐巴桑搶先一步——
「素啦,小姐,幫男朋友啵幾豬蝦住沒關系啦!」
「嘿咩,嘜為這彎啦!肖年仔,啊不然你嘛幫女朋友裝一碗湯,互相一下啊。」
兩位帶著孫子的歐巴桑說著不太標準的台式國語,跳出來幫眼前這對斗嘴的小情侶打圓場,
憊要辛維克哄哄女朋友,幫她盛一碗剛端上桌的熱湯。
「不……你們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啦。」她尷尬地澄清,睇了他一眼。
「好,我馬上舀。」辛維克很上道的拿起湯勺,立刻動手幫她舀起一碗熱騰騰的鮮湯,還不
忘帶點香菇、雞肉……
黎真希呆若木雞,沒想到他居然完全不否認,還乖乖地幫她舀湯?
「這只雞怎麼是黑色的?」他不解地看著碗里的雞肉。
「那素烏骨雞啦,初了以後,皮呼會變得白白女敕女敕,水當當,比白色的雞還要補溜。」歐巴
桑熱心地提供答案。因為剛剛看到他的女朋友一直交頭接耳的跟他解釋菜色,听起來他好像是從
柄外回來的,所以對台灣的的東西都不太了解。
「嘿啦,偶你兒說後,那個歐固雞里有荀麼……膠沿蛋白,又可以皇紫外線,對女人渾好,
口以養顏美龍啦。」另一位歐巴桑也把她之前從女兒口中听到的「科學證明」搬出來分享。
「哦,原來是這樣,我知道了,謝謝你們。」他悟性很高的听懂了歐巴桑們的國語,並且很
有禮貌地向兩位歐巴桑道謝。
「真希,那你多喝一點,小心燙。」他把湯端給她,還不忘貼心提醒。
辛維克臉上堆滿笑容,一點都不在乎被人誤會,心里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欣喜。他想,如果能
苞這麼有趣的女人談戀愛,或許這場戀情會跟她一樣充滿樂趣。
她有時很女人,有時又帶點孩子氣,在生人面前臉皮薄,一混熟了卻可以不計形象搞笑,偶
爾還會鬧點小迷糊。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她身上都具有一種奇妙的吸引力,總令他感到興致盎然。
難得遇上一個這麼合得來的女人,說不定,他們倆還真具備了當戀人的資質呢!
這個突然躍進他腦袋里的想法,莫名地停留了好一會兒都不曾消失,更柔化了他看她的眼神
……
而辛維克這一謝,一叮嚀,立刻獲得歐巴桑們的一致好評,連同桌的其他長輩見了也頻頻對
這個有教養的年輕人點頭贊許。
「小姐,你男朋友渾體貼溜。」歐巴桑又幫腔。
咦?!怎麼忽然間,他又跟同桌的賓客打成一片了?
「我們真的不是……」看他不幫腔,她只好自立自強的跟大家解釋。
「小姐,你免歹勢啦,年輕輪談戀愛混正常,你們一個帥哥,一個美女,兩人輪配在一起剛
罷好ㄋㄟ。」歐巴桑認定他們是一對了。
「系啦系啦,有速配啦。啊你們將來盧苟孫了小阿,一定也會跟偶們家這個囝仔一樣古錐,
偶看輪混準,不會錯的啦。」另一位歐巴桑還模著孫子的頭跟她掛保證。
哇哩咧?!現在是怎樣!
她紅著臉,盯著他看……
他應該有听懂她們說的話吧,可是為何他一點也不反駁,就像默認似的?
「快喝啊。」他溫柔地微笑,自己也盛了碗湯,挾了塊雞肉,嘗嘗「黑色的雞」是何滋味。
黎真希低頭喝湯,溫熱地雞湯順著食道流進胃里,暖的卻是她的心。瞧著他看似倜儻不群的
外貌,卻有著恭謙有禮的內在和溫柔的眼神……
他們在別人眼里,真的很「速配」嗎?
她不自覺地彎起唇,突然覺得,被人誤當成他女朋友也不壞。畢竟他的外表稱頭,說起話來
也言之有物,還有讓人羨慕的正當職業,這種男人在女人眼里應該算是「上上簽」吧!
不過,她可不敢期望自己有這種簽運,只希望找到一個像他這樣好「逗陣」的男人,隨便什
麼話題都可以跟她聊上幾句,有時候談談現實,有時候天馬行空。有時候到郊外走走,有時候在
敖近逛逛。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只因為想到他就覺得快樂……
她不黏人,也不需要一個二十四小時形影不離的貼身情人。她只想在心里放入一個名字,一
蚌在她偶爾強烈意識到寂寞時,可以思念,在乎的對象。
拔時,她的尋覓才會看到終點,讓她遇見那個……
「這雞湯里還放了干貝耶!」他喜出望外地對她說。
她看著他開心的表情,笑著想……
那個,跟他很像的男人。
忙里偷閑的午餐時間,黎真希和阿芳坐在員工休息室里吃便當,邊吃邊報告她在過去這一個
星期里和辛維克相處的情形。
「平常下班我們會先找個地方吃飯,然後我再帶他去一些像文化中心、城市光廊、星光公園
、真愛碼頭等地方走走。」晚上能參觀的風景名勝真的不多,去了美術館也看不到大片綠地,又
不能放風箏。
「上周六我們去看了場電影,順便在百貨公司里吃點東西,逛了一會兒,然後下午就去屏東
叭喜酒。星期天我們搭渡輪去旗津那一帶吃海鮮,騎自行車,最後再回到英國領事館喝下午茶、
看夕陽。」結果星期一上班時,她的大腿酸痛不已,還貼了好幾塊運動貼布才去上班。
阿芳邊听邊笑,最後問了她一句——
「所以,你們是熱戀中嘍?」
黎真希放下正要咬下的雞腿,很明確地說︰「你想太多了,我們只是一起打發時間的普通朋
友。」
「吃飯、逛街、看電影、這不就是談戀愛做的事?!包何況你還帶他去吃喜酒,不就代表你
們的關系非比尋常。」一般會帶著出席婚宴的異性不是戀人、配偶、就是小阿,少有例外。
「不,我們的關系很‘尋常’,就跟我和你的關系差不多。」她肯定的聲明兩人間的純友誼。
「哇!那已經很好了耶。不然你干脆跟他交往好了,我看你們倆挺登對的,正好你也喜歡他。」阿芳順水推舟的建議。這些年里,她還沒看過黎真希和哪個男人走得那麼近過,說不定他就
是她的真命天子嘍。
「他長那麼帥,誰不喜歡他。」她一笑帶過,不去設想自己會有發生異國戀情的可能性,更
拔況還是跟辛維克那種「極品」……
怎麼可能?!就算她真的愈來愈喜歡他這個人,常常覺得他器宇深,談吐不凡,舉手投足都
充滿男性魅力,但對于兩人間的關系,她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桃花運連在國內都岌岌可危了,哪還有余力去開拓海外市場?這種不切實際的痴心妄想
只會讓自己徒增失望而已,別傻了。
「你管誰喜歡他,重點是讓他喜歡你就好了。換作是我,才不會白白放他逃出我的手掌心呢。」阿芳握起拳頭,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黎真希笑而不答,把握時間吃便當。
她的掌心,好像只能握住手中的雞腿,還沒辦法握住一個男人。
靶情的事,再說吧。她對辛維克的好感,依舊收入最心底……
喜歡歸喜歡,不可能的還是不可能。
幾天後的下午,黎真希在下班前撥了通電話給辛維克——
「抱歉,我今天有點累,想早點回家休息。」她道歉,但不得不爽約。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辛維克敏銳地猜道,覺得她的聲音听起來有些虛弱。
「頭有點痛,不過睡一晚就會好了。」
「那就好,你好好休息,我們明天見。」他們每逃詡會踫面,不差這一天。
他放心地結束通話,重新安排今晚的行程……
但他錯了,感覺有些糟。
晚上,辛維克一個人定在熱鬧的街道上,逛著曾和黎真希一起來過的那些五花八門商店,吃
著曾和她一起大呼美味的小吃……
但感覺不對,味道也不對。少了她,什麼都有點乏味。
于是,他體會到了這「一天」的差別。見不到她的這一天,既無聊又漫長……
平常他獨自在白天出門,總是會因為想到晚上與她有約而心情愉快,有所期待。
夜里他送她回家,心里固然有點依依不舍,但同樣能將當晚的快樂延續成隔日的動力,期待
明日的到來。
可是今晚的十點零六分,他呆躺在飯店的大床上,連打開電視的都沒有,完全提不起勁。
這從不曾在他獨自旅行時發生過的狀況,點出了一個已經存在的事實——
他愛上她了,不再是一股莫名存在的好感而已。
他想念她的心情,面對她的快樂,沒有她的空虛,全是因為愛情。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這個意外闖入他期假的女人,也闖入了他的心……
辛維克欣喜若狂地翻坐起身——
他等不到明天,也忘了她可能已經入睡,心里只有一股興奮的沖動催促他撥電話,即刻向她
傾吐自己澎湃的情意……
什麼時候愛上她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現在愛著她,他得讓她知道……
電話沒有響很久便被接起,但當他興奮地喊了她的名字,卻沒听到半點聲音。
「真希?」他又喚了聲,從無聲的安靜里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他握緊手機,凝神諦听……
「你在哭嗎?」他似乎听見了一縷啜泣的喘息。
「……」
沒有回答,仿佛不敢呼吸地忍耐著。
「我馬上去找你,等我。」他滿心擔憂地掛掉電話,飛也似地沖出房門。
「……不——」不用了。
電話這頭,她拿著手機,含著來不及說出口的話,掩面哭泣。
不該接電話的,但一看到來電顯示是他的名字,她就忍不住按下通話鍵。
不想讓他發現她在哭,可是一听到他聲音,濕潤的眼眶卻淚如泉涌。
她覺得自己好沒用……
約莫十分鐘後,黎真希住處的對講機響起。
她抽了張面紙按在嚴重堵塞的鼻子上,頭昏腦脹的走過去幫他開門。
辛維克等不及電梯,一口氣往上沖了八樓,踏進門時,還大口喘著氣。
「你……怎麼了?家里怎麼這麼亂?!」他邊喘邊問,發現她的住處比之前看過的模樣凌亂。幾本雜志、書籍東倒西歪,三雙拖鞋都散落在離床鋪不遠的地方。
而她,一頭亂發,臉色蒼白,只有眼楮和鼻子又紅又腫,一臉哭慘的模樣,手里還捏著面紙
,可憐兮兮地蹲在門邊抬頭望他。
「其實,你不用過來。」她帶著濃濃的鼻音對他說。實在不想麻煩他跑這一趟,但心里卻又
因為看見他而感到一陣輕松,仿佛在瞬間注入一股快樂的能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黎真希吸吸鼻子,伸手指向梳妝台與衣櫥中間的牆壁。
「那里有什麼?」他望了一眼,什麼都沒有。
「剛剛……有一只蟑螂在那邊爬來爬去,還會飛……」她皺起臉,一雙核桃似的眼楮眯成縫
,像又要擰出水來。
他傻眼,愣了兩秒,從喘氣變嘆息……
「那它飛去哪兒了?」
「嗚……被我打死了。」她委屈地抿了抿嘴,抽泣了幾聲。
「所以你現在是喜極而泣嗎?」他蹲下來關心她,心里既對她的狼狽模樣感到心疼,又有點
想笑。
這女人怎麼連大哭的理由都這麼逗趣。剛剛在電話里听到她一反常態的安靜,還以為她出什
麼大事了,沒想到一只小蟲子就能讓她哭成這副慘狀。
「才不是呢。」她對著面紙,用力擤鼻涕,沒心情跟他開玩笑。
「那你為什麼要哭,蟑螂有這麼可怕嗎?」他知道很多女人都怕蟑螂、老鼠,但她既然都敢
動手殺它了,何必還哭成這樣?
「不是可怕,而是討厭。人家都快難過死了,它還跑出來嚇我……存心欺負我一個人……嗚
嗚……」一想到它的可惡行徑,她又悲從中來。
對她來說,蟑螂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它出現時所帶給人的「感覺」。
對一個獨居的單身女子而言,光是一只蟑螂就能讓人深刻感受到孤立無援的處境,身邊連個
可以求救的對象都沒有,凡事只能靠自己。再加上生理期第一天慣有的頭痛和月復痛,眼前的狀況
簡直是身、心上的雙重打擊。
這只卑鄙無恥的「小強」,就像一根長了腳的細針,乘機爬上她寂寞的心靈,刺破了那顆灌
滿孤單的氣球……
突然,她的獨立泄氣了,一屋子的寂靜,燻得她流淚……
當手機鈴聲響起,螢幕上閃著他的名字,她淹沒在寂寞洪流中的心靈忽然好渴望听到他清朗
的嗓音,溫和的語氣、詼諧的話語……
她捂著嘴忍耐,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但他語調里急迫的關切,卻熨燙著她的心,讓她感動得
包想掉淚。
電話斷線後,她嚎啕大哭,討厭自己的沒用,也疑惑自己為何會對他的關心感到萬分激動。
他們相識不過半個月左右的時間,她對他的感覺卻是如此熟悉而信賴,好像只要想到他,她
便覺得自己不是一個人。好像只要想著他,她的頭痛欲裂就能獲得紆解……
「頭還很痛嗎?」他溫柔地問。
她吸吸鼻子,點頭道︰「肚子也好痛。」她擦干淚水,不自覺的跟他撒嬌。
其實在他出現後,她的心情已經好多了,情緒也逐漸回穩,但還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更多溫暖
的關懷。
「這麼嚴重!」他模模她的額頭,體溫有點高。「我陪你去掛急診好了。」他急忙扶起她。
「不!不用啦……」她阻止他往外走,蒼白的臉色添了兩抹嫣紅。
「可是你病得很厲害。」
「我……不是生病,只是……」她用面紙捂住口鼻,口齒非常不清地說出了答案。
「你說……生理期?」他純粹想確認自己沒听錯。
她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他看著那雙目露窘光的眼楮,瞬間松了口氣,但心里又為她如此不適的癥狀感到不舍。
「你每個月都這麼不舒服?」他沒半點尷尬地問,看她氣色真的很差,一定很難受。
「嗯,不過只有第一天,睡一覺就會好多了。」所以才說那只不知死活的「小強」來得不是
時候,存心惹她發脾氣。找死!
「那我扶你上床休息吧。」他溫柔的將她扶向床鋪,蓋上薄被。
她躺在床上,望著他俊爾的笑容,心里感覺和風拂拂……像在一陣兵荒馬亂後,重歸和平的
寧靜。
原來,偶爾依賴,也會使人快樂。她好喜歡這種可以賴著他的感覺……
「你要回去了嗎?」她撐著昏昏沉沉的眼皮問他。大哭一場綁真的好累,眼楮腫得快睜不開
了。
「等你睡了我再走。」他輕柔地說。她這惶然無助的模樣,他怎麼走得開?
「備用鑰匙在紫色抽屜里。」她淺淺的打了個哈欠,指著電腦旁那座六層式的小置物櫃。
「知道了,我離開的時候會把門鎖好,連一只小蟑螂都不會放進來。」他笑著保證。
她淺揚稜唇,閉上眼,疲倦入睡。
辛維克在床邊靜坐,凝視著她有些虛弱的睡容,內心滿是憐愛……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脆弱,也窺見她隱蔽在開朗笑容底下的寂寞陰影。
他想,她真是被「孤獨」給嚇哭的。因為當她听到他會暫時留下來陪她時,她蒼白的臉上馬
上露出安心的表情,而且剛才還哭著說蟑螂是存心欺她一個人。
她期待有人陪伴的神情,深深牽動了他的心,讓他透過心里那股濃濃的不舍與疼惜,再次確
認了對她的情意。同時,他也看到了自己與她之間存在著多麼遙遠的距離。
再過一個多星期他就要會美國了,以後她在台灣,他在美國,兩個人再也不能像這樣每天聚
在一起談天說地,面對面分享彼此的快樂與難過,以及其他數不清的話題……
他的愛,如果說出口,就成了自私。如果她接受了他的情意,那麼將來的日子里,她或許還
貶被遠距離的思念折磨得更傷心,更常流淚。
他怎麼忍心讓心愛的女人受這種苦,怎麼說得出口……
漂亮的她有很多迷人的表情,宜喜宜嗔,唯獨不適合哭泣。所以她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一個
可以陪在她身邊對她好,讓她暢懷大笑,不再感到孤單的男人。
「快點找到那個男子好嗎?看你這樣,我覺得好心疼……」
琥珀色的眸子黯淡凝視,辛維克自我安慰地微笑著,在心里默默祝福她早日找到屬于她的幸
埃……
天空破曉,他起身離開她的住處,帶走說不出口的愛意。
心,痛著。情,不得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