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糟糟的聲音在嘉綺耳里嗡嗡作響,她的心好慌好亂,唯一能掌握、不變的,只有和她交握著手的宗佑。
沒錯,在年幼、不懂事時,虛榮的她曾想過不能提供她富裕物質生活的父母,不是她的親生父母,她是童話里不食人間煙火的公主,流落到民間成為父母的孩子。
可是那是她的幻想,在成年後便被自己斥為無稽。不知足,父母如此疼愛她,當然是她的親生父母。自己在家中的受寵程度,連哥哥、弟弟都要嫉妒,她沒有理由相信自己不是父母的孩子。
但爸爸剛才說,她不是他和媽媽的親生骨肉,她是抱養來的。
「嘉綺小姐,我知道一時之間你還無法接受這件事,不過這事是千真萬確。」父親剛才介紹過的楊律師嚴肅地道。
嘉綺臉色蒼白,觀而不見老人投向她的懇求眼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父親是怎麼說的?當年母親生下死胎,心里正感到失落、痛苦時,遠房的表叔抱來了一名剛出生的女嬰交給他們,安慰了他們痛失愛女的心靈。他們把她當成失去的女兒扶養,加倍地寵溺她,因為手中的寶貝來歷不凡,原本該生長于富裕家庭,而不是平凡的小康之家……
但她不在乎啊,她很高興當他們的女兒,才不在意做富家干金呢!她想這樣告訴爸媽,求他們收回這個故事。
「嘉綺,爸爸沒有騙你。」林母淚光盈盈,眼里充滿難以割舍的疼,薄抿的嘴唇顫抖著。「媽媽一直認為你是上帝送來安慰我的安淇兒,在媽媽心情最沮喪時,你甜甜的笑面,安撫了我喪女的悲痛。這些年來,爸媽將你視如己出,而你也很孝順,媽心里其實舍不得你啊!」
「媽……」嘉綺濕濡的眼眶終于被淚水泛濫,她好想上前安慰母親,但干澀的喉嚨卻擠不出話來。
「嘉綺,在我和你母親心里,你永遠都是我們乖巧。聰慧的女兒。我們原本不打算將這個秘密告訴你,可是你外公……」林父埋怨地看向七旬老人。
嘉綺跟著父親的眼光看過去,老人皺紋滿布的臉容依稀有年輕時期的俊逸。刻劃了皺紋的眼楮愧疚、懊悔地垂下,萎縮的嘴唇激動地輕顫。
怒火突然自嘉綺心里燃起,為什麼在他拋棄她近二十五個年頭後,卻跑來打擾她平靜、安寧的生活?
「為什麼?」沮喪和憤怒席卷了她,嘉綺握緊拳頭,向老人吼出心里的不滿。
「為什麼?」老人先是吃驚地眨著眼,望著和女兒容貌相似的外孫女,隨即明白她的意思。他瑟縮了一下。
「我知道我沒臉要求你原諒我,可是……」想到病床上殷切期待見到嘉綺的女兒,老人咬了咬牙。「你母親想見你。」
嘉綺怔怔地瞧著他顯得孤獨落寞的佝僂側影,心頭莫名地疼痛起來。
「她在醫院,她……
嘉綺合起眼,任淚落下,宗佑將她摟進懷里安慰。孤獨的老人是為病重的女兒而來的?她的親生母親想在臨終前見她最後一面嗎?她茫然地再度看向老人。
「嘉綺小姐,你的親生母親希望在開刀前能見你一面。’唐律師謹慎地道。
開刀?嘉綺喝嚅著唇,猶豫了一下才開口道︰「她生什麼病?」
「子宮頸癌。」
嘉綺張著嘴,思緒一下子變得空白。跟時下的年輕女孩一樣,她對子宮頸癌的了解僅限于「六分鐘護一生」的廣告,不過牽涉到「癌」這個字眼,似乎滿可怕的。
老人見嘉綺的表情有些軟化,緊接著說︰「嘉綺,我曉得你怨恨外公當年遺棄你,對這事我心甲也很懊悔,都怪我老糊涂,執著于門當戶對的觀念,才害了你母親一生,害你們骨肉分離……」
懊像是奇情大悲劇里的故事情節,嘉綺泛出苦澀的笑意,以眼神示意老人往下道。
「我叫方景生,二十幾年前的方家,在高雄商界佔有一席之地,你母親方雅淳……」
一個模糊的意念在嘉綺腦海里閃過,「雅淳」這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過。
「……褪褓時就在我父親。你外曾祖父的示意下,許給了世交子弟郭威翔。雅淳十八歲時到台南進入大學q就讀,方、郭兩家原本決定在她二十歲時讓她和郭威翔正式訂婚,等到雅淳大學畢業後再舉行婚禮。可是我萬萬想不到雅淳居然和大學里的學長談戀愛。那時候先父還在世,知道這事之後怒不可遏,要雅淳休學回家,她堅決不肯,最後還是我親赴台南將她綁回家。可是雅淳還是不答應,並以死要脅,要我們成全她,先父一氣之下,心髒病發作,雅淳為了不刺激她爺爺,終于允諾訂婚。」
如果故事到這里結束,就不會有她了。嘉綺感嘆著,看著外祖父方景生啜了一口母親奉上的香茗潤喉,眼神幽遠的望向牆壁的一點,陷入回憶中。
「訂婚後不久,你外婆發現雅淳有了身孕,這消息像青天霹靂般打向我。當時先父還在病中,我又不能將這家丑外揚,只能逼著雅淳墮胎,但雅清堅決不肯讓步。她說如果不讓她生下孩子,她寧願去死。雅淳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也不忍心逼她走上絕路,于是找了個理由將她送到台北,讓她在那里待產。雅淳生產後,我向她保證,一定會把孩子送給好人家撫養,要她安心嫁給郭威翔。雅淳雖然萬分不舍,但為了讓女兒能在正常的家庭中成長,只好忍痛看我將你送走。那時候我的遠房表佷林明德的妻子蔡富美,剛產下一名死嬰,兩夫妻陷入喪女的悲痛,他們的為人我信得過,兩夫妻的教養更讓我放心,所以我便把你交給他們撫養,他們果然也沒讓我失望。」
方景生說完後,客廳陷入短暫的沉寂,嘉綺紛亂的思緒逐漸沉澱下來,心頭的憤怒也慢慢平息。老實說,她無法責怪外祖父方景生當年的作為,而且他並沒有不負責任地將她隨便丟棄,而是交給了他信任的人撫養。她的養父母是世上最好的一對父母,她還有什麼不滿的?只是心里難免懷疑,在事過二十多年後,不聞不問。甚至從未听說過跟她家有來往的外公,為何會突然來找她相認?只是為了病重的母親想見她一面嗎?
「既然不要我了,為什麼又來找我?只是因為……‘她’想見我嗎?」
方景生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你對母親從來沒有不要你,只是你自私的外公為了維護家聲、為了不讓病中的父親病情加重、也為了自以為是的認定女兒嫁入郭家會幸福,才狠心地將你交給別人。你母親嫁給郭威翔後,沒一天是快樂的。她容忍著郭威翔在外的逢場作戲,替郭家生下一子後,便將心力投注在協助我經營方家產業上。出身豪門的郭威翔,有一些紈褲子弟的惡息,好逸惡勞的後果,幾度讓郭家的事業陷于危局,多虧雅淳出手幫忙,可是郭威習不但不知感激,還在外頭花天酒地,雅淳一一忍了下來,直到今于六月你同母異父的弟弟車禍身亡,雅淳陷入極大悲痛中,好不容易稍加振作,卻在十月初發現自己得了子宮頸癌,而郭威翔居然還落井下石,以不能讓郭家絕後為理由,要雅淳答應收養他在外頭育有的兩個兒子,並讓小老婆進門……」
方景生說到這里,渾身暴怒的顫著科,廳里的其他人也因為郭威翔的過分而義憤填膺。
「你可以想像雅淳當時的反應。」方景生勉強控制住體內的怒氣,木然地對嘉綺道。「她和郭威翔吵了一架,搬回娘家住。等她稍微冷靜下來,立刻想清楚郭威翔要她收養他兒子的理由,絕不只是讓孩子認祖歸宗那麼簡單,而是覬覦方家的產業。一旦她認養了郭威翔的兒于,他們便成為她財產的繼承人,雅淳絕不容許這事發生。她先請偵探搜集郭威翔通奸的證據,然後呈到我面前,要我支持她的決定。她要跟郭威翔離婚,並要求我要找到你,讓她在開刀前見你一面。她要把她所有的都留給她唯一的女兒,做為這二十幾年沒盡到母親責任的補償……」
「不……」嘉綺虛弱地喊了聲,鼻子一酸,眼淚不听話地模糊了眼楮。「她不會死,不會死的……」
「我們都不希望她死,嘉綺。」方景生悲傷地看著外孫女。「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我比任何人都愛她,卻親手將她推入婚姻的煉獄,我對不起她……」
嘉綺掩住臉,隨著淚水滲下,思緒越發地清明起來。她抬頭問老人,「我親生父親是誰?」
方景生干癟的嘴唇綻出一抹苦笑,眼中的神情是追悔莫及。「我不配提他的名字,讓你母親來告訴你吧。誰能料到二十五年前仍是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會有今天的成就?我看走眼了,如果當年成全了雅淳和他,說不定雅淳現在會過得很幸福。雅淳雖然沒有明講,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怨恨我的,看著昔日的情人一天一天的發跡,看著他意氣風發地越活越得意,雅淳卻只能剪下他在報上的消息,錄下他在電視里的畫面,不敢面對面地與他相見。因為她害怕,伯見到他眼里的鄙視、憎恨;怕他會對她冷嘲熱諷;更怕相對于他眼中的幸福光彩,會讓她眼里的不幸和悲慘更加顯得黯淡無光。」
嘉綺怔在當場,她的親生父親是個名人?一個極快的意念在腦中一閃而逝,她仿佛能捕捉到,卻又不敢相信。不會這麼巧吧?嘉綺陷入迷惘中。
「嘉綺,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沒臉請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念在母女的情分上。至少去看一下你母親
「您別這麼說。」嘉綺很快打斷他的話,意外地發覺到心里並沒有任何怨恨,反而充滿平靜安寧,她訝異地松了口氣,誠摯地看向外祖父。「您並沒有對不起我,您給了我一對世上最好的父母,我想,我該為此而感激你。」
萬景生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來。
嘉綺的母親便咽一聲,逸出感動的輕嘆。「嘉綺
「媽,爸……」她投入父母懷里,滿綴淚珠的小臉充滿敬愛和感激。「謝謝你們收容我,將我視如已出。我愛你們,不管你們是不是生我的父母,我都愛你們……」
「嘉綺……」林母緊摟住愛女。「媽媽以為如果你知道真相就會不要我們了……」
「不會的,你們永遠都是我最愛的爸媽……」
溫暖的慈愛和孺慕之情像煙霧般繚繞在客廳里,宗佑仍處在震驚中,對于嘉綺的身世感到不可思議。
萬景生等嘉綺和她的養父母情緒稍微平復之後,再度出聲。「嘉綺,你是否願意去看你母親?」
嘉綺將眼光投向熱切期待的外祖父,輕點了一下頭。
每當日落月升,夜色兜頭而下,方雅淳總感到特別空虛。這種低落的情緒,隨著喪子、發現自己得了子宮頸癌的輪番打擊,越發地覺得她的人生只是一出沒有意義的黑白劇。
鱉著是為了什麼?好疲累的感覺。
她沒有告訴父親或醫生,她只想躺在床上閉起眼楮,讓死神將她吞沒。她的生命早在嫁給郭威翔的那天,就再也沒有任何意義,活著的只是具機械化的行尸罷了,為了承受苦難,做為她懦弱地向命運屈服的懲罰。
若不是惦念著唯一的女兒,不甘心讓郭威翔得到一切,她很可能早就自殺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意念,是見到女兒,把她所有的財富留給她。
這大概是她唯一能補償她的。
雅淳的眼光視而不見地瞪著電視畫面。她唯一有興趣的電視新聞報導早就結束,今天沒有他的新聞,雅淳感到有些失落,仿佛等待了一整天的樂趣都被剝奪
苞他待在同一個城市,心里有種莫名的興奮,好幾次她想到立法院門口踫運氣,最後都被自己給阻止了。她這是做什麼?像個追逐偶像的熱情歌迷?
不,她早過了那個年紀。
有人說,再熱烈的情感,都禁不起歲月的風霜而漸漸冷卻。雅淳不明白,何以她會讓年少時驚心的熱戀,一直在心里燃燒,不因嚴苛的生活而化為冷灰?
但他是值得的!苞他在一起的那幾個月,是她的生命里最絢爛。最有意義的一段時日。她從未懊悔過與他戀愛,當他在她身體里撒下他的種子時,她又是懷著怎樣虔誠的心情。她感激上蒼讓她替他生下一個女兒,唯一的遺憾是沒讓他知道他和她共同創造了一個生命——一個愛情結晶。
她好想看看他們共有的女兒。
雅淳模索著胸前的照片項鏈,里面有張她要求父親在女兒出生時拍下的嬰兒照片。她憐愛地撫著相片里仍閉著眼的小臉,她無法告訴任何人她有多愛她,每逃詡要把相片貼在胸口才睡得著覺。
她現在已經不是小嬰兒了。雅淳顯得有些悵然。
明年二月一日就是她滿二十五歲的生日,比她生她時還要大了好幾歲。她若知道自己有個不負責任的母親,會願意來見她嗎?
雅淳陷入忽悲忽喜的情緒里。她想像著女兒的容貌,是像自己多一點,或似那人多一些;想像著女兒或許會對她產生的怨恨;想像著她是否會願意見她。
她撫模著瘦削的臉頰,眼中充滿淒楚。
她好希望父親能在她開刀前,將嘉綺帶來。
綁天就要開刀了,爸爸一定要帶嘉綺來。她或許再也不會醒過來,她想帶著對女兒的記憶,投入死神的懷抱。
雅淳的情緒非常沮喪,她想關掉電視機,又怕滿室的冷清會逼瘋她。交握住兩只手,看著它們冰憐的打顫,雅浮突然覺得好冷好冷。
病房外的小客廳傳來交談聲,雅淳猜想或許是父親來看她了。她報作起精神,不願讓年邁的老父見到她臉上的失魂落魄。
想到這個字眼,雅淳苦澀地彎起唇角。她的魂魄始終陷在二十多年前的舊夢里,那個有他為伴、充滿歡笑的熾熱夢境里。
輕悄的腳步聲逐漸接近,等到雅清回過神來,抬頭看時,心里的那抹恍愧幾乎讓她以為是年輕的自己從記憶里向她走來。
年輕光潔的鵝蛋臉上有著一抹興奮的紅暈,柳眉下的杏眼氯氟著一層霧氣,濕漉漉的仿佛隨時都要下起雨來。她的小嘴粉潤紅嫣,朝她張了張,喝嚅著無聲的言語。
不知為什麼,雅淳的心絞扭似的發熱發疼,眼眶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也學著對方張著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們說……」似從遙遠的過去。又像是伸手可觸的現在傳來的聲音,擊中雅淳的心。「你是我的母親。」像珠王落盤,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向雅淳,心靈陷入悲歡更加的混亂情緒中。她順著本能,朝年輕的自己伸出雙手乞求,娉婷裊娜的嬌軀不假思索地投向她,將滿臉的濕氣沁入她薄棉的睡衣里,輕呼出一聲她魂索了二十幾年的親切呼喚︰「媽……」
棒天下午嘉綺便開始訪年假,準備到醫院陪伴母親。
中午她和宗佑一起吃飯,對她突如其來的身世改變,宗佑倒顯得很適應。
「我覺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場夢般,」嘉綺疲憊地道,她昨晚一夜都沒睡好。「活到這把年紀,才發現自己完全不是自己以為的那個人。」
「嘉綺,你別這麼說。」宗佑難得嚴肅起來的表情有著一抹認真。「你還是你,在本質上仍沒有改變,只是多了一個母親和外公而已。」
「還有一個不知姓名的名人父親。」嘉綺自嘲道。「昨天我跟媽媽都太激動了,來不及聊起這話題。不過听她口氣,顯然對我的親生父親還有很深濃的感情。」
「我了解這點。我媽第一次跟我說起爸爸的事時,也是那樣。」
嘉綺望著宗佑,突然覺得兩人的身世十分相像。她眨眨眼,不自禁地彎起唇角。
「宗佑,你覺不覺得我們的命運好像?我這輩子想都沒想過我會是私生女,有這樣復雜的身世。現在才覺得以前的單純也是一種幸福。」
「但是我們都無法回到從前。」宗佑意味深長地道,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在溫熱的掌心里揉搓。「換個角度想,不過是多了人來愛你。關心你、當然,這種感覺是雙向的。你不必感到害怕,因為那沒什麼好怕的。」
「是嗎?」指間的溫暖泛濫向心房,嘉綺滿足地將臉貼在宗佑手上,微笑地道︰「宗佑,如果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你會失去很多歡笑,人生變成黑色。」宗佑挑挑眉,眼眸浮現出一抹寬慰,自信地道。「最重要的是,等會兒就沒有專車送你到醫院去了。」
嘉綺莞爾,記得柳霎說過,接送女友是男人的義務,這話一點都沒錯。
宗佑送她到醫院,陪伴她進入頭等病房。
雅淳在昨晚見到宗佑時,便對他留下好印象,再度見面,越發覺得女兒的男朋友唇紅齒白,笑容俊朗,令人著迷。
「伯母,我把嘉綺送來了。晚上再來看您。」
「謝謝你,宗佑。你去忙吧。」
宗佑走後,雅淳將早上嘉綺的養父母帶來的居家相簿攤開。
「嘉綺,這是表哥、表娘帶給我的。是你從小到大的照片。」她喜悅地道。
嘉綺知道母親所言的表哥。表嫂,便是她喊了近二十五年的父母。她隋伴母親翻閱相簿,有些照片連她都不記得是什麼時候照的,沒想到養育她的父母保管得這麼好,心里泛起激動的漣滿。
看了近一個鐘頭,雅淳發現女兒的神情有些疲累,便要她躺到床上歇息。
嘉綺迷迷糊糊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斷斷續續的吵鬧聲鑽進她的听覺,她睜開眼,發現房里只有她一人,于是下床走到和起居室相連的門戶往外矚。
母親披著輕暖的大衣,端坐在起居室的沙發,身邊站著不知所措的特別護士,一名衣著體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前激動地揮舞著手上的文件。
「請你安靜點,這里是醫院。」雅淳面無表情地瞪住他,嬌弱的身軀散發出∼種不容人反對的堅毅力量。她聲音平和地繼續道︰「我說的夠清楚了,有什麼問題,去找我的律師談。」
「雅淳,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中年男子不滿地漲紅臉。「郭家容不下離婚的丑聞!」
「那就容得下養情婦、玩女人這等丑事嗎?」她反諷道。
「你以前不在意……」
「錯!」雅淳嚴厲地打斷他的話,眼光充滿嫌惡。「我不是不在意,只是選擇睜只眼、閉只眼,這全是因為我們的兒子!現在恩平死了,我們之間再無瓜葛,你以為我能容得下你將情婦帶進家里,要我忍氣吞聲地承認你那兩個私生子,讓他們有機會染指我的財產嗎?」郭威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雅淳,你誤會了。」郭威翔小心翼翼地陪笑臉。「你認了他們兩個,他們將來也會孝順你嘛,這件事……」
「作夢!」雅淳再度冷峻地打斷他。「想都別想。你還是乖乖簽字吧,免得大家扯破臉難看!」
「雅淳,你不要逼人太甚!」
「我逼人太甚?」雅淳發出破碎的笑聲,眼光冰冷。「是你得寸進尺吧!我不知道替你擺平多少生意虧空,任著你在外頭花天酒地,你竟然還不滿足,妄想染指我們方家的財產!冰威翔,你死心吧,我不會再給你一毛錢!」
「雅淳,何必把話說得這麼難听?」郭威翔不悅地蹙眉道。「郭家雖然不像以前那樣光彩,但終究是有家底的,我根本沒想過要你的錢。我是想恩平過世後,郭家便沒了子嗣,所以才想讓外頭的兩個小的認祖歸宗。你不必為了這件小事跟我離婚嘛!」
「這不是小事!」雅淳狠狠瞪他。「既然你要他們進門,我索性成全到底,讓出郭夫人的虛位,讓你光明正大的把孩子的母親娶進門,這樣你們郭家就不會絕後了!」
「雅淳,我沒這個念頭。你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
「多謝,我心領了!」雅淳撇嘴冷笑。「只是我再沒興趣佔住冰夫人的位子,很願意讓賢。」
「雅淳,我說過我不離婚……」
「可是我很堅持!我的律師應該跟你講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不答應離婚,我就到法院告你通奸,到時還是可以離成婚。大伙好聚好散,你別讓我為難。」
「你簡直是有理講不清!」郭威翔惱羞成怒地吼道。「我找岳父說,他絕不會贊成。」
「不,我很贊成。」冷淡的聲音傳自病房門口,郭威翔很快轉過身,發現岳父方景生不知什麼時候到達,面對老人家嚴厲的審視,他一張臉漲得通紅。
「爸,你別听雅淳的。離婚之事萬萬不可行。」
「我倒認為越快越好。」
面對岳父臉上的漠然,郭威翔的心跌到谷底。
「爸,」他的聲音軟化成一抹哀求,「我跟雅淳加起來都快一百歲,在這歲數離婚,不好看嘛。」
「的確,我早該幾年前便要雅淳跟你離婚!」
「爸!」郭威翔驚異地睜圓眼。「你不能因為恩平∼死,就不想要我這女婿了!」
「錯!」萬景生沉痛地道。「我之所以尊重雅淳跟你離婚的決定,是因為從你們兩人結婚後,你就沒有好好待過雅淳。現在還冒出了兩個兒子要認祖歸宗,這口氣我沒辦法再忍下去!」
「你這話不公平!」郭威翔臉色鐵青。「我當初並沒有追究雅淳嫁給我時,不是完壁之身。我忍氣吞聲地接受她,二十幾年來我……」
「威翔,這些我都承認,對你也曾感到歉疚,可是你很清楚雅淳嫁給你後,謹守婦道,並沒有一絲對不住你們郭家的地方。倒是你,一再地拈花惹草,一再地傷害雅淳,現在甚至要雅淳認養你在外頭的兒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雅淳今天的決定,只能說是忍無可忍!」
「我……反正我不要離婚!」
「那就等著上法院!」雅淳疲憊地合起眼瞼,揮手道。
「雅淳!」
「威翔,你還是回去吧。雅淳明天就要開刀,不宜太激動。看在你們結婚這麼多年的份上,你就放了雅淳,也等于放你自已自由。」
「我……」郭威翔還想說什麼時,突然看到站在起居室和寢房相連門戶的嘉綺,他睜大眼,一抹恍然飛進眼底。
「我明白了……」他嘿嘿冷笑。
雅淳發現女兒被吵醒,對郭威翔感到更加不悅。
「不要有僥幸的想法,郭威翔。我婚前的事,可不能拿來做為你婚後出軌的借口。勸你最好在今晚十二點前找到我的律師簽好離婚協議書,否則他明天就會拿著那些精采至極的照片至法院控告你。對了,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把保險單的受益人名字改成我女兒,就算我有個什麼萬一,你還是一毛錢都拿不至!」
「你!」郭威翔怒氣沖天地離開病房,雅淳松了口氣,疲累地癱在椅上。
「媽——」
女兒軟軟的小手擔心地放在她肩上,雅淳微笑地搖頭,「我沒事。」
雖然她這麼說,嘉綺還是不放心地幫著護士將她扶到病床上躺下。在外公方景生到起居室打電話時,嘉綺突然問母親︰「媽,爸爸到底是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