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過去了,卓家那股沁透人心的寒流仍然滯留原地,遲遲沒過境,甚至有越來越加劇的趨勢,特別是在家里真的多了一個鐘點佣人忙進忙出後,卓曜邦再也不能把她的話當成一時沖動的情緒性言詞。
她是來真的!正用一種稱不上激烈,卻非常堅定的步調展現她的叛逆,一改過去好說話的形象,按照自己的方法,一點一滴切割兩人原本密不可分的生活形態。
梁若唯現在幾乎每逃詡跟丈夫一樣早出晚歸,不是因為已經找到工作,而是無法待在這個讓人喘不過氣的空間里,腦中總會跳出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壓迫她郁悶的心髒。于是在丈夫出門後,她也會跟著到外頭找工作,做點其他事情消磨掉時間,直到晚上才回家休息,期望自己最好可以累得一覺到天亮,什麼都不去想。
這個晚上,卓曜邦沒應酬,她比丈夫還晚回到家,大概已經是九點半。
他等得心急,正想問她去哪兒——
「你剪頭發了!」他驚訝地看著她。原來及腰的長發,只剩下不到肩膀的長度,感覺煥然一新,更顯年輕俏麗。
他難以形容心里的震撼,那感覺像是她已經毫不留戀地斬斷對他的所有感情與牽掛,準備和他一刀兩斷。
「不行嗎?」她冷淡地看著他,想起當年因為他一句贊美,就決定把頭發留得更長,更加寶貝的那股傻勁,現在一口氣剪掉還真是痛快!
不過在看著他的這個當下,她居然有點擔心他的評價是好還是壞……會不會輸給那個長發飄逸的女人……
「不,這發型很好看,很適合你,不過為什麼突然想把頭發剪短?」他對妻子的新發型沒有意見,可是對她剪頭發的原因感到很惶恐。
「看膩了。」她瀟灑地丟下一句,講完就回房。
其實她今天去面試,回程路過一家美發沙龍,店里正在舉行幫癌癥病友募集真發,制作成假發的活動。她最近心煩透了,剛好想換個新發型,于是沒考慮多久,便決定剪去一頭相隨多年的烏黑長發。
但是她才沒義務向他多作解釋咧!現在她做什麼都不會再跟他報告,反正他從來沒听進多少。只不過听到他的正面評價,她心里還是很不中用的覺得有點開心……唉,愛他太久、太深了,一下子要戒掉談何容易。
看膩了?!卓曜邦憂心忡忡地看著越來越不像他老婆的老婆,覺得她那句話根本是針對他說的。這半個月里她就是一副看膩他的樣子,臉上不是冷漠就是愁悶,甚至整逃詡沒跟都沒跟他說上一句話,沉默寡言的程度簡直快要逼瘋他。
雖然她沒再提起要搬出去住的事,但他感覺得出來,她的心已經對他築起了一道高牆,存心要把他隔絕在外。無奈他怎麼也找不到突破她心防的方法,越是想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就逃得更遠、更快,害他只能在牆外苦苦徘徊,望而興嘆……
原來女人一嘔起氣來,真不是鬧著玩的。
深夜里,他從書房里出來,準備回客房就寢,看到廚房的燈亮著,下意識地走過去,想看看她在做什麼。
廚房里,梁若唯拿著一個馬克杯,站在打開的廚櫃下,愣愣地望著櫃子里擺放的一罐阿華田,悵然若失的表情就跟半個月前站在院子仰望著屋子一樣。
她放下馬克杯,踮起腳尖,伸手想去取下那罐被推到後面的阿華田……
站在角落的卓曜邦見狀,考慮著要不要出手幫忙,卻怕她會不高興他的靠近。
這時,她的手已踫到罐子了,但下一秒又突然收手,垂頭喪氣地低下頭,紅了眼眶。因為就在那麼短短的幾秒間,她想起曾被他抱住的甜蜜,卻也同時想到這廚櫃的高度是為另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量身打造的,所以她老是不著……
她悲從中來,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因為想到這些瑣事而鼻酸難過,現在住在這屋子里,分分秒秒都像折磨,每一處她曾努力適應、習慣的不方便,如今全都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讓她沒辦法平心靜氣,更慘的是出了門也找不到人可以訴苦,就怕連累那些關心她的人也替她操心。
一個人呆坐在外頭,她才驚醒地發現,當身邊所有人都覺得你過得很快樂的時候,你竟然沒有傷心的權利,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以哭,要忍住!
當然,她最不想示弱的就是卓曜邦,因此在他面前,她一直很用力地忍下眼淚,將所有苦澀都積壓在心底,不讓他發現。唯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才敢偷偷地放任一下真實的情緒……
綁頭,卓曜邦面帶憂容,顰眉蹙額,眼見妻子的傷心,他想安慰卻沒臉走近,深知自己便是害她抑郁寡歡的罪魁禍首,也終于明白她那晚站在屋前的原因……
「我沒辦法再待在這里……傷害我的人就是你……」
想到她含淚嘶吼的控訴,他的心也像要碎裂似地扯痛。或許這半個月里他一直有將她的痛苦看在眼里,也曉得她在這屋子里承受的壓力,只是因為害怕面對失去她的結果,遲遲不肯正視她一心求去的事實,假裝不懂她的苦,騙自己這一切很坑詡會過去,等時間一久,她會熬過,他們也會和好如初,重拾往日恩愛。
然而她此時的淚水,卻又再一次指揮著他的自私與殘忍……
他帶著自責悄悄退離,心里除了抱歉還是抱歉。
睡臥不寧的長夜,他心思煩亂,腦中不停想著她衷傷的神情、啜泣的聲音,作了一個心痛的決定……
三天後,卓曜邦傍晚就把妻子CALL回家,說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跟她說。
她模不著頭緒,掙扎了一下還是趕回家。
一進門,他猴急地將她拉進房——房里的衣物間。
「收東西。」
「啊!」她反應不過來。
「你不是想搬出去嗎?現在馬上收拾行李。」他拿出一只行李箱,放到她面前,要她趕緊收拾自己的衣物。
她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他現在是要立刻趕她出去嗎?!
懊,他無情,她也是有骨氣的!收就收……
她打開衣櫃,胡亂把衣物扔進箱子里,余光瞥見他默默地走開,更火大地把衣服往箱子里扔,氣他居然真的舍得讓她走——雖然那是她要求的,但女人心里就是存在著這樣一種矛盾又微妙的心里狀態,對于自己喜歡的人,即使腦袋里知道再不應該,心里依然沒辦法完全照著理智走。
她想離開他是一回事,他不要她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還挑了一個家里最大的行李箱,這麼急著趕她走,簡直讓她痛上加痛……
鋇蛋!他也不想想這四年來是誰在替他洗衣煮飯,做牛做馬,孝順公婆,養育小——沒小阿,好險還沒生,不然虧更大!
她把行李箱塞得滿滿的,一坐下去,拉上拉鏈,氣呼呼地走出臥房。
「都收好了?」他站在門外,不想看著她收東西的樣子,怕自己隨時會後悔,改變這個好不容易作出的決定。
「好了。」她怒瞪他,往前走——
他很快地跟上,搶過她的行李箱往樓下走。
她跟在他身後出門,看到他把她的行李擺到轎車的後車廂。
「你干麼?」她還以為他是急著要把她的行李扔出大門哩。
「我幫你找好了房子。」
什麼?!房子……
「不需要,我自己會去找地方住。」雖然她也不知道臨時要去哪兒落腳,但絕對不想住在他找的房子里。
「想搬出去就照我的話做,不然現在就進去。」他不假辭色,兩條路讓她選。
她嗔睨著他,滿腔怒火地掉頭離開——坐進副駕駛座。
斑,小女子能屈能伸,再听一次他的話算是給他留點面子,況且他會這麼費心幫她找房子住,還親自送她,應該是想把她送得遠遠的,以後眼不見為淨吧!
敗好,那正合她意!
卓曜邦扯唇一笑,坐進車子,發動引擎,駛離原地……
她望著後照鏡里越來越小的房子,莫名的,這一刻的感覺五味雜陳。
住了那麼久的地方,當年搬進來時歡天喜地,現在卻是因為這種原因而離開,怎能不唏噓……
她往身旁一瞥——最感嘆的在這里,當年不惜使出苦肉計向父母跪求來的姻緣,如今證明她的確是社會歷練不夠,才會被愛情蒙蔽雙眼,認人不清……
「我們分居的事,先不要讓爸媽知道,免得他們難過。」等她適應了分離,心不再痛,也想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才有能力去安慰別人,說服他們自己可以過得很好。
「你爸媽還是我爸媽?」
「都有,還有其他家人也一樣。」她沒好氣地說,惱怒這無情的男人現在就在跟她劃分你的、我的。
「嗯。」他應聲,兩眼直視前方。
她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听她說話!直到最後一刻還這樣,氣死人了……
她把頭撇向窗外,不禁猜測起他到底打算把她送到多遠的地方……
車子減速,她下意識以為是停紅綠燈什麼的,不料他卻轉頭對她宣布——
「到了。」
「這里?!」她詫異地看著車外。
「請下車。」他表情鎮定地松開安全帶,走到後頭替她拿行李。
梁若唯急急忙忙地跟下車,覺得兩人的所在地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這里離你家還不到五分鐘車程耶!」開什麼玩笑?!棒了一條巷子、兩條馬路、三條街,不塞車說不定連四分鐘都不用,這也太近了吧!
「走路要六分鐘。」他微笑,換算成自己的腳程,實際走過也計算過了,不喘不累的距離拿來散步剛剛好。
六分鐘,護一生。他的一生幸福當然不能超過這六分鐘的路程,不然老婆真的跑掉了怎麼辦。
「六分鐘也太近了。」這感覺跟搬到他家隔壁有什麼兩樣?!
「住近一點比較好,你剛剛不是說先不要讓長輩們知道這件事嗎?這樣萬一我媽臨時來訪,你也可以馬上趕回家,不會被拆穿。還是你希望再看到我媽受刺激病倒,二度中風?」他一臉嚴肅,搬出偶爾會無預警來訪的母親當理由。
「我才沒有!」她連忙否認,自己怎麼敢有這種大不孝的想法,走出去可是會被老天爺劈的。
「那就決定住這兒,進去吧!」他拎著行李、拉著她走進大樓,臉上的嚴肅表情瞬間變成得意的笑容,笑咪咪地跟管理員打招呼,英俊迷人的模樣讓人不留下印象都難。
兩人搭電梯到八樓,他熟門熟路地帶她參觀這間十來坪的屋子,全區挑高的空間主要區隔成客廳、廚房和臥房三大區塊,以典雅的淺色系為基調,屋內光線充足,她一個人住應該很舒適,打掃起來也不會太累。
「這里家具、家電都有了,你看看缺什麼再去買。」
她看了一遍,只煩惱一件事——
「這里的房租應該不便宜吧?」
以這里的地段和這等齊全的配備加上樓下的保全,沒上萬的租金恐怕連廁所都住不起,而且這些家具和電器看起來都好新喔……
「你不用擔心那些,我會處理。」錢的方面,他全都打點好了。
「你處理什麼!這是我要住的房子,我自己會付錢。」她不領情,也不想繼續和他牽扯不清。
「你有錢嗎?」這問題一針見血。
「我找到工作了,下個星期就會開始上班賺錢。」她不服氣地說,名下也有一些存款——雖然那也是他給的,但現在可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沒錢萬萬不能的道理她還懂。
「什麼工作?」
「會計助理。」
「公司名稱?」
「○○有限公司。」
「公司地址?」
「×××路二段——」慢著!吧麼跟他報告這些?
她瞪,壞習慣真難改……
「這里的房租不便宜,單憑助理的薪水應該不夠。」他就事論事,也擔心她被壞人騙,暗自記下她說的話,準備待會兒就找人去查查那間公司可不可靠。
「所以我才說你干麼要自作主張幫我租房子嘛!」她惱火地怪他多管閑事,明知道她的經濟能力負擔不起這房子,干麼還找了這間「豪宅」來增加她的困擾?
他看著她杏眸發亮,雙頰脹紅的生氣表情,心里反而像松開了道生繡的重鎖,很開心能再見到她這麼有「活力」的模樣,寧願她把情緒爆發出來,也勝過全憋在心里,一副對他心灰意冷的神情。
「若唯,知道我為什麼會讓你搬出來嗎?」
她不說話,眼神卻變得黯淡。這答案他們倆都心知肚明,何必再明說。
「因為你在那間屋子里過得很痛苦,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你好過一點;但分開住並不會影響我們之間的關系和我對你的感情,所以我還是有責任照顧我老婆,你不能拒絕我。」他說明自己松手的原因,並不是不愛她,而是不想看到她每天悶悶不樂,甚至難過到躲起來偷哭的樣子。
這是個冒險,或許這麼一松手,會讓她就此走得更遠,永遠離開他身邊。
但另外一種可能,如果她換到一個比較沒壓力的環境里,心情不那麼緊繃,過得開心一點,也許比較容易釋懷對他的恨意,不再那麼戰戰兢兢地提防他的接近,他便有機會再贏回她的芳心。
「更何況,比起你這些年來為我做的,這點租金根本不算什麼。」他苦笑,後悔自己為她付出得太少,而今能為她做的竟然是親自送她離開。
梁若唯靜望著他。這男人的眼神太真誠,說出口的理由又太體貼,如果是過去,她肯定又要為此感動一番;可是在被人愚弄了四年,傷透了心之後,現在她听什麼都疑信參半,覺得他這番動听的「為她著想」,應該也是為了動搖人心的小手段,她可不能再上一次當,又傻乎乎地跑回去當他理想人生中的活道具。
「說得也是,鑰匙拿來,你可以走了。」她重振意志,覺得讓他付點房租的確不算什麼。論起精神賠償,他所有財產也不夠買她的一顆真心。
重要的是他們倆要快點分開,這樣她才能靜下心來展開新生活,反正房子以後還可以搬。
「這麼急著趕我走?」他交出鑰匙和電梯門卡,口氣很舍不得。
「是你先趕我的。」想到他叫她收東西的畫面就有氣。
「我?」
「出去!走走走……」她又推又頂,急著將他掃出家門。
從現在開始,這里就是她的家了。
她環視這間窗明幾淨的房子,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深吸口氣……
怎麼……感覺還是有點心酸呢?
討厭的習慣,莫名的情緒,害得梁若唯在新家的頭一晚輾轉反側,孤枕難眠。
清晨她在固定的時間里醒來,刻意忽略時鐘上幾點幾分,蒙著頭,打算硬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象征性地慶祝她正式擺月兌當卓太太的生活,以後她只要照著自己的時間過。
辮沉沉地躺了一會兒,意識逐漸模糊放松……
床頭的手機發出一陣響亮又耳熟的音樂鈴聲,她很自然地伸出一雙手,探出頭……
「喂?」
「老婆,我那件灰色羊毛背心收到哪兒去了?」
「左邊衣櫃倒數第二層抽屜。」她想都不用想,閉著眼就能答。
對方一陣翻找……
「有了。那我去年常用的那條藍色圍巾呢?」
「衣櫃最旁邊的置物格,上面那排找找看。」她對答如流,隱約覺得哪里怪怪的。
「找到了。還有那條褐色領帶放在哪里?」
「哪條褐色領帶?」她睜開眼,腦袋里同時出現好幾條褐色領帶。
「就是你今年送給我的情人節禮物。」
她立即想起。「收衲櫃左邊數過來……第三行……第七格的樣子。」
「有耶!憊是你厲害。」他在那頭歡呼。
她在這頭眯起眼,憋著一肚子睡眠不足的起床氣,終于想起哪里不對勁。
「之前你說幫我買的新內褲放在哪里?」他又問,順口得很。
「……」她沉默,心里冒火。
「老婆?」
「……」
「若唯?」
「不知道、不知道!你的東西干麼一直來問我,找不到就光著去上班好了。」她大聲地要他自己看著辦,不要再拿這些「卓太太」的家務事來煩她,打擾她過嶄新的生活。
般清楚他們現在可是分居中耶!他休想「遙控」她的大腦……
她掛斷電話,再困也被氣醒了,索性起床去洗臉刷牙。
沒一會兒她的手機又傳來一則簡訊——
扁著上班有點涼,不太習慣。
她瞪大眼盯著那幾個字,心想那個男人該不會真的……
太夸張了!他哪時候這麼听她的話了?!
嶄新生活的第一個早上,梁若唯的思緒還是無可避免地被卓曜邦所佔據,整個亂哄哄……
至于那個引起騷動的男人,沒人知道他長褲下空間是有穿還是沒穿,不過一想到妻子「活跳跳」的口氣,他臉上的笑容卻是如假包換,騙不了人地樂開懷。
看來讓她搬出去應該是對的。她會對他發脾氣,就代表她的心對他仍有反應,總好過之前的一片死寂。現在他終于又見到一線曙光……
晚上回到家里,他更是喜上眉梢,因為一拉開衣櫃的抽屜就看見十幾件洗好的新內褲整整齊齊地疊放在里頭,其他常穿搭的配件也全被挪到最方便取得的位置,醒目得讓他不發現都不行。
「呵,呵呵……」他想著貼心的妻子,忍不住發笑。
天曉得他捧著自己內褲傻笑的畫面看起來有多詭異,要是讓鐘點女佣看到男主人這副模樣肯定去備案。
不過沉浸在希望曙光中的他,一點兒都不在意別人怎麼看,因為從現在開始,他再也不會克制自己的感情,壓抑內心愛她的情緒,決定私底拋棄結婚之初那種「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態。
既然她對他的愛有所懷疑,他便要傾付全部赤忱,讓她看清楚他的真心真意,明白她對他而言是何其重要,絕對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陰溝里翻船一次就夠了,往後他將不再那麼顧忌挫折,而是要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找回老婆的信任才是首要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