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自那雙秀麗如秋水嫵媚的明眸中不斷涌出,卻難情心頭無盡的哀傷。在下月復部肌肉急速收縮的疼痛中,疏影心里的疼更甚百倍。
生產的疼痛已是人間之最,但跟她此刻心中感應到的委屈、幽恨,和已身相對產生的愛憐、心疼相比,卻顯得微不足道。
胸口壓力猛然增大,呼吸越形急促,幾乎喘不過氣來,而穿透她全身的苦痛,內外交相逼迫,一陣一陣地猛襲著她。
「疏影,撐著點。」義母的聲音仿佛自遙遠的地方傳來。她握緊拳頭,一聲聲不像是她發出來的尖聲厲叫回蕩在室內。那聲音傳達的不只是之痛,還有常常的哀傷與憤怒。
屋里來來回國忙碌的僕庸,全被這叫聲嚇愣在當場。藍玉芝和產婆面面相覷,疏影的陣痛超過五個時辰,孩子卻一直生不出來。
「疏影,疏影……」屋外和屋內產婦痛苦嘶叫的聲音相應和的是為人夫者焦慮的吶喊。仿佛能感應到妻子的每一分疼痛,行雲陷入前所未有的憂懼、痛楚中。
他感到自己是這麼無能,曾發過誓要愛疏影,讓她終生幸福快樂,卻害她經歷如此慘烈的痛苦。他多麼希望自己能替她承擔所有的疼痛,卻連守在她身邊的權利也沒有。
該死的禮教!
他突然轉過身,俊臉上滿布淚痕,雙膝一軟便跪在同樣著急的趙天風腳前。
「岳父,求求您救救她。您的醫術超群,一定救得了疏影。」
趙天風听他這麼哭求,心里先亂了一半,想起妻子當年生下雙生兒女時,也沒折騰這麼久。據他所記憶,就像母雞下蛋般容易,怎麼疏影痛了那麼久,還生不出來?
他眉頭緊蹙,眼光看向同樣守在門外的行雲父母和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也被屋里傳來的淒慘叫聲嚇得心驚肉跳,她考慮半晌,決定無用的禮教是比不上心愛的孫媳婦和曾孫,遂向趙天風點個頭。
「親家若肯出手,楚氏一門感激不盡。」
從人登時松了口氣,趙天風立刻取出隨身攜帶的金針,敲門要屋里的女僕讓他進去。
行雲見岳父可以進屋,覺得身為夫婿的自己更有理由進去。
「行雲,你……」行雲的母親著急地想阻止他。
「娘,疏影需要我,求求您……」
楚老夫人見孫兒哭得涕淚橫流,早就心軟了,示意眾人不必阻攔。
行雲進去後,不顧屋里眾女人訝異的眼光,立刻奔到正在受苦的嬌妻身邊,握住她的手,溫柔地說︰「疏影,別怕,有我在你身邊。
疏影想搖頭告訴他她不怕這個,卻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身體空乏得難受。行雲見她只是流淚,心里更急更怕。
「不要離開我,疏影。你一定要撐下去,為我撐下去,為孩子撐下去……」
可是現在新晴需要我。
心里有個聲音反反覆覆地這麼告訴她,魂魄飄飄蕩蕩地想要離體而去。新晴,新晴,你在哪里?她似乎看到孿生妹妹正對她哀愁地笑。
新晴,別走……
他想要叫住她,叫她不要放她一個人,但她卻漸漸飄走,越來越遠。她伸長手,呼喚著她,想要跟她一起去,讓這所有的之痛、心靈之痛都離她遠遠的,不要再折騰她了,可是那聲聲深情、痛苦的呼喚,卻讓她無法就這麼任性地離去。
「不要離開我,疏影……」滴滴熱淚灑落她臉上,在迷迷茫茫之間,身體里似乎有股溫郁的情感在流竄,平撫了她心里的憂傷,緩和了她上的疼痛。她張開困乏的淚眼,看到她心愛的夫婿那張俊容正為悲傷所籠罩。沒想到他哭起來也是這麼好看。她訝異地睜大眼,不認輸的精神振作起來,感覺到行雲將她的手握得好緊、好緊。
是他不讓她走的!疏影虛弱地一笑,明白失去她的行雲,將跟失去新晴的玉笙同樣痛苦。她不想讓他經歷這種難堪的情緒,她發誓再也不讓他為她傷心、受苦。她是那麼愛他,希望他的每個歡笑都是為了她,卻不希望他為她感到不快樂。
「疏影,不要害怕,放松自己。」趙天風渾厚而充滿信心的聲音響起。
疏影張大眼,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有義父在她身邊,有什麼不放心的?只要有義父在,任何難題都能解決。
所以她听從醫術精湛的義父命令她用力、放松、呼吸、用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最大的疼痛終于來臨,她握緊行雲的手,使出吃女乃的力氣——
「哇哇……」宏亮的聲音震響了玉劍山莊,也將楚家人壓在心頭上的重石震碎。
疏影疲憊地昏昏欲睡,卻听見義父的聲音再次下令。
「再來一次,疏影。乖呀,女兒,振作起來,咱們再做一次。」
疏影心里納悶,難道剛才那聲音不是嬰兒的哭聲?難道孩子還賴著不出來?她感到些微的不悅,等到她身體好些後,一定要好好教訓這賴皮的小阿,害她受這麼大的罪。
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把心里的話大聲嚷出來,引來眾人的悶笑聲。行雲愛憐地撫著妻子汗濕的額頭,將兩人交握的手放到唇邊親著。
疏影有種懶洋洋的愉悅,心情一好,便依照義父的指示再次努力。
不久,另一聲同樣響亮的哭聲響起,然後像是疏影在娘家時會和妹妹新晴琴箏和奏般,另一個哭聲也響了起來。
在疏影筋疲力竭地即將墜入夢鄉時,仿佛看到有人抱了一對小嬰兒到她面前。那皺皺的紅臉蛋,令她感到十分滿足,然後她便什麼都不知道地昏沉睡去。
☆☆☆
天氣一冷,玉笙因心頭的沉郁又染上風寒,雖有趙珞施以回春妙術將病勢控制住,但被病魔和相思掏空的身軀卻疲弱地倒在床上。
在昏昏沉沉中,他進入一個有新楮在的甜蜜夢境。
新晴就像從前那般溫柔待他,兩人坐在紅葉山莊的蓮園中,欣賞滿池的蓮花。
在夢里,那是個四季如春的天地。新晴輕撥著琴弦,看向他的眼光蘊滿深情。
當琴聲歇止,她盈盈起身,走到涼亭的告欄邊,對著他中的蓮花發呆。
「晴姊在想什麼?」他親密地攬住她的柔肩,兩人身體相觸的快感令他銷魂。
「我在想李後主的那闋‘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眼前的景致就像個夢般,誰知道這個美夢什麼時候會醒,而等我們醒來,面對的現實又是何等的殘酷。我想來便害怕。」
「晴姊,你別嚇我。」縷縷荷香飄送,令玉笙感覺神清氣爽。他閑適地一笑,只覺得晴姊在跟他開玩笑。
「你怎知我不是嚇你呢?」新晴柔如花瓣的紅唇突然浮現出一抹詭異的笑容,看得玉笙沒來由地心悸起來。
「晴姊,你怎麼了?」他嗔怪著,眼中有些不悅。
新晴稍稍推開他,清澈深情的眼眸蒙上一層戀戀難舍的離愁,怔忡地望著他。她伸出手,愛憐地撫模他的頰。突然,原來泛著健康光澤的俊容,變成心思滿面的憔悴,玉笙在她明亮似鏡的雙瞳中,發現自己的病容,嚇了一跳。
「你瘦了好多。」她無限憐惜地道。
玉笙不解地搖頭,不明白自己怎會變成這樣。他正想開口詢問時,卻發現眼前的新晴清瘦許多,原本整齊的雲髻也變得散亂,一股鮮血自光潔的額頭冒出。
「晴姊……」他驚慌地抱住她,卻發現自己抱摟的只是片紅布,霎時整顆心空蕩起來,忽爾發現新晴正赤足在蓮葉間散步。
「晴姊,晴姊……」他不知所措,只能不斷地喊著她。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新晴目光哀傷地看著他,看得玉笙心緒混亂,不明白她的意思。
「晴姊,不要不理我。」不知什麼時候他已淚流滿面,握緊手下的欄桿,向她哀求。
「不是我不想理你,而是不能再理你了。玉笙,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她哀戚地道。
「不,不要走!不然就帶我一道去。」
「玉笙……」她搖著頭嘆息。
玉笙受不了她這麼決絕的態度,連忙翻身越過欄桿,「撲通」一聲跳入蓮池,在嘗到第一口水時,他心里暗感納悶,怎麼晴姊可以在蓮葉上行走,他卻跌入池中?好奇怪。
但在連喝數口水後,這種奇怪的感覺變得不太重要,他的神智漸感昏沉,身體越發沉重。就在他即將滅頂時,一股柔和的力量將他拉起,他對著新晴充滿憐意的俏顏傻笑。
「無論你要去哪里,都帶我一起去。」他說。
「傻瓜。」新晴忽然流起淚來,玉笙呆呆地替她拭去淚水,接著她又道︰「我們說過永不分開的。」
「傻瓜,傻瓜……」新晴反覆地罵道,待狠下心將他推開,玉笙卻緊抓著她,不讓她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他還在那里高聲大喊,新晴卻早已心碎。她痴痴地凝視他的俊容,知道自己不管經歷何等的痛苦,都再也舍不得放開他了。
「我哪都不去了,乖。」兩人忽然來到玉笙的房間,新晴將玉笙扶躺在床上,溫柔地撫著他的眼。
玉笙閉上眼,覺得十分安適,神智漸漸模糊,這感覺分外舒適,讓他不想起床。但一股凝重的氣氛卻漸漸壓迫向他,他不情願地張開眼,發現自己仍在定遠公爵府里的客房內,根本不是在杭州的紅葉山莊,不由得又憂傷起來。
正想起床時,忽然听見房外悄悄地說話聲,玉笙凝神細听,立刻臉色慘白,氣血上涌,郁積在胸口的憂憤化為一道血箭自喉中噴出。
☆☆☆
趙珞稍早去探過玉笙,發現他睡得香甜,于是放心地離開客房,打算晚一點再來看他,卻在玉笙房外的長廊上遇到神色驚慌的賀飛白。
「表姊夫,發生什麼事了?」他訝異地問。
「玉笙呢?」
「還在睡,不過燒已經退了。」
飛白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濃濃的哀傷盈滿濕潤的眼眸,趙珞的心直往下沉。「表姊夫,到底怎麼回事?」
「新晴她……」他哽咽著,垂下頭。
「新晴表姊發生了什麼事?」趙珞激動地抓住飛白的手追問。
飛白吸了吸鼻子,吞下喉頭的哽咽,聲音沙啞地道︰「剛才來了個太監,說是奉天香公主的命令召青黛進宮。郭冀把他拉到一邊偷偷追問,才知道新晴從養華軒二樓跳了下來……」
「跳下來?」趙珞滿臉問號,濃眉微蹙。以新晴表姊的武功,從二樓跳下來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結果摔成重傷,已經召了御醫全力搶救。」飛白接著往下說。
「摔成重傷?!」趙珞失聲驚叫。這怎麼可能?新晴表姊是白雲神尼的關門弟子,何況那次他夜探武威親王府時,親眼目睹她的功力非凡,怎麼可能摔成重傷?除非……她自己想死!
正當趙珞驚疑未定時,听見玉笙房里傳來一聲慘叫,他和飛白互看一眼,心下都暗叫聲糟糕,火速奔進玉笙房里,只看到他口吐鮮血、臉色蒼白地倒在被上。
「玉笙……」趙珞連忙施救,以真氣導引他體內亂竄的脈息;疏通經血的穴道。他知道眼下若不能救治成功,輕則影響到玉笙下半輩子的身體健康,重則會讓他當場殞命。行功約過一柱香之後,玉笙悠悠醒轉,但眼中連絲光彩都沒有。
「玉笙,你要振作起來,難道不管新晴了嗎?」飛白看出他因新晴跳樓受重傷而了無生機,連忙用話激他。
玉笙突地哭了出來,捶著被子哭喊︰「晴姊,晴姊……」
飛白拍拍他的肩安慰,「玉笙,你先別著急,現在情況未明,得等到青黛自宮中回來才曉得。」
「她……」玉笙搖著頭,夢里的景象分外清楚地在他腦中映現。
晴姊的溫柔、晴姊的甜蜜,還有她要棄他而去時的悲傷,全在這一刻鮮活起來。他終于了解夢中晴姊的絕望,和她對他說的那番話的含意。一縷寒氣自內心深處涌現,直往他的四肢百骸竄去,眼前的世界似乎變成一片黑。
她是來訣別的!
趙珞瞧他的情況不對勁,連忙再度貫注真氣,及時將他體內紊亂的氣息導引于丹田,一雙手現也不敢離開他身上,屏氣凝神地防備著。
玉笙的神智再度清明,看見飛白和趕珞正關心地注視他。
「玉笙,你別胡思亂想,說不定新晴根本沒事。」飛白試圖安撫他。
「不……」玉笙苦澀地笑出聲來,「我夢到晴姊,她是來訣別的……我叫她別走……別走……」
滾燙的淚珠直冒出來,他喃喃地自言自語,「她是有意尋死,若不是已到了絕望的地步,她何以尋死?可是她為什麼不守信用?說好兩人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她怎麼可以拋下我一個人自己去?晴姊,你不守信用。在夢里不是答應過我哪也不去的嗎?為什麼又一個人去了?不要、不要,你回來帶我走!」
他神智昏亂起來,也不知打哪來的一股力氣,竟從趙珞的扶持下掙開,飛白見情況不對,連忙伸出雙臂抱住他,趙珞在玉笙身上連點數指,他才再度安靜下來,委靡在飛白懷中。
趙珞拿出家傳的寧神丹,倒杯水喂進玉笙口中,等到他再度神智清醒後,飛白強壓住心里的悲傷,淡淡笑道︰「玉笙,夢里的事豈可當真?!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不是的。」玉笙搖搖頭,「她是來向我訣別。」
「那也不一定。」趙珞故意以輕松的語氣說︰「你不是要她別走嗎?那她怎麼回答?是不是也舍不得離開你?玉笙,將夢里的情形詳細說給我們听。」
玉笙听他這麼說,沉到谷底的心情忽地像被陽光照拂般露出一線生機。他精神一振,開始道出夢里的情景。「我跟晴姊說她去哪,我便去哪,結果她就說她哪都不去了,還哄我睡覺。」
「原來如此。」玉笙臉上作夢般的神采,令趙珞為之心傷,但為了安慰他,只得強顏歡笑。「我想新晴表姊原來是要向你告別,但見你一意追隨,所以就打消死念,決定活下去。」
「是嗎?」玉笙眼中驚疑不定。
「一定是的。」飛白也笑著贊同道。「新晴對你的情意還用我們告訴你嗎?她鐵定是舍不下你。所以你更該好好振作,否則新晴傷好了,誰來設法救她離開皇宮?玉笙,你可是個大男人,不會以生病為藉口,棄新晴不顧吧?」
「不,我當然不會。」玉笙挺起胸膛,勇敢地保證,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他孩子氣地笑了起來,「我一定要救回晴姊。」
「對,這樣才對。」趙珞偷偷拭掉眼角的淚水。「不過新晴表姊究竟為什麼會想不開,跳樓自盡呢?」
「據天香公主派來的那位太監說,當時只有皇帝和新晴待在樓上,天香公主則在樓下等待,至于發生了什麼事,只有新晴和皇帝才知道。」飛白回答。
「可惡!一定是那個狗皇帝逼害新晴表姊的。」趙珞氣憤地道。
玉笙也神情憤慨,暗暗惱根。若是晴姊真有什麼不測,他絕不放過狗是帝。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一切還是等青黛回來再說。」飛白做出結論。
趙珞見玉笙的臉色雖好些,但整個人仍顯得有些虛,便開了藥方命玉笙的小廝抓藥,和飛白守在房內看護玉笙。
☆☆☆
等我,新晴,一定要等我……
疏影在睡夢中呼喊,看見妹妹的形影越飄越遠,心如刀割。她著急地伸出手想拉住妹妹,卻怎麼也踫不到她的衣袂,她就這樣拚命伸長手,伸長手……
溫暖、厚實的手掌握住她在半空中狂舞的小手,令她淒惶的心情安定下來。疏影張開眼,看見行雲疲憊的眼楮正溫暖地注視著她。
「沒事了。」他溫言安撫她,將她的小手放到唇邊親吻,溫柔的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行雲。」她喘息道,眼光戀戀不舍地停在那張無論何時對她盈滿愛意的俊臉上,他清瘦許多,滿臉的胡碴。「我睡了多久?」
「不到一天。」行雲柔聲的回答。
疏影閉上眼楮,昏睡前的記憶在腦里一閃而過。對新晴安危的擔心,和初為人母的喜悅,在心里交織輪替,但這些情緒,得等到她填飽肚子,有了力氣後才能負荷。
她舌忝了舌忝唇,覺得又渴又餓。
行雲小心翼翼地扶起她嬌弱的身軀,從丫鬟手中接過一碗溫熱的湯汁。「炖了些香菇魚湯,你要不要喝上幾口?」
這還用問,自然要喝。疏影連忙睜開眼楮,連喝了兩碗魚湯還意猶未盡,行雲忙命人將炖好的雞湯也一並端來。
「孩子呢?」吃飽後,她問起孩子。
「在隔壁房里,我叫人抱過來。」行雲向在房里伺候的丫鬟吩咐後,眼神關愛地注視愛妻仍然顯得疲憊的臉蛋,發現她正若有所思地蹙起眉。
「怎麼了?」
「行雲……」她睜大清澈、明亮的美眸,表情嚴肅,「答應我……」
「噓!」行雲輕柔地將手指按在她柔軟的唇瓣上。「我們是夫妻,說什麼答不答應。成親前我們不是就說好了嗎?要將一個孩子過繼你娘親,讓他承襲郁家的香火。這次你產下孿生兒,女乃女乃答應讓小的姓郁。這下子,你不用煩心了。」
「我不是說這個。」疏影虛弱地一笑。她和行雲和知甚深,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讓次子繼承郁家香火的事,兩人早已說好,她當然不必再為決定好的事煩心。
「我很擔心新晴,立刻出發到京城。」
「疏影,」行雲蹙起眉,眼中充滿不贊同。「我知道你們姊妹情深,可是你才剛生產完,需要調養,我不許你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行雲,你既然知道我們姊妹情深,就該知道我一刻也等不了。」疏影悲傷地抖著唇。「我跟新晴自幼分開,但因為是孿生子的關系,我們之間存在一種神秘的默契。我記得有一年我生了重病,義父卻找不出我生病的原因,後來義父的好友白雲神尼要到江南,他托她到杭州去看新晴,結果證明是新晴生了重病,連累我也病懨懨的。昨天我生產時,恍恍惚惚之間,似乎感覺到新晴的悲痛和絕望,在那一刻,我幾乎想到新晴身邊去,不想在這里忍受生產的痛苦。若不是你在我身邊,重新激起我的生命力,我早就死……」
「不許說那個字!」行雲激動地堵住她的嘴,「我不準你離開我,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地老天荒也不分開!」
「行雲……」疏影眼眶濕潤,心情悸動不已。「就是因為舍不得你,我才留下來承生產的痛苦。可是……我們不能這麼自私,在新晴有危險時,我們還耽溺在自個兒的幸福中是不對的。我若不能立即趕到京城,萬一新晴發生了什麼事,我將終生難安。更何況新晴的安危還牽涉到玉笙,他是杜家的獨子,舅舅又有養育新晴的恩澤,我不能讓杜家絕後。行雲,你一定要讓我去。」
「可是……」行雲搖頭,還想多說什麼時,疏影的義父、義母已抱著孿生兒進來。
「疏影,你剛才說的話我都听見了。以你現在的身體情況,並不適合出遠門。」趙天風就事論事道。
「可是爹……」
趙天風抬手阻止她的話,對她慈祥一笑,「給爹三天的時間調理你的身體,這期間行雲剛好可以安排到京城的所有事宜。疏影,你已為人母,不能再孩子氣的任性。听話,爹保證三天過後,就護送你上京。」
「爹……」疏影軟軟的聲調中充滿了撒嬌的意味,算是同意了。
趙天風和妻子相對莞爾,將手中的孩子交到行雲手中,抱給疏影看。
看著眯著眼酣睡的一對小寶貝,紅通通的臉蛋是那麼可愛,一股暖潮在疏影心中緩緩流過。她抬起嬌美的臉蛋和行雲深情相視,濃濃的愛意在兩人之間交流。她舉起手,無限憐惜地撫著丈夫的臉。
「孩子像你一樣美。」她說。
「不,是像你。」行雲露齒一笑,眼光著迷地停在嬌妻芳美的小臉上。
疏影輕靠在夫婿的肩上,望著行雲懷里的孿生子,頓時感到萬分幸福。
但是還有些小小的遺憾,如果新晴和玉笙能在這里,那就更完美了。
她微微嘆口氣,眼瞼疲憊地輕輕合上。
三天,就等這三天吧。
☆☆☆
不要走……
你去哪,我就去哪。
傻瓜,傻瓜。
我哪都不去了,乖……
不要離開我!他喊道,轉身「撲通」一聲跳入蓮池。
不要!她著急地伸手拉他,他嘻地一笑,反身抱住她的腰。
抓到你了,永遠都不放開。他道。
她抱住背中的頑童,正想對他微笑時,發現秀美可愛的臉蛋漸漸變得模糊,只剩下那雙蘊滿深情的灼熱眼眸,像兩顆星星在天邊閃耀。
不要走!
她對星星說,追著星星的光芒,在漆黑的世界里狂奔。周圍冷寂的氣氛向她壓來,但她不怕,因為有星星陪著她。那對星星呵,是那般真摯、溫柔,又充滿懇求,它們一直在向她說話︰來找我啊,找我……
她跟著會說話的一對星子在迷宮般的漆黑道路上走著,覺得身體飄飄蕩蕩、輕若無物。她覺得自己仿佛飄浮在虛幻之中,迷失在一個黝黑的可怕洞穴里,只有那對星,才能幫她找到方向。
她知道星兒將帶她到歸屬之地,而那個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到時候那對星的主人會在那里等著她,那張模糊掉的俊臉將再次清晰起來,她知道,她知道……
突如其來的陰森閃光是怎麼回事?似巨龍妖異貪婪的眼,在那里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明明滅滅地干擾星星的光芒。轟隆隆的巨雷聲,有若鬼哭神號般,震得她雙耳欲聾、魂飛魄散。
可怕,好可怕!
但是那對星,還在天邊溫柔地乞求她,要她勇敢地追隨它們,不要被眼前的恐怖景象嚇退。她鼓足勇氣跟隨,而這時候,巨龍的紅色眼楮突然向她噬來……
「啊啊啊……」扯開喉嚨的尖叫聲並不像她想像般寵亮,反而極為沙啞低微。但就算是再小的聲音,在這間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都听得格外清晰的房間,仍足以引起房里其他人的注意。
一雙濕潤的手握住她月兌被而出、瘦可見骨的小手,她感覺到安全,那只可怕的巨龍暫時不會來打擾她了。她揚起唇角,開心地想。
「新晴……」嬌柔的聲音在呼喚她,雖然她是那麼疲倦,仍勉強睜開眼楮。一張秀麗的臉蛋浮現眼前,她的表情是那麼溫柔,眼神充滿溫暖。
她是誰?
她悶悶地蹙起,額頭的疼痛像閃電般攫住她,忍不住發出痛苦的申吟。
「疼嗎?」那女子著急地問,一只手挪到她額際,探視她頭上的傷勢。「新晴……」
心情?她問她心情,還是叫她心情?
這個名字好陌生,她直覺得不喜歡,她寧願叫新晴。「杏花疏影,楊柳新晴。」那是貫雲石的「展前歡」,她好喜歡那首曲子。
隔簾听,幾番風送賣花聲。夜來微兩天階淨。小院閑庭。輕寒翠袖生。穿勞徑。十二闌千憑。杏花疏影。楊柳新楮。
「什麼?」她身邊的女子滿臉狐疑,耳朵直往她低下來。她這才發現自己居然將那首曲子念出聲來。
「你找疏影嗎?我已經派人通知她了,怕要過幾天才能到。
那女子似乎誤解了她的意思。她訝然地看向對方,接收到她充滿善關懷的眼光。
那她是叫「新晴」沒錯!她滿意地想,因為有個叫「疏影」的嘛。可是,她怎麼會突然不確定自己叫什麼名字?她困惑地眯起眼,疼痛再度襲來。
「又痛了嗎?」那女子輕柔的拭去她臉上因疼痛而冒出來的汗珠,新晴輕輕申吟,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嘴唇。
一杯溫茶端了上來,新晴待要起身,卻覺得全身痛楚難耐,仿佛每一根骨頭都跟她作對似的,那女子十分體貼地抬起她的頭,讓她喝下。
是人參茶的味道。她感激地向對方投注一瞥,柔女敕的唇瓣囁嚅著,眼中盈滿困惑。「你是?」
她的問題顯然讓那位美麗少婦嚇了一跳,了她清澈的美眸浮現一絲迷惆,充滿懷疑地問︰「我是青黛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新晴頓時覺得十分羞愧,她為什麼不認識她?
明明覺得對方和她熟識,卻又記不起人家的名字、跟她是何關系。她是怎麼了?新晴蹙起秀麗的眉,某種知覺在腦中倏地劃過,但太快了,快得令她無法掌握。
「新晴。」青黛著急地呼喚,正想問個明白時,忽聞門外的內侍喊道︰「皇上駕到。」
青黛連忙離開床邊,向前施禮。
皇帝走進房間,賜眾人平身後,著急的眼光轉向床上的病美人。
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麼情況的新晴,抬起她那雙溫柔、澄澈的眼楮,看向正走上前探視她的皇帝。她的眼光遇上那雙明亮、多情的眼眸,從心靈深處冒出的寒栗霎時如洪水般泛濫到她全身。她頓時感到不能呼吸,全身害怕的發抖。
是夢里的巨龍眼楮!她發出深切的哀叫,眼前一黑,無邊的黑暗立刻像潮水般朝她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