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那位雷先生又來了!」
在接回雷茵之後沒幾天,董柏恩便請了無數的保安在董家四周,一方面是防止雷茵跑出董家,另一方面更是為了不讓雷帆有機會來搶走雷茵,不是管為了什麼,出發點都是為了她。
董柏恩連頭都不抬一下地揮了揮手,他現在全副精力都在陪著雷茵玩拼圖游戲,「說我不在。」
「可是雷先生說……」
「我不管他說什麼,」這次,他抬起頭,「叫他走就是了。」
保安沒辦法,只好領命而去。
保安一離去,董柏恩立刻又將精神放在雷茵身上。為了她,他沒去上班,甚至打算跟戴爾辭職。
他計劃帶著雷茵到日本去,他知道雷茵喜愛日本這個國家,所以他想在日本找個精神科的權威醫生醫治她。在雷茵喜愛的環境下靜養,他相信他會讓她過得很快樂。
門口有嘈雜聲,起初董柏恩並不以為意,但聲音卻愈來愈大。真正引起他關切的是雷茵突然放下手中的拼圖,跑到沙發後頭躲了起來。
「茵茵!」這是她害怕時所會做出的舉動,他現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嚇到她。
董柏恩冷峻著一張臉,面對著聲音來源。
「董先生,他……」
「沒關系,你下去。」顧念到有雷茵在場,所以董柏恩壓低自己的音量,雖然很想大吼,但他硬是忍住。
「我來帶我姊姊走。」雷帆要自己像個文明人一般,「這幾天,我姊姊打擾了你很久,很過意不去。」
「她是我的責任,」董柏恩一臉的高傲,現在是在他的地盤上,雷帆明顯在氣勢上輸了一大截,「我不會聲稱她的存在是在打擾我,事實上,在你沒有硬闖進來之前,我們正玩得很開心。」
雷帆低下頭,看到大理石桌被搬開放在一旁,棗紅色的地毯上有完成三分之一的大型拼圖。
「我不想跟你吵架,」他說道,「我只要求你讓我帶走我姊姊,我可以照顧她一輩子。」
「我也可以!」董柏恩打斷他的話說。
「你可以?」雷帆諷刺道,「這種話出自一個幾年前才選擇拋棄她的男人口中,實在令人不敢信服。」
董柏恩壓下自己的怒氣,「我承認三年前是我的錯,以後我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
「人若懂得記取教訓,這世上就不會出現那麼多憾事了。」
深吸了口氣,董柏恩依然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雷帆,你說不想跟我吵架,很好,因為我也不想跟你吵架。過幾天,我要帶茵茵離開台灣,等她病情好轉之後,我會帶她回台灣跟你見面。」
「你別想帶走我姊姊。」听到董柏恩的話,雷帆激動地說道,「你現在是很有誠意,但我不相信你。我姊姊這個樣子是你害的,在你身邊,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會好,只會更嚴重。」
「我不想跟你爭辯這個,」董柏恩下了逐客令,「你最好自己走,不然等到我叫人架你出去就不好看了。」
「我會要你付出代價。」雷帆撂下狠話,「我姊雖然說,縱使有一天我的能力可以與你匹敵的時候,不要想著替她、替雷家討回公道,但我現在決定,就算賠上我所有,我也要整跨你,不然我就不叫雷帆。」
「我不在乎,」董柏恩聳著肩表示,「正如我也跟你姊姊說過,我不在乎冤冤相報何時了。三年前我就知道你非吳下阿蒙,假以時日,你的能力會凌駕在我之上,但我依然不在乎。現在,就算你把我逼死了,我依然不會將茵茵還給你,听到了嗎?」
他的話說完,室內一片寂靜。
縮在沙發後的雷茵,打破了沉默。
他們的對話,將她帶進往日的痛苦回憶中,一輩子……仇恨、報復,一切的一切,毀了她平靜的生活。她的怨懟、她的自殺、她的孩子——三年來,她在平靜無波的表情底下,極力地去遺忘。
縱使午夜夢回被惡夢嚇醒,但她依然獨力面對,獨自一人度過無數漫長的失眠夜晚,她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得到真正的平靜。
她茫然不知所措地縮在沙發後,瘋狂地想讓自己逃離這一切。然後,她就可以得到平靜——她一直很想得到卻得不到的平靜。
她尖叫著跑到玄關,打破插滿白色玫瑰的水瓶,花散落了一地,水也淋濕她的身體。她拿著銳利的玻璃片,在董柏恩與雷帆都還來及有任何反應之前,用力地劃破自己的手腕。
董柏恩看到她的血,膽戰心驚。
「你不要過來,」手拿著玻璃碎片,雷茵警告著。她忿怒、惶恐和無助的心情令她慌亂地不能自己,「爸爸、阿姨、你、阿帆,你們為什麼永遠只想到你們自己?我只想要你們都過得好,」她聲淚俱下的臉龐有著懊悔,「我早該死的,我若死了,你們今天就不會這樣,我為什麼要活著看到這一切?為什麼?你們只是想要我死嘛!那我就死,反正我本來就是一個死掉的人。」說著,她又作勢在手上劃上一刀。「不——我求你!」再也顧不得其它,董柏恩一個箭步沖上前抱住她,奪下她手上的玻璃,倉皇之中就連玻璃劃破他的手背,他都不自知。
雷帆著急地看著兩個人。他想幫忙,但似乎並沒有他幫忙地余地,他看到董柏恩橫抱著雷茵沖向門口,他立刻快了一步幫他將門打開。
這一刻,他們暫時遺忘兩個人之間的嫌隙,一顆心都只懸著雷茵的生命安全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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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羽潔將孩子臨時交給公司一個可以信任的員工之後,匆忙地趕到了醫院。
「姊姊怎麼樣?」雷帆在打給她的電話之中,說得不清不楚,害她的心一直懸在半空中。
雷帆失意地搖搖頭,「現在還不知道。」
「到底怎麼會搞成這個樣子?」其實打從一開始,簡羽潔便不贊成雷帆去找董柏恩要人。
生為女人,她直覺相信董柏恩會將雷茵照顧得很好,但雷帆並不這麼認為。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瞄到一臉失神坐在急診室門外的董柏恩,他彷佛在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身上的意氣風發早已不復見。
她听到身後雜沓的腳步,微轉過頭,看到了董惠瑟還有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外國男人疾步地越過他們,走向董柏恩。「怎麼回事?」站在董柏恩的面前,董惠瑟劈頭便問。
董柏恩搖搖頭,不願多說。
「你們到底在搞什麼啊?」也顧不得是在醫院,董惠瑟提高自己的音量,「你們是不是不逼死她,你們不甘願啊!她已經這個樣子了,你們還可以讓她在你們眼前自殺,你們真行!」
「惠瑟,別這樣!」拉著董惠瑟的手,戴爾強迫她冷靜。
「只要她活著,」董柏恩幽幽地開口,聲音之中有著哽咽,「我可以讓她回雷家,一輩子不再出現在她面前。」
作出這個決定,對他而言並不容易,曾經他昧著自己的良心,傷害了他所愛的女人。而今,他願意承諾永遠放開她。
「哥……」看到董柏恩的模樣,董惠瑟什麼都說不下去,她伸出手撫著他的肩頭,董柏恩順勢摟著她,將臉埋在她的身上。
「他一向都很高高在上,」雷帆輕嘆,「但他現在,就像一只斗敗而又傷痕累累的獅子。」
「看到他的樣子,你很開心嗎?」簡羽潔問。
雷帆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個問題,他愣了好一會兒,最後輕搖了下頭。
「那你什麼還要去找董柏恩?」她又問,「這樣的結果,你痛苦,董柏恩痛苦,而姊姊不是更痛苦!」
「我想,在我內心深處,並不是真的為姊姊好,」雷帆自嘲地哼了一聲,「我沒有那麼高貴。我瞞著董柏恩一切,只是想看他痛苦,其實我一直在等,等有一天,我要贏過他,不是為了替姊姊報仇,只是我自己自私地想跟他一較長短,我不相信我會輸給他,我是個自私的小人!」
「阿帆!」簡羽潔坐在他的身旁,輕摟著他。
雷帆一向自尊心強,他當然不允許董柏恩曾經打擊過他的家庭,所以他有報復的念頭,簡羽潔可以理解,不過她不擔心,因為她相信,經過今天這一件事之後,雷帆腦海中,絕對不會再萌生與董柏恩一較長短的念頭。
哀模著純白色的床單,雷茵微微失神。她一向很喜歡白色,但這幾年來,進出醫院的次數,卻令她對白色產生了恐怕感。
輕靠著枕頭,她看向窗外。她不知道是誰的安排,將她安頓在這麼一間視野很好的單人病房,從窗外望去,她可以知道今天的天氣很好——萬里無雲!
「大嫂!」董惠瑟輕敲了下房門,帶著一束很美的紅玫瑰進門。
雷茵露出一個微笑,「好漂亮的花。」
「是大哥去挑的。」
雷茵聞言,臉色一黯。
董惠瑟看得出來,所以不再多說,只是找了個花瓶將花給插起來。這間病房幾乎已經能開花店了,而且是玫瑰花店。
每天,董柏恩都會親自去挑花、買花,然後交給董惠瑟拿到醫院來給雷茵。而他本人,則從雷茵月兌離險境的那一天起,就沒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經過檢查,現在雷茵的精神狀態還算穩定,雖然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但大致而言,她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我大哥已經決定後天回美國了,」坐在病床旁,董惠瑟說道,「就算你不想听,我還是要講。我大哥走得並不開心,你那一天在急救的時候,他悔恨地抱著我哭,他的樣子,讓我現在只要一想到,我都好難過……」
「別再說了。」雷茵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
「大嫂,你可以不要听,但是我一定要說。」
「惠瑟——」
「我求你!」
董惠瑟一臉的哀求,令雷茵心軟。
「我知道我大哥不配得到你的原諒,」她繼續說道,「但我知道他真的很愛你。」
雷茵低垂螓首,默默無語。
「大嫂,我哥已經說了,只要你平安,他一輩子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董惠瑟伸手握住她緊繃著的手臂,「我相信你也了解他,他說到做到,難道你真的甘願就這樣過一輩子?」
「哈格斯太太,我很高興你來看我姊姊,」雷帆進門,听到董惠瑟的話,不由嘆道,「你是聰明人,你應該看出我姊不想跟你談這件事。」
「雷帆,你應該幫著我勸你姊姊。」轉身面對雷帆,董惠瑟說,「明明兩個相愛的人,為什麼一定要分開?」
「三年前,是你大哥自己決定要跟我姊分手,」他實事求是地說道,「不是我逼他們分開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逼的,我的意思是……」
「你們不要吵。」雷茵打斷言辭漸趨向激烈的兩個人,一個是她的弟弟,一個是柏恩的妹妹,說什麼她也不希望兩人吵起來,「不管怎麼樣,過去就過去了。不要再去計較什麼誰不要誰,或誰先開口說要分開的問題。」
雷帆聞言,閉上了嘴,將手中的保溫盒給放在病床旁,「羽潔說,你吃不慣醫院的東西,所以她替你做了點東西,你趁熱吃。」
「謝謝!」雷茵為這個體貼的舉動感到窩心。
董惠瑟黯然地看著兩姊弟相處,心中雖想幫助自己的兄長,但苦無對策。
「大嫂,你既然會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你就大可跟大哥破鏡重圓不是嗎?」她仍不死心地游說道。
「你先等我姊把東西吃完,再問她話好不好?」雷帆也驚訝董惠瑟的永不放棄,她幾乎天天來醫院報到,而說的也總是同樣的幾句話。
「我也很想等,但我大哥不能等。」董惠瑟嚷道,「大嫂,三年前是我大哥選擇錯誤,」她的聲音打破沉默,「所以你痛苦,他更痛苦。現在選擇權在你的手上,要分開還是要和好,全在你的一念之間,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他後天就要走了,你若不去追他,你就一輩子見不到他了。我走了。」
「董柏恩的妹妹似乎還不錯。」門一闔起,雷帆便說。雷茵嘆了口氣,惠瑟是她一向疼愛的小泵,她永遠記得,惠瑟曾在她萬念俱灰之時幫過她,但是……「姊!」
雷茵抬起頭,看著雷帆,等著他開口。
「其實她的話有道理。」沒頭沒腦的,雷帆說道。
「誰的話有道理?」
「董惠瑟!」呼了口氣,雖然對董柏恩沒什麼好感,但他還是就事論事,「這次你出事,我看得出來董柏恩真的很擔心你,或許……他真的還把你放在心上也說不一定。」
雷茵感到新鮮地望著雷帆,懷疑自己听錯了。
「如果有一個男人很愛你,條件也不算太差,又是你的丈夫,你沒道理不接受他。」雷帆繼續說道,「雖然他曾經傷害過你,但我敢肯定他這三年來肯定不好過,就當作你已經教訓過他,你看怎麼樣?」
這種話出于任何人口中,她都不吃驚,但若出自雷帆口中,這可就……「是什麼原因使你的想法轉變?」雷茵好奇地問,「替柏恩求情,這不像你的一貫作風。」
「或許是贖罪吧!」雷帆說道,「其實這三年來,我不停地藉由你來打擊董柏恩,每當看到他懊悔的神情時,我就覺得心中涌現快感。其實仔細去想,我並不是在幫你討回公道,只是自己自私地想看他在我面前變成弱者的那一-那。人真的很奇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向自己承認這一點之後,我發現,我對他可能真的不怎麼公平。不過重點是,我希望你能擁有你的幸福。」
開朗從回雷茵的臉上,她的臉色雖然依然蒼白,但可以看出她的精神真的很好。「事實上,不管你怎麼說,」她臉上露出一抹笑容,「我已經打算去找柏恩了。」
雷帆驚訝地望著她。
「柏恩到雷家把我帶走,這一個多禮拜來,都是他親自照顧我,」雷茵緩緩地陳述道,「他到底愛不愛我、疼不疼我、值不值得我原諒?這都毋需任何人來告訴我,我自己了然于心。」
「這麼說來,我和董惠瑟都多心了。」
「也不能這麼說,至少我知道,惠瑟還當我是她大嫂,而你也願意重新接納柏恩成為你的姊夫,這三年來,」她直視著雷帆,「謝謝你!你娶了一個很好的太太,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在這三年里若沒有你們,我絕對不會活到現在,你們是我心目中的依賴。」
「姊!」
「我想請你安排,讓我在後天之前出院。」
「後天之前?」
她肯定地點點頭,「柏恩後天回美國。」
「我了解了,一切交給我辦。」他拍了拍雷茵的手。
彬許在眾人的眼中,雷茵如此輕易地就原諒董柏恩似乎令人覺得不甘心,但雷帆知道,雷茵只是不想彼此折磨。畢竟看著自己所愛的人陷入苦海之中,相信自己也不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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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惠瑟硬是跟到機場送董柏恩。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麼?」董柏恩將自己的機票和護照交給她,「不過你最好不要亂來,我沒有精神理你。」
「知道了!」董惠瑟拿著機票和護照幫忙Checkin。
董柏恩輕靠在椅背上,揉著自己的鼻梁。這幾天,他幾乎夜夜失眠,眼楮一閉,似乎就看見雷茵一臉的決裂,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他無法去責怪任何人,所以只有自己默默地療傷。
餅了好一陣子,他才意識到自己的面前站了一個人。他抬起頭,面前的人捧著一大束的玫瑰,遮住自己的臉。
他嘆了口氣,「惠瑟,不要玩了。」
他對她伸出了右手,等著她將登機證和護照還給他。等了許久,對方依然沒有反應。
「惠瑟,你……」他的話聲隱去。
「你的登機證和護照在我口袋里!」雷茵抱著花,眼楮瞄了瞄自己白色外套的口袋,「我沒有手,麻煩你自己拿。」
董柏恩懷疑自己眼花,「你怎麼會在這里?」
聳了聳肩,她說道︰「想來,所以就來了。你應該不介意帶著我吧?」
他的樣子活像是被她的出現嚇傻了。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不過你得答應我幾個條件!」
「什麼?」
「很簡單,第一,你得定居在台灣;第二,你得跟我弟弟一家好好相處;第三,你現在得跟我上飛機了,因為我替我們各訂了一張飛往日本的機票,現在得登機了。」
這真令人感到荒謬得幾乎難以相信。
「為什麼?」在通往登機門的途中,董柏恩終于忍不住停下自己的腳步詢問。
雷茵也停下自己的步伐,側著頭一臉正經地說︰「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就這樣?」
「不然你以為呢?」她反問,「這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那麼簡單,不管過去我是如何的憂傷和絕望,但當你也在為你自己的所作所為後悔的時候,我為什麼不給你機會?當我是個「瘋子」的時候,你並沒有棄我于不顧,這對我而言就夠了。我很容易滿足,這你應該很明了的,不是嗎?」
「我值得嗎?」
雷茵覺得好笑,沒想到他竟然會這麼說。
「值不值得是由我決定的。」拉著他的手,她輕聲說道,「惠瑟說,她希望我們破鏡重圓,但我不想用這個詞,我只想說,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我怎麼會說不好。」董柏恩緩緩地露出一個笑容,緊緊地擁著她,心中波濤洶涌!他當真娶了個好女人,他並不值得她如此全心地對待,但她卻對他如此的寬容。
他以感激的心情深情地親吻著她。她給他機會,他也會給她一個幸福、美滿的未來,他在心中對自己發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