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剛剛照進西岳皇宮的正門,在那里,一干文武群臣正在竊竊私語,。喘惴不安地等待著。
因為皇上沉痛許久,素來都在養生宮就近議事。听說這兩天萬歲爺病勢沉重,只怕曇駕就在這兩日,卻不知道為什麼,昨夜內宮太監到處傳旨,要求所有群臣今晨務必一起在朝堂上見駕。
眾人紛紛揣測皇上是有臨終遺命要交代,心中或有擔心自己前途的,或有擔心日後國運的,各懷心事。說是三更上朝,其實不到三更,皇宮外就聚集了不少官員。
待大門一開,眾人紛紛涌入正殿。此時只見正殿最高處的皇帝寶座旁站著一人,神情冷凝猶如冰雕一般,一身的黑色華服更令人看了膽寒。
「參見皇後娘娘。」眾人見了,急忙拜倒。
皇後一臉的悲感,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聲音顫抖的道︰「眾卿……陛下他……已經駕崩了。」
雖然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但皇後這一句話還是引起一片驚呼,朝堂之上,不管真心假意,全都在哭天搶地,捶胸頓足。
皇後用袖口擦了一把眼淚,銀牙緊咬,狠狠地說道……「但陛下並非因病歸天,而是遭人謀害!」
這句話,仿佛平空打出一道巨雷,驚得所有哭聲倏止,眾人的眼楮都驚恐地望著皇後。
「皇後娘娘,是誰……」
「寧靜王瑞麟!」還不等人問完,皇後就迫不及待地喊出這個名字。「昨夜陛下病重,召寧靜王入宮,沒想到這孩子貌似純善,其實是個苦心謀劃、陰險歹毒的逆子!見陛下堅決不肯傳位于他,竟惱羞成怒,趁人不備之時殺了陛下。當時就在旁邊的宋書嘉將軍,攔阻不及,親眼目睹此事,他可以作證。」
這番話實在駭人听聞,眾人听了都不敢置信。瑞麟平日與世無爭,只是傻乎乎地玩耍,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怎麼一轉眼,突然變成了謀奪皇位不成,刺殺父皇的逆子了?他若是真的如此處心積慮十幾年,現在這樣翻臉,對自己又有什麼好處?
眾人的目光一齊投向站在宮殿椅角的宋書嘉,這才發現他雖然早早來了,卻獨自一人站在那里,面色沉重,似被天大的烏雲籠罩,始終沒有開口,只是微微垂了垂頭,像是默認。
「我已命人去圍了寧靜王府,只是這逆賊昨夜帶著王妃逃跑,至今下落不明,只怕是畏罪潛逃。諸位大人,如今當務之急,除了盡快將凶手繩之以法外,國不可二日無君,陛下既然早已封眉琳公主為皇太女,還是早早讓公主登基為好……」
皇後說得義憤填膺,下面卻無人敢接話。皇帝的暴斃,皇子被指為凶手,這一切的變故來得太過詭異。人人都知道此時這里是個大泥淖,若是一不小心踏進去拔不出來,遭殃的可是自己。
皇後見眾人都不吭聲,怒急攻心,將放在龍椅前案上的一個茶杯重重地擲了下去,霎時摔得粉碎。
「你們裝聾作啞的,是要叛君還是叛國?」
眾人面面相覷,有老臣邁前一步剛要開口,忽然宮門外有侍衛匆忙跑到殿門口喊道︰「皇後娘娘,寧靜王在宮門外!」
這消息讓殿內所有人一震,而皇後怎麼也沒想到瑞麟竟然敢在這個時候現身,立刻大喊,「派人拿下!」
「可是……」那侍衛滿臉的慌亂,「他身邊都是人。」
「無論是什麼人,跟著瑞麟就是亂黨,一並拿下!」
「可是……」侍衛依舊躊躇,「人太多了,只怕……」
「人多?還能多過御林軍不成?叫廖中庭大人讓他調集一千御林軍,瑞麟還能反到天上去不成?」
「皇後娘娘,只怕……一千人也是抓不住他的。」侍衛香香吐吐的一句話,讓殿內的人徹底驚愕怔住。一千人都抓不住?難道寧靜王身邊竟然有這麼多的人護衛?幾時他有這樣的本事偷偷聚攏如此多的死士?
「皇後娘娘,還是到龍虎門的正牆上去看看吧。」有人小聲提醒。
龍虎門是西岳皇宮最外圍的正宮門。
皇後咬了咬朱唇,冷冷一笑,「好啊,我倒要見識見識,瑞麟能有多大能耐!」
一個人的能力畢竟有限,但若是數不盡的人呢?
當文武百官涌出龍虎門的大門,站上正牆頭時,所有人幾乎都驚呆了。
在宮門外,密密麻麻,如烏雲一般遮天蔽日的……全是人。
也不知道是從幾時起,這些人忽然來到宮門口,將皇宮外十幾丈寬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而且放眼看去,似乎還有更多的人,正順著大街小巷,如流水一般緩緩流到這邊,但最教人詫異的是,雖然行動者甚多,卻沒有多少人出聲說話,然而無聲的人潮卻更加撼動人心。
這些人,並不是什麼富商顯貴,一個個衣著簡樸到已經破舊的地步,每個人灰頭上臉、身無長物,但是眼中的堅決氣勢卻令人無法漠視。
忽然間,這些人群分開了一條縫,瑞麟攜著皇甫慧走了出來,抬起頭,大聲對皇後喊道︰「皇後娘娘現在是不是要再治我一個亂黨禍國的罪名?」
皇後看到瑞麟竟然煽動了這麼多百姓陪著他造反,又是震怒,又是恐俱,忙嚷道︰「瑞麟!你不僅喪心病枉地殺死你父皇,如今還想造反!你若是還有點良心未泯,就快快束手就擒,不要拉著無關的百姓陪你送命!」
瑞麟聞言放聲大笑,聲遇行雲,在場之人,無論是宮牆那邊的皇後和文武群臣,還是幾條街外的窮苦百姓,幾乎人人都可以听清楚他所說的每個字「皇後娘娘存心要將父皇之死栽贓到我頭上,但是,人在做,天在看!娘娘想一手遮天可沒那麼容易!我知道娘娘今日在朝堂上必然要定我的罪名,但我本人不到場,娘娘豈不成了一家之言?我也不藏一躲,今日請千萬百姓做我的見證,和娘娘論個是非。」
皇後心中慌亂,不知道他要出什麼招數,只能先聲奪人,「瑞麟,你裝瘋賣傻這麼多年,我知道你記恨當年你父皇處置你母妃的事。但是當年神兵山莊作亂,陛下為了子民百姓痛下決心,鏟除了那顆毒瘤,卻也留著一分仁心,留下了你們母子的性命。你和你娘就應該安份守己,感念皇恩,一生一世都不要再生妄想……」
「呸!」瑞麟陡然悴了一口,臉罩寒霜,「你這番漂亮話,還是說給我那個已經死了卻被豬油蒙了心的父皇听去吧!當年若非你嫉護我娘得寵,在父皇面前嚼我娘的舌根,我娘怎會落得孤苦一生,郁郁而終的結局?現在你倒來裝好人。前塵往事我不和你算,今天只說父皇到底是何時死的、怎麼死的,由不得你一個人說了算。我這邊也帶了幾名大夫,都是西岳百姓人人都知道的游走郎中,最有醫德,我們不妨將父皇停尸此處,兩邊的大夫都來驗看驗看,讓父皇死也死個明明白白。」
瑞麟這番話真是驚世駭俗,兩邊之人都沒想到他竟要求當眾給皇上驗尸!
皇後臉色刷白,雙手顫抖著說︰「混帳!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只有你想得出來!皇上是多麼尊貴的人,豈能在這里任這些卑賤之人去踫去瞧?」
他輕蔑地一笑,故意將聲音又提高了幾分,「誰不是一具肉身?有皮有肉有骨頭,富貴榮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父皇是皇上,又怎麼樣?還不是會死?就算他生前地位尊貴,也用不著死後來映襯這些百姓的貧寒。若非有這些百姓的虔誠叩拜,又豈有你皇後的千歲榮華?」
他這番話說得在場的百姓俱心神動搖,有些年輕的頻頻點頭,年紀大的雖然覺得他這話未免說得太過大膽,卻也不禁感慨。
話說每個人的命早被注定,貧賤貴富不由自己。叩拜皇上似是天經地義,自己被稱為賤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然而寧靜王的一番話卻說得眾人心思震撼,是啊,皇帝之所以被看得如此高高在上,靠得是他們這些百姓的忠心和敬服。
瑞麟暗暗觀察百姓們的神情,听得周圍人的呼吸短促,就知道他們此刻的情緒都已被自己挑撥得激蕩起來,于是朗聲笑道︰「好,死者為大,就算不當面驗看父皇的遺體好了。昨夜娘娘口口聲聲說宋書嘉宋將軍與我的王妃有私情,可否請宋將軍出來,當面對質一下?」
頓時滿場嘩然一片,連皇後都沒料到他竟然敢在大庭廣眾下公然談論此事。哪怕此事有假,但是礙著自己的面子和王妃的名聲,這樣公然議論,難免日後被人捕風捉影,沒有的事兒也會被編派出來。寧靜王難道都不懂得「顧忌避諱」四個字嗎?
站在瑞麟身邊的皇甫慧,卻是一副笑眯眯無所謂的樣子,任由他去說。
瑞麟眯眼看去,皇後身側站著的正是宋書嘉,便大喊,「宋將軍,您的傷好些了?前日因你調戲我妻子,害得你摔斷了肋骨,真是不好意思啊。」
宋書嘉當下又氣又羞,在如此多人的面前不僅被他當面羞辱,這會竟然還給他安上這樣難听的罪名。他不由得站前一步,大聲喝道……「王爺,你重罪在身,已經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為何還要誣陷我的清白?王妃她……」
「是啊,我本不想誣陷你的清白,可是你現在真的有清白可言嗎?」瑞麟打斷他的話,根本不讓他繼續說下去。「就算你沒有勾引我王妃,我且問你,前些日子,你夜夜晚上子時進出我皇姐眉琳公主的寢宮,為的是什麼?難道你現在還在擔守內宮夜防之事嗎?」
這番話比先前的還要驚天動地,城上城下,一片嘩然。
皇後氣得臉色由紅變青,由青轉白,惡狠狠地叫來城牆上的士兵,「一箭封了他的嘴!」
「可是王爺他……」好歹寧靜王是先帝的兒子,沒有新皇帝的旨意,隨便射殺平民都是大罪,更何況是射殺皇子。
瑞麟哈哈大笑,「哈……娘娘,就算您貴為皇後,但是要在這麼多人的眼前殺人滅口,也不可能。您若是覺得我惡意中傷了您的寶貝女兒,我們未來女皇的聲譽,為何不把公主本人叫到這里來呢?
「今日我不怕與任何人對質,只盼對質的人也有我這樣的膽色才好。還有,太醫院那位給公主把過脈的肖太醫,昨日在告老歸家的途中遭人暗算,險些喪命,還好被人救下,現在就在我手上,要不要听听他怎麼說的?」
「瑞麟,你這個狼子野心的逆賊!」皇後已顧不得儀態風度,破口大罵,「你好歹也是皇家子嗣,如今為了報仇,竟然不惜抹黑你的親姐姐,敗壞她的名聲,你以為毀了她你就能當皇帝嗎?休想!有我活著一日,就絕不會讓你的陰謀得逞!」
「這個皇位嘛……我不曾真的希罕過。」
瑞麟的話讓皇甫慧悄悄看了他一眼,她記得瑞麟說過,對這個皇位他志在必得,現在忽然改了說法,大概是不想讓周圍的百姓听了不爽吧?
昨夜瑞麟帶她匆勿離開皇宮,她只覺得自己像飛似的被他帶著飛到了一處院子里。到了那里才知道,原來瑞麟早就準備好了與皇後翻臉。
他騙人向來有一套,在城內的災民面前,他以一個。噴被欺壓的皇室孤苦兒的面目出現,只是說了一番話,就感動得所有人都為他涕淚橫流。因為感念他前日求雨普度之功,後來又有她幫忙在城內外救濟,更有那所謂的「天命所歸」的傳聞,結果百姓開始一傳十、十傳百地號召起來要為他請命。天亮之時,竟召集了上萬之眾。
皇甫慧不免憂心忡忡。要知道今日之爭,必然要決出一個勝負,無論瑞麟是輸是贏,必然要折損西岳不少的元氣,而且瑞麟並無根基在朝堂之內,就算是他登基做了皇帝,真能做得安穩嗎?
再抬頭時,只見瑞麟不知道從哪里拉出一名宮女,推到身前。「這丫頭,皇後您該認得吧?這是我皇姐的貼身宮女日蘭,我特意找她來一問,我皇姐最近到底哪里不舒服啊?惹得太醫看了病之後還要被殺?」
那宮女日蘭看著眼前的陣仗,嚇得手腳哆嗦,半天說不出話來。
瑞麟冷眼瞥了她一眼,「你要是不說實話,天理不容。」
日蘭這才顫巍巍地說︰「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
「日蘭!你要是敢說一句中傷公主的話,我就滅你全家!」皇後心急如焚的在城頭上大罵。
瑞麟哈哈大笑,「看,娘娘的威風果然嚇人,張口閉口就是要人死。您這樣的威懾,有幾個敢不怕您的?好,既然您不許人家說,肖太醫一把年紀,我也不勞動他了,由我替他們說,我皇姐眉琳早已和宋書嘉成就好事,珠胎暗結,眼下正在她的寢宮中乖乖待產呢……」
皇後氣得奪過身邊一名侍衛的弓箭,胡亂的彎弓搭箭,只是拼盡全力拉開弓,對著瑞麟的方向射了一箭。但這一箭射出,觸發了她胸口的郁氣,竟使得她一口鮮血噴出,臉色蒼白地霍然倒地,人事不知。
射出的箭,沒有力道,也沒有準頭,飛出去七八丈就飄然落地。
瑞麟眯起眼,沉聲大喊,「皇後娘娘當眾殺人滅口,王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皇後娘娘又該當何罪?」
下面的百姓目睹這一幕,也對皇後的專斷獨行和蠻不講理大為不滿,同時高喊著各種各樣的抗議,人潮聲浪,幾乎要將整個皇宮淹沒。
城上的文武百官,正忙著七手八腳的將皇後抬下去診治,再也顧不得這邊。
瑞麟將手一揮,有七八十名神兵山莊的精銳與已埋伏在百姓中,此刻迅速沖到皇宮門口,翻牆躍入宮內,沒幾下就將守門的侍衛打倒在地,將皇宮大門洞開。
瑞麟一步步昂首走到皇宮大門口,對著驚呆的侍衛長和其余臣子,面沉如水道︰「皇後所作所為,爾等有目共睹。眉琳公主雖然是欽定的皇太女,但她既無民心,又喪德敗倫,這樣的人,你們若想擁護她為我西岳女帝,倒要看看西岳的百姓同不同意?」
此刻再也沒人敢與他的氣勢相敵,眼見他昂首挺胸,帶著一干手下闊步走進皇宮之中,卻無人敢上前捉拿。
原本一直站在瑞麟身側的皇甫慧,看著這一幕,卻垂下眼,悄然轉身,擠進擁擠的人潮之中,向著相反的方向緩步離開。
七天後一一在西岳南境的一條小河上,一條小舟獨自蕩悠悠地在河上,影于。舟上的船夫子抱著船篙,睡眼惺松地回頭問道︰「姑娘,好幾夭了,您到底要去哪里,有沒有想好啊?」
船艙內,有個輕柔的女聲低低問道︰「船家,這里距離東岳的七台,還有多遠的路程?」
「東岳的七台?」船夫一愣。「走水路的話,至少還要三天吧,不過到了那邊也要換馬代步再走一天才行。怎麼,姑娘要去東岳?可听說現在是東岳的蒙王駐軍七台。蒙王可不是好惹的,他的地盤還是少去為妙。」
船艙內噗嗤一笑,「我去惹蒙王干什麼?我又不去搶他的老婆,還怕他和我作對不成?」接著似是一聲低嘆,「其實,他也算是和我有仇了,要不是他算計我,我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這個地步。」
「姑娘認識蒙王?」船夫嚇了一跳。雖然是西岳人,但是提起東岳的蒙王,誰不敬畏三分?
「要是不認得倒好。那咱們就先去七台吧,除了那里,我也不知道該去什麼地方了。」
船夫站起身,拿起船篙,用力扎入水中,正要前行,忽然抬頭「哎喲」叫了一聲。
「怎麼了?」艙內人問。
「這河上哪里來這麼大的船?還橫在水面上,是不想讓別的船走嗎?」船夫詫異地瞪著眼前不知何時橫檔在水面上的一艘大船。
這條河雖然深,但是水域並不寬闊,平時來往的商船大多在不遠處的大河上走,近處的漁家才偶爾會在這條河上打漁。忽然間冒出一艘大船檔在水面上,實在讓人費解。
艙內的女子听見船家的話,彎身走了出來,船艙外的陽光一下子打在她身上,淡藍色的長裙映襯著她雪白的面容,清秀中帶著一絲凝重,雖然衣著簡單,身無長物,卻難掩天生的貴氣,似傲然的牡丹。
此人正是皇甫慧。
自從那日眼見瑞麟去了皇宮,打了勝仗,她便。!肖然離開,甚至沒有回王府,而是獨自出了宮城,漫無目的的自己一人包了條船,順流南下。
其實這並非突然做的決定。早在此之前,她已經隱隱有了想離開這是非的念頭,卻又丟不下瑞麟,怕他被人欺負。
但是在皇宮城下,眼見他咄咄逼人、樁樁件件算計謀略頗深,忽然覺得,那個讓她心動的純真少年已經漸行漸遠,心中忽然涼了下來。
她真的可以和他白頭到老嗎?他娶她固然有一部份是因為喜歡她,但誰又敢保證這其中沒有利用的成份呢?
這樣左思右想,她便泄了氣,只想自己靜一靜再說。但是這麼隨波逐流地坐著船,也不知道到底該去哪里,一直到將船漂到此處。
此時她走出船艙,看著對面那艘來路不明的大船,正想和對方理論,忽然覺得船頭那個精瘦的男子有些眼熟,仔細打量,不禁心頭一緊,那人竟然是瑞麟的貼身侍衛,喬五。
她剛想轉身退回艙內,喬五身後忽然有襲銀光閃爍,緊接著,一道人影如風般旋即掠至自己眼前,她甚至沒看清那人,旁邊的船夫忽然大叫一聲,就被人推進了河里。
她勃然怒道︰「你怎麼這麼蠻橫霸道?」
那人立在她眼前,俊秀的五官,緊燮的眉眼、聲音也不似平日那樣綿軟。
「我要和你單獨說話,不想旁人打擾。」他伸手去抓她的手腕,卻被她一手打掉,反身要進船艙。
身後的他忽然淒惻地輕呼,「慧兒,你不要我了嗎?」
這些日子,她本來硬著心腸不去想他的好,只要自己記得他的壞,他的心機深沉,他的怨念過重,他將百姓玩弄于股掌之中,拉自己這個無辜之人下水……
但是不論說了多少他的壞話,此刻他這一聲低問,卻讓她的心陡然酸了,身子僵在原地竟不敢動。
他從身後一把抱住她,熱唇烙印在她的頸上,「慧兒,我若哪里做的不對,你打我罵我都可以,但不能不要我啊!」
她哼了一聲,「你快要做皇帝了吧?我忘了恭喜你,你是不是不高興?」
「你怎知我要做這個皇帝?」
「你當初不是向我保證過,這個皇位你志在必得?」她永遠都記得他說這句話時那一臉的張狂和陰狠,仿佛他要不惜一切代價達成這個目標。
沉寂片刻之後,他輕嘆,「那是以前的莞唐想法,現在……我不想要了。」
她詫異地轉過身,瞪著他,「為什麼?」
一個人心心念念惦記了十幾年的夢想,怎麼可能倏然改變?
「朝中文武大臣不服你?還是皇後不肯放手?還是眉琳公主……」
「他們在我眼中,什麼都不是。」他張狂依舊,只是眉字間卻有了以往少見的濃濃柔情,「是為了你。」
「為了我?」她張口結舌,一時間有點疑惑。
「你不喜歡我做皇帝,對嗎?」他其實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你怕我的殺戮之心太重,登基之後會將所有的積怨都報復回去,大開殺戒,搞得西岳腥風血雨,雞犬不寧。所以你眼見我大事得成,卻一個人跑走,就是想自己安安靜靜躲開那一切。」
她抿著唇,雖然沒有承認,卻已經默認。
他擁緊她,嘆道︰「慧兒啊慧兒,你可知道,我以前朝思暮想的的確是這一番景象。可那天我登上皇宮大殿的寶座上,一轉頭卻見不到你,所有的狂喜陡然如被人一盆冷水澆透了心,立刻變得六神無主。我命人去追蹤你的消息,生怕你被皇後的人陷害,結果追蹤的人說你一個人出了城,也不知道你要去哪兒,那時候我便明白了你的心意。」
皇甫慧愣住,「你早知道我出城了?可你……」
「我本想立刻去追你,但是京城這邊還有很多事情要解決,沒辦法,我只好叫喬五暗中保護你,事情處理完畢,立刻來追你。其實前天夜里我已經追到你了,只是怕你不想見我,所以暗地騎馬在岸上跟隨。可是一連跟了兩日,只見你一路南行,沒有回頭的跡象,我的心好像被你掏空了,不得已,只好逼你見我。」
他的指尖輕輕摩掌著她的臉頰紅唇,柔聲道︰「慧兒,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珍愛的女人,就算我有了西岳,身邊卻沒了你,日子還有什麼意思?」
忽然間,他彎腰劇烈地咳嗽起來。皇甫慧一下子慌了神,連忙扶住他急急問道︰「你還沒想辦法給自己解毒嗎?這毒藥若是發作了可怎麼辦?你難道真要我當寡婦不成?」
他抬頭笑道︰「你先不要我的,要做,也是我先做鰓夫。」
「呸,我又沒死,你做什麼鰓夫?再說,男人有幾個能守得住寂寞的?」她罵了一句,終究忍不住關心他,將他扶到船艙中躺下,沉思片刻後道︰「你要我跟你回去,也不是不行,但是咱們要約法三章。」
「好,只要你肯在我身邊,不論到哪里,別說三章,就是三百章,我都依你。」他柔順地拉著她的手,一副听話乖寶寶的樣子。
「第一條,不許大開殺戒,做人要留余地。皇後和眉琳那邊,已經被你害得夠慘了,不許你再落井下石。」
「好。」他一笑,「她們做得再不對,好歹是皇後,是皇太女,我來之前已經安排好了,就在西岳的朝陽山那邊給她們劃出一塊五百里的地方讓她們去住。她們要是乖乖的,我絕不找她們麻煩。」
「第二條,你若登基,就要著手民生,不許再興兵戈,和我們東岳為敵。」
「當然。」他拼命點頭,「你二哥作戰所向披靡,西岳有誰是他的敵手?我當然不敢和他過不去了。再說,還有個你在我身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又怎麼會和你的娘家打仗?」
「第三條,」她冷著臉道︰「三宮六院七十二殯妃,是我最看不過去的,你若是做了皇帝,以後納殯納妃,都要問過我的意見。我若不同意,你就不許三心二意,否則我立刻休了你,再嫁別人,讓你臉上難看!」
他陪著笑,連連點頭,「你說的都對,我也不喜歡一個男人有那麼多老婆,我娘的悲情不就是源于此?若是男人一生一世只有一個老婆,沒有那麼多女人爭風吃醋,哪會有那麼多的人間慘劇?」
她將心里話都說完,吐出一口長氣,無奈地望著他,「好了,既然你都答應了,那……我和你回去。」
他眨了眨眼,「不必,我們難得從那個栓桔人的四方天里逃出來,索性多逃些天。」
「啊?」她訝異地看著他,「你又有什麼鬼點子?」
「這里距離七台不遠,你是不是想去七台看你二哥?」
皇甫慧嘆道︰「你真是我的肚子里的蛔蟲。」
「哪有我這樣善解人意又俊俏可愛的蛔蟲?」他一邊往自己臉上貼金,一邊笑道︰「你和我成親之後還沒見娘家人,不如我帶你去七台,就算是回家省親吧。」
皇甫慧想了想,忽然靈機一動,「對了,我听說你們西岳有個什麼離愁谷的,谷主姓公孫,最擅長解毒用毒。不如我們先去找他,看看能不能把你身上的毒解了。」
「離愁谷?」瑞麟皺眉,「依稀听過這個名字,不過就算有這麼號人物,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現在沒準谷中人早死光了,找誰去?」
「也許還有後人在世。」皇甫慧現在一心想幫他解毒,也不再想去七台見二哥的事。她一轉頭,看到喬五不知何時站在船艙口,便急問道︰「喬五,你知不知道離愁谷在哪里?」
「距離此處不遠,大約一兩百里開外。」喬五用手一指遠處的群山疊嶂。
「那我們準備啟程去那里。」
瑞麟一手枕在腦後,看著皇甫慧比手畫腳地吩咐喬五去離愁谷的事,不禁嘴角微微彎起一絲笑意。
他沒有告訴自己這個實心眼兒的好老婆,離愁谷早已在多年前荒廢,但最後一名谷主卻和他們西岳皇族有著頗深的淵源。若要找他們的後人,去離愁谷是找不到的。
但是眼見她為了自己如此操心費力,專心致志,他又不想說破,因為他知道,只有讓她全心全意地為自己牽掛,她才永遠不會離開他身邊。
皇位算得了什麼?一個真心愛自己的女人,才是萬金難求。
他握緊她的小手,將那里捂得暖燙。
船艙外流水聲響,悠揚動听,清風卷著河水的潮氣撲進艙內,透心舒暢,這真是一個讓人心情愜意的好日子。
他不禁閉上眼,滿意地笑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