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六年級的童年留著一頭又長又直的頭發。
竹林小學雖然名字听起來很鄉土,卻有變成明星學校的趨勢。校長努力地模仿起貴族學校來,包括學生的制服。
白色的荷葉邊襯衫加上深綠色的背心,配上及膝的蘇格蘭裙,實在很符合童年的氣質。
她跟妹妹童月一樣都是竹林國小的風雲人物,只是童年永遠像個公主,長發披肩,走路不慌不忙,笑起來永遠那麼溫柔、無辜而且可愛。即使她除了繪畫之外沒其它才能,成績不怎樣、運動更是不行,但還是很受同學及師長的疼愛。
不過這些童年都不希罕,她希罕的疼愛只有來自一個人的。
「霍哥哥不是該下課了嗎?」
手里握著剛出爐的國語考卷,童年站在高中校門口旁的榕樹下等待,拉長了脖子就等那個高瘦的身影進入眼簾。
這所高中離她家不遠,搭一班公車就可以到了。不過離她學校就有點遠,需要搭兩班公車。可是她還是來了,來跟她的霍哥哥討賞。
他說過她不可能考一百分的。
他把她看得很扁,不過她不介意,這樣正好,拿著這張考卷,說不定她可以看到他一絲贊許的笑容。她想讓他知道,她也是有在努力的,不是只會偷懶。
瀕哥哥是她很喜歡的人,她想要他也喜歡她。
鐘聲不斷的響,門口陸續有人出來,卻見不到霍何德的身影。不過像童年這樣一個小女孩站在高中校門口,難免會引來一番注視。她並不習慣這種注視,窘然地想低頭,偏又怕錯過他的身影。
「怎麼還沒來?」小小的眉頭攏了起來,童年局促地站著。
「妳為什麼會在這邊?」熟悉的聲音凌空而至,讓她猛地抬頭。
轉頭一看,童年皺著的眉頭馬上松了開來。
一個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底,那人有著一雙濃濃的眉,和她所見過最好看的一雙眼楮。高挺的鼻子讓他原本就僵硬的線條顯得更為冷硬,或許這正是他權威感的來源。就連她,大部分時候都不敢違逆他的意見。
雖然只是個高中生,但是霍何德的穩健作風總是贏得周遭人的信任,這之中最大的信賴是來自于她。
在她眼底的霍哥哥簡直好到不行,只要她有困難,找他就對了。這麼多年來,她不黏老爸、不黏老媽,就是愛賴在他身邊。
不過此刻這個大男生可一點都不高興。
瀕何德一臉不悅地瞪著她,讓那雙濃眉看來有種威嚇的味道。「妳學校到這邊要搭兩班公車,別跟我說妳路過。」
這個笨蛋跑來這邊要干嘛?嫌他平常被煩得不夠是嗎?還有,這女生到底有沒有腦子啊?她很少自己出門的,萬一走丟了怎麼辦?到時候他還得到處去找人。
「我有事情找你,所以就來啦!」童年拉住拔德的手臂,卻馬上被甩開。她偷偷嘟起嘴抗議,但還是辯駁不過他那張酷臉。
懊吧,不牽就不牽。
「什麼事情這麼偉大?妳家就在我家隔壁,妳沒有一天會放過我的,妳還殺到我學校來有什麼意義?」何德的口氣很難好得起來,每次看到她耍笨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罵人,偏偏她還老愛送上門給人罵。
「可是我想要早點見到你,你下課了,我們一起搭公車回家。」童年開心地再次勾住他的手。
「我還有事,妳自己先回去。」何德抽出手臂。「不準在外面逗留,馬上給我回家,听到沒?」再度凶惡地看她一眼。
童年失望地輕咬嘴唇,不敢反抗地點了點頭。
「霍何德,你好了沒?」何德身後的幾個同學開始喊他。
他回頭,幾個同學包圍住他,身邊甚至有兩、三個女同學,靠得他好近、好近。童年真想過去拉開她們,可是她不敢。
嘟起嘴巴跺了跺腳,她目送何德遠去。
「人家考一百分耶……」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考卷,黯然地說︰「也好啦,不然要是被發現我書包里還有一張不及格的數學,可能會被他罵死。唉,為什麼我不能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跟他們去了,就算只有討論功課也好……」
就這樣,童年一邊安慰著自己,一邊搭上公車回家。搭車時還小心翼翼怕搭錯,到時候霍哥哥可能會說她是故意的,故意耍笨找他麻煩。
鮑車開了二十幾分鐘,童年終于平安到家。
「童年,回來啦?桌上有河詮湯,等等下來吃。」童家媽媽蔡秀情招呼著。
童年挺了挺肩膀,收起那沮喪的心情。「嗯,知道了。」
看到女兒依然甜美的笑容,蔡秀情還是察覺到女兒有點不對勁。「怎麼了?是不是在學校被欺負了?」
女兒膽子不是很大,也不像小女兒童月那麼活潑,所以蔡秀情以為女兒是被欺負了。
「沒有,媽媽。」童年搖了搖頭,把書包放下來,眼楮落到書包上,想到跟同學離開的何德,心里還是一陣失望。
不過蔡秀情卻把這失望錯解為女兒心情低落的關鍵。「書包我看看。」
「媽……」童年回過神時,書包已經被拿過去打開了,而不巧的是,母親第一個模到的就是那張不及格的數學考卷。
「五十八分?」蔡秀情倒抽口氣看著考卷上的分數。「妳是不是因為考不好而難過?不要難過啊,我跟妳爸會想辦法的,妳先別難過……」
「可是我國語考……」一百分。童年沒能把話說完,就被媽媽抱住了。
「妳一定很難過對吧?沒關系,媽媽給妳找個家教好了……」
「媽!」雖然是誤會一場,但童年覺得很幸福,她不是個優秀的孩子,但父母都對她很寬容。
母女才要抱在一起流眼淚,感動一下,隔壁的霍媽媽就出現了。
「秀情,我要跟妳借妳那件……」霍家媽媽連亞琳愣住了,看著母女倆抱在一起哭,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發生什麼事情了?」
「沒事,只是……」蔡秀情把事情給解釋了一下。
听完了事情來由,連亞琳馬上說︰「童年,別灰心,我給妳介紹個好家教,就我家那個何德,我讓妳霍哥哥幫妳補習。」
「霍哥哥?可是……」他不會高興的吧?童年想到何德那雙不悅的眉會怎樣皺起來,不禁猶豫了。
「沒問題,妳現在就跟我回家,等何德回來我跟他說。」連亞琳握起童年的手就說。
「媽,這樣不……」童年轉頭想跟母親求救,但是顯然蔡秀情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那就麻煩何德了。」蔡秀情感激地說。
「行了,這麼熟了還這樣客氣做什麼?」性格豪爽、不拘小節的連亞琳說著。「童年,走了。」
于是童年被帶到了霍家。
兩家家長都知道,童年根本不擅長念書。除了她之外,兩家的孩子成績都很優異,何德向來很優秀卓越,父母也不怎麼管,但他就是可以名列前茅。
她的小兒子何能,雖然愛玩又頑皮,功課卻也向來不錯,運動更是很厲害,除了贏不過童月之外,倒還真的可以傲視群倫。
童家的老二童月、老三童日升成績也是很好,只有童年,彷佛是這群孩子中的異數。
「霍媽媽,我覺得這樣好象不大好……」坐在霍家客廳,童年還是有點不安。
但是說話間,大門開了,霍何德回來了。
「媽,門怎麼又沒關好?」霍何德皺起眉頭,受不了地問。他家有個不拘小節的老媽已經夠他受的,成天還要被隔壁的小表糾纏,真是勞心勞力。
「何德,你回來得正好。」連亞琳才不管兒子的嗦。「今天晚上開始,你就負責當童年的家教老師,務必讓她下次月考考八十分以上。」
瀕何德喝水的手僵了一下。「誰說要當這小表的家教?我不答應。」
「你老媽我已經答應了,沒得商量。難道你真的要童年繼續考不及格?」連亞琳氣憤地拿出那張考卷。
瀕何德斜睨一眼老媽手里的考卷,整個臉色都變了。「妳不是說這次會考好的嗎?妳是故意耍笨,還是真的很笨?」
童年縮了一縮。她的國語是考得很好啊,一百分耶!可惜現在不是拿出來獻寶的好時機。
「你那什麼表情?」連亞琳覺得這個兒子真是不會安慰人,成天板了張臉,不知道童年為何還愛把她這沒情趣的兒子當偉人一樣的崇拜。「早知道就生女兒比較貼心,你們兩個兄弟真是……」
她還在碎碎念,何德已經背著書包走上樓了,完全不把母親的「傷春悲秋」當一回事。
「霍媽媽,那怎麼辦?霍哥哥是不是生氣了?」童年苦著一張臉問。
「沒問題的,晚上吃完飯就過來。」連亞琳對兒子的脾氣還有點了解,如果他沒有斬釘截鐵說不要,那就是可以。
「謝謝霍媽媽。」童年心里很復雜,一面開心可以跟他在一起,一面又擔心他生氣。
「唉呀,有女孩子真好,還是女孩子甜蜜。」連亞琳開心地迎接童年的擁抱,恨不得幫她多做一點事情。
就這樣,霍何德成了童年的家教,只是沒想到這一管不是只到她下一次月考,而是成了一個沒有終點的保母兼家教。
歲月匆匆,何德這個家教兼保母一當當到了童年上大學,現在童年大學都畢業了,他也早就沒幫她輔導功課,但是只要她有事情,大家還是都找他。
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改變這個狀況。
天氣很冷,偏偏還不起了雨,濕濕答答的硬是多了幾分刺人的冷意。
走出實驗室,霍何德高大的身子在門口頓了一頓,這才望了望天空那不小的雨勢。
「何德,等我一下,我有傘。」謝姍娣急急忙忙地追出來,掏著包包里面的傘。
雖然已經跟霍何德交往一段時間,但他那淡漠的臉色教她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他很優秀,在這個實驗室里面是個主持研究的人,就連教授都很放心地把所有事情丟給他負責。可是她謝姍娣也不是省油的燈啊,她同樣的成績卓越,第一順位被教授選擇拉進了這個研究室。
可是每次跟他在一起,她還是覺得忐忑。或許是因為他太出色,太有女人緣,偏偏又太不鳥人了。
「天氣不好還吃飯嗎?還是要回家了,我送妳?」何德任由她張開傘,將兩人攏納進一個世界。
「說好了去吃火鍋的。」謝姍娣伸手抱住他的手臂。
瀕何德明顯地僵了一下。
這個動作是童年最常做的,每次走在他身邊總是自動的巴上來,無論他怎樣抽開手,下一秒她就馬上黏上來。
只是再也不會了吧?只要她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拉開彼此的距離,那麼她就會知難而退了吧?
為了擺月兌童年幾年來無所不在的糾纏,他氣憤地撂下狠話,說要交女朋友好擺月兌她。記得當時她只是眨了眨眼,然後繼續巴上來。
童年要是知道了會怎樣?該會死心了吧?
哪有人從小就聲稱彼此是天生一對、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肉麻死了。
童年都已經大學畢業了,他再不快點快刀斬亂麻,恐怕會被雙方家長逼著娶她也說不定。
「何德,你怎麼了?還在想剛剛的實驗嗎?明天放假,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謝姍娣是真的很喜歡霍何德,否則憑她的條件一堆人追,怎還會這樣低聲細語。
只是霍何德真的是夠酷了。自從她對他表白過,他也答應她交往之後,他從不曾主動邀約她。反正無妨,她總有一天會讓他愛她愛得不能沒有她。
「明天我時間還不確定,明天再說吧!」不羈是他的性格之一。從小他就是家里比較老成持重的那個,成熟、穩重是大家對他的評語,彷佛這樣的表現就被期待擔起一些責任。他已經厭倦被期待,更討厭大家把她當成是他的責任。
正是這樣,他才無法接受童年吧?承受她的感情就像接受了大家的期待,像是孫悟空被套上金箍咒一樣,永遠不得自由。
庇去心底浮現的影子,他主動攬過謝姍娣的肩膀,接過她手中的傘。絲毫不知道不遠處有雙眼楮直盯著他那雙手瞧,彷佛想把那只手燒出一個洞來。
童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雨不停地下,她手里的傘卻怎樣也張不開來。她是來給何德送傘的,早上出門明明沒下雨,現在卻不起了雨,橫豎她在家閑著沒事,就直接往他實驗室跑來了。
童年看著何德跟那個女人走在一起,一把花傘遮住了兩個人,將兩個人圈在一起。
她知道那種感覺,彷佛世界只剩下彼此。為了這種感覺,她迫不及待出門給他送傘,故意只帶了一把,沒想到他已是在兩人世界中了,只是那個「兩人」卻不包括她。
這雨味道怎麼咸咸的?
他說要去交女朋友,原來是真的。
她以為這陣子他老是早出晚歸是因為實驗室忙,是因為他的論文即將告一段落,誰曉得他真的交了一個女朋友。
看著那一對身影坐進他的車子中,她終于死心的轉身離開。
雨還是拚命地下,她卻一直不把手里的傘撐開。
她一路哭著回家,回到家門口把傘一丟,人就要往樓上去。
「童年,妳怎麼淋得全身濕答答?趕快上去洗個澡。」母親的聲音催促著,童年只應了一聲就往樓上跑。
打開房門她撲倒在床上哭了起來。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交別的女朋友嗚嗚……霍哥哥,你真的一點都不愛我嗎?」她痛苦地哭泣著,感覺整顆心都擰了起來。
她特意挑了這房間,是因為跟他的房間面對面。中間只隔了一道防火牆,陽台對著陽台、窗戶對著窗戶,她喜歡每天一醒來,只要打開窗就可以看到他。
這些年來,她分不清多少次了,總是穿著睡衣,拎著枕頭就跨到對面去。難道以後她再也不能這樣了?那個房間即將會有另外一個女人入侵,而她就只能坐在這端傷心?
那她會哭到死吧?
不顧著身上衣服濕著,她打開陽台的落地窗,轉身關上落地窗,撈起濕答答的裙子三兩下就爬上牆,然後一個俐落的翻身,她翻進了對面陽台。
即使運動神經再差勁的人,經過了十幾年的練習,也能很帥氣地翻過牆。
打開他依然沒鎖的落地窗,她拖著濕淋淋的身子赤著腳走進去,在他房間的地毯上拖出一條水痕。
她不知道自己跑來他房間做什麼,只是心好慌好亂,只想找個熟悉的地方想清楚。
縮起濕淋淋的身子,她蹲坐在床尾,看著這個她所熟悉的房間,她除了眼淚繼續不停的掉,腦子卻怎麼樣也沒辦法真正的想清楚。
她哪有辦法呢?
她不像身邊的人既優秀又聰明,也沒有傲人的口才,說話又慢,不像其它人總是能把自己表達得很好。但是她的霍哥哥會听她說,會了解她的感受,就算一臉的不開心,也從來不會拋下她走開。
可是他這次是真的打算拋開她了吧?想到他跟別的女人站在一起的模樣,她知道自己該成熟點,該放棄,可是為何眼淚還是不肯停一停呢?
外面的雨持續下著,天暗了,不知道過了幾個鐘頭,童年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覺得愈來愈冷。
「是不是感冒了?那樣不行,霍哥哥會說我不會照顧自己。以後我要自己照顧自己,因為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童年搖搖蔽晃地起身,因為覺得太冷了,決定借用一下浴室,沖一下熱水,等不那麼冷再回家換衣服。只是她沒想到在沖澡的期間,何德就回來了。
「哇,原來男人的房間長這樣呀!」謝姍娣好奇地打量著何德的房間。她可是拗了很久才得以登堂入室的。
他們吃完了火鍋,原本何德是要送她回去的,但她堅持穿的衣服太少,又有點淋到雨,所以借口要到他家吹吹頭發。心想兩個人獨處一室,他說不定就會吻她,然後她就回吻他,說不定就這樣那樣,他們就真的在一起了。
拔德答應得頗為勉強。
「我幫妳拿干淨毛巾跟吹風機。」何德說著就要往浴室去,沒想到浴室居然有人。「誰在里面?」他拍著門問。
沖水的聲音停了下來,童年的聲音傳出來。「你回來啦,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浴室。」
「誰讓妳跑來這邊洗澡的」何德板起聲音問。
童年匆匆忙忙又將濕衣服套回去,這才打開門。「對不起,因為我很冷,所以……」她的目光在接觸到他身後的謝姍娣時縮了一下。他把女朋友帶回來了
這邊的謝姍娣可是早已經火氣直冒了。
「她是誰?怎麼會在你房間?」謝姍娣直接轉身問何德。「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關系?」
拔德僵硬著身子,瞇起眼看著童年,眼底跳躍著的是沉靜的怒意。
童年最怕他這種表情了,那表示他真的生氣了。
「這是誤會,誤會,這位小姐……」完蛋了,該怎麼解釋呢?童年無措地將求救的眼神投向何德。
拔德僅是冷著一張臉,什麼話也不說。
謝姍娣覺得面子掛不住,跺了跺腳說︰「不用解釋了,我看也解釋不清吧?霍何德,我們到此為止。」說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憤恨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