辮暗的地牢里滿是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的是一種動物壞死的腐臭,密閉的石壁只有從搖曳的燭火還可以隱約感覺到生命的微風。
在微弱燭火的對面,是一排鐵欄桿,毫無隱密性的牢籠讓人很清楚的就能看見里面犯人的一舉一動。
而在關著柳無言的牢房里,放著一堆折疊整齊的保暖衣物,有棉襖、錦被和毯子,可是它們一如被人送進來時的擺在原處,動也沒有動過。
那個不肯去動它們的人甘願忍著風寒,縮著身子靠在角落,蜷曲的縴弱身體輕輕的顫抖著。雖然這幾天她一直嘗試著以自身的內力療傷,但是敦煌的日夜溫差太大,白天地牢悶熱的程度像只大火爐,讓人熱得幾乎中暑發昏;夜里卻又寒冷刺骨,凍得教人仿-連骨頭都要碎裂,再加上她所受的內傷嚴重,這幾日她幾乎都是昏昏沉沉的度過。
「柳副總管,小的奉三爺的命令,帶葛大夫來給你看病了。」獄卒領著一名年約半百的老者,背著藥箱來到牢籠前。
這是他第三次帶葛大夫來了,前兩次連牢籠都還沒靠近,就教他轟了出去,這次晃他病得連一絲氣力都快沒有了,應該不會再拒絕了吧!
「出去,我不用大夫,不用看病。」孰料柳無言依然堅決的拒絕。
听見這粗啞的嗓音,再瞧瞧里面蜷縮背對的顫抖身影,葛大夫可以斷言,里面的人正生著嚴重的病。
「柳副總管,老朽听你的聲音似乎內傷有加劇的樣子,且還受了些風寒,諒必現在一定很難過,何不讓老朽進去為你診治,也好減輕一些你的痛苦呢?」
「不必了,你去告訴那個人,我用不著他虛偽的關心,叫他不必妄做好人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深深的恨意。
想不到她想幫他,卻被當成刺客和囚犯對待,難道這就是他口口聲聲愛自己的表現?
既不相信她,又何必虛言愛她呢?
看來又是一個倔強的人。葛大夫無奈的搖搖頭,「你這又是何必呢?生病痛苦的可是你自己啊!」真是太頑強、太傻了。
「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就算病死也是應該。」
背對的身軀再次傳出幾聲輕咳,教站在牢外的葛大夫又是一陣嘆氣搖頭。
「罷了,一切就隨你吧!」他無奈的背著醫箱離去。走到彎角的石階時,又朝等在那里的人搖了搖頭。「話你都听見了,不是老朽不醫而是無能為力。你要是真的關心她,就親自去看看她,正所謂解鈴還需系鈴人啊!」
說完,葛大夫就走了出去,留下一臉愁思的秦梵站在原處。
他不動,牢房里背對的嬌軀也沒有移動過,只是在沉默的過程中偶爾會傳來幾聲咳嗽而已,但每一聲都像針剌般的痛入心里。
這幾日他不是沒有來看過她,每多見一次就多一份心疼跟不忍,他了解無言的脾氣,倔強跟傲氣形成她高貴的自尊和一切,以自己現在對待她的方式,她斷然不會原諒自己,可是她又怎麼體會得出自己背負的重大使命和責任呢?
大哥說得對,他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而害了秦氏一族的所有人,可是這個女人是他心所愛的呀!他又怎麼下得了毒手呢?
他希望無言能在毫無傷害的情況下,自動說出那個人的下落,可是以她的驕傲和個性,是絕無可能的事,她雖然外表冷漠,但內心卻是固執的,一旦是她認定要保護的人,就是付出生命也要維護到底,她就是這樣一個人。
秦梵緩緩的走過去,命令獄卒開了門,望望地上未動的被褥,再凝一眼她背對而躺的身影,無限的苦澀梗在喉問,久久不能平復。
「何苦如此虐待自己,難道不在乎我會心疼嗎?」
背對的身體依然躺著沒有回頭,但是那微微一僵的背脊卻是明顯的。「我自己都不在乎了,又何必在乎你在不在乎呢?」
她克制不了听見他聲音時的激動。他終于還是來看她了,可是驕傲的自尊卻壓抑回頭去看他的沖動,她不住的告訴自己,他辜負了她的一片真心,所以不可以接受他的關心,不允許再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你來見我是想宣布我的死期嗎?還是覺得我關在這里太舒服了,準備對我嚴刑逼供?」
她的話針針見血,說的都是他此刻最不願意去想的事。
手一揮,他命令獄卒退出去,然後走到石床邊,靜靜的坐下,扶起她贏弱的嬌軀,靠在自己的肩上。「無論怎樣我都不願傷害你,即使是一絲絲的傷害都會教我痛人心扉,悲慟不已。」
柳無言沒有反抗,事實上以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也反抗不了,所以她柔順的靠著。
「真是這樣,那為何又會重傷我,讓我受這種焚心的苦楚?」
「事出無奈,我當時只想盡快拿下你,去追另一個人而已,沒想到會失手將你傷得如此之重,我後侮不已。」
「但是你也沒有抓到,不是嗎?」她虛弱的又咳了幾聲。
秦梵蹙了蹙眉,「所以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他的下落。」握著她皓腕的手悄俏的把著脈,想知道她傷重的程度,沒想到結果令他更為憂心。
她不只傷及心脈,還感染風寒,再不醫治恐怕會有生命的危險。
事情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她這是想折磨誰呢?他或是自己?抑是在對他做出無言的抗議?
柳無言苦笑了聲,卻牽動傷口的疼痛,又引來一陣激烈的猛咳,嚇得秦梵趕緊拍撫她的背,幫她順氣。
「來下及了,他此刻恐怕已經出了敦煌回到中原了,你們找不到他的。」
「這也未必,以他前日一路跟隨你到南村之地的情形看來,並不是薄義之輩,若沒有你安然的訊息,他斷定不會離開。」
雖然他與冷衍只有一面之緣,可是卻一語道破冷衍的個性,這也是她最憂心的事情。
冷衍若是沒有回去,必定還在敦煌,只要他還在敦煌,就一定會有危險。
不只秦梵的人要抓他,就是皇上派來監視的密探也一定在找他,兩方夾攻之下,豈有不被縛的道理?
情況只在于誰會先找到他,秦梵?還是密探?
「你猜測得沒錯,沒有見到我平安,他是不會離開的。只是時間久了,恐怕另一方的人馬先找到他,你們秦家就會有更大的危險了。」
「所以我必須設法誘他出來才行。」他輕撫著她的頭發說,低沉的嗓音不像在談論正經事,卻像是輕聲呢喃的枕邊愛語。
誘?!
柳無言吃力的抬起頭來,「你的意思是想以我為餌去引誘他出來嗎?呵,你太天真了,你以為他會傻得去上當嗎?」她想笑,可是嘴唇剛一動,揪心的痛楚就立即讓她鎖緊了眉。
事實上她也無法笑,因為秦梵接下來說的話,令她想牽動的嘴角凍住,想笑也笑不了。
「如果是真的攸關你的性命呢?他就不會坐視不理了吧!」
「什麼意思?」她瞠大了眼望他。
「例如……火刑。」一向炯炯有神的眼瞳抹上一層黝黑的沉痛,如此的抉擇教他無法以對,卻又不願逃避的隱瞞。
他願意勇敢的面對她的恨、她的怨,也不願意懦弱的逃避。
他是說真的!從他痛苦的眼眸中,她體會得到他不得已的選擇。
「是你的意思嗎?」她只想知道是不是他的主意。
他搖了搖頭,以無比低啞的聲音說︰「不,是我大哥的意思,也應該說是所有人的意思,因為唯有這樣才能保護得了我們族人。」
她緩緩的閉上眼眸。「我知道了。」只要知道不是他的主意就好。
如果那種會將人活活燒死的火刑是他提出來的,那她也唯有認了,如果那是他愛自己的表現,那她也只能欣然接受,因為這是她對于感情的選擇。
柳無言覺得自己的身體被他緊緊的擁住,他的頭就靠在她的頭頂上,那種緊緊擁抱的力道仿佛早已忘了她所受的內傷,就像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里,成為他的一部分一樣。
「無言,我的無言。你放心,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黃泉路上獨行,等我將事情都處理完畢之後,我會立刻到地下去找你,陪你走完另一段生命。」
沙啞的聲音像是哽咽,也像是對命運無奈的低吼,他終究像先前的警告一般,必須走到這最末的一步。
「梵……」在他放開她準備離去時,她叫住了他;沒有之前的冷漠,有的只是深深的感動。
一個男人如果肯為自己放棄生命,與她共赴死亡,那一切還有什麼好懷恨的呢?
她不會出賣冷衍,也不會對不起無霜,所以她選擇欣然接受,願意與他共許黃泉之路。
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想享有一次活著的感覺,一次被他呵護擁抱的愛的感覺。
她站起來奔向他,將他壯碩的身體抱住,把已經淚濕的臉深深的埋入他的背里。「答應我別殺害他好嗎?」
必答她的卻是一句深深的嘆息。「對不起,無言。我辦不到。」
早知道會有這樣的答案,她只是想再盡最後的努力而已。「那就抱我吧!再抱我一次,讓我在陰曹地府還能懷念活著的這一刻。」
「無言……」轉回首,他將她低垂的臉輕輕抬起,眼瞳里滿是柔情與驚喜。「這是真的嗎?你願意心甘情願的將自己交給我?」
她含淚點頭,「是的,這地牢里的鬼魅是我們婚禮的見證人,陰濕的石床是我們的喜床,我願意在這里跟你共結連理,成為一對夫妻。哪怕這是段極短的婚姻,我也願意與你共度。」
「無言……」他激烈的將她吻住,將她縴瘦的身體熱情的納入懷中,以最纏綿柔情的方式做為自己的回答。
他要以今晚的一切做為永久的回憶,不管是在今生還是來世,永遠不會忘記。
曾臂臂
柳無言要被處以火刑的消息很快就在敦煌傳開來,全城的人都知道那個謎樣的俊美副總管要被燒死了,所有人都抱著不敢置信的態度到刑場一窺真假。
百姓們知道、大內派來的密探也知道,當然潛伏在暗處角落里的冷衍更知道,所以一早他就戴著斗笠喬裝成樵夫混在人群里,出現在刑場。他拉低帽沿,看著士兵們在刑場上築起高台,堆起木柴和干草,雖然明知道這是一個捉他的陷阱,可是重情重義的他卻不能不管,不能不來救她。
放心冷大哥,他不會傷害我的。
雖然無言曾經說過這樣的話,但是他還是不放心,什麼樣的男人會當著全城人的面說要燒死心上人的?除非那個男人的感情是假的,是逢場作戲的游戲罷了。
可是秦梵不是,從他那黯沉的眼瞳里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的,可是一個真心的男人會這麼殘酷的對待所愛的人嗎?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抱著共赴黃泉的決心。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場別刑就不是虛套,而是真的,他真的是想燒死無言,然後再自盡。
不行,他不能讓秦梵這麼做,若是無言死了,他將如何對岳父和無霜交代呢?已經錯過一次救岳父的機會而懊恨不已,他不能再錯過第二次,造成心靈上一輩子的內疚和遺憾。
一定要救無言,無論如何都要救她!
「敵稟三爺,人犯已經架上刑台,可以開始點火了。」冷風听到這個消息趕回來,卻背上親自築起刑台送柳無言上路的苦差事。
早知會如此,他倒寧願不回來,也不會求情不成反而成為劊子手。
「三爺三思啊!」蕭竹和蘇星也禁不住要替柳無言求情,相處那麼久大家都有了一份感情,再說她還是為他們賺滿荷包的活財神爺,怎麼說都不忍見她受這種烈火焚身的酷刑。
相較于三人,秦梵的反應是冷靜的,不,應該說是警戒的。「如果你們不想無言真的死的話,就睜大眼楮好好給我看清楚,只要在火燒到她之前將那個男人找出來,無言就可以不用死了。」
即便是會被無言恨一輩子,他還是要救她,他要她好好的在人間活著。
就算那會違背大哥的命令,他也要保護她。
三人恍然大悟。
原來三爺的計畫還是有轉圜余地,但是……「如果那個人一直不出現呢?」那是不是就要遵照大爺的命令,活活燒死柳無言呢?
蘇星所言也是他所擔心的,若是火燒到無言時那個人還不出現,那該怎麼辦?
一甩首,秦梵咬著牙道︰「不,不會的,他不會是無情之人。」現在也只能祈禱那個人會出現了。
「時刻已到,請三爺下令點火。」刑台下的士兵快速的跑過來跪下。
「三爺,若不照時辰點火,恐生疑慮。」蕭竹冷靜的提醒。
是呀,不能再猶豫了,不然就會全功盡棄。
深邃的眼瞳凝向刑台上的柳無言,她雖然一身純白成十字型的被縛在那里,但臉上的神情是安詳、毫無恐懼的,因為她相信他,相信他會共赴黃泉的承諾。
燦爛微笑,耀眼而迷人,像是在向他告別,也像是在說︰梵,我先走一步,在另一個世界等你了。
不忍迎視她的笑,秦梵一轉首丟下手上的令牌。「點火。」
對不起了,無言,我無法遵循承諾,因為我後悔了,打算不計一切的救你。
別在柳無言的腳下迅速被點燃,熊熊火焰像迫不及待要將她吞噬般,快速的住上竄燒,濃厚的黑煙幾乎遮掩住她的視線,奪去她生命的空氣。
就在她被煙刺激得幾乎閉上眼楮的剎那,她瞧見冷衍了,他戴著斗笠抬眸看她,那眼神充滿了關心和驚怒,沖動像是要不顧一切的撲上來救她。
不,不要!她奔命的搖頭暗示他,希望他不要做無謂的犧牲,可是冷衍仿-沒有看到似的,還是摘下斗笠沖了上來。
「抓人!」秦梵快速的下達命令,並且親自躍上高台滅火。
「你騙我!」柳無言生氣的指控,望著刑場上與蘇星、蕭竹、冷風拼斗的冷衍,一股憤恨的怒氣沖向秦梵。「如果你殺他,我會恨你一輩子!」她出奇不意的掙月兌繩索,立即擊出一掌震退他,然後奔向戰場去幫冷衍。
「住手,無言!」秦梵大叫,為她不愛惜生命而盛怒。
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的重傷未愈,妄動真氣會喪命嗎?她就這麼為了救人而不顧一切?
柳無言當然知道以自己現在的樣子幫不了冷衍任何忙,相反的還可能成為負擔,但至少有她在一起,秦梵和蘇星等人多少會顧忌她一點,不致狠下殺手傷他性命。
「走吧,快帶我離開。」她虛弱的在冷衍耳邊說道。
冷衍橫劈一劍,退開敵人,同時也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他對你做了什麼?」
「別問那麼多,快帶我走。」她搖頭沒多回答,只是一味的催促。
明白時機緊迫,冷衍抑下滿腔的不解和疑問,摟著柳無言貫足真力一縱,施展輕功掠過刑場看戲的民眾,快速的往另一邊逃竄而去。
「快追!馬上帶人把他捉回來!」秦梵一邊大聲下令,一邊招來戰騎快速的追捕過去。
臂曾臂
「無言,你還好吧?」兩人逃離刑場綁,立即在附近客棧偷了一匹快馬,馬不停蹄的出城往南方逃去。
熾熱的酷陽照射在兩人身上,汗流浹背,尤其是柳無言,贏弱的身體妤像有隨時倒下的危險,讓冷衍十分擔心。
「還是先找位大夫看看。」
「不……不用了。」一身淡雅白袍的柳無言無力的靠在冷衍的胸上,嬌弱無力的喘息著。「還是快走,他們就要追上來了。」
如果不是有他的背支撐著,她怕已經坐不住的倒下去了。
冷衍感覺得到她不只傷得極重,連心都是沉重的,因為這毫無預警的突然變化是如此之大,讓他們兩人頓然有種失緒的無措感。
「也許你早該听我的話一起走,就不會陷自己于這個地步了。」
「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她淡淡的暈開一抹苦笑。「現在我跟你走了,他一定更不會放過追捕,也許馬上就會追上來。」
秦梵看來雖然是個玩世不恭的人,但那是因為沒有什麼事值得他提起勁來,一旦他發起狂勁,恐怕就不是任何人輕易擺月兌得了,所以她不能休息,為了冷衍她必須盡快跑遠一點才行。
冷衍聞言更加快馬速,可是這一加快顛簸也就越嚴重,一個不察竟然就讓柳無言硬生生的跌了下去。
「啊!」
「無言……」他飛快的跳下去救她,將她從沙地里扶起來。「你怎麼樣?傷到哪了?要不要緊?」他驚慌的問。
忍著劇烈的疼痛,柳無言體貼的搖頭。「我沒事,只是……讓馬兒跑了。」剛剛為了救她,冷衍竟然忘了先停住馬,以致讓那牲畜就這樣逃走了。
「這下看來我們只得靠自己用走的了。」他扶她站起來,勉力的朝前行去,突然他一聲高喊︰「無言,你看那是什麼?」
前面滾滾黃沙中橫出一隊騎兵,剽悍黝黑的戰馬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為首的男人以一種雷霆萬鈞的氣勢逼向他們,騎在上面的男人宛如天神一般,懾住了兩人的目光。
「是秦梵!」
他終究還是來了,不只帶來了蘇星、蕭竹和冷風三名大將,府里的士兵、弓箭手盡出,看來是有一舉擒下他們的決心。
沙霧中的他看來好可怕,威風凜凜的發出噬人的鋒芒,駭得人微微一顫,不由自主的往後一縮。
柳無言不願逃,也無力逃,她靜靜的望著他在離自己十尺不到的地方停下來,然後踱馬而近,繞著她瞅問。
「你要走了嗎?連聲招呼也不打?」一雙冷戾的眼瞳直視著她陽光照拂下的慘白面容。
柳無言以清冷的眼神回視,輕緩的開了口︰「情勢所逼,我不得不走,如果你執意要殺害他,那我就只有拚死以對了。」
「你明知道我不能,也不可以拿全族的性命開玩笑--」
「我也告訴過你冷衍沒有惡意,他不會傷害你們秦氏的任何人。」她提高音量打斷他的話。
「我不能冒險。」這是他的責任。
「那我也不能袖手旁觀。」她絕然以對。
「無言。」他沮喪的低喚一聲︰「你真的非得這麼逼我嗎?」
「是你在逼我才對。」
柳無言捋虎須的模樣,看得蘇星等人直為她擔心,頻頻拭冷汗。因為他們看得出來,兩個固執的人怒氣正在上升中,隨時有爆發的危險。
秦梵的視線從柳無言的身上移到冷衍的臉上,一眼就認出他就是前一陣子一路跟蹤他們到南村之地的男人,只是當時他並無惡意,自己也不願多事,所以就放任他跟著。但是今日再見到他,他卻有股當初沒將他殺掉的遺憾。
如果當時殺了他,今天就不會搞出這麼多事了。
手勢一揮,蘇星和蕭竹立刻左右包抄的圍在冷衍的身後。
「你想干什麼?」感覺到他的殺意,柳無言身子一擋,攔住了他瞅望冷衍時的肅殺眼神。
「情非得已,你原諒我吧!」秦梵腰間長劍倏地出鞘,直直的刺向冷衍。
「別這樣。」柳無言出掌抵御,奈何體弱加上重傷末愈,根本不是秦梵的對手,只是平白被他纏住而已,出不了力。
而在另一端的蘇星等三人,就不客氣多了,毫不留情的痛下殺手,務必盡快絕了柳無言的牽掛。
數十招過後,冷衍的手臂、腰上、腿處都受了多道刀、劍傷,就連粗擴的臉上也掛了幾道彩,眼見再打下去冷衍必死無疑,柳無言掌風一收,將自己的脖子朝劍上抹去。
「你干什麼?」秦梵大驚,立刻收劍向後退開數步,柳無言趁此機會月兌離他的糾纏,朝冷衍奔去。
「無言,危險!冷風!快住手!」秦梵大叫。
冷風想收手,奈何已經來不及了,鋒利的劍刃在柳無言的背上劃上長長的一道刀口子,駭得秦梵大叫︰「無言!」
可是受傷的柳無言毫不停歇,仿-沒有感覺到自己背上的傷似的,拉著冷衍的手就快跑。
「無言!」秦梵等人只能心急如焚的在後面追著。
柳無言拉著冷衍毫無意識的奔跑著,她沒有痛的知覺,只有感覺背部濃稠一片,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不斷的流下來。
眼看前面就是斷崖了,再不停下來恐怕兩人都會跌入崖底。
秦梵當機立斷猛然的叫道︰「叫弓箭手放箭,將箭頭瞄準那個男人,只要他一死,無言就會停下來!」
「是!」弓箭手們張開弩弓,邊跑邊發箭射向冷衍。
一聲悶哼,冷衍在懸崖邊中箭。
「冷大哥!」柳無言探過身子去擋,結果被疾射而來的利箭射中胸口,當場仰倒下去。
「無言!」
「無言……」目睹她落下懸崖,冷衍憤怒的朝秦梵一瞪,「你會後悔的。」然後他縱身一跳,也跟著落下千尺懸崖。
「無言!」秦梵悲慟莫名,也想跟著柳無言而去,但卻被隨後撲至的蕭竹等人拉住。
「三爺,請冷靜一點,以大事為重啊!」
瘋狂的秦梵听不進副將們的勸告,奮力的左右掙扎大喊道︰「什麼大事!我不管,我只知道無言跌下去了,放開我,讓我去找她,讓我跟她一起去死!無言,我的無言啊!」
雷吼的悲鳴撼動整個山谷,卻怎也喚不完自己的悲慟,喚不回心上人的性命。
「無言!無言啊!」
臂臂臂
柳無言一死,秦梵的心也跟著破滅了,他過著宛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不言不笑,每日都沉浸在悔恨之中,以酒度日。
「他這兩個月來都是這個樣子。」秦老夫人在懷菁的攙扶下,淌淚來到窗口,從半開的窗扉看著為情所苦的兒子,心里有著說不出的疼惜。
「我早知道梵弟是個情痴,卻沒想到他會用情如此至深,如果不是還搜尋不到柳無言的尸體,我想他已經殉情了。」秦天去了一趟京城,偕同新婚妻子解決了皇上的疑慮後,便趕了回來。
見到秦梵這樣,他也有說不出的難受。
「梵弟之所以還活著,是為了實現跟柳無言死同衾的承諾,他要等著她的尸體一起同葬。」
「所以說無論如何都不可以找到無言的尸體,不然……不然……嗚……嗚……」老夫人老淚縱橫。
背菁連忙安慰,拍著老夫人的背道︰「姨娘,大表哥回來了,一切自有他作主,他不會讓三表哥發生這種事的,您放心吧!」
瞧見秦梵這樣,她也死心了,自己再怎麼樣也比不上柳無言的美貌和精明,與其空等一份永遠企盼不到的愛,倒不如將這份感情轉移到喜歡自己的人身上。
而這個人嘛……她嬌羞的媚眼一瞟,瞥向站在秦天身後的蕭竹身上。自然就是他了。
「懷菁,你先送我娘回房休息,這件事我來勸他就行了。」
「是,大表哥。」懷菁依言攙扶老夫人回去-
待老夫人走後,秦天又從窗外望了秦梵一眼,然後才搖頭走了進去。
「你究竟還要這個樣子多久?」秦天微慍的奪下他正仰頭狂飲的烈酒,將它用力的擲在地上,屋內當場酒液四濺、酒瓶碎了一地。
「大哥回來了。」秦梵先是訝異會看到他,然後不以為意的打了個酒嗝,在一旁的位子坐下。
秦天瞪著他,「我回來好幾天了。」喝酒喝得醉死了,連他這個大哥攜著大嫂回來好幾天了都不知道。
「你的心里除了柳無言之外,難道就沒有旁的了嗎?」
柳無言,這個名字讓他渾噩的腦袋閃人一道光芒,站起來揪著秦天的衣襟問。「你找到她了,找到她的尸體了嗎?」
秦天擰了擰眉,忍著他滿身的酒味道︰「沒有,但是幾乎可以確定她是死了。」重病憊得下重藥,他打算今天就潑醒他。
「不,不可能,只要一天沒有尋到她的尸體,就不能斷定她死了,你騙我、你騙我……」強烈的矛盾讓他失控的拉扯著頭發,柳無言在眼前中箭的畫面再度浮現。
明明知道她必死無疑了,可是內心深處卻還冀望她活著。
兩相矛盾的痛苦折磨得他幾乎瘋掉!
「若是相信她還活著,那你又為什麼不振作起來,每天像個活死人一樣,是想讓她難過,還是教親人痛苦?」
「我……」秦梵被兄長質問得啞口無言。他確實是藉酒在逃避,可是逃避什麼呢?逃避無言的死?還是逃避自己的過錯?
如果當時他不下令放箭,無言或許就不會死了,一切都是他的過錯所造成。
天啊!他該如何贖罪?該如何請求無言的原諒呢?
此刻他連死後見她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害怕在陰曹地府里看到她憎恨的目光。
「如果不想柳無言看不起你,就活得像秦家的人一樣,別讓她在世上的任何一個角落為你可恥。」
雖然他沒有見過柳無言,卻從蘇星等人的口中知道,她是一個聰穎而具傲骨的姑娘,如果她還活著,絕不會願意看自己的心上人變成一個窩囊的廢人。
秦天的話像雷電般的敲入他的腦里。大哥說得沒錯,無言絕對看不起自己現在這個樣子,以她的個性會冷嗤而去,離得遠遠的,再也不願見到他。
「無言……」他黯沉的眼眸凝向窗外的藍空,千變萬化的白雲堆里幻化出柳無言巧笑倩兮的麗容。
「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