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朵或盛開、或半啟、或還含苞待放的夏荷亭亭玉立于水面,微風起時,白色、粉紅色、紅色的花朵款擺著身姿,掩映在翠綠肥厚的荷葉之間,像烷紗溪畔害羞的美村姑,一下子好奇的探頭觀望,一下子又嬌羞的掩面躲閃。
子靖的快門按個不停,即使是同一朵荷花,同一片荷葉,不同角度看就有不同的美感,怪不得有許多人像他這樣謀殺底片,荷花太美了,是那麼娉婷動人,清新高雅得猶如不沾塵的仙子。
他放下手中的照相機眺望池面,這台照相機是曹爸爸兩年前去日本時帶回來送給他的,是當年日本最新的產品,讓他大哥羨慕不已,嚷著曹爸爸分明是拿他當女婿般巴結,听得他好氣又好笑。
事情不像大哥說的那樣,曹爸爸是感激他時常陪伴曹璇,才會送他照相機。
再說,這台照相機常拍的對象還不是曹璇,甚至可以說,他之所以會對攝影感興趣,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曹璇。
她喜歡拍照,不只是被人拍,也喜歡動手拍。為了滿足她對攝影的好奇心,他著實下了番功夫研究。想到這里,子靖心中飄過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納悶著,不確定那究竟是什麼。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子靖彎起一抹自嘲的笑弧,不過是拍照,有什麼可以多想的?今天是怎麼了?
心里嘀咕著,他重新舉起照相機,將鏡頭對準半開的白色荷花。
綠葉烘托下,花的顏色純淨得如初雪,美麗的姿態是那麼吸引人。文人稱贊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挺出水面的花朵總是給人柔美清絕、不染紅塵的月兌俗美感,可荷花其實是一種相當生活化、具有經濟價值的植物。
在水底泥中橫向匍匐生長的塊狀睫,是日常食用的蓮藕。艷麗的花朵可以觀賞,謝了之後,子房和花托同時膨大為蓬蓬,內含珍珠般的一粒粒果實,即蓮子,營養價值極高。
這麼有用的植物,無怪乎從詩經時代,就成為中國文人歌頌的植物。
子靖邊想邊感慨,正打算換個角度拍一張照片,皎潔如蓮的笑靨在荷葉間閃現,像一道熱烈的光芒擊中他。
她肌膚勝雪,眉目如畫,宛如荷花池里走出來的仙靈。
烏黑柔亮的長發在微風輕撩下往後飄飛,他的心仿佛也跟著飄動了起來。
他無法移開眼光,視覺受到強烈的震撼,心弦像被用力的撥動了一下,看著那道清麗如蓮的身影從翠綠的荷葉里緩緩走出,像一朵含笑出水的白荷。
吧花仙子?!
他幾乎是屏住棒吸的,就怕一個不小心的眨眼會失去那道倩影,拼命睜大眼楮地看著她輕盈的走近,心髒越跳越快,覺得自己好像被卷進了一場最美麗的夢境。
夢中芳馥濃烈,他的心隨著她嘴角一牽,引發一場驚逃詔地的崩陷。下沉、下沉……他但願永遠的沉淪,不要醒來。
可惜的是,他的不願醒,卻阻止不了夢境的破滅。一道礙眼的身影忽然擋在荷花仙子身前,眼冒凶光的朝他瞪來。
子靖嚇了一跳,本能的往後退一步,耳際傳來一聲哎喲,他知道自己踩到人,急急的移開腳,轉身道歉。
「對不起,我……」
「咦,是你?!」凶神惡煞的嘴臉在看清楚子靖時,變化成愕然,緊接著被一抹興味所取代。
「學長!」子靖也很意外,不小心撞到的人竟是高他一屆的白欣榮。
「我真不敢相信呢!」白欣榮嘖嘖稱奇,促狹的眼楮閃著一道詭異光芒,看得子靖心情忐忑。「嘿嘿嘿……向來有柳下惠之稱的賢弟,今日怎麼換了嘴臉,變成登徒子了,真是教愚兄意外呀!」
一個一個的問號閃雷般的打向子靖,無辜的俊臉上有抹哭笑不得。
又是柳下惠,又是登徒子的,是在說他嗎?
向來喜愛捉弄人的學長,這番講古的語氣究竟是什麼意思?
盡避不明白,他的額上還是冒出冷汗。
看出他臉上的問號,一向「毀」人不倦的白欣榮,殷勤的為他解惑。
「我剛才還在想,是哪個青仔叢擋在我面前,不管我鏡頭往哪移,他的大頭都跟著移,搞得我一肚子火!」他邊說邊指著手中的照相機。
于靖眼中有抹恍然,知道他口中的「青仔叢」指的就是自己,臉上浮起歉疚的紅暈。
白欣榮嘿嘿冷笑了聲後,接著又說︰「仔細一瞧,乖乖,原來這個青仔叢不是後腦勺長了眼楮,故意跟我作對,而是色迷心竅,顧著看美女。弄清楚之後,我更是一肚子火,想我白欣榮自命為正義之土,世界的救星,怎麼可以容許光天化日下,看人用眼楮調戲良家婦女!正想上前揪住他的領子理論一番,哪知道就被對方先發制人,以一記無影腳踩痛了我的金縷鞋……」
「咳咳咳…」
「噗哧……」
尷尬的男聲與愉悅的嬌笑同時響起,打斷了白欣榮口沫橫飛的演說。
「學長!」子靖焦急的想為自己辯解,耳際同時傳來一陣帶著微嘎的輕柔嗓音。
「你穿的明明是一雙又髒又舊的球鞋,怎麼會是金縷鞋?」
他轉向聲音的主人,當那張白荷般清雅嬌美的臉龐充滿他的視線,莫名的驚喜攫住他。
她沒有消失,原本還擔心她是道幻影,沒想到她真實存在。只見那張粉女敕的頰面飄起紅霞,似乎對他的注視感到不好意思,輕輕的轉開臉。
「欣荷,你這麼說我的球鞋太侮辱人了!」白欣榮一副身受屈辱似的將一只腳抬起,仿佛是想證明他的球鞋不髒不舊,落在眾人眼中卻反而成了鐵證。
「嘖嘖嘖,白欣榮,你這雙鞋穿多久了?依我看一不但是又髒又舊,還活像是從臭水溝撈出來的!」欣荷身邊的少女不以為然的叫道。
子靖發現說話的人的眼楮,與先前用凶惡的眼神瞪他的是同一雙。
「葉芷芸,你太過分了!我又沒踩過臭水溝……」
「髒成那樣……」
「你搞清楚,那不是髒,我這雙鞋本來就是黑色的廣他悻悻然道。
「可那是黑色的嗎?」芷芸的眼光充滿懷疑。「應該是黑色的表面已經變成灰黑色了,還有那陣陣的惡臭,根本就像從滿是爛泥的臭水溝我出來的……」
「葉芷芸!」向來少逢斗子讜手的白欣榮氣得咬牙切齒,「我哪里有什麼臭味,你別胡說人道了!」
她輕蔑的以手掩住乒,「臭味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你自己當然聞不出,不信的話,問別人好了!」
白欣榮不服氣的轉向子靖求證,後者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兩人的爭吵上,一雙深澈如秋水的眼眸直盯向欣荷,令他好氣又好笑。「我說學弟……」
他語氣里的不懷好意讓子靖國過神,他張合著嘴巴,正想回應時,先前攫住他心神的那道美聲再度響起。
「哥,我們別擋在這里。」
欣荷略顯局促的道。
先前兄長和好友爭吵的聲音,引來不少人注目,加上他們所處的位責狹窄,來往的行人甚多,實在不是個適合「閑話家常」的地方。
白欣榮很快領悟到妹妹話里的含意,率先招呼道︰「我們到空曠點的地方說話。」
他手一指,恰巧是曹璇畫畫的那處如茵的草地,也正好是欣荷走來的方向。
四人經過時,子靖猛然醒悟到,先前的印象是個錯覺。
本來以為學長的妹妹白欣荷——子靖在心里贊嘆,果然是名如其人,白欣荷就是一朵清新月兌俗的白荷花——是從荷花池里走出來的仙子,其實,她是站在曲徑彎向池面的一角。大而圓、如盾形的荷葉一葉葉的遮擋在兩人的視線之間,讓他以為她是站在荷花池里,誤將她當成花仙。
這番體認讓他覺得好笑,心情卻落實不少。
她不是花仙,是個人,就表示他……俊臉再度燒燙了起來,一種莫名的渴望在胸臆間擴散,他痴痴的注視著走在前方的清靈情影,有一種聲音在胸懷里激蕩,呼喊著最細致、最動人的溫柔。
那是愛情嗎?
這個意念引起體內翻天覆地的震蕩,靈魂深處像有一場埃嘯被引發,子靖還來不及細細思索,四人已來到草坪。白欣榮一雙盈滿興味的眼眸虎視眈眈的朝他審視過來,看得子靖渾身不對勁。
「學長……」他尷尬的扯動嘴角。
白欣榮忽然露齒一笑,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的門牙好像攻擊性強的野獸牙齒般嚇人。
「學弟呀,」他拍著他的肩膀,盡避笑容燦爛.表情卻讓人覺得猙獰。「你不覺得自己太過明目張膽了點嗎?竟當著我的面,毫不顧忌的用眼神吃我妹妹,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
「我沒有……」他有種被冤枉的屈辱感覺,「我只是……」他越急,就越結巴。
白欣榮同情的望著他,這個學弟向來以忠厚誠實、彬彬有禮著稱,他嘴巴雖然這麼講,心里倒沒有同樣的意思。見他困窘得一張俊挺的臉龐漲得通紅,有點擔心他會腦充血,他好心的幫他解釋。
「只是對我美麗的妹妹看得目不轉楮,不是想吃她?」’
「我又不是吃人魔!」子靖好氣又好笑的說,見白欣榮朝他翻瞪起白眼,立即領悟判他的意思跟他理解的有所誤差,但還是誠懇的接著說︰「我承認被白小姐的美麗吸引了,她就像高雅的白荷般清新月兌俗,我原本以為她是從水里走出來的荷花仙子……」
「你是說,你剛才兩只眼楮色迷迷的瞪著欣荷不放,是以為自己遇到仙女了?」一芳的葉芷芸不以為然。
「不管你們信不信,白小姐在我眼中就像白荷般優雅美麗。」那雙深黑明澈的眼眸端正明亮,不含一絲邪惡。
「哼,男人就會用甜言蜜語哄女人!就算是柳下惠也一樣,見到美女就變成只會說奸听話的登徒子了!」
「芷芸!」
「葉芷芸!」
白家兩兄妹異口同聲的喊她,葉芷芸有些意外的看向好友。白欣榮就算了,因為他是男人,男的當然幫男的講話,但欣荷就……
在她滿眼的疑惑下,欣荷微微垂下眼睫,新月般美麗的眼楮閃動著一抹似笑非笑,輕輕抿著的粉嫣柔唇微朝上揚,「哥哥也是男人,你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哼,那家伙是連好听話都不會說的登徒子!」
她憤恨的批評,讓欣荷忍不住又笑了,倒是一旁的白欣榮氣壞了。
「葉芷芸,我哪里得罪你,讓你一句句針對我來?還有子靖也沒得罪你,不過是只看欣荷不看你,你就耿耿于懷,把人家正常的仰慕,說成意念不正的登徒子,不覺得自己很過分嗎?」
「你才是過分!」葉芷芸被他說得心火直往上冒,「我哪里耿耿于懷了?我是看不慣你們男孩子一見到美女就口水直流的丑態!」
「嘿,我們誰也沒有口水直流,倒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你說什麼?!」
「我說……」「好了,你們兩個!見面就吵,不怕讓人笑話嗎?」欣荷被兩人吵得頭疼,無可奈何的出聲阻止,一只欺霜賽雪的小手扶著蹙眉的額頭,神情有說不出來的苦惱。「我們不吵就是了。」白欣榮向來疼愛妹妹,見不得她難受,率先道。
他本來就無意跟葉芷芸吵架,只是不知為什麼,兩人每次踫面總愛斗子詵個沒完,好像見面不吵架就渾身不舒服。真是奇怪呀!
他搖搖頭,偷覷了葉芷芸一眼,她像是發現他在看她,使性子的故意轉開臉,令他氣得牙癢癢。若不是怕欣荷不高興,他一定開口教訓她。
算了,他轉向子靖,嘴巴才張開,就听見——
「讓你見笑了。」欣荷不好意思的說。
子靖心跳如擂鼓,她在跟他說話,這是她頭一次跟他說的話,他一定要記住。按捺住心頭的激動,他從緊澀的喉頭里擠出聲音,「不會。」
靜——
是不是還應該說些什麼?他緊了緊眉,卻仍只能怔怔的瞧著那張清麗如荷的嬌顏。
「咳咳咳……」白欣榮看不下去了。
依他之見,學弟的外號不應該是柳下惠,而是呆頭鵝,根本就是只會對著美女發呆的笨鵝!虧他外表如臨風玉樹,說不出來的瀟灑俊美,兄長又是有名的大眾情人,他卻只會對著美女發呆,哎!
「我說……」他一手搭上他的肩,正想說什麼時,看見他瞼上浮起惱人的紅暈,不忍心再嘲諷他了,便道︰「還沒給你們正式介紹呢。欣荷,還有這位葉小姐,」他似笑非笑的睨了一眼仍不給他好臉色看的葉芷芸,等她不情願的將注意力合給他後,接著說︰「我學弟林子靖。他是我們系上教授最鐘愛的得意弟子,品學兼優人人夸,俊挺外貌美女愛。」在葉芷芸做出嘔吐狀之前,他適可而止的打住對子靖的夸贊,接著說︰「子靖,這位讓你看得雙眼發直的美女是敞人在下我的妹妹白欣荷,她的確是美得像一朵欣悅開放的白荷花,對吧?另一位是欣荷的同學,嗯——人如其名,葉芷芸,想當然是一株毒草……」
「白欣榮!」
哪來的河東獅吼呀!白欣榮掩住耳朵。
欣荷瞪了哥哥一眼,明曉得芷芸會生氣,還說這種惡劣的話!擔心好友會沖過去找兄長算帳,她連忙拉住她輕柔的哄慰。
「別生氣,你知道他嘴巴壞,心里沒那個意思……」
「可是他……」
「對不起,他就是這樣惡劣,我替他跟你道歉喔。」她溫柔的聲音如夏天的泉水,清涼得足以降火。
白欣榮知道妹妹可以擺平葉芷芸那個火爆女,故意避開欣荷示意他道歉的眼神,笑嘻嘻的看著子靖,眼中有種探究的意味,「學弟,你一個人來嗎?」
「我帶妹妹來。」
他很老實的回答。
「妹妹?」白欣榮質疑的挑高一邊眉毛,「沒听說過你有妹妹。」
「是鄰居妹妹。」
「啊炳!」他眼楮一亮,像是抓到他的把柄,笑容曖昧,語氣顯得興奮。「裝什麼蒜呀,明明就是女朋友,還美其名是妹妹!我知道啦,乾妹妹是吧,大家都這麼說的。」
「別開玩笑了,曹璇只有十二歲。」子靖擔心欣荷誤會,急忙解釋。「喏,她在那里。」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其他三人只看見不遠處一群對著荷花池寫生的人。
子靖率先走過去,在原處等得不耐煩的曹璇一見到他,立刻站起來,朝他奔去。「子靖哥哥,你去哪里了,人家等好久喔!」鶯聲喔喔的嬌啼自他寬厚的懷抱里傳來,曹璇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眼眸里有著委屈的水氣。
「對不起,我遇到學長,不是故意讓阿璇等。」他寵溺的輕拍她的肩,為她介紹新加入的同伴。「這位是我學長白欣榮,你要喊白哥哥。那位是學長的妹妹白欣荷小姐,你可以喊她白姐姐。另一位是白姐姐的同學葉芷芸小姐,你就喊她葉姐姐。」
白欣榮兩眼發直,雖然自家的妹妹像天仙,可眼前的妹妹粉雕玉琢的模樣有說不出來的惹人憐愛,一雙秋水似的美眸足以照得他失魂。
她的聲音有著少女獨特的嬌柔,修長的身段隱約有了女性化的柔媚,雖然芳齡十二,但己經可以看得出來,她長大後一定是個大美女。
「妹妹,」他忍不住搓著雙手,一臉諂媚的靠過去,像個不良青年逗弄純真少女。「你好可愛喔,大哥哥想當你的男朋友,好不好?」
「不好!」曹璇一點面子都不給他,俏臉凝霜,不客氣的拒絕。
白欣榮頓時臉面無光,不死心的接著說︰「妹妹,你看清楚,大哥哥很帥的,有很多女生想當我的女朋友喔。」
卑聲一落,立刻傳來葉芷芸的作嘔聲,他狼狽的瞪向她。
「我有男朋友了。」曹璇語音如冰的擲下。
「你那些小男朋友哪里有我帥?」他自大的拍著胸脯。
「我的男朋友是子靖哥哥!」她語出驚人。
「啥?」白欣榮太意外了,驚愕地著向他的「情敵」。
耙情這小子是扮豬吃老虎,居然搶在他面前進行光源氏計劃。嗚……他好不容易找到將來會變成大美女的小美女,不甘心呀!
「阿璇一向粘我。」
子靖簡短的回答。
「你到底是不是她的男朋友?」白欣榮質疑。
他蹙起眉,遲疑著該怎麼說較為妥當。他不喜歡白欣榮對曹璇說要當她男朋友的話,雖然知道學長多半是在開玩笑,仍然感覺討厭。可要當著白欣荷面前承認曹璇是他的女朋友,又擔心她會誤會,何況他對曹璇純粹是兄妹之情,可一點都不想讓人誤解他有戀童癖。
「阿璇還是個孩子。」
他神情無奈的攤了攤手。
「子靖哥哥!」曹璇不悅的嘟起紅唇,胸口里有陣莫名的疼。他是不是她男朋友,跟她是不是孩子有什麼關系?
「你這小子……」白欣榮還想追問下去,子靖趕緊轉移話題,寵溺的輕拍曹璇的肩膀。
「阿璇畫了一個早上,累了吧?去吃點東西好嗎?」接著,他朝三名友伴燦爛的一笑,「午餐我請,三位願意賞光嗎?」
開玩笑,有人請吃飯,白欣榮當然不會拒絕,不等女伴表示意見,急急地點了好幾下頭。
收拾好曹璇的畫具後,一行人往植物園出口走,悉萃用力握緊子靖的手,目光在子靖和新認識的兩個姐姐之間游移不定。她心中有種強烈的不安,尤其針對白欣荷。
子靖注視白欣荷的表情令她擔心,他從來沒用那種眼光看過人,笑容在他臉上變得含糊;眼楮不時走神地落向白欣荷,那種曖昧的態度,讓她覺得好奇怪,耿耿于懷。
他為何那樣看白欣荷?
曹璇胸臆間有種酸楚在擴散,她想哭,卻又努力忍著。
目光在欣荷與子靖之間來回,答案針刺著她的心,一陣風吹來,盛夏正午的風竟讓她想要顫抖。她牢牢緊握住子靖的手,知道她永遠不想放開,絕對不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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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懊熱的暑氣未消,近正午的陽光照得人頭暈,燒烤著各式食材的炭火持續加溫,將彌漫在林家院子里的各種氣味——食物的味道,花草的香氣,還有人的汗水味,悶煮成令人喘不過氣來的味道。欣荷呼吸困難,雖然所處的位置有蓬架遮蔭,頭卻陣陣發暈。「欣荷,怎麼了?」發現她臉色蒼白,子靖關心的探詢。
「我不舒服。」她虛弱的笑。
「我扶你進屋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進去就好。」她挺直身軀,左右看了一下,發現好友芷芸正和兄長忙著燒烤,便向子靖微微頷首,在他關注的目光下,緩緩走向不遠處的主屋。
身為烤肉餐會的主人,子靖今天格外忙碌。他召集系里要好的同學到家里聚餐,欣荷和兄長白欣榮,及好友葉芷芸也在他的邀請之列。
欣荷很清楚自己為何被邀請。在植物園認識子靖的兩個月來,他邀請她看了五場電影,兩場音樂會,一場舞台劇,去了一次故宮,還有兩次的美術展覽。前兩次有兄長和芷芸作陪,曹璇跟他們看過美展、去過故宮,但最近一個月來,都是兩人的單獨約會。
她可以感受到子靖對她的情意,也必須承認他是她認識的異性中,才華最出眾,人品最優秀的男孩子。跟他在一起很愉快,他博學多聞,處處尊重她、體貼她,可她要的只是愉快嗎?
憊有著什麼別的吧?
欣荷不確定的想,十九歲的她,有些事情心里渴望著,嘴里卻說不出答案。是不是一定要遇到才知道?如果一輩子都沒遇到,是不是將就喜歡的感覺就好?
可能再遇不上比子靖對她更體貼的人了,如果她認命些,會習慣這種有光無熱的情感交流,但她無法對自己的良心說謊,她只是喜歡子靖,這份情意在短期內不可能會變成男女之情。
兩人之間缺少愛情小說里描述的那種一個對視便讓人困惑的躁動,心慌的脈搏跳動,更沒有血液奔突的感覺,或像找到家的心悅滿足;有的僅是寧馨平靜的愉悅,像一曲保持一定距離的正規華爾滋,他們踩著固定的舞步上則進、後退,左左、右右,每一步都維持著一只手臂的距離,不管跳多久,永遠都是這個距離。
懊下場了,再跳下去只會讓彼此疲累,甚至讓另一個人怨恨,趁這份情意還沒有變質,禮貌的感謝舞伴,下次見面時,就還是朋友吧。
她喜歡子靖,願意拿他當一生的至友,但愛情?她嘆息的走進林家寬敞的容廳,子靖的大哥林子端和朋友在听音樂,她扶著疼痛的額角,不確定自己應該打擾他們,但是屋里好涼爽。
「白姐姐。」
甜柔的呼喚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認出是曹璇。清淡的笑意浮在她可愛的菱唇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浮現著的卻是戒備意味濃厚的評估。
她對她有敵意,欣荷從兩人初見面那天就察覺到這點,女性的直覺讓她輕易就猜到原因,是因為子靖吧。
「阿璇。」她回應她禮貌的招呼。「怎麼沒到院子里跟大家一塊烤肉?」
「我和媽媽在廚房里幫忙林媽媽做點心。」她朝她走近,黑白分明的靈黠眸子在她臉上打轉。「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
欣荷苦笑,沒想到連小阿子都看出來了。「大概有點中暑。」
「這樣呀。」她轉了一下眼眸,客廳里的搖賓樂曲連在廚房幫忙的母親都蹙起眉,白欣荷一副快昏倒的樣子,還要她忍受噪音,太可憐了。
她有了主意,美麗的嘴唇揚起一抹笑,「你要不要到二樓的起居間休息,那里比較安靜。」
「好。」
「跟我來。」
她主動的牽她的手。
欣荷受寵若驚的跟著她熱切的腳步來到樓梯口。曹璇其實不像她想像中對她那麼有敵意嘛。
「從這里上去就行了,我去幫你調杯解熱的冷飲,等一下幫你送過去。」她綻露出充滿友誼的笑容。
欣荷感激的向她道謝,扶著欄桿上樓。
人口正對著一長排窗戶,明亮的光線透過垂長到地面的白色紗簾透進來,給予空間足夠的照明,又不至于太刺目。欣荷走到樓梯頂端時,發現窗簾微微飄動,緊接著視線被站在左邊窗口的順長身影所吸引。
那是個男人,高大的身材擋住被拉開的紗簾空隙處,陽光在他頭頂上形成一個光環,欣荷看得有些目眩。
她發現他將寬厚的背挺得極直,微仰著頭看向天空。
應該是天空,這樣的角度除了天空可以看外,還能看什麼!
她有些訝異,一來是曹璇並沒有告訴她樓上有人,二來則是這道身影給她一種很孤單的感覺。
那種孤單是,不管世界有多熱鬧,他都習慣一個人,無意加人任何熱鬧的慶典中。
那種孤單是,沉寂的世界中,他是唯一的醒者。那種孤單還是,心靈無垠的空白,寒冷的世界里,他等待著某個人來。
欣荷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隱約間,感覺到一種憂郁的氣息從他身上輻射而出,強烈的震撼了她。
她居然會覺得他孤單的身影透露出一種強烈的求救意味,渴望有人了解,渴望有人能進人他孤單的世界,將他從深深的憂郁解放出來。
太荒謬了,她根本不認識這個人,怎麼會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感應」?
欣荷開始覺得不安,她不應該在這里,隱約傳來的搖賓樂提醒她身後的世界才是真實的,前頭的小天地是個她踏不進去、也不該加入的世界。
她想轉身離開,真的想。
但在她還來不及這麼做之前,那名男子忽然轉過身來,像一顆帶有能量的種子擊中她的心,瞬間就發芽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