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美熱帶風暴引起的巨浪,威力強大,將海岸整排的樹木連根拔起。窗板 哩啪啦地拍打花台欄桿,多聞被吵醒時,才知道這不是夢。
闃黑的房里,有一座燭台,燃著幾根蠟燭,放在門邊的圓桌。一陣開門聲後,燭火飄閃一下,熄了。她听見男人在低咒,接著是劃火柴的聲音。
「前禈?」多聞幾乎是出于本能地喃語。
沒人響應她,劃火柴的聲音也停了。腳步聲走走停停,好一會兒,才來到床邊。
「我看不見你,前禈……」多聞伸長手臂,模著身旁的枕頭。床邊有月兌衣的窸窣聲,可還是沒人回應她。
稍過了一陣子,床鋪往單側低陷,她被擁入一個懷抱里。男人的力量有點粗蠻,但她並不害怕,因為她知道是他。他的肌膚又濕又涼,似乎剛淋過雨吹過風。
多聞回抱他,嬌軀貼觸他赤果的身體。「你去哪兒?你的身體好冰──」她的嗓音像他們身上蓋的絲被一樣,充滿柔軟的溫暖。
祭前禈依舊不說話,猛地封住她的唇,手掌撫模她柔順的身體,對某些部位戀戀不舍。多聞輕喘起來,縴指揪扯床單,她的身體在一片漆黑中,似乎更加敏感、熱情。也許是黑暗讓她增添了點勇氣,她抓著他的手,沒有白天時的矜持。他的腿墊在她腿下,她幾乎騰坐在他身上,背靠著他寬闊的胸膛,身體輕得宛如雲朵。
祭前禈親吻她的肩、她的胸,他是看得見她的──
這整個海岸地區斷電無光,人如瞎盲的暴風雨深夜,他還是看得見她。她雪白縴細的身體像是會發亮的綢緞帶子,柔情蜜意地卷繞他健實、因而熱燙緊繃的軀干。
骯水從他額前滴下,滑過她的胸脯。
「多聞──」他嗓音沙啞,燃著火苗似的,慢慢退出她體內。
窗外暴風混著巨浪,還在鋪天蓋地地卷滾,一陣劇烈聲響,砰地從窗戶方向傳來。多聞顫了一下,反射性尋求庇護。他的速度比她更快,早將她壓進懷里,密實擁抱著。
「窗板被樹干打中。」祭前禈做了判斷,大掌上下下停地撫著她的背,擔心她被窗外的暴力聲響嚇著。
這熱帶風暴所夾帶的破壞力,摧殘庭院的花花草草好久了,天未暗時,他們躺在床上,還能看見窗外滿天花瓣狂飛。那是第一次,她柔膩的胴體與他陽剛的身軀,熱烈交纏,他的力量搖曳著她,時而疼痛──不是真的疼痛,大多數是甜蜜的,屬于一種被箍牢的愉悅,真的甜蜜慢慢沁透每一吋感官。不知是第幾回合,紅花綠葉還被卷著飛舞,她累了,墜入他懷里半夢半睡,直到暴力的風浪將她吵醒,窗里窗外一片暗黑,蠟燭孤寂地燃燒著,時已深夜。
多聞模著他的臂膀,芙頰靠在他胸膛,感到一陣特別的熱度,低語︰「好溫暖──你進門時,身體好冰……」
祭前禈撫著她的發。「機房的氣窗被海水沖破,發電系統故障。我和羅憫去檢查,淋了點雨。」這場風暴,來得凶,破壞力十足。不知哪飛來的屋頂鐵片,還斜插在他們庭院中央。
「你有沒有受傷?」多聞的手在他身上滑動,輕柔地往他臉龐移。「好暗,我看不到你……」
祭前禈托起她的下巴,看著她。「在礦場里工作,有時比現在更暗。」
多聞嗓音低柔地說︰「始禧從來沒讓我進過礦坑。」
听到她提兄長的名字,他不講話了。緘默許久,才開口問︰「妳喜歡燈火的光亮,是嗎?」他記得在海島時,她家門口屋檐下那盞燈永遠都是點亮的。
「嗯。」多聞點頭。她的眼楮在黑暗中,不夠敏銳,如果有點光,她就能看他,她好想看他。
祭前禈放開她,掀動被子。「我去找羅憫拿手電筒──」桌上的火柴被他身上的水弄濕,點不燃蠟燭。他不抽煙,沒有隨身打火機,只能下床。
多聞動了動,拉住他。她有種感覺,他不只是去拿手電筒而已,他這一去,也許她又得獨眠。「現在不要。」她低語,嗓音極小,黑暗掩蓋了她頰上的緋紅。「別走──」
一股激蕩的內心暖流冒出,祭前禈傾身靠近她。
「我想睡了──」她仰著臉龐。這回,她看見了他炯炯有神的雙眼一直盯著她。「你也睡,好嗎?」
祭前禈沒說話,在她身邊躺平。她也躺平,說︰「等睡醒,暴風過了,我們就去野營──」
他在枕頭上,無聲地側過臉,凝著她。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是這麼看她的──帶著熱切和佔有,將她鎖在他瞳眸深處──那也是他的心。
多聞繼承多家對祭氏的責任。她跟著祭始禧,幫他管的礦場設計礦燈房和礦場避理中心。南美的風暴結束後,她沒和祭前禈去任何地方野營,而是將設計圖送到礦場傍祭始禧。
扮倫比亞境內同樣遭受這場熱帶風暴侵襲,山區樹木橫倒,道路難行。祭前禈和羅憫幾次下車,合力移開阻礙。到達礦場,天色已近昏暗,彷佛經歷了一場戰役,臨時搭建的模板小屋被大樹壓壞了一半,多聞有些心驚,車子緩慢行進,未靜止,她竟開門跳下,整個人摔倒滿地泥沼里。
「多聞!」祭前禈吼了一聲。同時間,羅憫緊急煞車,祭前禈迅速下車,將她攔腰抱起。她褲腿上的泥濘,沾污了他的衣物。
「始禧他們……」多聞急聲急調,卻說不出話,美眸圓瞠,惶恐地盯著傾毀的小屋。
「妳以為妳在做什麼!」祭前禈不想罵她,但是她跳車的行為,惹得他理智盡失。「祭家男人永遠用不著妳擔心!」
多聞愣住,臉色刷白。祭前禈皺起眉心,用力地踢開車門,把她抱進車廂,徑自離開。
從車窗可以看到他跳過一條涓涓小溪,敏捷矯健地爬坡,往一片長著矮密林的階地上去。
「妳要不要換件干淨的衣服。」羅憫從一扇車廂通往駕駛座的小門,走出來,利落地取下她的行李,放在她眼前,說︰「以後別再做危險的事了。」要不是他機警,她很可能被後車輪輾過。
「對不起……」多聞嗓音溫順,十根縴指顫抖地扣在一起。
羅憫看她一眼,然後下車,關緊車門,留多聞一個人在露營車里。
礦場上方的階地,像一個天然避難洞,祭始禧一干人把營帳扎在階地,升起篝火烤濕衣服。祭前禈繞過火準,走向一頂大得出奇的帳棚。祭始禧掀撩帳門,邊走出來,邊回頭對帳內說著西班牙文。
「嘿──你怎麼來了?!」看到祭前禈出現在眼前,他驚訝地挑眉,眼尖地注意到階地下的露營車。「不是你叫我別把多聞帶來這種動亂不安的地方嗎?怎麼,打算來這兒野營?!」他語帶譏諷,瞥一眼弟弟身上不算干淨的衣物。
祭前禈沒理睬他,眸光四處打量一圈,朝階地下方叫道︰「羅憫,走右方樹林,把車開上來!」一條掛繩的路很明顯,祭始禧的悍馬車就停在那兒。
「那可是我們幾個大砍刀開出來的路,你來的真是時候。」祭始禧撇撇唇,坐在火堆外圍的石塊上。
祭前禈斜靠著岩壁,靜靜盯著篝火燒出來的紅光。沒一會兒,羅憫將車開上來,停在悍馬車旁。
祭始禧站起身,走向車子。「我的多聞有來吧──」他打開車廂滑門。
「始禧──」多聞一身是泥,神情有些呆滯,坐在面窗的沙發座。
祭始禧趕緊上車,模著她的臉。「有沒有受傷?」
多聞搖搖頭,眼光往車外尋著。
祭前禈走過來,站在門邊,凝視著她。
她才說︰「我沒事。」
祭始禧看了看車廂里,說︰「後頭有浴室,去清洗清洗吧。」
多聞點點頭。祭始禧下車,眼楮盯著祭前禈冷冷的俊臉,拉上車門。「你很早就認識多聞,是嗎──」他這是肯定語氣。
祭前禈覺得沒必要回答,便往火堆方向走。
祭始禧一掌扳住他的肩,力道很強,不讓他多走一步。「多聞身體不太好,你如果要跟她在一起,就好好待她。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跟她母親一樣!」說完,他放手,大步走開。
祭前禈盯住他的背影,發出干硬的嗓音︰「把話說清楚!」沒人知道她什麼時候會跟她母親一樣,是什麼意思!
祭始禧不再開口,走向火堆旁。帳棚里的人陸續出來,圍著篝火,烹煮簡單的食物。祭前禈凜著一張臉,找位子坐下,雙眼瞅著熊熊烈火。氣象專家──李盾撥彈著哥倫比亞的民族樂器提普琴,唱起節奏熱情澎湃的南美民謠。多聞在優美的樂音中,步出露營車。祭始禧將她招至身邊,她沒忘把設計圖交給祭始禧。
「我到里面看。」祭始禧牽著她起身,走進大帳棚。
一台具有高效能消音器的發電機開始運轉,點亮大帳棚里的電燈。祭前禈盯著燈光投射在帳柵圍幕的剪影,心不在焉地吃著羅憫遞過來的餐食。提普琴十二根弦流泄著清脆的曲調,使他煩躁地抓抓發鬢──他實在不習慣在礦場,听到輕松愉快的樂聲!
他站起身,躊躇幾步,不知自己要回露營車內,還是進帳棚。
「前禈。」一個男性嗓音在他耳後叫道。
他回身。天生一張笑臉的羅愉,端著兩只餐盤,微側身軀,眼神探尋地盯著他瞧。「你要進帳棚嗎?」顯然,他擋到羅愉的路了。
祭前禈看一下餐盤。「嗯。我拿進去吧。」他接過羅愉手里的兩份餐食,徑直走入帳棚。
多聞背對帳棚口,坐在畫圖桌前,祭始禧傾身站立,一手搭在椅柱頭,一手越過她的肩,在設計圖和礦場地圖上比畫、討論著,兩人均沒注意到祭前禈進來。祭前禈凝著眉,將餐盤放在他們後方的木桌上,找了把椅子,靜靜坐帳口處。除了開挖工作相關設備籌辦,他們得在礦場扒管理大樓,以便將來長駐,為了避免第一線人員夾帶寶石出礦場,還得有礦工宿舍,一座現代化寶石礦場從開挖到規模完整,需要花上幾年建設。
「我一向不反對妳留在礦場監工──」祭始禧沈聲說著,大掌摟摟多聞的肩。「何況,妳待在我身邊,我比較放心。」在海島,他就是個著名的好哥哥,很有耐心照顧稚齡麼妹 鄔。 鄔兩歲那一年,他獨自帶她到龍鱗湖玩,遇上多聞的父親多威。他一個十四歲少年,像個老媽子,專注地幫游完泳的小丫頭擦頭發、更衣、喂她吃飯。多威說,將來也要把女兒托給他照顧。當時,他還不知道多聞,就承諾多威沒問題,反正他挺喜歡當保母的。幾年後,多聞到德國念書,也是他實現對多威承諾的開始。
「我不贊成!」祭前禈站起身。
多聞和祭始禧動作一致地回頭。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祭始禧徐緩地行至木桌邊,看一眼桌上的餐食。
「我不同意她長期留在這兒。」祭前禈說,端起一只餐盤,走到多聞面前,握住她的手,拉著她離開帳棚。
祭前禈讓多聞在露營車里用餐。一束燈光打在小餐桌,車廂很幽靜,他高大的身軀塞在小廚房里,忙了好一陣了。窗外提普琴的聲音,像是飄飛的泡泡,沒有間斷過。
多聞手執餐叉輕輕地撥弄著盤中青豆。
「冷了,就別吃。」祭前禈單手戴著隔熱套,拿著一只橢圓形烤盤,放上小餐桌。
多聞仰起臉龐。他們互相凝視了一會兒。祭前禈收走她的餐盤,把冷掉的食物倒了,然後背對她,走在洗滌槽前。
「多聞──」一聲叫喚後,他低沈堅定的嗓音從喉嚨發出。「我不會把妳留在這礦場。」他說完,自行離開車廂。
多聞垂眸斂睫,看著烤盤里的食物──是酸女乃酪烤洋芋,七年前,他第一次做給她吃的馬鈴薯料理,就是這一道。濃郁的香味縈繞鼻尖,她用叉子挑起一塊,美眸盈滿水光地吃下。一樣的──味道跟七年前一樣,一點沒變!
多聞又吃了一口,流下淚來,她想念這個味道。他今天讓她回味,她怕自己以後天逃詡想吃。七年來,每當夢醒,充塞內心的惆悵與遺憾,被這味道消弭了。
夜晚,她側臥在露營車的軟墊床上,眼楮瞅著對面的床鋪。車廂里有四個床位,羅憫還是在車外,搭一頂帳棚。樹上的螽斯把雲層里的星子叫出來,耀眼地綴滿天空。淺淺的光,隨著車門的聲響,滲進來,在地毯上拉出一道長影。
祭前禈月兌去外衣長褲,躺上床。
「前禈──」
祭前禈側過身,看向對床,有些意外她還沒睡。
多聞喘了一口氣,柔荑壓著胸口,坐起身。祭前禈濃眉深皺,跟著起身。
「身體不舒服嗎?」他移位,坐到她床上,大掌覆住她額頭。祭始禧說的朦朧話,一直盤桓在他腦里,她一個舉動或呼吸不順,都引發他前所未有的緊張。
多聞並不明白他的行為,拉下他的手,愣愣看著他。「我沒生病……」她搖搖頭,一手模上他右肩的傷。「我幫你換藥好嗎?」不等他回答,她下床取醫藥箱,回到床邊,扶著他肩頭,輕巧地撕下膠帶紗布。傷口已經消腫,漸漸在愈合了,她熟練地上藥、貼好膠帶紗布。「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受傷的嗎?」
祭前禈沒講話,壓下她的身體,讓她躺平,再幫她蓋好絲絨毯。她握著他的掌,眼珠未轉一下地看著他。「你還生我跳車的氣嗎?」她打了個哆嗦,掌心的冰涼傳到他指上。
祭前禈注視著她的小臉,掀開毯子,躺上床。「找礦脈時,被岩片劃傷的。」他模著自己的肩。「任何野地都有隱藏的危險,那一片泥沼下有什麼,妳並不知道──」
「對不起……」多聞低語打斷他。
他嘆了一口氣,擁緊她。床很小,她蜷縮嬌軀,窩進他懷里,唇觸著他胸前的肌膚,細細呼吸著屬于他的氣息。
窗外夜鶯的啼唱聲,令人怦然心動。他撫著她柔潤的肩頭,幾乎撥掉了她衣物的細帶。
「多聞──」
夜空越深暗越燦爛,夜鶯歡快地啼唱。
第二天清晨,多聞醒來,身上彌漫著縷縷絲絲的神秘香味。露營車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柔膩的,有好些個吻痕,證明昨夜不是一場夢。
她下床,淨身穿衣。小桌上攤著一張地圖,上頭有些特定的區域被畫了紅圈──是祭前禈標明的野營地點。多聞看了看,將地圖收好。門外傳來用力的拍打聲。
「開門!我知道這是你的露營車!開門!」
多聞放開正要扎上繩帶的長發,旋身去打開車門。外頭站著一名陌生女子,她看到開門的多聞,神情明顯驚詫。
「這不是祭前禈的露營車?!」女子穿著緊身背心、迷彩獵褲,薄削的短發沾了瑩瑩露水,幾片綠葉黏在她沁汗的肌膚上。
「這是前禈的車沒錯。」多聞回答女子。
女子睜大明亮的鳳瞳。「那妳是誰?」
「梁翃!」羅憫提著水桶從樹林走出來。
女子轉身,看見背著釣魚冰箱走在羅憫後頭的祭前禈。「總算讓我找到了。」跑了過去,抱住祭前禈。
多聞站在車里,手扳著車門桿,愣愣看著前方。她來不及綁好的長發,被晨風吹得好凌亂,她又聞到自己身上的神秘香味了,這味道已經潛進她體內很深很深的地方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