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永樂元年,九月初七,應天府。
一輛精巧的馬車緩緩停在皇宮門前,宮門口原本執戈肅立的士兵看到馬車,立刻迎上來,掀開車簾堆笑招呼,「金城公子萬安。」
車內傳出極其清爽的笑聲,「你這個奴才,拍馬屁也要選對詞兒啊,對我說萬安,那對皇上你還說什麼?這話可千萬別再說了,萬一傳到皇上的耳朵里,你我都要倒楣。」
「是是,金城公子說得是,小的是看到您心里歡喜,就……」那士兵連忙點頭,而車內的人已經款款走出。
明亮的陽光下,一身銀色繡花的長衣熠熠生輝,襯托著本就俊美雅致的面龐,更加精致動人,只是他唇邊看似溫和宜人的笑容,卻比陽光要低了些溫度,讓人情不自禁地對他生出許多敬畏之心。
這個人就是明朝第一富豪,金城絕。
在朱棣奪得江山之後,本想封他做朝中重臣,但他向來不願入朝,朱棣也只好由他去,只是江山初定,少不了許多用銀子的地方,又難免時時要召他入宮。
隨手打賞了那個小兵十兩銀子,金城絕走向奉天殿,只見幾個大臣灰頭土臉地走過來,一路上還不停地搖頭嘆息,于是笑問︰「各位大人怎麼愁眉苦臉的?難道皇上又減免了你們的俸祿?」
當頭的一位大臣看到他,不禁苦笑,「金城公子來了?勸您先不要進去,萬歲正在動怒。」
他淡淡一笑。「登基以來,他天逃詡在動怒,無妨的。」
焙步走到殿門口,果然听到朱棣震怒的聲音。「你身為近侍,食君俸祿,得君眷寵,卻在國家危難時刻緘默不語,現在又來朕這里邀寵獻媚,還引以為榮,以朕會大大的褒獎你?滾出去!」
下一刻,就見一個大臣又倉皇的從殿里退了出來,幾乎是連滾帶爬。
金城絕扶了對方一把,低笑道︰「大人慢走,不要絆了門檻。」
「外面的是金城絕嗎?進來吧。」听到聲音,朱棣震怒的聲調才平和了一些。
走入殿內,金城絕長揖到地,「參見陛下。」
坐在高高龍椅上的中年男子正是朱棣。他已經四十多歲了,滿面的風霜昭示著他前半生所經歷的坎坷,挺直的脊梁和炯炯有神的虎目,又仿佛在向世人證明他的雄心勃勃和無限壯志。
他今天的心情的確很不好,不過看到金城絕他還是暫時收斂了怒容,擺擺手。「你在旁邊坐著,等朕忙完這邊的事情,有要事和你說。」
金城絕掃了眼大殿中還剩下的人,除了幾個太監宮女之外,就剩下一個比較年輕的臣子了。
「解縉,朕和你說的話,你要記在心里。這一部書,朕希望它能集所有自古以來的經史子集,甚至包括天文地志、陰陽醫上,甚至是僧道技藝之言,都涵蓋在內。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微臣明白,微臣自當殫精竭慮,盡心完成,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金城絕不禁噗哧一笑。朱棣斜睨他一眼,才對解縉吩咐,「你先下去吧。」
待那人退出殿,他這才不滿地問︰「你剛才笑什麼?」
「只是編一部書嘛,何至于說得好像即刻就要赴死似的。」
朱棣搖搖頭,「你不明白,朕希望這部書冠絕古今,朕要讓後世子孫提起它,就要為我大明的盛世輝煌而自豪。」
金城絕只是淺淺一笑,「百年之後還不知統領江山的是不是大明。」
朱棣眉宇一聳。「你說什麼?」
他笑著擺手。「好,好,算我說錯話了,萬歲千萬別動怒,我明白您叫我來做什麼了。編這樣一部大書,自然是要召集天下的文人墨客到應天,既然要做這樣的浩大工程,想來第一缺少的必然又是銀子,是吧?」
「你別以為朕老像個叫花子一樣和你要錢!」朱棣很不高興,「若不是江山初定,國庫吃緊,朕何至于揪著你的銀子不放?難道朕身為堂堂一國之君,這點銀子還拿不出來嗎?朕說過早晚要還你的。」
「萬歲就是不還我銀子,草民也不敢說什麼。好吧,我回去就寫個條子讓錢莊提錢,多少銀子夠花?十萬?二十萬?」
朱棣忽然笑了。「你先別著急,朕還有話。」
金城絕警覺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慢著,萬歲這個表情說明必然有大事,草民還是站起來听比較好,免得待會兒嚇得從椅子上坐到地上。」
「朕……想遷都。」
他驚詫地看著朱棣,好一會兒才垂頭嘆道︰「的確是件大事,這件事若要著手去辦,可不是一年兩年,要花的銀子,只怕也如流水一樣了。」
「朕不是和你開玩笑,這件事情朕在攻下應天之前就已經想過了。」
「為什麼?」
朱棣也站起來,在龍椅前面的平台上來回踱步,「你跟著朕打過仗,知道北邊的軍事不容人掉以輕心。蒙古人時刻都不忘騷擾我大明邊境,如果朕留在應天享福,北邊就等于是拱手相讓。如果朕在北邊坐鎮,立誓和蒙古血拚到底,必然會對他們起到震懾作用。」
金城絕模了模自己的下巴,苦笑道︰「但是遷都這等事情真的是太大了。萬歲想在哪里建都?北京?」
「朕在那里住了許多年,實在舍不下那里……」朱棣沉默許久,目光一直悠遠地眺望著北邊的方向。
金城絕長嘆一聲。「看來我這麼多年辛辛苦苦賺下的銀子,最終都要歸交給朝廷了。只請萬歲記得給我留下一點安家養老錢,燕子還沒有出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要給她留些陪嫁。」
朱棣哈哈笑了起來。「你放心,朕想好了,就讓燕子嫁給煦兒如何?」煦兒是他的第二個兒子朱高煦,如今剛剛十八歲,在這次起義中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很得他的寵愛。
但是金城絕連連搖頭,「燕子的脾氣倔強,郡王也是性如烈火,這兩個人若是湊住一起,您就天天煩惱家事吧。」
沉吟一瞬,朱棣問︰「莫非燕子心有所屬?前次我看她入宮和皇後聊天,好像總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她看上誰了?要不要朕為她指婚?」
聞言,金城絕倏地臉色一變,「如果萬歲知道她的心上人是誰,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哦?」朱棣挑起眉毛,「那我更要听听了,總不會是方孝孺、黃子澄那幫人吧?」
罷然抬起頭,金城絕秋水般美麗的眸子中,此刻閃爍著點點寒意,「那群迂腐不化的老頭子早已是萬歲的刀下鬼了。這三個月來讓萬歲最費心尋找的人是誰?萬歲難道要草民提點嗎?」
朱棣猛地一震,剛才還笑吟吟的神情頓時凝結起一層寒霜,一個名字從牙縫中狠狠擠壓出來。
「蕭離——」
*****
在應天府的郊外有一個寧靜的小山村,因為深處群山之中,所以這個小山村隔絕在戰火之外,也才得以保存。村中的人過的是男耕女織的寧靜生活。
清早,當馬兒剛在樹上嘰嘰喳喳叫的時候,一個胖呼呼的男孩就蹦跳著跑到一個院子里喊,「阿卡!太陽曬了!快起床啊!」
院子里正房那間屋的窗戶被人推開,一張明媚如春花般的俏臉露出來,但是秀逸的雙眉卻故意堆蹙在一起,「吳小胖!說了多少次,不要這樣沒大沒小地叫我,要叫「阿卡姊姊」。」
「哼,我才不要,我娘說你一天到晚上樹下河,像男孩子一樣。」吳小胖理直氣壯地說完又央求,「阿卡,咱們出去玩會兒吧,我看到右邊山上有一棵好高好高的樹,上面有個大鳥窩,說不定是老鷹住的呢。」
阿卡笑道︰「老鷹才不會住在這種小山里,八成是烏鴉的窩。你等等,我梳洗好就出來找你。」
當她換好衣服,隨便將頭發梳了梳就跑出房門時,卻迎面撞上一堵高大的「肉牆」。
「哎喲!」
「你要去哪里?」
低沉又有共鳴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她心知不妙,仰起頭笑嘻嘻地用笑臉打發眼前人。「出去……出去走走。」
「不要又跑出去玩。」肉牆一拉她瘦小的肩膀,將一捆重重的柴火丟在地上,「該煮早飯了。」然後將她推進屋里。
「唉,你知道我不是做飯的料。」她愁眉苦臉地看著屋子一角的鍋灶。
「我沒要你煮。」肉牆男逕自走到那個角落,點了火,洗起米。他早就有覺悟了,要想在這里住得久一點,事事都只能靠自己,牆壁上那一大片烏黑的焦痕就是前日讓這丫頭炒菜,最後被火焰燒燻出來的,幸虧他當時在院子里,趕得及救火,否則整間房子都要被她燒了。
「你真好!」阿卡歡呼一聲從後面抱住他寬厚的後背,將下巴枕靠在他肩頭,柔聲說︰「我就知道,把我的命交給你是沒錯的,你肯定不會讓我吃苦。我老爸要是知道我找了你這麼一個體貼細心的老公,他肯定要殺雞宰羊,燒香拜佛,磕頭謝恩了。」
男人嘆口氣。「他如果知道我現在餓著肚子給你做苦力,會更加同情我。」
「我知道你很辛苦,所以我已經正式拜隔壁的王大嬸做師父了。」
「王大嬸?」他不解地回頭,「她能教你什麼?」
「教我做衣服啊。」她雖然性格爽朗,此時卻還是露出一絲少女的羞澀,「你看你,一直穿著這兩件破衣服,倒是我整天漂漂亮亮的,你知道別人都說我什麼嗎?說我是個只知道打扮自己的輕浮女孩子,早晚有一天攀到高枝,會把你一腳踹開,就像潘金蓮一樣,所以我一定要幫你做件新衣服,把你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讓他們再也說不出我的壞話。」
他又嘆口氣。「你只要每天乖乖待在家里,不要跑出去惹事,我就感激不盡了。至于新衣服,我無所謂,在這里不要穿得太招搖,你還怕錦衣衛找不到嗎?」
阿卡的笑容頓時一沉,「所以我才會天天出去啊。我想打探一下外面的動靜,希望燕王……哦不,現在他是永樂皇上了,我希望他不會把你的叛逃當回事,任你自生自滅,這樣我們就可以過踏實的日子了。」
「縈柔……這樣過日子,你真的不覺得苦嗎?」輕輕捧起她嬌女敕的面容,這樣一張美好的臉應該是養在大富之家,被人錦衣玉食地呵護著的。當年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就知道她以前一定是在一個很好的人家,受過很好的教育,才會有那種清貴之氣。
伸出雙臂搭在他的肩頭上,她輕聲道︰「我若是覺得苦,當初就不會選擇跟你走了,別再問我這樣的話,好嗎?那會讓我覺得是一種侮辱。」
她,謝縈柔,宮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小爆女,和這個曾經是錦衣衛頭領,又是燕王安插在建文帝身邊的心月復間諜蕭離,在燕王朱棣攻破應天的那個晚上,叛逃出走。
*****
逃出皇宮後的朱允炆找到一些舊臣,在他們的安排下雇了兩條大船,和他們偽裝成商人的模樣,帶著謝縈柔給他的救命地圖順江入海,離開了大明的疆土。
蕭離和謝縈柔本可以和他一起逃,不過卻選擇了暫時留下,隱居在距離應天不過幾十里外的小山村中。
比起流亡天涯的日子,他們更希望能做一對普通的農家百姓,並相信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蕭離忙了半天,終于將熱騰騰的早飯端到桌上。
謝縈柔早就忍不住了,聞著那撲鼻的香味,一個勁兒地贊賞。「蕭離,你真是做飯的天才,看不出你一個大男人,這麼會做飯啊。」
蕭離一邊幫她盛粥,一邊說︰「當年我隨燕王打仗的時候,經常要和戰士們一起煮飯。」
「其實我也不是笨手笨腳,一無是處的。」她的嘴里塞滿食物,還不忘為自己辯解幾句,「我會做披薩啊,拌沙拉也非常棒,但是這里的鍋不是平底的,又沒有沙拉醬,做起來總是麻煩一些。」
「披薩?」蕭離偏頭看她,「是你家鄉的東西?」
「也不算啦,是外來的食物。」吃完了一個燒餅,她又忍不住去拿了第二個,「我和你說這些事情,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其實我們那里還有佷多更奇怪的事情,比如那時候沒有人騎馬上街了,大家都是騎車或者開車,還有搭飛機,從應天到北平,一兩個時辰就到了。」
她熱熱鬧鬧地說了半天,見他只是听,沒有說,便無辜的眨了眨眼問︰「你在想什麼?一定在想︰這丫頭又胡說八道了,對不對?」
他卻搖搖頭,很認真的說︰「你說的,我信。」
謝縈柔一怔,又嫣然一笑。「我以為你不懂女孩子的心,原來你也這麼會說話。」她探起身,在他的臉頰親了一下,「真是我的好蕭離!」
蕭離干咳了兩下,臉又紅了起來。「對了,我還沒問你,好好的給自己取什麼「阿卡」這樣的怪名字?」
「我有個英文名字,叫「潔西卡」,所以就暫時取名「阿卡」,你不覺得這個名字很可愛嗎?」
「潔西卡?」蕭離皺皺眉,「古里古怪的,像蒙古人的名字。」
謝縈柔噘起嘴,將咬了半口的燒餅丟向他,「什麼蒙古人的名字!這名字最好听了!當初我在英文課上選了好久才選到的!」
他一反手,輕輕松松就將那個燒餅握在手中,咬了一口。
「喂,那是我的!」她趕忙又伸手去搶。
「你吃大多會胖。」他伸手隔開她的狼爪。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謝縈柔莫名的紅透了臉,「我都咬了一口了,你也不怕髒?」
「哪有那麼多講究,我又不是皇上。」說著又埋頭喝粥。
見狀,她笑著攬過他的脖子,「我知道你是想說你喜歡我,所以不在乎吃我剩下的東西。沒關系,你不會說甜言蜜語,以後這事情都交給我來做,你只要把飯做好就行。對了,你今天一早就去砍柴,一定累了,一會兒我趕車去賣柴。」
「你?你會趕車?」瞥她一眼,他眼中分明寫滿質疑。
謝縈柔嘿嘿干笑,「是隔壁的王大叔,他說他一會兒要去賣柴,我跟他說好坐他的車一起去。你雖然換了便裝,但是城里到處都是錦衣衛的眼線,你每次進城我就好擔心。換我去吧,反正也沒什麼人認得我。」
「不行。」他斷然拒絕。如果他被人認出來,大不了仗著自己一身功夫,可以立刻跑掉,這丫頭卻是半點功夫也不會,只要被人發現,一定會被抓住。
謝縈柔眼珠子轉了轉,突然繞到他背後,輕輕在指尖呵了口氣,伸到他腋下。
蕭離警覺地問道︰「干什麼?」
「你要是不答應,我只有使出「非常手段」了。」她詭笑著,然後十指尖尖,扣到他的腋下。自從有一次無意間發現這個大男人特別怕癢之後,她就把這個當作自己對他的必殺技了。
蕭離已經吃了無數次暗虧,這一次豈能讓她故技重施,便反手一抓,就將她的手臂按在那里,容不得她動彈。
「哎喲,手腕好疼!你要把我的手骨捏斷嗎?」謝縈柔哎喲哎喲地叫,好像真的很痛的樣子,嚇得蕭離趕緊松開手回頭檢視她的手腕。
趁此機會,謝縈柔一下子將雙手探到他的腋下,拚命呵起癢來,蕭離抵擋不住,只好也耍了一招無賴,將她重重壓倒在身下。
「謝縈柔!我現在知道什麼叫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了!」他咬牙切齒的低吼。
她晶亮的星眸閃爍著動人的光彩,凝眸望著他稜角分明的俊臉,還可以自由活動的右手悄悄抽出來,撫模著他如刀刻般俊朗的下巴,低聲說︰「石頭,我不想只做一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笨女人,你明白嗎?我是要和你過一輩子,不是要靠你養一輩子,信我一次吧,我能完成任務的。」
靶覺下巴癢癢的,她指尖的熱度仿佛一把火,可以燒到他整個臉上。
「你這樣就臉紅了?」她大驚小敝的叫起來。
「別胡說八道!」蕭離急忙別過臉去,想站起來,又被她一把拉住肩膀。
「臉紅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還怕我看到嗎?我覺得很可愛啊。」她咬著指尖吃吃笑。「好,我給你三秒鐘考慮。三秒鐘里你若是不反對,就算你答應我了。」
「什麼三秒鐘?」他這個大明朝的人對二十一世紀的計時方法根本不懂。
就在這時,她已經快速地倒數計時,「三、二、一!時間到!你答應了啊!」
她歡呼一聲跳起來,蕭離急忙拉了她的手臂一下,將她的手一把抓在手中。
「蕭離,不許你反悔。」她又開始「耍賴」。
沉吟半晌,他終究拗不過那雙懇求的大眼。「注意安全。」
謝縈柔再度歡呼一聲,摟住他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最好了!」
輕輕環住她軟玉溫香的身子,蕭離無聲地嘆口氣。
他曾經是殺人如麻,號稱鐵血冷面的錦衣衛,卻栽在這個小妮子手里。
今生,他只知道一件事,她快樂了,他就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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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繁華的應天府市集上,王大叔樂呵呵地看著在一旁津津有味數著銅錢的謝縈柔,笑道︰「阿卡啊,總共就這麼二十幾個銅子兒,你數好幾遍了,還沒有數夠嗎?」
她興奮的回話,「王大叔,你有所不知,這是我難得一次自己出來做買賣,賺到這麼一大筆錢,當然要多數幾遍,這樣回去之後,我也好和我家石頭好好炫耀炫耀啊。」
王大叔卻說︰「我看你的樣子,大概家里生活不錯,怎麼會落得跑到我們小山溝里買房過日子?你家男人你老叫他石頭,他到底叫啥啊?」
听到王大叔說蕭離是她家男人,謝縈柔心里開心得很,更賣力的信口編起故事。「您有所不知,我爹啊,想讓我嫁給一個有權有錢的大官,可我心里早就喜歡我家石頭了,所以就和他一起逃婚出來。多虧您收留我們,還找了間空房子給我們住,否則我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流浪呢。哦,對了,您就當他姓石好了。」
「石兄弟很厲害,那麼粗的樹干,他兩刀下去就砍斷了,我們村里最有力氣的小憋子都沒有這個本事呢。」王大叔嘖嘖贊嘆,「你們兩個郎才女貌,有情人就該成眷屬,逃婚逃得好,反正我家空閑房子多,你們好好住著吧,外人也想不到到咱們村子里來找你們。」
「多謝大叔,這幾個月多虧您和大嬸照顧我們呢。」謝縈柔笑咪咪地將二十幾個銅板裝在自己的隨身荷包里。「我要去幫我家男人買雙新鞋,他這兩天上山砍樹,鞋子都磨破了。」
「去吧去吧,拐角就有一家鞋帽店,我在這里等你,天還早,等你回來咱們再走。」
謝縈柔于是蹦蹦跳跳地跑到拐角那家鞋帽店,「老板,你這里的鞋子哪一種最耐穿?」
掌櫃的笑臉相迎。「姑娘是要男鞋還是女鞋?我們這里有手工做的千層底,賣得最好了。不知道姑娘要多大尺碼?」
「尺碼?」謝縈柔一下子被問住,她從來都沒有問過蕭離是穿什麼尺碼的啊。她絞盡腦汁地想,又用手比劃,「大概是這麼大的。」
掌櫃的立刻領悟,取來一雙鞋,「那大概就是十寸的,姑娘可以先買去試穿,倘若尺寸不合,可以回來更換。」
「好,多謝掌櫃的。」拿出荷包,她問清價錢之後,掏出銅板一個個數給掌櫃的。
正在此時,那掌櫃的臉色一變,盯著她手指上的戒指,小心地問︰「姑娘,您這……這戒指挺別致,不知道是從何處買的?」
她一驚,不動聲色地扯出笑,「這不過是路邊小攤隨便買的,不值幾個錢。掌櫃的,鞋子我拿走了,多謝哦!」
她付了錢,拿起鞋趕快出了店,跑回王大叔的馬車前,跳上車,連聲催促。「王大叔,我們快走吧。」
坐在車尾,右手緊緊蓋在左手手背上,手指下的那塊凸起就是剛才掌櫃問起的那枚戒指。
都怪她粗心大意,把戒指一直戴在手上沒有摘下來,竟然忘了應天府到處都有那個人的買賣,倘若被人因為戒指而發現了她的行蹤,那可是要招來天大的禍事了。
如果說她和蕭離藏起來一是為了害怕朱棣滅口,那麼第二個原因就是為了躲避那個人——金城絕。
他那雙傷透了心,又極為不甘的深邃黑眸,但願她和蕭離的離開,可以讓他漸漸忘記被她拒絕的恥辱和不甘;但願在這個輝煌的大明王朝中,她能和她喜歡的人安安靜靜度過一生一世的歲月。
但願……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