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軒,來太公太婆這里。」衛德勛夫婦異口同聲的招呼柔軟得似兩人熱戀時的甜蜜,小男孩可愛的櫻唇咧得更開,露出潔白的虎牙,蹦蹦跳跳的奔進兩人的座位問,免得他的太公太婆為了爭奪他而翻臉。
「軒軒不乖喔。為什麼先叫太公,沒叫太婆?」還是有人吃味了起來,衛德勛丟給老婆一個「別為難孩子」的眼神。
「你當然沒關系啦,他就喊你呀!」明玥計較的扁起嘴。
「干嘛呀!軒軒被妳嚇壞了。」衛德勛乘機將小男孩抱到腿上,埋怨著老婆。
「你……」分明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明玥正待發作,但擔心軒軒真的如老伴所言被她嚇壞了,只得暫時忍氣吞聲,擠出甜蜜的笑容,「軒軒不是待在新房陪舅媽嗎?怎麼會出來找太婆呢?」
言下之意就是要老伴識相,把人還給她,可惜對方就是不想听懂。
「琦琦一直黏著我,好煩喔。」稚女敕的嗓音里有著濃濃的困擾,隨即引來陣陣笑聲。
粉女敕的臉頰微微漲紅,軒軒表情靦腆,卻又按捺不住懊奇心地偷覷排排坐在一塊的老爺爺老女乃女乃。
這對他是很新鮮的經驗,平常接觸的都是同年齡的孩子,頭一次看到這麼多老人家在一塊。
「琦琦是喜歡你呀。」琦琦是婚禮上的另一名花童,衛德勛強忍笑意,親昵的摟住背里的寶貝開導,「因為軒軒是個很漂亮的男孩,所以像琦琦這樣可愛的小女生會想跟你親近。等你長大後,還不知道要迷倒多少漂亮的大女生哩。到時候你不但不會煩,還希望喜歡你的女生越多越好呢。」
這話一點都不夸張,穿著小芭西裝的軒軒看起來像天使般俊秀可愛,就連老愛與衛德勛作對的羅將鳴都不禁被他迷住。
哇咧,這娃兒跟他小時候一樣可愛,一點都不像衛德勛呀。
「媽咪說喜歡的人一個就好。」軒軒皺著可愛的小鼻子,不以為然。
羅將鳴可樂了,沒想到這娃兒小小年紀就有主見,懂得反抗權威。
「呵呵……」衛德勛不以為忤,目光很快在眾人臉上掃過一遍,發現羅將鳴也跟其它人一樣被軒軒給迷住了,一股驕傲之情油然而生,登時有了主意。
「軒軒,你還沒跟太公太婆的好朋友們問好喔。」他低頭提醒小男孩。
軒軒隨即乖巧的跳下他的腿,面向廳里的眾家老先生老太太規規矩矩地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各位太公、太婆好。我是軒軒。」他一一朝老人們致意,但當眼光落向羅象賢時,猶豫的轉向他的親親太公詢問,「他不是太公吧?」
衛德勛莞爾,眼中閃爍著一抹淘氣,故意考起軒軒,「不叫太公,軒軒要喊他什麼?」
這還用問嗎?
當然是叔叔伯伯之類的,三歲小阿都會答!
羅將鳴不屑的在心里嘀咕,敵情衛德勛以為軒軒答得對,大家便會稱贊他是天才嗎?
可雖然在他心里是三歲小阿都會的題目,軒軒卻顯得遲疑,先是看了一眼羅象賢,又調回目光怯怯地看著衛德勛,才以一種不確定的口吻回答︰「是爸爸嗎?」
正啜飲了一口茶水的羅將鳴噗的噴出,其它人的反應雖然沒有他那麼強烈,但除了衛家兩口子外,個個目露疑惑,好象在問︰軒軒看起來聰明伶俐,怎麼亂認起老爸來!
衛德勛沒理會那些質疑的眼光,柔聲詢問軒軒,「為什麼喊他爸爸?」
這問到大家的心坎里了,數十雙眼楮全都盯著軒軒,等著听他的回答。
「不是爸爸嗎?」軒軒小臉上盈滿失望,楚楚動人的模樣讓人幾乎想月兌口安慰他,想喊就喊,只要他高興,亂認老爸也沒什麼不可以呀!
「太公沒有說不是,只是問你為什麼。」衛德勛笑容慈祥的鼓勵他。
「他跟照片里的爸爸長得像嘛!」軒軒扁起小嘴,好委屈的瞅著羅象賢,令後者如遭電擊。
懊熟悉的眼神,他在哪里見過?
明明有著濃濃的委屈,卻那樣澄澈深情,總在他最沒防備時在他記憶深處里閃亮。
不只是記憶,他更正。三天前在衛景桓的辦公室,Sunny也曾用同樣的眼神看他,而Sunny是……軒軒的母親!
想到這里,他就心痛。這麼漂亮的孩子,如果是他跟Sunny的,今生再無遺憾……
「跟照片像就是爸爸嗎?」衛德勛可以從老友們的表情看出他們對軒軒認人的能力感到懷疑。
多半在想,就算象賢和景桓都是萬中選一的美男子,可畢竟長相不同,軒軒怎會連自己老爸都認錯,腦筋有問題嗎?
他無暇糾正他們的想法,柔聲對小男孩誘導,「大膽假設是很好,可也要小心求證呀,軒軒。」
「小心求證?」可愛的小腦袋偏了偏。
「你知道爸爸叫什麼名字嗎?」
「知道呀。」
「你說出爸爸的名字,我們就能幫你判斷他是不是你爸爸了。」衛德勛再度為他指點迷津。
「這樣就可以了嗎?」太容易反而讓人不安,軒軒不確定的問。
「太公什麼時候騙過你?」衛德勛佯裝生氣的板起臉。
「我知道了。」軒軒用力點了下頭,剔透伶俐的黑亮眼眸筆直的看向羅象賢,好似要看進他的靈魂深處,令他胸口發緊。
「爸爸叫羅象賢。」軒軒對著那張與媽媽珍藏的照片里神似的臉容一字一字的宣布,童稚的聲音像枚炸彈炸得眾人目瞪口呆。
羅將鳴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啊」的跳起來,冒火的眼眸里有一抹恍然大悟,指著衛德勛喊道,「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咧?
不像人家既是對頭冤家,又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友,在座的其它賓客一時間哪能想通是怎麼回事。
羅象賢也跟他們一樣,不明緣由,心情卻莫名的轉好,
軒軒說他爸爸叫羅象賢,不是衛景桓,或是其它名字。
而他媽媽是Sunny,所以軒軒是羅象賢--他本人跟Sunny的孩子?
想到這里,縱然還有無數的疑問,卻阻止不了喜悅的氣泡往上冒,羅象賢又驚又喜的瞅著軒軒,血脈相連的天性促使他朝小男孩伸出雙手。
「我就是羅象賢。」他嗓音瘖啞的說。
再沒有比這句話更能激勵小男孩了,他歡呼一聲沖進他懷里,「你真的是爸爸,軒軒沒有認錯。」
「軒軒……」
「爸爸……」
啊?啊?啊?
雖然是感人肺腑的大團圓戲碼,但看不懂的還是看不懂!
滿腦子問號的觀眾甲,忍無可忍的吼問︰「那孩子不是景桓的兒子嗎?怎麼會……」
「誰說軒軒是景桓的兒子?」衛老夫人搶在老伴之前嗆聲,「軒軒是我們宜萱的兒子。」
「不是一樣嗎?」有人不滿的輕哼,根據某某周刊的報導,衛景桓和秘書劉宜萱有染,生下私生子。
「當然不一樣!」衛老夫人白了對方一眼,「若一樣,不成了嗎?別相信那些八卦雜志,宜萱是景桓的大姊,不是他的情人啦。」
「啊?」又一個讓人跌掉眼鏡的新聞,讓這些老先生、老太太不自主的把手按在胸坎上,深怕會被更多出人意表的消息嚇得心髒病發。
「景桓什麼時候多了個大姊,我怎麼都不知道?」
「我們也沒知道多久。」衛德勛慢條斯理的回答羅將鳴咬牙切齒的質疑,「宜萱是理斯婚前有的,他一直沒提,直到雜志里刊出宜萱和景桓有個兒子的報導,兩父子才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可宜萱跟象賢是怎麼在一起的?他們何時有了軒軒……」
「這種事還是問當事人比較清楚吧?」衛德勛暗示道。
當事人?
指的不就是……羅將鳴看向擁著軒軒眼眶潮濕的愛孫,臉色為難。
象賢在車禍里失去記憶,連自己叫啥都不記得,問他會知道才怪!
倒是衛德勛既然安排了這幕父子相認,斷然沒有不知情的道理,卻不肯老老實實的跟他匯報,實在可惡!
羅將鳴氣得想打人,忽然听見門口傳來一陣甜柔嗓音,滿腔怒火被澆熄大半。
「打擾了,爺爺、女乃女乃。」
扁是聲音就可以迷死人,何況說話的人還擁有一張美麗端秀的臉容,在合身、時髦的珠繡晚禮服襯托下更形婀娜多姿的曼妙身材--嗯,雖然不大,倒是渾圓有型,益子旺夫呀,羅將鳴在一瞥之下,迅速做出這樣的結論。
只見她臉上堆出充滿歉意的笑容,喃喃向廳里的眾人點頭致意,轉向衛德勛夫婦,甜美的嗓音微微泄漏出一抹焦慮,「管家說有看到軒軒往這里來……」
「媽咪,我在這里!」
鱉潑愉悅的稚女敕聲嗓打斷了她接下來的話,羅將鳴隨即領悟到她便是軒軒的母親劉宜萱。
「軒軒……」響應著兒子的呼喚,宜萱的視線精確的循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但沒有料到會看到父子相擁的一幕,猝不及防下,與羅象賢激動的眼眸對個正著。
逝去的往昔翻天覆地的涌向她,那些甜蜜的、快樂的,酸楚的、悲痛的記憶,一古腦的沖到眼前。雖然部分的情緒在時間的長河里已經褪色,可有些強烈的感動反而在時空壓縮下化成巨大的能量如山洪急湍在她體內爆發,瞬間便摧毀了她的自制,所有偽裝出來的堅強跟著在潮濕的眼眸里崩潰……
******bbscn***
「軒軒找到了嗎?」著急而魯莽的聲音直闖進來,視線如雷達般在第一時間捕捉到自己正在尋找的小人兒,穿著粉色禮服的娉婷身影隨即如迅猛龍般撲向目標,一伸手便把可愛的小男童從某人懷里搶了過來,抓緊小手喃喃抱怨,「軒軒,你亂跑喔,害阿姨找得好辛苦。知不知道大伙兒全等你呀!少了花童教新郎新娘怎麼去開席?你害我被你舅舅瞪耶,你知道他瞪起人是很恐怖的……」
說到這里,她呼吸一窒,感覺一波波衛景桓般的怒氣熊熊燒來。
罷才急著找人,沒看清楚里面的情形就闖進來,直到此刻宮玫璇才驚覺到情況有異。
美眸謹慎的轉動,發現靜寂的客廳里坐滿在她印象中一向和氣生財、和藹可親、和顏悅色的爺爺女乃女乃們,可他們瞪她的表情,好象她是一只惱人的蒼蠅,讓他們很想要伸出手來把她拍掉似的!
哇咧!她的行情什麼時候下跌成這樣,太侮辱人了吧!
可要她開口質問,她才不敢呢,只好向先她一步進來找人的宜萱姊求教,卻看見她匆匆別開臉,好象在擦眼淚。
情況大大不妙,宮玫璇當機立斷,悄悄的牽著手上的小男孩退向來時路,甜美的臉龐勉強擠出蜜糖似的笑容。
「不打擾大家了。我得把軒軒帶去給新郎新娘……呃,少了名小報童,新人怎麼入席嘛!我們走了,拜!」說完,她發揮潛力,夾著軒軒落跑。
這番旋風般的進、退場,還花不到一分鐘,教一群見過大場面的老人家反應不過來,隔了幾秒鐘,才領悟到不久前在他們面前上演的一場案子相認的感人好戲已經因為童星被人擄跑而宣告散場。
幸好,還有男女主角的團圓戲可以看,眾人不由將期待的眼光投向象賢和宜萱,卻听見--
「我差點忘了該入席了。」衛德勛朗聲宣布,優雅的起身,不顧眾好友的低聲抗議,轉向孫女交代︰「宜萱,幫忙爺爺女乃女乃招呼客人入席了。」
「可是老衛……」羅將鳴不滿的嗆聲。
「將鳴兄應該沒忘記,你大老遠的從澳洲來台灣,是為了參加景桓和仙仙的婚禮吧?」衛德勛語帶譏誚的提醒他。
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事關他的寶貝曾孫子,羅將鳴哪里還有心情參加什麼婚禮呀!
看出他的不耐煩,衛德勛的語氣更加的輕松,「該你的就是你的。就一頓婚宴的工夫,應該不會跑掉吧?」
說完,他沒等好友做出反應,便召喚孫女,偕同妻子一塊離開。
這下連女主角都跑了,還有什麼看頭?
眾人只好垂頭喪氣的跟著下樓,但衛德勛如果以為他的客人都有足夠的耐性等到婚宴後再跟他要答案,可就小看他們了!
一干老先生老太太,一被衛家的小輩們帶進席位安置好,便迫不及待的交頭接耳。
等到樂聲響起,新郎新娘在金童玉女般的花童和伴郎、伴娘陪同下,從玫瑰花拱門走進婚宴大廳,這群爺爺女乃女乃已經討論出一個大家都同意的劇本,並用力傳播出去。
經過好幾手傳播,婚宴進行不到一半,不管是參加屋里的中式婚宴、還是屋外帳篷內的西式自助餐喜宴的賓客,不但都至少听聞到一種版本內容,還加油添醋的與旁人交換不同版本的故事,熱絡的景況很快就讓身為婚宴主人的衛家人想假裝沒听到都不行,甚至連應該陶醉在結婚喜悅里的新郎官都發覺不對勁了。
衛景桓本來可以忽略賓客之間的小動作,也可以不去追究何以向來都是目光焦點的他反而在自己的婚宴上得不到眾人的注目。但就在婚宴進行到第二道菜,羅將鳴夫婦跑來新郎新娘桌,但不是向新人道喜,兩雙笑咪咪的眼楮盯著軒軒,滿布著皺紋的臉龐笑得如土地公公土地婆婆般慈祥,登時教他心頭一凜。
「現在應該不需要軒軒了吧?」羅將鳴的眼楮瞇了起來,準確的投向坐在首位上的衛德動。
雖然不是首當其沖,景桓仍可以清楚地感覺到那兩顆黑色眼珠夾帶的壓迫感,沉重得不容人拒絕。
事實上也是如此。
羅將鳴根本不等衛德勛回答,討債臉迅速變回土地公公的笑容轉向軒軒,嗓音柔軟如綿的放送︰「軒軒乖呀,要不要跟太爺爺一塊去找爸爸呀?」
太爺爺?
爸爸?
衛景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听到這兩個名詞。
可軒軒立刻兩眼發亮,興奮的喊了聲「爸爸」後,跳下椅子,乖巧的把手放進羅家兩口子的手上,跟著他們離開。
「軒軒的爸爸也來了嗎?長什麼樣?」新婚妻子悄聲在他耳畔詢問,衛景桓困擾的搖頭。
「我不知道。」發現祖父母並沒有嘗試攔阻軒軒被人帶走,他便知事有蹊蹺,從他們老神在在的神情瞧不出所以然,只好試著在人群中尋找大姊宜萱的身影。
她是今日婚宴的籌備人之一,太多的瑣事需她打點,而無法坐在自己的桌位享用餐飲,匆忙間,衛景桓根本找不到她。
他迅速轉移目標,很快便找到羅將鳴夫妻的桌位。
兩人已經將軒軒帶去那里,衛景桓震驚的看見他的寶貝外甥投進羅象賢的懷里,無數的問號登時如雨後春筍般在腦中冒個不完。
羅象賢是軒軒的爸爸?
這個可能性根本無法在他腦中成立,他錯愕的轉向自家爺爺求證,他卻投給他一個少安毋躁的眼神。
可他如何能安、能不躁?
誰來告訴他怎麼回事呀!
飽受驚嚇的衛景桓在接下來的每一刻都如坐針氈,而無法享受身為新郎官的愉悅。一直到喜宴結束,送走大部分的客人,他被祖父叫到書房交代任務,心頭的疑惑霍然解開的同時,他卻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怎麼想要知道呀。
他是新郎官耶!
洞房花燭夜是人生大事,爺爺怎麼可以差他辦事!
「你應該看到你爸爸的臉有多臭了吧?」衛德勛一眼就看出孫子的不情願,連忙動之以情。「真是的,好歹也在商場歷練了三十年有了,不過在喜宴上听了幾句謠言,就擺出一副想找人拚命的樣子!我擔心他要是知道全部的事實,會拿出他珍藏的西洋劍砍人,到時你好不容易有的姊夫不是又泡湯了嗎?」
「爸爸他……」
「你女乃女乃叫直萱去安撫他了。」他沉著回答,目光銳利的注視愛孫,「身為宜萱的弟弟,你有義務替她出頭,去向象賢要個交代。」
「向一個失去記憶的男人要交代?」景桓很懷疑。
「那是另一回事。」衛德勛老神在在的說,「以前他不知道,沒法子負責任,可他現在知道了,能撇得清嗎?我們雖然不需要他來負擔宜萱母子的生活,但至少得把他的打算告訴我們,我可不想宜萱為了等他浪費一輩子的青春!」
「好吧。」景桓無法反駁,只好乖乖的照辦。
******bbscn***
苞著祖父走進二樓客廳,景桓看見祖父一票老友將羅家人團團圍住,吱吱喳喳的不知吵些什麼。
「各位,還是我來說比較清楚。」衛德勛一句話便將羅象賢從人群中救出。
景桓乘機把人帶走,來到隔壁設有簡易吧台的小廳,順手將門關上。
「喝什麼?」從二十四小時恆溫裝置的酒櫃里取出威士忌,景桓把酒倒進已經加滿冰塊的杯子里,陣陣酒香隨著他搖蔽杯子的動作自琥珀色的酒液里揮發出來。
這杯要是干下去,等會兒回到新房,嬌妻聞到酒味一定會大發嬌嗔。景桓在心里盤算,可他現在真的很需要喝點酒來壓壓驚呀。
「跟你一樣。」羅象賢坐進沙發里,表情陰郁的回答。
景桓依言幫他倒酒,嘖嘖作聲道︰「我怎麼也沒想到軒軒的爸爸是你。這麼多年來,爸跟我問了宜萱好幾次,她就是不肯講。要是讓我們知道是你……」
未完的話語懸宕在空氣中,隨著他遞來的酒杯傳送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羅象賢皺起眉,他不喜歡被威脅,卻無法怪衛景桓--兩人的立場對調,他說不定會比他更嚴厲。
他默默接過酒杯,彷佛也接下了那股沉重的壓力,但他一點都不畏懼,雙目炯炯的回視他,「你是在告訴我,今天之前,你並不知道宜萱跟我的事?」
「我比你還晚知道。」景桓端著酒杯踱到他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婚宴結束後,爺爺把我叫到書房,告訴我你是軒軒的父親。」
這番話並無法安慰羅象賢。
縱然景桓比他還晚知道軒軒是他的兒子,但在跟衛爺爺談過話後,景桓絕對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像他只知結果,卻對過程一無所悉。
羅象賢認為那是最可悲的事了。
初初曉得軒軒是他和宜萱的兒子時,那份驚喜交加的情緒在此刻已轉變為濃烈的苦澀。
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面對深深愛過的女子,只有一些吉光片羽的印象;見到兒子,卻是他來認他……一種難堪的情緒在他心里發酵。打從知道他跟宜萱有個共同的兒子後,心里便有股挖掘失去的記憶的迫切渴望,可惡的是,他什麼都想不起來!
悲憤的情緒焚燒著他的五髒六腑,象賢猛然灌下一大口酒。
「別喝得太急,我這里不給續杯的。」衛景桓提醒他,「我需要你保持清醒應付我,以及……面對宜萱。」
羅象賢渾身一僵,感覺酒液在喉中變苦。
「說得更白一點,爺爺派我來跟你要個交代。」
「交代?」羅象賢嘲弄的逸出一聲苦笑,「我要是可以給交代,衛爺爺也不必安排今晚這場戲了吧?」
「這不是戲,爺爺也沒有刻意安排。他原本打算婚宴過後,再找機會告訴你們,沒想到軒軒會闖進客廳。」見好友一臉不相信,景桓進一步解釋,「爺爺是老早知道軒軒的生父是你,才會拿我的婚禮當餌,誘請你來台灣……」
「他怎麼有把握我一定會來參加你的婚禮?」羅象賢懷疑的問。
「爺爺會不了解你們家的情形嗎?」景桓橫他一眼。「他料定羅爺爺接到他越洋發去的喜帖必然暴跳如雷,可是他一定會來參加婚禮。他跟羅女乃女乃年事已高,你們放心不下,會派個人全程陪伴他們回台。羅伯伯有心髒病,已經有好幾年避免搭飛機,羅媽媽既要照顧他,還要掌管華象集團的大小事,也走不開身。相臻預定這時候到米蘭參加服裝展,剩下的人選就只有你了。」
衛德勛的料事如神令人佩服,不過象賢心里仍有諸多疑問,「衛爺爺又是怎麼知道軒軒跟我的關系?既然宜萱不肯告訴你們……」
「說來話長。」景桓心中生出一種「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感慨,「還記得時代雜志以你當封面人物的那期報導嗎?」
「當然。」他白他一眼,他是在車禍里失去記憶沒錯,但沒有失去記性。
「也是湊巧。自從知道軒軒是他的曾外孫後,爺爺常常把軒軒接回家玩。一天下午,軒軒看到爺爺隨手放在茶幾上的雜志,對著上頭的封面照片興奮的喊爸爸。爺爺半信半疑的追問,軒軒告訴他,雜志封面上的人是他爸爸羅象賢。」說到這里,景桓忍不住嘆了口氣。
他與父親不只一次向宜萱旁敲側擊,想要知道軒軒生父的身分,卻從來沒想過可以從軒軒身上下手。
不是他們笨,而是每次問起宜萱,她臉上的痛苦表情讓他們以為她恨極那個男人,哪里想得到她非但不恨,還保留他的照片,並告訴軒軒他父親的事。
羅象賢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毫不懷疑軒軒是他的兒子,這點很容易用親子檢驗來證明,衛家沒必要要這種花招。他不明白的是,宜萱既然願意告訴兒子他是他父親,也保留了他的照片,為何不來找他?畢竟失去記憶的人是他,不是她呀!
他忍不住把心里的困擾說了出來。
「關于這點,我沒辦法替宜萱回答。我不清楚在你出車禍期間,同時喪母的她到底受到多大的打擊,使她在萬念俱灰下沒去找你……」
「你是說……」一股罪惡感猛然襲來,羅象賢不禁要責怪自己為何在宜萱最需要他的時候出車禍失憶。只要想到宜萱獨自承受喪母之痛,他便心如刀割。
「爺爺從宜萱的姨媽劉雅妘口中問出當年的情形。雅妘阿姨說她打電話通知你們宜萱的母親清妘阿姨在醫院里急救,你因公事而無法陪宜萱回新加坡,說好當天下班會搭機趕來,可是你沒趕到。宜萱試了家里的電話和手機,不是沒人接,便是收不到訊號。等到星期一,她打去公司,才從你秘書口中知曉你在下班後搭上司的車趕去機場的途中出了車禍。你的上司當場死亡,你則重傷送進醫院。由于那時候清妘阿姨已經從手術房送進加護病房,情況還算穩定,雅妘阿姨便勸宜萱回台灣一趟,哪里曉得宜萱離開後幾個小時,清妘阿姨就病危了。她連忙通知宜萱,可宜萱還是來不及趕回新加坡見母親最後一面……」
「都是我不好……」象賢自責道,強酸般的罪惡感如利刀切割著他的肝腸。
「出車禍又不是你願意的。」景桓安慰他。
「可是宜萱因為這樣而怨我,才會懷了軒軒也不來找我……」
景桓差點忍俊不住,「我想她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沒去找你吧。」
「那她為什麼……」
不是說過他沒法代宜萱回答嗎?怎麼又問他?
景桓無奈之下,只好就自己所了解的,為他拼湊答案。
「根據雅妘阿姨的說法,當時她們沉浸在清妘阿姨過世的悲痛里,沒想到你。等到清妘阿姨的喪事處理好,雅妘阿姨才向宜萱詢問你的情況,宜萱哭著不講話,最後在雅妘阿姨的催促下,打電話到你住的醫院詢問。醫院告訴她們,你被家人接出院了,可是你並沒有回家,所以宜萱又打去你公司打听,才曉得你返回澳洲了。」
羅象賢記起表弟曾提過在醫院遇到一名美麗的女子被沈碧麗趕走,莫非這人是宜萱?
如果是這樣,就講得通宜萱後來為何沒來找他了。她一定是誤會他跟碧麗的關系,又歷經喪母的悲痛,在萬念俱灰下,拿他當負心漢。
「我沒有……」他悲痛的搖頭否認,彷佛感受到直萱當時的絕望。
「你沒有什麼?」景桓听得一頭霧水。
「我……」象賢搖頭,這只是他的猜測,並無法確定這是原因。他壓抑下心里的激動,不答反問︰「衛爺爺會知道這麼多,是雅妘阿姨跟他講的嗎?」
「其實,若不是爺爺已經從軒軒口中得知你是他生父,還趁宜萱不在時,跟軒軒進到她房間看到牆上掛的那幅婚紗照……」
「婚紗照?」羅象賢震驚極了,還以為自己跟宜萱同居,讓她未婚生子,沒想到他們竟然是結了婚的。「你是說……我跟宜萱已經結婚了?」
景桓點頭,「爺爺看到婚紗照後,打電話向雅妘阿姨求證。雅妘阿姨雖然答應過宜萱替她保守秘密,可爺爺一開口便問她你們結婚的事,雅妘阿姨只好向爺爺坦承,七年前你們在清妘阿姨的安排下在新加坡公證結婚,正好是你出車禍前的半個月。」說著,那濃密的眉宇蹙了起來,「宜萱坐月子時,我進去過主臥室探望,不記得有看到什麼婚紗照……嗯,一定是她後來才掛上去的。」
腦中閃過一幕他站在床上釘釘子、掛照片的畫面,象賢感覺心髒在瞬問縱橫擴展,盈滿喜悅,卻畫面消失的下一瞬間,被一股受傷的感覺所取代,他沮喪的問︰「她為什麼拿下來?」
「什麼?」
「我是說……」婚紗照的事恐怕景桓無法替宜萱回答,羅象賢備感挫折的搖了搖頭,「算了。我想知道的是,我跟宜萱在新加坡結婚,為什麼我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呢?」
景桓放下酒杯,想了想後才回答︰「或許是因為那是一場秘密婚禮吧。」
秘密婚禮?
結婚又不是壞事,他干嘛搞神秘?
羅象賢不懂。
「我想你一定很渴望宜萱,才會答應。」衛景桓眼中興起一抹暗示的笑意。
一抹恍然大悟升上他眼底,羅象賢有點明白了,
羅家的長孫結婚,爺爺一定會大肆鋪張,一場遍禮籌備下來,沒有半年也至少需要三個月,當時的他是因此才迫不及待的舉行秘密婚禮迎娶宜萱嗎?
仍有說不通的地方,羅象賢道︰「就算我等不及想娶宜萱,岳母為什麼也同意舉行這場倉卒的秘密婚禮呢?」
「首先……」景桓眼里掠過一抹悲憫,「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
「啊?」羅象賢記起景桓之前提過劉清妘病死的事,濃濃的傷感油然生起,「她生了什麼病?」
「胃癌。」景桓簡捷的回答,「清妘阿姨一直隱瞞病情。或許是你跟宜萱的交往,讓她想起和家父的往事,為了女兒的幸福,才勸你來一招先斬後奏……」
「你是說,她怕我家里的人不同意我娶宜萱,所以……」
「嗯。」
「衛爺爺也曾因為……」
景桓一听便知道他誤會了,連忙解釋,「爺爺連家父跟清妘阿姨戀愛的事都不知道,怎會反對?」
「可是你說……」
「可能是清妘阿姨認為,即使當年她沒有主動退出,也會被衛家反對吧。」
「啊?」他越听越胡涂。
「家父和家母是青梅竹馬,兩人因細故分手時,家父在失戀期間認識清妘阿姨。兩人交往一段時間後,家母回頭找家父,清妘阿姨大概是發現家父還愛著家母,便主動退出,只是她當時並不知道已懷了身孕……」
「衛伯伯不知道岳母懷孕?」
哇咧,老婆的媽就叫岳母,老婆的爸卻稱呼「衛伯伯」,生疏之別也太大了吧?
景桓心里雖這麼想,卻沒有糾正他。
「他是接到清妘阿姨的律師寄來的遺囑,才曉得的。」
「喔。」
「你這是什麼口氣!」景桓氣結,「清妘阿姨當年不告而別,家父連她去了哪里都不知道,怎會曉得她懷了他的孩子!」
「我又沒說什麼。」象賢嘀咕,「我只是心疼宜萱。」
「這樣對宜萱是不公平了點。不過清妘阿姨的出發點是好的。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時,家父家母已經結婚了,她不想破壞兩人,才沒講的。」
「伯父也真是的,跟人家分手沒多久,就娶別人……」
「我們要討論家父該分手多久才能娶妻嗎?」衛景桓不悅的提醒他。
「不是。」
「那不就得了!總之……」
「等等,你剛才說岳母不想破壞你父母的婚姻,所以隱瞞宜萱的身世。為什麼她還要留遺書給衛伯伯,說出宜萱是他們的女兒的秘密呢?」
「清妘阿姨給家父的遺囑里明白交代,她原先想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里,可是她太愛女兒了。她擔心宜萱在她死後,沒人可以照料,才把這個秘密告訴家父。」
「宜萱那時候已經成年了,又嫁給了我,岳母應該沒有神機妙算到我會出車禍失憶,怎會擔心宜萱沒人可以照料?」羅象賢不解。
「最主要的原因是清妘阿姨自知不久于人世,擔心自己死後,女兒會受人欺負,才告訴家父的。」
「受人欺負?」
「在她眼里,羅家是富貴人家,難免會有門戶之見。她認為羅、衛兩家是世交,如果宜萱是以衛家的女兒身分嫁進羅家,必然會受到羅家上下的疼愛,清妘阿姨走得也比較安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羅象賢可以體會她的心情。
「你之前並沒有提過有宜萱這個大姊……」他的語氣帶著些許的埋怨。如果衛景桓早一點提到這點,說不定他和宜萱老早可以團聚。
「我沒有逢人介紹同父異母姊姊的習慣。何況這件事不只你不知道,我家里的人也是最近一段時間才曉得的。」景桓解釋。
「伯父拿到我岳母的遺囑,沒有立刻認回宜萱嗎?」象賢感到詫異。
「事情有那麼順利就好。」景桓苦笑,「家父趕到新加坡時,原本想將宜萱接回衛家,宜萱卻表示她已經大到不需要父親了,希望留在新加坡。後來,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才決定回台灣待產。家父追問她孩子的父親,宜萱既不肯說,也不想把孩子打掉,家父放心不下,三不五時便去探望她,很快就引起家母的疑心,還以為他有了外遇,指使我去查個究竟。我找上門,宜萱不想我誤會,聯絡家父,我才知道宜萱是家父婚前有的女兒。」
「衛媽媽知道後,有生宜萱的氣嗎?」
「這是家父婚前的事,何況清妘阿姨也過世下,家母有什麼好追究的。是宜萱不想回衛家。後來有八卦雜志亂傳我跟她的緋聞,在爺爺追問下,只好照實講。爺爺原本希望宜萱能帶軒軒回衛家住,宜萱卻堅持留在原來住的那棟房子。你知道為什麼嗎?」
衛景桓突如其來的問題,令羅象賢胸口狂跳,陣陣暖流在血脈里涌動。
就算他先前不知道,現在也懂了。
若不是對他難以忘情,宜萱不會帶著孩子守在他們共築的愛巢,她是在等他!
「看來,你是知道的。」景桓將他的激動全看在眼里。
「知道嗎?我第一次听到宜萱的聲音時……」象賢以一種熾熱的語氣緩緩訴說。
「你想起什麼了嗎?」景桓興奮的坐直身軀,傾向他。
象賢譴責地看他一眼,心海里的溫柔情緒全教他的會錯意破壞了,沒好氣的答道︰「我是說,三年前在電話上第一次听見你的秘書Sunny的聲音!之前,我並不知道Sunny的中文名字叫劉宜萱。」
「噢。」他沒精打彩的應了聲,以眼神示意他繼續說。
「我想我是一听鐘情吧。」象賢難為情的承認。
「你怎麼不早說!」景桓恍然大悟,「怪不得前幾天到我那里時,你兩只眼幾乎離不開宜萱。沒想到你的記憶是失去了,對宜萱的感情卻沒有消失。」
「就算消失了,我想……再見到她時,我還是會再愛上她。」
他充滿感情的沙啞嗓音里,晃動著溫柔而執拗的深情,教景桓忍不住動容了。
「你從來沒忘記過她。」
「即使我忘了她的名字、她的長相,卻忘不了那份曾經烙印在生命里的感動。,-他忍不住向好友傾訴。「才會听到她的聲音便有感覺。可是我太遲鈍了,不曉得自己愛上她,直到這次見到宜萱……她就像從我的夢里、我的記憶里走出來的完美倩影,我再也無法否認了。知道嗎?我本來打算若證實擁有我舊房子的劉姓母子跟我沒關系,我便要追求宜萱,沒想到她就是那棟房子的主人!」
驚喜交加的情緒使得他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是打從他跌進失憶的深淵里,頭一次有了自己為人所愛、也深愛著某個人的歸屬感。
他不再感到迷失,因為他已經找回了愛。
「這些肉麻的話你應該親自說給宜萱听,沒有女人听了後會不被感動的。」景桓眨去眼底的酸澀,開玩笑的說。
「她會嗎?」羅象賢不確定的問。
雖然認為宜萱在等他,可是兩人畢竟分離了一大段時間,他還會是她心頭的摯愛嗎?
「你在害怕嗎?」景桓失笑,「別擔心。宜萱為你做這麼多,不可能不愛你。她連你愛喝的咖啡味道都記得,房里還掛著你倆的結婚照,分明還想著你。」
「可是……」
「別可是了!」景桓不耐煩的打斷他,「還是你以為用「可是」就可以打發我?我坦白跟你講,爺爺撂下話了!衛家還養得起宜萱母子,要是你不想負責,他會勸宜萱不要浪費青春繼續等下去……」
「她是我老婆!」羅象賢立刻充滿危機意識的捍衛起自己的權益。
「又沒人說她不是。」景桓強忍笑意,「我可以把這句話當成你願意對他們母子負起身為人夫、人父的責任嗎?」
「我當然願意。」羅象賢的表情好象在怪他盡說廢話,「她在哪里?」
「在安撫我爸吧。」景桓聳聳肩,「喜宴上那些耳語都傳到他那里了,以一個愛女心切的父親立場,你可以想象他有多想找你算帳。」
羅象賢並不害怕岳父的憤怒,此刻他滿腦子都是嬌妻的倩影,一股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她的渴望主宰了他。
「我要見宜萱。」
「我幫你打電話到她房間試看看。為了我的婚宴,宜萱母子這幾逃詡住在家里……」
「難怪我們等不到她。」他恍然大悟。
「等我一下,她應該跟爸談好了。」
景桓撥出內線,沒多久便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