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未央下床,拿起床尾凳上的睡袍穿,往浴室走。鏡牆照出千、百張哭泣的臉,她低下頭,不去看,往盥洗台,蓄了一盆水,洗去淚的味道,拿暗櫃中的毛巾時,一個東西掉下來——
是前幾天買的驗孕棒,像在暗示她的情緒起伏,可能是賀爾蒙問題作祟。
她撿起這小東西,進衛生間,出來後,鏡牆里多了千百個他。
羅煌徐緩無聲走向景未央。「維鈴說你早上離開,沒再進辦公室——」
景未央轉開臉龐,徑自往盥洗台靠。
羅煌很快圍在她背後,看著鏡子里的她。「怎麼了?身體不舒服?」眸光微挪,瞅見她拿著的驗孕棒。他不再看鏡,下顎輕靠她的肩,嗅著她的發,說︰「這樣是不是代表還沒有……」
……
紅唇微啟,他一抽送,她就吟喘。他輕扳她潔膩的下巴,吻住她的嘴。
她嘗到他口中的酒味。和誰喝的?那還用說,是Regen!
身體猝地冷了,像雨淋進她心,流遍她四肢百骸,冷絕了,她回身推開他。
「你不用再做這項工作。」嗓音沖出口。
羅煌皺眉。「什麼意思?」
景未央轉開身軀,拉好睡袍,綁緊腰間帶。
「未央——」
「不要叫我的名字。」她冷冷一句。
羅煌眉頭拉平,表情也拉平,只剩一雙眼眸深沉幽邃地盯著她。
「別忘了我是你的老板——」
「所以你有權解雇我,即便該給你繼承者這項工作,還沒做成?」問得直截了當,公事公辦的語氣。「但這不是我的個性。
合約是合約,我簽了,自然會做到底。」他朝她靠近。
「不準過來。」她美眸一瞪鏡牆,千千百百個她都在恨瞅他。也不知道哪來的恨,她說︰「我已經懷孕了,今後不需要你做這項工作,你覺得工作太多,明天開始專心當Regen的護花使者就好。」拿起驗孕棒丟進垃圾桶,塞到底,把什麼都丟進去。
懷孕就不再需要他。她是老板,她說懷孕了就是懷孕了。不準的驗孕棒不過是垃圾。
當晚,景未央躺在床上,像個懷孕情緒不穩的女人,淚流不止。羅煌搬出景家大宅,住回RA宿舍,去戲場探何蕊恩的班,狠打那個油腔滑調專吃女人豆腐的男星。
對方告他暴力傷害,他動作派男星、武打巨星攻擊一個女乃油小生,恃強凌弱,形象大傷,戲約全停了。
這下她高興了,他真專心去當Regen的護花使者。
羅煌車子駛到RA大樓,後視鏡顯映的車終于停下,停在廣場邊的路樹旁,一個人影走下車,拄著手杖慢行至廣場中央的紅錨鋼雕前。
不是那些鼻靈眼明的記者。羅煌踩住煞車板,換檔倒車,將車開離地下入口,回轉繞行廣場,直趨紅錨遮蔭之中。
羅煌熄火下車,走到被巨大錨鏈擋住的男人背後。
男人專心致志地模著錨身,感受折閃陽光的紅色流彩。
「伊洛士先生——」羅煌沉喚一聲。
拄手杖的身影震了一下,轉過來。「你好,羅煌少爺。」如故的說話語調,只是身上穿著不再是管家黑服。
他從Blue Compass總部出來,一路尾隨在他車後,並非跟蹤他,只是他們路相同。
「是景上竟嗎?」羅煌問道,心里有底。
「大爵士是第一個趕到車禍現場處理的人,他認為我的存在會讓未央小姐軟弱……所謂紅錨精神並不是這樣,我不能破壞景家該有的氣魄——」
「嗯。」羅煌應聲打斷他。「伊洛士先生要不要進大樓參觀?」
伊洛士頷首,沒再往下講當年的事。羅煌當年的遭遇,本質上與他沒太大的差別。他們都是能力強、並且憐惜愛護著景未央的男人,不會見她受磨難,而不伸出手、不展開寬大安全的胸懷,哪怕那磨難只是被螞蟻咬口般的一丁點……
羅煌領前,伊洛士在後,兩人走向RA大樓。
伊洛士說︰「未央小姐當老板後,你幫她很多——」
「我這陣子給她惹了些麻煩。」羅煌說。
「那報導,我看了,你不像會沖動出手的人。」伊洛士一本管家敏銳的觀察力說道。
羅煌沒回應他,走過展示龐然古船艇的大廳,往電梯小廳,服務員跟他打招呼,按開電梯門。羅煌進去,站靠門邊,等著伊洛士。羅煌這一微欠身,使伊洛士看見他襯衫下的胸膛有個紅錨項鏈。
他突然說︰「未央小姐最喜歡吃焦糖大黃——」
「嗯。」羅煌走出電梯,說︰「請等我一下。」
伊洛士沒等他,徑自按下關門鍵。
上了樓,踫上正和助理要下樓的大明星Regen。
「伊洛士大叔!」
「伊洛士叔叔!」
何蕊恩與葛維鈴轉頭互看了一眼。
「小鈴,你認識他?」何蕊恩先開口,縴指朝向電梯里。
伊洛士握住何蕊恩的手,走出電梯門。何蕊恩回眸看看他,又看看葛維鈴。
「我爸媽以前跟伊洛士叔叔一起在老板家工作——」
「維鈴,你認得我?」伊洛士看著那比何蕊恩小的女孩。
葛維鈴猛點頭。「當然認得!你的臉都沒變——」
「看吧!」何蕊恩得意插嘴。「這要歸功我技術高超!」
葛維鈴奇怪地看何蕊恩一眼,也說︰「我認人很厲害的,伊洛士叔叔,只要看過的人臉,我一定不會忘。」這是她的天賦,爸媽都說她適合當偵探、警探、失蹤人口協尋專員。
伊洛士點頭淡笑。「沒想到你長這麼大了……」語氣低嘆。他離開多久?一個稚女敕小泵娘都長成窈窕女孩了。
何蕊恩訝異驚喜地發現——
「你能走了!」她離開加汀島時,伊洛士還在坐輪椅,用拐杖也僅能移動小段路,現在他只用一根手杖,就上了二十八樓,
雖說是搭電梯,但他的樣子已經完全是常人健步如飛的感覺。
「你跑去哪里了,伊洛士叔叔?」葛維鈴猶記得那年雨夜,她拖著哥哥送的、比她大兩倍的熊玩偶,等著媽媽給她說床邊故事,爸爸突然接到緊急電話,進房拉走媽媽。大人紛紛亂亂說了什麼意外事故,大少爺——爸媽稱呼大少爺的藍眼先生——
說這事他處理,所有的事他都會處理,以後爸媽只要好好陪她,過和樂生活就好。從此,她沒再見過伊洛士叔叔,直至今日。
「就算你跟爸媽一樣過退休生活,也不要斷了聯絡嘛——」
「你們都在這兒。」電梯門叮地再次滑開,羅煌人聲齊至,打斷女孩們的嘈嘈喃喃又呢呢。「Regen今天不是要趕拍宣傳照,樓下車子好像在等了——」
「啊!」葛維鈴叫道︰「會來不及啦!Regen姊,我們快下去。」菜鳥助理趕忙拉著大明星進電梯,揮揮手,關上門。
伊洛士轉而對羅煌道︰「這大樓頂層有座了望台,未央小姐小時候很喜歡待在那兒,不知道現在變怎樣了……」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羅煌回身踫觸控板。電梯知心知意地大敞,要載人上任何想去的樓層。羅煌進入,按定樓碼。
「你先上去,我走走瞧瞧,一會兒到。」伊洛士步履徐徐,走往電梯小廳外。
羅煌手離開門鍵,往頂樓升。
風有點大了,預言瓶整支晃跳得翻了頭,是否猶如沙粒的女先知掉出來了?得到想要的死了?
指尖輕觸濕潤的眼眶,景未央看著桌上的玻璃紙全被風吹飛,桌邊一迭公事相關文件也啪啪作響,她拿起休眠的筆記型計算機壓鎮,一不小心,計算機落地,她要撿,文件被踫歪,整迭滑墜,像一架架飛出母艙的戰斗機。
景未央發也亂了,呆看一地狼狽。或許該去找只石兔子壓鎮。她退一步,回過身。了望台下,古磚道花草徑上,站著提著點心盒的男人。
羅煌說︰「要吃焦糖大黃派嗎?」
他們已經好久沒對彼此說過一句話了。
「你買的嗎?」景未央的嗓音有些抖顫。
「我買的。」羅煌走上階梯。「你要吃嗎?」
景未央點頭。下一秒鐘,羅煌說︰「我賣你。」
景未央微震,撥著飛亂遮眼的發絲,紅唇抿動出柔美聲調。「我要用什麼向你買?」
「我好一陣子沒工作、沒收入,你最好用錢買。」羅煌停定她身前,風吹得她的長發撩上他,他在她發里對上她閃藍的美眸,沈語︰「不過——還有比錢更好的,那就是——」停頓嗓音,像是給她時間考慮。
她卻是回身去拿起桌上沒被風吹散的花環,急跪腳尖——
一個花環,像她的手臂,在他脖頸上;一個吻,是她的唇,在他嘴上。
「我用吻買——」
柔細嗓調被截斷,他深嘗她嘴里薄荷涼涼的氣味,身體——尤其是心——烘暖地升飛出死蔭幽谷。
燦麗陽光籠罩他們緊緊相擁的身軀,恍若他們是站在聖壇的新人。聖壇下,隻果花開的樹枝,搖曳一個使她可以成為女先知的晶亮的果。風揚碎花遍地灑,一路迤成幸福道。盡頭那個觀禮人,拄著手杖敲響磚地為祝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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