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安全帽帶扣,羅悅熄了引擎,一長腿往後旋跨,起身離開BMW重型機車的雙人鞍座,走進神的便利屋。他的孿生兄長──羅愉正在門邊,搬動丁睿睿寄賣的琉璃藝術品「煩憂者」。
「有買主?」羅悅挑眉。
羅愉抬起與他一模一樣的俊臉,道︰「我二舅子訂了。」
「哦?」羅悅神情驚訝。「始禧少爺來過?什麼時候?」
「不久前。一進來,指定要這尊,馬上又離開。晚點幫他載回飯……」
「羅愉!」一聲尖叫中斷羅愉未說完的話,祭 鄔甩著燃火的寬大衣袖,從吧台沖出來。
羅愉低咒,反射性地撒手,跑上前。瞬間,劇烈的玻璃破裂聲,震墊了木質地板,什麼東西撞倒一個細瘦的藤編置物籃,滾出一堆拇指大的圓錐形物體,空氣中激生濃郁的檀香味兒,神的便利屋陷入混亂。
「天哪,你們在干什麼……」羅悅揉揉額角,垂眸看著已成過去的「煩憂者」被檀香角圍繞。「幸好買主是自己人──」他撿起鋼刺鐵絲團,往吧台一扔。「只剩‘腦漿’了,帶回去給他吧──」
「羅悅──」祭 鄔衣袖上的火已撲滅了,羅愉正在檢視她縴白的手臂是否受傷。「什麼‘腦漿’……你這麼沒藝術感,怎麼經營嫂嫂的店!」她這能數落羅悅,顯然沒受多大驚嚇。
羅悅撇撇唇,攤手。「至少我沒差點搞出火災,毀了夫人的店。」他笑著,背靠著吧台緣,長腿交疊站立,雙肘搭在台面,一副悠閑看戲模樣。
「你豬頭!」祭 鄔跳腳大叫。「明天你絕對笑不出……」
「 鄔──」羅愉將她抱上高腳椅坐著,翻著她燒焦的衣袖,嚴厲地問︰「你剛剛做了什麼?」她的衣袖和手腕內側,有種特殊的香味──
祭 鄔垂下臉龐。「我只是抹些薰香膏……」含糊地咕噥。
「薰香膏?」羅愉听得一清二楚。「女乃女乃給的?」
「嗯。」祭 鄔點點頭。
羅愉皺起眉。
「呵……」羅悅迸出朗朗笑聲。「女乃女乃給的薰香膏──這種東西,請看場跋用,好嗎?」
他們的女乃女乃──蘇林的薰香膏,是用龍涎香、麝香混合多種植物精華,做成如女乃油般細致的膏狀物。使用時,取一膏塊涂于雙手脈搏處,再以曬干的玫瑰花梗點火微薰,讓香氣滲入肌膚,隨人體循環的奧秘散發,藉以催生男性──
是的,這是房中秘寶,愛侶間的情趣用品!
沒想到祭 鄔這妮子,竟在神的便利屋里使用起來──
「難不成小姐當夫人的店是?!」羅悅竭力收住笑聲,俊顏上的表情那麼地壞心。「再怎麼急,也得記得別穿那種寬衣袖的日式浴衣點火嗯。」
「你就盡量笑吧!」祭 鄔惡狠狠地盯著他。「反正你能笑的日子只剩今天──」
羅悅寒毛一豎,站直身軀,正經起來,沒忘記她有張說什麼發生什麼的嘴。「這是‘鐵口’嗎?小姐──」
祭 鄔服尾上飄。「你說呢?」得意得很。
有陰謀──
羅悅點起頭來,看向羅愉。「很好。你從來不管她,把她弄成一個怨女,還得使用薰香膏對付你,卻倒楣我們這些無辜第三者。」他干笑,像抱怨,又像挖苦地對兄長說。
「你扯什麼!」羅愉悻悻然回了句。
羅悅聳肩。「算了。」旋身去收拾地上的檀香角。
祭 鄔拉下羅愉,在他耳邊私語。「他不是去載情人嗎?」
羅愉表情一閃,緩慢頷首,這才想起弟弟說要去接女友的事,開口問道︰「你不是去接人嗎?怎麼不見女士……」
「羅悅!幫幫我!要死人了!」一串急行急聲打斷羅愉的嗓音。
一抹女性身影魯莽地闖入門內,差點撞到蹲在地上撿檀香角的羅悅。
「小心這里有碎玻璃!」羅悅迅速站起身,攔住搬沖直撞的女子。
「你從來不看路嗎?魔女小姐──」
「女士就是舍弟的女友?」
同一個聲音同時發出兩個問題?!魔女震驚了一下,抬起低垂的臉龐,轟地又是一個震驚──兩個羅悅?!
「羅愉──我的雙胞胎哥哥。」羅悅看出她的迷惑,手掌擺向兄長介紹道。
「喔喔,是嗎……我以為我真見鬼了……」魔女扶著泛疼的太陽穴,順著他的手勢避開地上的玻璃,走到吧台前,一坐上椅凳,整個人便有氣無力地趴在吧台,連連哀嘆。
「你怎麼了?」祭 鄔玩著燒焦的衣袖,好奇地睜大美眸。
魔女抬頭看一眼鄰座的她,神情頓了頓,大叫。「為什麼這里會有美少女!」然後抓住祭 鄔的一雙手腕,激動地道︰「你幾歲?十八?二十?你家的人有沒有逼你結婚?說什麼女孩要趁青春還在,趕快嫁……年華逝去就是婚姻市場永遠出清不了的存貨……太過分了,我又不是物品……要騙男人還不簡單,可以去打胎盤素、做內視鏡拉皮,每天服用膠原蛋白,定期做美容……六十歲照樣看起來像二十歲……七十歲時還可以交個年輕小憋子,人生才開始嘛……對不對?當然,我不需要為男人這麼做……我干麼要結婚!結婚生子才老得更快,沒兩年就變歐巴桑、還會被叫黃臉婆……對不對……」
「她瘋了……」魔女忿忿地語無倫次中,祭 鄔小心翼翼的嗓音,像求救。
羅愉倒了杯薰衣草茶,放到魔女面前。「女士請用。」他不著痕跡地讓她松開一雙緊抓祭 鄔的手。
祭 鄔趕緊換位子,坐遠點。
「你幫幫我吧!」魔女倏地抓住羅愉。「羅悅──」
「我不是。」羅愉手一翻轉,月兌離魔女的掌握,俊顏撇向弟弟。
羅悅走過來。「發生什麼事嗎?」他問魔女。
「女士是你說的女友?」羅愉低聲詢問羅悅。
羅悅不明顯地搖一下頭。
「那她……」羅愉還想說什麼。
魔女突然撒潑似地嚷嚷不停。「我不管啦!反正你就當我的男朋友,明天跟我到飯店見我父母……」
她在說什麼呀?!她肯定是最近社工工作太繁忙、壓力大,精神崩潰了!羅悅撇眼,看一下靠近櫃台邊那團「煩憂者」的「腦漿」,困惑地攢起眉頭。
「她是個被逼婚的單身女子,情急之下,想找人冒充男友,去應付父母──」祭 鄔小臉擱在羅愉肩上,小聲地對一臉納悶的雙胞胎兄弟說著。
「你怎麼知道?」羅愉微側臉龐。
祭 鄔吻一下他的頰,眯眼笑著。「我什麼事都知道喔!」何況那女的講得夠清楚了,這對兄弟居然沒听懂,虧他們羅家男兒天生是護衛,竟然這麼欠缺敏銳呵!「羅悅願意幫你啦!」還得由她來做決定。
祭 鄔後面這句話,讓兩兄弟眼楮睜大,表情一樣驚訝。
「我說羅悅願意幫你啦!」她又說了一次。伸長手,好心地拍拍魔女。「這位姊姊,別再抓狂吧,你的頭發夠爆的了──」
「 鄔!」羅愉拉下她的手,轉身面對她。「別戲弄人──」
「別開人玩笑──」羅悅也將她圍住。
祭 鄔捂著唇,眨著一雙明亮大眼。「你們還真不愧是雙胞胎,說話一個調調兒,呵……」笑了起來。
「哈……太好了!你願意幫我呀!炳……」魔女開心笑了。「那麼我先回去了,明天──星期六,三點,下午茶,‘神州’七樓見!謝謝!」她的語氣宛如在下戰帖,說得一清二楚,喝掉薰衣草茶,旋風似地消失在眾人眼前。
「喂!魔……」羅悅轉身,根本來不及叫任她,俊臉愣然,對住叮當響的門後鈴。
「真是個情緒化的姊姊──」祭 鄔涼涼地說。
「玩笑開得太大了! 鄔!」羅愉嗓音冷硬。
「我哪有開姊姊玩笑──」祭 鄔煽動燒焦的袖口,表情無比認真。「羅悅該幫她──何況地點就在祭家飯店,露一下面而已,只是舉手之勞,羅家男兒不會這麼吝嗇,對不對,羅悅?」
羅悅轉頭,天生的笑臉難得面無表情,道︰「剛沒接著我女朋友,可能錯過了。我現在過去她那兒,晚上不回飯店。」語畢,他回身,也不管地板上的玻璃,踩了過去,走出店門。
重型機車渾厚的引擎聲低回著,孤行的騎士煩悶,不瀟灑。
展翅的鶴,像把劍,穿透整面藍絲緞,凌飛在人群之上。
祭家飯店七樓中庭的巨大絲緞「鶴旗」,如同飛毯,平行切入空中,四周拉得筆直,終年張掛著。陽光透過采光井,灑在旗幟上,鶴形熠熠閃閃,栩栩如生,似在翱翔,籠罩三點鐘的下午茶場所。
「天鶴庭」就像座室內綠竹林,每個桌席都被一根根綠竹隔開,人工瀑布沿著岩塊造型的牆壁,狂瀉而下,沖擊著矮綠竹環繞的水池。祭家飯店男女老少的客人,個個衣裝講究,十足風雅地享受著飯店提供的養茶點心。
「滿意嗎?特地為你準備的──」
辦唇離開杯綠,賈志矜將茶杯放回桌上,視線透周一根根帶葉的青綠竹子,看著鄰近的客人。「他們喝的跟我不同?」
祭始禧嘴角噙著笑。「我不是服務人員,不知道他們點什麼。」執起繪有龍形的茶壺,他又把她的茶杯注到八分滿。「你喝的是我專門挑的──不販售的內部飲料。」
「這麼神秘?你沒下藥吧?」賈志矜輕笑,眼神蒙蒙散發著微光,端起茶杯繼續品嘗。
涼風吹動細長的綠葉,她聲如鶯啼,引人沉醉。她說她是妖精──竹林里的妖精?她身上飄逸的白絲衫洋裝,是昨晚在飯店精品部取的,他就知道適合她,只適合她,讓她看起來既嬌艷又清美。
祭始禧凝視她許久,開口問︰「昨晚睡得好嗎?」
「我睡到過午,現在才喝早茶、吃早餐,不是嗎──」她笑得燦爛。「謝謝你。房間很豪華、舒適。」
祭始禧點頭一笑,也喝起茶來。
越過狂龍水瀑,羅悅頓住腳步,望著坐在綠竹水池邊的那一家人。
魔女的的發型顯然遺傳自父親──那位看起來有點像著名物理學大師的長輩,頂多五十五歲,不算老,卻逼著女兒結婚?
「我說你那個男友啥時來呀?沒這個人就說沒有,乖乖和爸爸媽媽回去相親。我可警告你,別隨便找個你正在輔導的不良少年,來唬弄我們!我和王媽媽說好了,讓你跟她兒子……」說話的嬌艷婦女,應該是魔女的母親,綰成髻的黑發倒是一絲不苟的整齊,就那張透著強勢氣質的臉容,已讓人能預見二十年後魔女的模樣。
「爸,你可不可以叫你家母夜叉安靜點……」
「死丫頭!你說誰母夜叉!我可是你媽!我二十歲就生你了,你到現在什麼年紀,還想虛度青春……」母親火冒三丈地念了起來。
「爸──」女兒討救兵。
「你媽說了就算。」父親簡短一句。
道個家明顯是母親掌權。
羅悅突然覺得這事也許有點樂趣。他從魔女的後方出現,站到他們的桌邊。
「伯父、伯母,你們好,初次見面。敝姓羅……羅悅。」他爽朗的聲音,端正的服儀,相當引人好感。
明處,魔女一家人,六只眼楮看著他;暗處上目葉綠竹間,似乎也有雙黑亮的眸子,幽幽地在揪他。
「你就是……」魔女媽媽首先開口,審視的目光很精明。「 摩的男友?」疑問的語氣仿佛還有些不相信。
「是啦!我就說他會來的……」魔女急急拉著羅悅坐下,怕母親瞧出什麼異狀,親密地抱著羅悅的手臂。「他叫羅悅,是良民啦!三十歲,NASA的軌道工程師,存款……」開始亂編,最後得意地說︰「怎樣,是不是比那些王媽媽、張伯母、李大嬸的兒子們優秀!」
「你說這麼多干麼,你媽我自己沒嘴問呀!」魔女媽媽雖然這麼說,但在接下來的時間里,也沒問羅悅什麼問題,似乎很滿意女兒這個男友。
毖言的魔女爸爸偶爾會提一、兩個關于科學的艱澀問題,令魔女冷汗直冒,後悔不該亂編羅悅的背景。幸好羅悅都能即時答過,讓魔女松了口氣,不禁瞠眼,佩服起這個多聞的男人。
「羅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正當一切都進行得順利時,祭始禧突然出現在他們桌邊。
「欸──你!」魔女猛然大叫,霍地半站起身。
「做什麼!」魔女媽媽斥道。「這麼多人的場跋,你嗓子給我關小點兒!」
魔女隨即閉嘴,端坐著。
祭始禧看了她一眼,視線移回羅悅臉上。「什麼特別的聚會嗎?」
「是啊。」羅悅答道。「你呢?」
祭始禧挑一下唇角。「我和妖精坐那兒,」手指向羅悅的斜後方。
羅悅倏地回頭,接觸到一雙冷冰冰的眸子。他胸口一窒,幾乎要站起來,朝她走去。
「午茶約會。」祭始禧壓住他的屑,笑笑地說︰「抱歉,打擾這邊了。」然後走回他原來的座位。
「這個男的,太沒禮貌!」祭始禧走後,魔女媽媽批評起來。「也不想想自己還是個年輕人,竟然對長輩一聲招呼也沒有……」
「人家又不認識你。」魔女嘀咕一句,回頭看著。「妖精認識他呀……」她喃喃自語。
「我還是比較滿意羅悅。」魔女媽媽表態了。
「你們要好好相處。」魔女爸爸語意深遠地下了注腳。
「是──我們一定會相親相愛的。」魔女回身,抱著羅悅的肩。「你們高興了吧!那散會嘍!」她拉著羅悅站起身,直想打發父母走人。「我難得一天有空閑,想跟男友好好約會,還塞了你們兩個大電燈泡,說什麼要我早點嫁……怎麼可能嘛──」臨行前,再丟個哀兵之計,免得父母三不五時來煩。
兩個年輕人恭候長輩起身離席。等電梯時,一名女孩跑過來拉住羅悅。
「大哥哥!真的是你耶!」女孩興奮地叫道。
「子純!」羅悅神情驚喜。
趙子純開心地笑著。「你總算沒再叫錯我的名字了──」
羅悅笑了笑,大掌揉揉她的頭。「你今天使用了我給的招待券呀?」
「對啊,我自己一個人來耶!東西雖然好吃,但是自己一個坐一桌,挺無聊的……」
「這樣啊。」羅悅低喃,腦海啪吱閃過一個念頭,瞳眸更染深黑。「那,大哥哥找人陪你吃吧!」
「誰啊?」魔女介入他們的談話。美眸盯著趙子純。
羅悅正視著兩名長輩,道︰「子純是我朋友的女兒。伯父伯母介意我先離開嗎?」魔女已經亂編那一大串他的背景了,他撒個小毖應該不為過。
「你忙去吧!讓這不肖女送我們就行。」魔女媽媽揮揮手。
羅悅禮貌地欠身。電梯在這時來到,魔女一家三口走了進去。羅悅隨即帶著趟子純回到「天鶴庭」。
「那一桌。」他指著祭始禧與賈志矜的方位。「那是大哥哥的朋友,你跟他們一道坐吧!大哥哥還有事要忙,就不陪……」
「他們幽默嗎?」趙子純抬頭打斷羅悅的嗓音。「我可不想听冷笑話喔!」
羅悅沉吟了一會兒,摩孳著下頰。「男的保證幽默,女的──」他仿佛有什麼難言之隱般地頓一下語氣,才說︰「那女的,是有點冷……」
「呃──」趙子純露出不想領教的表情。
羅悅挑一下眉,繼續說︰「不過,你可以想辦法把她弄走,免得影響你享用下午茶的好心情──」
「也對。」趙子純彈一下手指,饒富興趣地走了過去。
羅悅撇撇唇,招來侍者,吩咐幾樣點心送過去給趙子純,算是犒賞!他是存心要趙子純去做這事──幫他把賈志矜弄離祭始禧身邊。
只見趙子純不知說了什麼,讓祭始禧只手覆額笑起來;一會兒,趙子純竟探出手指,想踫觸賈志矜的眼楮,她可能以為賈志矜那天生鬈翹濃密的睫毛是假的吧!
賈志矜輕巧地避開,總算起身離座,朝化妝室方向走去。
藏身櫃台綠竹後的羅悅跟著閃身,進入飯店人員專用的通道,過了一個廊彎,在化妝室門廳攔住賈志矜。
「賈姬──」他擋住她的去路,匿稱她時,語氣充滿深情。
賈志矜神情清冷,看著他,緩慢地收起擦手的方帕。
「我有話跟你說。」他道。
她淡淡地開口。「我和祭先生也還沒聊完。」完全不想和他多談。
兩人相凝了許久,她冷漠,他熱切,異樣的情緒翻騰、對立著。
幾名年輕女性經過門廳,要進化妝室,斜了羅悅一眼。
羅悅失了耐性,雙臂一伸,掐住賈志矜的腰,敏捷俐落地將她挾進專用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