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撇嘴,「我會嚇到誰啊?我又不是妖怪。」再轉向薛琬容問:「喂,你既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我問你,對天城的事熟悉嗎?」
薛現容最怕人家問這些事情,但被問到又不能不答,只得合糊地說:「知道一些。」
「天城里哪家的點心最好吃,你知道嗎?」
她想了想,「大小姐是問熱點?還是涼點?」
殷玉婷眼楮一亮,拍手道:「听你這麼一說,倒是個明白人。我府里的丫頭從來都不知分熱點和涼點,其實我最喜歡吃熱點,不過你且說說你所知道的哪家點心最好吃?」
薛琬容自小愛吃甜食,京中的各種甜點她都熟稔,因此流利的回答,「如果大小姐喜歡吃餡兒,那月盛齋的五仁月餅最好吃,一般人買到手都是冷的,吃起來會有點硬,但其實月餅剛出爐時,外皮松松軟軟還帶著溫熱,內里的餡兒更有香昧。
「若大小姐不喜歡吃帶餡兒的,那就吃德聚源的玫瑰核桃酥也可以。老板是用海外高價買來的玫瑰花做成核桃酥,玫瑰香氣濃郁,核桃仁兒也很有分量。不過這核桃醞就要涼了之後才好吃,否則吃不出松脆醞香的昧道來。」
听得伸舌舌忝了舌忝唇角,殷王婷笑道:「你果然是個內行,看來你家小姐沒少在這方面教你。既然你知道得這麼清楚,那你就替我跑個腿,把這兩樣點心都買回來吧。」
薛琬容霎時楞住了。要她去買這些點心?可是……
殷王婷見到她的表情,以為她不願意,雙手一叉腰,「你不是我大哥的人嗎?我大哥的人就是我的人了,等他回來,我告訴他說你替我買東西去了,沒準他還會樂得獎賞你呢。快去快去」
諸葛涵在旁笑道:「大小姐真會指使人,人家剛進你們殷家門,連口水都沒喝就要替你跑腿。你知不知道,就是爺在這里,也不見得舍得這樣用她。
「怎麼?家里的下人不舍得用,難道是要供起來的?」她哼了一聲,從身上掏出一塊碎銀子塞到薛琬容手上,「行了,這點錢應該夠買了,連你在外面的茶水錢我都算在內了。快去快去吧,我還等看吃呢。」
薛琬容真是後悔一時嘴快賣弄,結果把自己硬生生推到一個危險的境地。
月盛齋和德聚源雖然不是官府之地,但是老板都認得她,因為以前她常到這兩處去買點心。尤其是月盛齋的五仁月講,她如何知道它做為熱點更好吃?全是因為店主與她相熟,她每次到店中就為了專門等候剛出爐的月餅。
如今薛家出事,消息必然滿城皆知,她這個逃犯突然跑到月盛齋買月講,豈不是昭告天下說她薛琬容就在天城中大搖大擺嗎?
在月盛齋對面的街邊上,她苦惱地躊躇,想著是不是干脆回復殷家大小姐就說沒有買到?但對方畢竟是殷玉書的妹妹,人家第一次盼咐她做事她就沒
有達成,往後豈不是沒有機會在府中立足?
想來想去,她終于想了個好主意,在街邊找了個正在抽陀螺的小男孩,跑過去彎下腰笑咪咪地說:「小弟弟,能不能幫姊姊一個忙?」
她容貌秀美絕倫,小男孩不自覺看得楞住了,「姊姊有什麼事?」
她將銀兩塞到他手上,「麻煩你到月盛齋中幫姊姊買一盒五仁月餅好不好?就說是鎮國將軍府的大小姐要吃的,有熱的最好。如果你辦好了,這些錢買完月餅後剩下的就送你了,好嗎?」
小男孩歡天喜地的答應,「好啊。姊姊你等著。」
薛琬容看看小男孩兒進了月盛齋,自己則躲在一邊等看,過了好一陣子,小男孩才捧著一個包里好的食盒跑出來。
她急忙迎上去,小男孩滿是得意地說:「因為等熱月餅出爐,所以等了好一陣子,姊姊等急了吧?」
「沒有,多謝你了。」薛琬容連忙接過月講,依約將多出的五六枚銅板都送給小男孩。
第一個任務順利完成,她總算松口氣。德緊源距離這里還有幾條街,所以就不能讓這男孩再替自己跑腿了,只能到那邊再隨機應變吧。
她急急往德聚源趕,忽地又苦笑著罵自己真不會辦事,明明費勁買來月拼就是要趁熱吃的,她這樣一路跑來跑去,熱月拼到府時不也要變涼了?
憊是先把月餅送回將軍府,讓那位大小姐吃了之後,自己再出來買第二樣吧。
這樣想著,她忙又轉身往回走,好不容易氣喘呼呼地跑回將軍府門前時,旁邊一隊人馬也剛巧在門前停下,她側目一看,正看到從轎子里走出來的人,頓時魂魄俱驚——
許德亮?!縱使下輩子化成飛灰輕煙,她也不會忘記這個人的嘴臉!
他曾經和她父親號稱有手足之情,亦是同僚好發,卻為了一己之私陷害父親,使得薛家滿門被抄,如今她要是手上有把刀,八成立刻就捅過去,但她懷中現在只有一盒還微微發燙的月餅。
她一步一步地向後倒退,退到了牆院的拐角,唇上因為牙齒的緊咬已有血腥味滲出,必須用力抱住背中點心才能壓制住心里的恨意和沖動。
眼看許德亮走進將軍府,她身子一軟,靠著牆壁滑了下去。
此時,她的後背、手心全是冷汗,渾身上下的力氣似乎都已被人抽干。
殷玉書回到將軍府時,天色已黑,停了半日的小雨又在夜間飄灑起來。
他剛走入正門要去拜見父母,旁邊就有人一把抱住他的腰,嬌笑出聲。
「大哥,你真是讓我好等,這回從越城回來帶了什麼禮物給我?別說沒有啊,我可是要生氣的」
殷玉書笑道:「王婷,一年不見,你怎麼還是這個火燒眉毛的脾氣,一點姑娘家的矜持都沒有?我這次奉旨回京,行程很是倉促,再說,越城那種窮鄉僻壤的地方,哪有什麼禮物可以帶回來給你?」
她不依地抱著他的腰晃了幾下,「不行不行,若是沒有禮物你也別去見爹娘,現在就給我買一份去。」
他無奈地嘆氣,「好了好了,真是服了你這個磨人精,禮物在我馬車上呢。你去年不是說想要一柄好劍?我費盡心力才幫你找了一把,去看看合不合你心意吧。若是嫌沉拿不動,我可就沒辦法了。」
殷玉婷歡呼一聲,「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一會兒等你的丫頭把點心買回來,我第一個和你分享。」
「我的丫頭?什麼丫頭?」殷玉書好笑地看著她,忽然心頭一動,「你該不會是叫琬兒去買東西了吧?」
「她叫琬兒啊?我沒問她的名字,長得倒挺標致的,說話也文雅。她知道好幾家的點心好吃,所以我叫她去替我買了。咦?說到這里,她出門至少兩個時辰了,買什麼點心要那麼久啊?」
殷玉書眉心肇起,吐出兩字,「胡鬧」旋即轉身奔出將軍府大門。
外面細雨迷蒙,沿街有些店鋪的屋檐下還點著燈籠,將地上的水窪映得波光粼粼。周圍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不敢停留,大街上因為人丁稀少和夜幕降臨,在夜風之下顯得格外蕭瑟。
殷玉書跑出府門時,忽然想到自己忘了問妹妹琬兒是去哪家買的點心,正要回身去間,眼角余光好像瞄到一抹身影。
他借看月光看向西邊的牆角,那里依稀有個人影蜷縮在角落,他緩步走過去,遲疑了一下,問:「是琬兒嗎?」
那人緩緩抬起頭,月光下,他恰懊看到她一臉水光閃爍,不知道是雨還是淚。
他訝異地蹲,伸手捧住她的臉,柔聲道:「怎麼了?誰欺負琬兒了?是因為王婷讓你買點心而覺得委屁?」
她怔怔地望著他,淚珠順著臉頰默默滾落,搖了搖頭,卻依舊一言不發。
他嘆口氣,將她的頭輕輕攬在懷中,拍著她的後背安撫著,「好了,你不說我也不勉強。這天城中讓你觸景傷情的事物也許太多,王婷她不知道,你也別怪她,更不要和自己過不去。記得我的話,要學會放下和忘記,若這兩者都做不到,也要讓自己快樂一點。人生不過百年,要做的事實在太多,哪有那麼多工夫去傷心欲絕呢?」
她枕在他的懷抱中,只覺得他的心跳堅定有力,如一首悠美合蓄的古曲,這一剎那,她真希望自己就此睡倒在這個懷抱中,再不要醒來了。
薛琬容第一次見到殷玉書的父親殷若城,是在第二天的早晨。
她剛剛睜開眼,就听到外面有人此起彼落地喊著什麼口令,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官府的人來緝拿自己,一下子就從床上跳下來,抓住衣服便胡亂往身上穿。
但穿到一半,她又覺得不對,外面的呼喊聲更像是士兵在操練。
她打理好自己後打開門,門前剛好走過一名丫簑,她拉住對方問道:「請問姊姊,這是什麼聲音?」
那丫簑吃驚地打量她,「你是新來的?連這都不知道?是老將軍正在府中晨練啊。」
「晨練?」她順著聲音走向後院的深處,從那里傳出來鐵器踫撞的聲音和士兵的呼喝聲,越來越響。
待她走到後院的大門口前時,眼前真是一片熱鬧景象——至少二十多名年輕士兵正在院內空曠的場地上一對一地進行格斗對練。人群中,一襲翠綠色的鮮亮裙衫格外醒目,原來殷王婷竟也手持一柄長劍,獨自在角落中練習著劍法。在她旁邊神情莊重而威嚴的那名長者,顯然就是將軍府的一家之主,老將軍殷若城了。
「若是好奇,可以進去看。」
身後忽然響起殷玉書的聲音,她忙往旁邊一讓,低頭請安,「爺,早。」
「你也早。」他走進內院,又回頭招手道:「進來吧,我還有關于你的事要和玉婷說。」
生怕自己昨晚事情沒辦好惹惱了殷家大小姐,又听他這樣一說,她只好硬著頭皮跟在他後面。
殷王婷遠遠看見他就跑了過來,「哥,你送我的這把劍真不錯,一會兒你和我對練幾招。爹說我的回風劍法有好幾處都練得不對,你給我指點指點。」
「有爹在呢,怎麼讓我指點?」殷玉書一回手,拉住薛琬容,「對了,我要和你交代一件事。琬兒是我路上救下的人,不同于我們的家奴,你不要隨意差遣支使她。昨晚她為了給你買點心,迷路在大街上,我費了不少力氣才把她找回來,府中那麼多丫頭你不派,偏偏派我的人?」
殷玉婷嘻嘻笑道:「抱歉啊大哥,听她對京里的店捕那麼熟悉,誰想得到她居然不認得路?行啦,知道她是你的人,以後我不用她就是了。」轉向她致歉,「琬兒是吧?對不住啦。」
她臉紅了,連忙屈膝一福,「大小姐太多禮了,琬兒沒有為大小姐辦好事,是我的錯,改日我再幫大小姐重新買過。
「我可不敢再用你,要不然大哥要和我翻臉了。殷王婷一邊擺手道,一邊就拉著大哥往空地跑。
薛琬容沒想到殷玉書為她解圍的借口是說她迷了路,而他的那一句「我的人」更讓她心頭頓生暖意。
滿場那麼多人,她也不好站在場中礙眼,就揀了個角落的台階坐下來,看著場中殷家兄妹一起練武。
殷玉書今日穿了一身月牙白的緊身短打,青灰色的腰帶扎在月復間,更顯出他修長干練的身形。他將長劍握在手中,笑盈盈地看著妹妹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的挑釁,「玉婷,縱然爹在這里也不會袒護你,我勸你還是練好這回風劍法的前十八式再來和我比劃。或者,你先找諸葛涵去練練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