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鳳山莊毅峨的大門上張燈結彩,喜氣洋洋,就連門口的那對石獅子也被抹拭得干干淨淨,準備迎接客人。
今天是趙家那對龍鳳胎滿周歲的日子。
山莊內外早在幾天前就打理得一塵不染,各種傳家器皿皆已被擺飾在各個角落。
趙景文本來不想這麼鋪張的,可是宋青蓮卻執意將孫兒的周歲辦得跟她的壽宴一般熱鬧。不但請來了戲班子助興,還大宴賓客,極盡鋪張之能事。
一大早,兩個娃兒就被丫鬟們洗得干干淨淨,穿上一襲同花色的粉紅衣棠。粉女敕女敕的臉頰、紅通通的身子,以及那對比黑水晶還要深邃明亮的眼眸,真教人舍不得將目光移開。
「瞧這對雙生兒長得可真好呢!一般的俊秀漂亮,讓人分不出哪位是小姐、哪位是少爺。」梅香贊嘆道。
「是呀,除非是分開褲襠,才知道有那個的是少爺……」
「桃香,你真不知羞,竟然這麼說。」梅香取笑道。
「不然你要怎麼分辨?」桃香不服氣地駁斥。
「不是有那對龍鳳玉佩可以分辨嗎?」
「玉佩自己會分嗎?玉佩可是我們替他們掛上去的……」
「別抬杠了,你們兩個。說了半天,你們好象忘了把可以分出孩子性別的玉佩給掛上去了。」蓮香道。
糟糕,竟然連這等大事都忘記了!
梅香拿出玉佩,搔著頭凝視這對雙生兒,只見兩個孩子朝她「咿啊、咿啊」地笑,好象在嘲弄她分不出誰是誰。
「我分不出來,這可怎麼辦才好?」
「解開褲襠瞧不就得了?」桃香諷刺道。
「好不容易才幫他們把衣服穿好,現在又解開,得忙上老半天。」梅香埋怨地睨她一眼。
「隨便掛上去就好了啊。」蓮香自作聰明地提議。「反正兩個孩子是雙生兒,誰瞧得出來誰是誰呢?晚上替他們洗澡的時候,再分辨清楚不就得了?」
「就照你的話去辦。兩個小家伙是親姊弟,就算玉佩掛錯了也沒關系。」梅香笑嘻嘻地說,將兩塊傳家玉佩分別掛在兩個娃兒身上,然後抱著這對雙生子去見莊主夫人。
明瑤穿著一襲紅衫,坐在偏廳里和廚下的管事婆子商議午宴和晚宴事宜。一看到丫鬟們抱著雙生兒女進來,她立刻遣退管事婆子,招手要梅香和桃香把孩子抱到跟前來。
「夫人。」兩名丫鬟行過禮後,立刻將孩子抱到明瑤面前。
梅香、桃香和蓮香,以及正在明瑤身邊伺候的菊香都是跟著她陪嫁過來的丫鬟,所以與明瑤的情分不同于莊里的其他下人。她們是明瑤的心月復,也是關中四大富之一的夏家特地為女兒挑選的伶俐陪嫁侍女。
明瑤看著這對寶貝兒女,心中充滿了為人母的喜悅。她命令丫鬟將孩子放進小床里,然後逗弄著這雙小寶貝。
「今天是你們的周歲生日喔,心肝。等一下娘就帶你們到大廳里給那些叔叔、伯伯、阿姨們相一相,好不好?」
兩名娃兒仿佛听得懂母親的話似地,在那里「咿呀、咿呀」地笑著。
明瑤各在這對雙生兒女的頰上印下一吻,然後,凝神細看那兩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同樣的俊秀可愛,分不出誰是姊姊、誰是弟弟。
「這對孩子像得緊,連我這個做母親的都分不出來。」明瑤感嘆道。
「這就是雙生子的可貴之處,一模一樣的長相。」梅香笑嘻嘻地說,「可是咱們這對又跟人不一樣,是龍鳳胎。若是少爺像小姐那樣美麗動人,將來可不知要迷死多少長安城的閨女。」
「但若是小姐跟少爺一樣頑皮,那就糟了!」桃香擔憂地警告梅香。
「哎呀,你少嘴笨了。在夫人悉心的教導之下,少爺能頑皮到哪兒去?」菊香奉承道。
桃香伸了伸舌頭,心里可不那麼想。誰都看得出來老夫人偏愛小少爺,雖然同為雙生子,但老夫人每次總是先抱少爺,心情好時才抱小姐。所以就算夫人再嚴格,小少爺也鐵定會被老夫人給寵壞了。
正當幾個人忙著逗弄雙生兒時,蓮香匆匆進廳。
「夫人,莊主遣了福來傳話,請夫人帶著小姐和少爺到前面的花廳見客。」
明瑤的心里忙犯嘀咕,不知來了什麼貴客,相公竟然要她立刻帶著孩子去見客。她吩咐梅香和桃香各抱著一個孩子,跟在她身後到花廳。
經過重重院落,明瑤輕拈著裙角踏進夾雜著童稚兒語的廳內。
「夫人,你快過來,有幾位貴客我要介紹給你認識。」
明瑤帶著笑容走到相公身邊,發現桃木雕成的椅子上坐了四名貴客不,是六名才對。
左首坐著濃眉虎目的錦袍男子,他的膝上有個年約四、五歲的漂亮小男孩,正張著那對圓滾滾的眼楮好奇地看著她身後。他旁邊則安坐著一位眉目如畫的婦人,唇邊帶著淺淺的笑容向她顎首。
而右邊的男子明瑤見過的,他是盛昌行的少東。他身旁坐著位手中懷抱個嬰孩的嬌媚女人,她正低頭哄著孩子。
「夫人,這位是我跟你提過的洛陽東方兄,旁邊是他的夫人。而這位我就不再介紹了,潘兄你是見過的,旁邊是他的夫人,你們多親近親近。」
明瑤忙著向客人施禮,幾個女人一見面便聊起家常事,顯得分外親熱。
「夫人,我曾跟你提過,在你懷胎時,我便跟東方兄和潘兄說好了,日後將與他們結為親家。事情也真是湊巧,我們生了一對龍鳳胎,竟能同時與兩家結為姻親。」景文呵呵笑道。
「是趙兄好福氣,生了這對龍鳳胎,讓我們兩家都不至于落空。不過,我也生得巧,沒多久我的夫人懷了身孕,第一胎就生了個女兒。」潘耀仁偏過頭去逗弄女兒,
「潔玉,乖呀,爹給你挑了門好親事,待會爹就帶你去見新郎倌。」
「真不正經!」他的妻子丁月眉嬌嗔道。
「咦,我哪不正經了?」潘耀仁笑嘻嘻地反駁,「娘子也想見見未來的女婿吧!」
景文連忙喚梅香、桃香將孩子抱到客人跟前。
東方逸坐在父親懷里,瞪著身系鳳佩的小阿。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蹙起斜飛入鬢的眉宇,望著那張胖嘟嘟的小臉。
「逸兒,和你的未婚妻雲鳳打個招呼吧!」東方明逗著兒子。
東方逸嫌惡地皺起小臉,伸出手模了模那粉女敕的小手。挺好模的,他想。
小阿被景文抱了起來,放到東方逸的懷里。那軟軟、香香的身體讓東方逸嚇得動都不敢動,突然,娃兒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東方逸立刻哇哇大叫。
「鳳兒,你真頑皮!」景文笑著抱開孩子,然而,被稱為鳳兒的小阿卻張著嘴「哇啦、哇啦」地抗議。
「這個孩子挺文靜的。」潘耀仁抱著系掛龍佩的「女婿」,和女兒來個相親大會。
「這兩個孩子很少哭鬧,也許是因為有彼此作伴的關系。」明瑤笑吟吟地解釋,從潘耀仁手中接回孩子。
「明瑤,把龍兒帶來見見他的拜把兄弟。」景文和妻子交換位置,明瑤將手中的孩子抱到東方逸面前。
東方逸心有余悸地伸出小手,試探性地模著那柔女敕的臉頰,只見嬰孩張著對漆黑如星子的明眸望著他,紅紅的小嘴向旁邊咧開,給了他一個柔情似水的微笑。
我喜歡。東方逸在心中這麼決定,伸出手將小娃兒抱入懷里。東方明伸出手在一旁護著,怕兒子失手將孩子摔落。
「你就是我兄弟嗎?你好漂亮,又比你姊姊乖,不如改由你做我的妻子好了。」東方逸的一番童言童語引來大人們的訕笑。
可是他懷里的小阿卻眨動著那對靈活的美眸,偏過頭來給他一個香吻。
「你也喜歡我?」東方逸嘻嘻笑著,「我現在就把你娶回去,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
「你們瞧瞧這孩子,不喜歡姊姊,卻喜歡弟弟。」潘耀仁搖搖頭笑道,「逸兒,可別搶你潔玉表妹的相公,不然,我們潔玉會抗議的噢!」
在潔玉身邊和義妹面面相覷的娃兒突然大聲地叫嚷了起來,肥胖的小手輕柔地撫著才六個月大的女嬰。潔玉張口打了個呵欠,斜睨他一眼,完全不將他放在心上。
明瑤轉動眼眸來回地看著她的寶貝兒女,心里狐疑著。雖說這對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難以分辨,可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偶爾還是可以分辨出來。龍兒較愛吵鬧,鳳兒則比較文靜,怎麼今天的情況卻反常起來?
她凝神細想,立刻猜到可能是丫鬟們把玉佩掛錯了,不過,不礙事,等一下她會吩咐她們更正過來。
「明瑤,你帶兩位夫人到後院休息,我跟東方兄、潘兄還有事要談,等客人到齊後,再抱孩子出來。」
明瑤遵照夫君的交代,帶著兩位新交的朋友到她所居住的廂房。東方逸霸佔著他的
「好弟弟」不肯放手,趴在床上盯住那張漂亮的小臉。而潘潔玉則躺在「干姊姊」的身邊,任那雙肥嘟嘟的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模著她。
憊不到晌午時分,龍鳳山莊門口已盈滿賀客人潮。
余鳳英站在離大門約兩丈遠的角落,望著那富麗堂皇的屋宇發呆。沒想到離開長安十三年,龍鳳山莊非但沒有一點衰敗的跡象,甚至比守禮在世時更加興盛。反觀自己滿面風霜,身上穿的是粗布衣棠,只怕遠比不上莊里的僕佣呢!
「這座山莊還真大!」站在她身邊的紫袍漢子掠了掠下顎的胡須說道。
余鳳英微蹙眉頭地斜現他一眼,心中十分懊惱。
她和景武是在前來長安的途中遇上她這位二哥的。二十幾年沒見面的兄妹,在初重逢時心情當然是十分激動,但是很快的,她漲滿親情的心便被一股嫌惡所取代。
她當年便是因厭惡打家劫舍的生活,才毅然跟了趙守禮,而今再與賊人與伍,又把他帶進龍鳳山莊,豈不是引狼入室?然而,盡避余鳳英極力想擺月兌她二哥,可是余剛一听說他們是要去長安的龍鳳山莊,便死跟著不放。說好听點是要幫他們壯聲勢,說難听些則是想乘機揩油。
「娘,龍鳳山莊好象在辦什麼喜事。您跟舅舅先在這里等一下,孩兒去跟門口的管事打听。」
景武走近正在大門口招呼客人的僕役,覷到一位看起來較和藹可親的中年漢子,便堆滿笑容地向前探問。
「這位大叔,山莊里今天是不是有喜事?」
中年漢子眼皮微抬,溜了他一眼。「年輕人,你是從外地來的吧?今天是趙家的孫少爺和孫小姐滿周歲,長安城里幾乎是無人不知。」
「在下是從洛陽來的,有事要拜訪趙莊主。」
「今天客人這麼多,莊主只怕無暇接見呢!」
景武勉強一笑,點頭向對方道過謝後,走回母親身邊。
「娘,我們來得不巧,今天趙家有喜事,只怕大哥沒空見我們。」
「什麼喜事?」余鳳英問。
「趙家的孫少爺和孫小姐滿周歲。」
「不過是小阿子生日就辦得這麼熱鬧鋪張。」余剛不滿的啐了一口,「你們可是他們的長輩,當然有資格上門道賀。」
「娘,我們又沒準備禮物,還是改天再來拜訪吧!」
「備什麼禮物?不過是小阿子生日。」余剛插嘴。
「趙家是大戶人家,最重視禮儀了,我們上門沒帶禮物會被人看輕的。」余鳳英不悅地回答。
「小阿子的禮物還不簡單,不過是金鎖片之類的。我這里就有幾個,等一下拿個紅紙袋包一下就行了。」
「二哥,今天趙府里這麼忙,景文只怕真的沒空見我們。」余鳳英委婉地勸道。
「若是他天逃詡有事,你們不是一輩子都不能上門?」余剛嗤之以鼻,「擇期不如撞期,今天小阿過生日,他的心情一定很好,談事情也比較容易些。再說,你們的盤纏有限,不可能毫無期限地等待下去。依我看,還是速戰速決為妙。」
余鳳英覺得兄長的話也有道理,于是轉身對兒子說︰「景武,你舅舅的話也對。不如你先請管事將名帖遞進去,你大哥若有空就見我們,若沒空咱們明天再來。」
景武依照母親所言,再度走向大門口,仍找先前那位中年漢子。
「大叔,我們是趙莊主的親戚,這次遠從洛陽而來,有事要找他。我這里有張名帖,可否請大叔幫我遞進去,看看莊主是否有空接見我們?」
中年漢子接過名帖後,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景武一番,發現他的眉宇之間果然和莊主有些相像,搞不好還真是莊主的遠房親戚呢!他朝景武點了點頭,轉身走進大門。
景武等了約莫兩刻鐘的工夫,中年漢子才再度走出大門,臉上堆滿了笑容。「大爺,莊主請你進去。」
景武伴著母親和舅舅,在他的引路下,繞過層層院落,走到一棟花木扶疏的精舍前。那名中年漢子上前在門上敲了敲,立刻有個青衣小廝將門打開,把他們迎了進去。
景武走進門內,發現屋子的正中央坐著一位錦袍男子,他一見到他們便起身相迎。
景武凝神細看,發現那名男子容貌俊秀,年紀跟他相仿,不愁而成的眉宇間隱隱有父親的影子,他不由得眼眶微熱,向前拜倒。
「景武,不用多禮。」景文扶起他,溫和地凝視著十三年未曾謀面的胞弟,拍了拍他的肩,微笑地轉向房內其他兩人。
「這位是姨娘吧?」他欠身向余鳳英行禮。
「老身不敢當。」余鳳英向旁退輕移一步,避開景文的行禮。「難得莊主還記得我這個苦命的婦人。」
景文听出她聲音中的一絲怨恨,無奈地嘆了口氣。長輩的恩怨豈是他這個做晚輩的管得了的?
「大哥,這位是我舅舅。」景武發現氣氛有些尷尬,連忙岔開話題。
「請坐。」景文朝紫袍漢子點了點頭,示意客人入座。等到家丁奉茶之後,他才再度開口聊了些家常話。
其實早在收到名帖後,他的心中就有了底——景武這次前來必有所求。他也覺得趙家虧欠他們母子,心里想做些補償,所以才答應接見他們。
「賢弟,這些年來你們都過得好嗎?」
「小弟托天之福,倒還過得去,在洛陽開了間鋪子,經營南北貨的生意。」
「娶親了沒?」
「娶親了。」
「有孩子了嗎?」
「拙內已有身孕。」
「那樣很好……」景文點了點頭,注意到景武母子欲言又止的,也听見余剛清了清喉嚨,正準備發表高見。
「咱們就別再做虛偽的客套了。我說莊主,我們這次前來實在是因為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想找莊主周轉周轉。」余剛直截了當地開口。
「賢弟有何困難,但說無妨。」景文爽快地說。
「大哥……」景武嘆了口氣,「只因載運小弟貨物的船在徐州被撞沉了,另外一批從絲路引進的寶石地出了亂子,所以才想向大哥……借點錢。」景武羞愧地低下頭去,景文看了真是于心不忍。
「我們是親兄弟,還說什麼借不惜呢。需要多少?」
「需要……兩萬貫錢左右。」
「兩萬貫錢……」景文沉吟了一下,「好。不過,今天府里有事,只怕要遲個一兩天才能給賢弟。對了,景武,你們在哪里落腳?」
「我們住在城東的五福客棧。」
「我會命人打點你們的食宿,待我將銀兩準備好,再知會賢弟。」
「莊主不請我們住進莊里?」余剛不滿地問。
景文勉強扯動嘴角,看向余鳳英。「姨娘想必不會讓景文為難,家母對當年的事還耿耿于懷,實在不方便將姨娘迎進山莊。」
「我知道。」余鳳英苦笑道,「當年的事……唉!我也是女人,當然體會得到你娘的苦。」
「既然姨娘能體諒,那就太好了。雖然景文不能將姨娘接進山莊,但是在食宿方面絕不會讓姨娘受委屈。」
「謝謝你。」
「既然我們能體諒你的難處,你就不能不替我們著想。現在已經是晌午時分了,總該留我們在莊里吃頓飯吧?」余剛又說。
「當然,不過……」
「又不過什麼?」余剛按捺住心中的不滿,憋著氣問。
「今天是我一對雙生兒女的生日,來往的賓客很多,景文不希望姨娘和家母照面,以免產生不必要的沖突。所以得委屈姨娘留在這里用餐。」
「你言下之意就是警告我們別四處亂闖,是嗎?」余剛惱怒地站起身。
「二哥!」余鳳英以眼光懇求余剛別再多言,然後看向景文。「你的顧慮是對的,我們就留在這里用餐。」
「阿茂!」景文召喚先前帶他們進來的中年漢子。「你去吩咐廚房,在這里設宴招待三位貴客,然後,你留下來招呼他們,有什麼事就到前廳找我。」
「是的,莊主。」阿茂答應後便退下準備。
「姨娘,今天客人多,我……」
「我曉得了,你去忙吧!」
景文朝他們歉然地一笑,然後起身離開。
「妹子,你就這麼……」余剛不滿地開口。
「算了吧,二哥。今天客人這麼多,別再惹事了。」
「你們真是太傻了。」余剛搖搖頭,端起青甕茶碗喝了一口。甘甜的茶汁一入喉,立刻將他滿月復的牢騷都沖回肚子里。
連茶水都比尋常人家香甜,這就是大富人家的好處。他嘆口氣,眼光繞著布置優雅的小廳轉了一圈。這房間瞧不出任何金碧輝煌的樣子,牆上掛了幾幅字畫,也不知道值不值錢?
「娘,這是劍南的蒙頂石花,有天下第一名茶之稱。孩兒幾年前曾在一位富商家中喝過。」
「我知道。」余鳳英微笑道,眼光悠遠地看向牆上的一幅山水畫。「你爹在世時最喜歡品茶了,我跟著他也喝過不少好茶。」
「這茶很貴吧?」余剛的眼中露出貪婪之色。
「是不便宜。」景武老實地回答。
「那……這個茶碗呢?」余剛指著手中的青瓷茶碗。
「這是越窯燒的。」
「不便宜吧?」
「算是上等的茶具。」
余剛沉默地在心底盤算著。趙家這麼有錢,景武只跟他們要兩萬貫錢未免太少了,好歹他也是趙家的血脈,就算不能分到一半的家產,但總該比兩萬貫錢多吧!
正當余剛挖空心思地想從趙家撈到更多錢時,自門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阿茂領著四名僕佣提著食盒進來。他們將各式菜肴依序在圓桌上擺開,縷縷香氣立刻竄進三個饑腸轆轆的客人鼻中。
余剛吞咽了一下口水,耐心地等待僕人收拾食盒離去。
「三位,酒菜已備妥,請入席。」阿茂招呼他們用餐。「這是上好的盼酒,不知道爺兒們是否喝得慣?」
「喝得慣,喝得慣。」余剛一聞到撲鼻的酒香,立刻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酥軟了。
「二哥,別喝酒。」余鳳英蹙了蹙眉,她就怕余剛酒後會鬧事。
「妹子,喝一點不打緊的。」余剛涎著臉說,迫不及待地端起阿茂替他斟的酒,大口地喝著。「好酒!」他伸手抓過酒壺,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三位請慢用,我會在門外伺候,有事可以叫我。」阿茂說完便退出去。
余鳳英斜睨了兄長一眼,嘆了口氣。她二哥嗜酒的老毛病一點也沒改,就怕他會乘機鬧酒瘋,等一下吃完飯後,她得催景武盡快告辭,把二哥弄離山莊才行。
「娘,您多吃一點。」景武替母觀夾了一塊醉雞。他知道母親這十三年來沒吃過幾頓好的,省吃儉用全為了扶養他成人。
「你也吃。」余鳳英也替兒子夾了塊紅燒魚。
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地,不到兩刻鐘的時間,他們已吃得盤底朝天。
余剛拍了拍肚子,打了個酒嗝。
「景武,你去跟門口的那名管事說,我們要告辭了。」余鳳英交代兒子。
「娘,不跟大哥打聲招呼嗎?」
正當她猶豫時,余剛開了口,「妹子,我們不跟主人說一聲,似乎太沒禮貌了。」
「這……好吧!景武,你就請管事代為稟告。」
景武點了點頭,走出屋外請阿茂到前廳跟莊主稟告,他們則仍留在精舍等候。
阿茂離開了約一刻鐘仍不見回轉。這期間早已有僕佣進來收拾滿桌子的杯盤,並送上一壺香茗和一盤瓜果讓客人享用。
「怎麼這麼久?」余剛心浮氣躁地站在門口,頻頻探出頭往幽深的小徑那頭瞧,在他蒙的醉眼之下,遠方華麗的亭閣仿佛正向他招著手。
那兒一定有好多金銀財寶,他傻愣愣地沖著遙遠的彼端直笑。「我去找他。」余剛打著酒嗝,伸出左腳踏出門外。
「景武,快把你舅舅追回來。」眼看兄長越走越遠,余鳳英連忙吩咐兒子。
「娘,我這就去,您一個人留在這里沒關系吧?」
「沒關系,快去。」余鳳英朝兒子揮揮手,連聲催促。沒多久,她就看見景武緊跟著余剛消失在樹影中。
又過了約一刻鐘的時間,眼看著已是未時三刻了,仍不見任何人回轉,余鳳英在廳里踱來踱去,最後再也忍不住了,走到屋外的院子四處張望。
他們該不會迷路了吧?鳳英著急地想。
她還記得二十多年前守禮帶她進龍鳳山莊時,她就曾擔心自己會在幽深的院落中迷路。今天雖是第二次來,然而那些曲折的花園小徑仍把她搞得暈頭轉向,分不出東南西北。
她小心地順著前面的曲徑徐杏邙行,到了第一處岔道時,她選擇了右邊的石子路前進。很快地,她又遇到了三、四處岔道,穿過一道月洞門來到一座小報園,只見一座拱橋跨越過小巧的蓮池,蓮葉間還有魚群嬉戲。
她一定是走到人家的內院了。余鳳英四處張望,看到前方的樓閣上題著「來鳳閣」三個大字。一路行來不見人蹤,那些僕佣一定都到前廳幫忙招呼客人了。
她轉身循著來路徐徐前進,想退回先前的精舍,但當她走到第二處岔道時,卻看到右邊的小徑有道人影閃過,好象是余剛,她快步跟了上去,沒多久就迷失在迷宮般的曲徑中。
余鳳英懊惱地在徑旁的石椅上坐了下來,支著下顎不知何去何從。突然,她听見吵雜的樂聲自遠方傳來,不禁起身循著樂聲前進,沒多久就看見一棟華麗的宅子杵立在眼前,僕佣們在門口來來回回地穿梭,好不熱鬧。
她大著膽子溜進廳內,只見賓客雲集的大廳中央搭了座台子,上頭有人正在表演雜技,台上穿著大紅衣裘的女孩正將盤子踢到頭頂的高竿上。
余鳳英夾雜在人中四處張望,與那些衣著華麗的貴客相較,顯得格格不入。她的眼光瞟過表演的前台,看向面對大廳門口的主人位置,一名身著青花繡袍的貴婦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微帶笑意的冷淡面孔是讓她連作夢都會驚醒的惡婆娘——宋青蓮。
她依然美艷如昔,而自己卻已歷盡滄桑,滿臉風霜。
余鳳英躲在一根盤龍柱後自憐自哀,她覺得眼眶微微發熱,才眨了一下眼楮,滾燙的淚水便已成串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