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把月過去,他專心的拉著坯,前幾日他已經拉好了三尺高的底部,剩下上半部,瓶口的大小算計更得拿捏得當,不然到時上下兩個瓶身無法完美的接合成一體,等同廢物。
突然他眼前一花,身子一晃。
在他還沒回過神,原本坐在不遠處畫坯的寧心竟然已經趕到他身旁,扶住了他。
「二爺?」一旁的衛子照一驚,連忙上前扶住另一邊。
唐文禹搖著頭忍著暈眩,大口喘著氣。難不成在這節骨眼,他體內的毒性要發作了嗎?這可不成!
「扶我回房。」他急促的對衛子照命令。
衛子照連忙照作。
「你不用跟上,」他卻推開了她,「去做你的事!」
寧心遲疑的看著他。
唐文禹不再看她,因為不想讓自己虛弱的模樣被她瞧見。
衛子照難掩擔憂,扶著主子離開,「二爺,你這樣是不成的!就算你沒身中劇毒,每日過了子時才休息,天還沒亮就又起來忙,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唐文禹抿著嘴沒有答腔。
衛子照將唐文禹扶回房,讓他坐在床上,立刻替他倒上杯水。
他喝了一口,深吸口氣。來到這里之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那感覺就好似回到未中毒以前的日子。
他原在想,或許是因為知道寧心安然無恙,他心情好轉,身子也跟著改善,不過毒未解,依然是不爭的事實,只是這些時日他刻意忽略。
「爺,要不我派人給你找個大夫。」
「不用了。」他搖頭拒絕。
若真是毒發,找大羅神仙來也無用。他拿出放在一旁的藥瓶,里頭是他離開王府時姚華交給他的,要他按時服用的丹藥。
這是神醫所贈,里頭的丹藥所剩無幾,所以他決定非到必要,不然他不會吞藥,他想要多留些時日看看寧心。
「爺,若不找丈夫,你就歇會兒吧!說不定是因為這陣子你太疲累了。」
他思忖了一會兒,嘆口氣,將藥瓶再次放下,放棄服藥。
確實這陣子他總沒日沒夜的做事,就怕誤了大壽之日,總沒能好好休息,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了。
他揮手要衛子照退下,躺在床上合上眼,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唐文禹睡得很沉。
醒來時,還未睜開眼,便察覺到她在身旁,待張開眼,果然就看到她一臉沉思的坐在床沿。
寧心一見他轉醒,立刻起身,「爺,你可終于醒了!餓了嗎?我替你送了些吃的來。」
他緩緩坐起身,看著她忙碌的身影道︰「這不該是你的工作。」
「我在灶房听到廚娘交代要給爺送吃的來,新來的丫頭在洗菜,我又沒什麼事,便由我來送。」
看著窗外一片漆黑,他問︰「什麼時辰了?」
「酉時快過了。」
沒想到他竟睡了大半天,不過睡了一覺起來,人也覺得有精神多了。
「你吃了嗎?」
她老實的搖了下頭。
「坐下來,跟我一起吃。」
她還是搖頭。
他不允許她拒絕,直接將她拉坐到一旁。
「吃!」他交代一聲,拿起筷子,看她沒有動作,他不由得輕挑了下眉,又將碗筷放下。
她困惑的看著他。
「你不吃,我就不吃,咱們就這麼耗著吧!」
她的眉頭微皺起來,見他執拗不動手,她只得不情願的開始動筷進食。
他嘴角一揚,這才跟著拿起筷子。
「巧兒,你怎麼從不笑?」他的語氣里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愛。既然她不願承認自己是寧心,他只能順著她的意喚她巧兒。
她愣了一下,防衛似的回嘴,「沒事為什麼要笑?」
以前的寧心臉上總是掛著笑,隨時看到她總是笑口常開,但是自從他與她重逢後,便沒有見她笑過,他實在很懷念她的笑容。
「女兒家多些笑容,比較討人喜歡。」他只能隨口找個借口,怕若坦言是他想看,她會刻意再拉開和他的距離。
她靜靜吃著飯菜,強忍住想要反駁他的沖動。
曾經他也說過他最愛她的笑,最後呢?他戀上了另一個女子,並且將她送走,要把她隨意嫁給另一個男人。
「能笑一個給我看好嗎?」他情不自禁請求,好懷念她的笑容。
她一愣,緩緩的抬頭迎向他漆黑的雙瞳。
「好嗎?」他柔聲要求。
他的眼神里有著沒有說出口的期望,她曾以為自己懂他,或許她從未真正的了解他,如果他真那麼在乎她,當初又為什麼要如此絕情的趕走她?
想起那時的情景,她冷著臉,放下手中的碗筷,「巧兒是在窯場吧活兒,不是在窯子,不賣笑!」
她的話令他哭笑不得,「你……」
「巧兒說大不敬的話,爺若不高興,可以要了巧兒的腦袋!」
「我對要人腦袋的事不敢興趣,更何況是你的。」他一嘆,也跟著放下了碗筷。唉!這女人骨子里還是這麼倔強。
「所以爺的意思是,不管巧兒做什麼、說什麼,你都絕不會要我的腦袋?」
他點了點頭。
「爺可得記住自個兒說過的話!」
他不解的看了她一眼,「我一定記得!你慢慢吃吧!」說著就起身要離開。
她驚訝的目光對上他的,「爺該不會要上窯場吧?」
「我睡了大半天,總得去看看。」就怕出差錯。
她忍不住皺起眉頭,月兌口就道︰「你想累死你自己嗎?」
她的話語有著不容置疑的關心,他微笑的看著她,「我還撐得住。」
她卻一點都無法認同,卻又阻止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身,跟在他身後。
「你不用跟著我。」
「我偏要跟著,」她的口氣堅決,「爺方才說的,不管巧兒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要巧兒的腦袋。」
這話堵得唐文禹無言以對。
見他拿她沒轍,她的唇角忍不住微揚,卻沒有發覺。
但唐文禹注意到了,忍不住放聲大笑。從那一天起,只要他不離開窯場休息,她就打定主意跟在他身旁不離開。
為了怕累壞她,他只好妥協,不再沒日沒夜的留在窯場里趕工。
一大清早,廚娘在灶頭忙著,寧心坐在後頭,靜靜的幫忙挑菜。
現在打水的工作不用她來做,來了個新來幫忙的丫頭很機靈,這使得廚娘能夠輕松一些。
听到外頭傳來聲響,廚娘放下手上的鏟子,「該是劉福來了。巧兒啊,替大嬸看下火,我叫劉福搬點柴火進來。」
「好!」寧心擦了下手,接過鏟子。雖然在王府時她不需做這些,但來到這里,廚娘願意教她,她也認真學習,一些廚房的事已難不倒她。
劉福是個三十出頭的樵夫,窯場因為要燒窯,需要大量的薪火,所以有幾個樵夫固定會把砍的木柴送進窯場,若是灶房沒柴,通常也會叫樵夫順道搬些進來。
「把木柴放這。」廚娘招呼著劉福,指著角落,「多虧你正好過來,不然我可得自個去搬這些木頭了。」
劉福將木柴放下,看著不遠處的寧心露出一個笑容,「巧兒姑娘,早!」
「早!」她沒有太多表情的點了點頭。
劉福搔了搔頭,雖然巧兒不愛講話也不愛笑,但是很乖巧、懂事,會主動幫廚娘做些灶房的粗重活兒,也從不抱怨這些事,這些他全都看在眼里,令他忍不住對她產生情愫。
「我剛才看窯場里頭挺熱鬧的,」看到她在,劉福忍不住停下腳步,多聊了幾句,「有大人物來是吧?」
「是唐窯來的貝子爺。」廚娘也不是看不出劉福的心意,隨口應道,「听說年紀輕輕卻有鬼斧神工的好本領,連郎大人都佩服不已。我是沒見過,不過巧兒很清楚。」
「巧兒姑娘,」劉福閃閃發亮的眸子看著她,「那位貝子爺真有如傳言般神奇?」
「嗯。」寧心點了點頭,惜字如金。
「不過這貝子爺的身子骨好像不太好,」廚娘繼續說,「這陣子又為了郎窯盡心盡力,我听幾個工匠私下談論,前幾日他還差點暈過去。」
「暈過去?我家有祖傳的藥方,是莫邪峰所長的藥草,是補氣養身的良方,若常食用,我肯定貝子爺不出幾日就生龍活虎!」
「听你胡說八道!」廚娘啐了一口,「人家是貝子爺,哪會吃你這來路不明的藥草。」
「什麼來路不明,」劉福動了怒,「我祖父都活到八十歲還能替我砍柴,就是靠我家這祖傳的養身藥方!就連朗夫人也說過,這確實是一帖良方。大嬸,你不試無妨,但可別侮辱我們。」他是好心想幫忙,不吃就算了。
「好好好,既然連夫人都說了,我這無知廚娘也只能閉嘴。」誰不知道郎夫人出自名醫世家,有一身好醫術。
「劉大哥,」原本沉默的寧心忍不住開口,「這草樂真有如此神奇?」
「當然!我家還有些曬干的藥草,」看巧兒主動開口問他,劉福臉上立刻堆滿了笑,「改明兒個,我給巧兒姑娘送些來,你可以熬成茶水多喝些,可以補氣養身。」
「你這二愣子,用幾帖草藥就想打動巧兒的心啊!」廚娘不客氣的敲了下樵夫的頭。
他不好意思的搔頭,笑了笑。「我外頭的柴還要拿到前頭的窯場里,不能多說了。巧兒姑娘,我先去忙。」憨直的他說完,就走去干活兒。
巧兒沒有回應,兀自思索著,然後她擦了下手,對廚娘說︰「大嬸,我要上窯場忙了。」
「你快去吧!」廚娘連忙揮了揮手,要她別誤了正事。
她離開廚房,卻不是進窯場,而是去找正在窯場側門搬柴進門的劉福。
「劉大哥。」
「嘿,」劉福一臉驚喜的看著她,沒料到她會主動跑來跟他說話。「巧兒姑娘!」
「方才你在灶房說,你府上有補氣養身的草藥?」
「是!」劉福用力的點著頭。
「可以給我一些嗎?」
「當然可以!澳明兒……」
「不如今日等你忙完,我跟你回去拿吧!」爺的身子重要,她想早點拿回來熬給爺喝。
他心一驚,「可是今日等我忙完回去拿了藥草,再趕回郎窯可能天都黑了。」
「無妨,我跟你回去,然後我自個兒回來便成。」
「巧兒姑娘,天若黑了,走山路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自己會看著辦!劉大哥,巧兒先不打擾你干活,」她感激的看著劉福,「等忙完,記得叫我一聲。」
「這是當然!」劉福連忙點頭,心中的佳人開口要求,上刀山下油鍋都去了,何況只是送幾帖草藥。
外頭的天空陰沉沉的,看來隨時都會下一場大雨。
下場雨也好,可以消消暑氣,這窯場里已經熱得讓人受不了。
唐文禹抹了下額上的汗,分心的看了下空無一人的座位,她離開有一陣子,怎麼還不見她回來?
十之八九又到後頭去幫廚娘了!他的嘴角微揚,這丫頭的同情心實在多得滿了出來。
大雨落下,他依然專心的修坯,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
等到感覺有異時,天色已暗,掌燈時分——
「巧兒呢?」他問著一旁的衛子照。
衛子照這也才注意到巧兒不在,他細索了一下,搖搖頭,「大半天沒看到她人了。」
唐文禹眉頭微皺,轉身離開,舉目四望,卻沒有她的身影,他直接走向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