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厲害、你厲害!」海瑟與安秦握起手來。「雖說當年我不像大老板們那般損失慘重,不過也算是搞掉一艘輕型巡航船。」
「因為您的善款,百萬戰爭孤兒免于饑餓威脅。」安秦不卑不亢地朝海瑟鞠個躬。
「哈……」海瑟笑個不停。「年輕人——好樣的,你應該是杜罄的學生里最有禮貌的一個。」大掌拍拍他的肩膀。
「海瑟先生認識安秦?」田安蜜眨眸,呆了一秒,柔荑覆額,眼球朝上睞,她真是燒昏頭。海瑟是海英的父親,他們一家子,連帶有的沒的姻親都跟無國界有點關系,這些人互相認識,沒什麼說不通。
「安蜜?」安秦見田安蜜模著額頭,遞來關切眼神。
海瑟同時出聲。「安蜜,老實說吧,你昨晚去哪兒玩通宵?船撞傷了,臉色也不太好。」
田安蜜放下覆額的手,搖頭道︰「只是前往祭家海島參加菜園灣的品酒會,海英也去了,船是被他撞的……」其實是蘇燁,她清楚海英的技術,但故意這麼說,可以要海瑟大叔幫她修免費、做整套船艇美容。
「那臭小子也去了祭家海島?」海瑟扯下掛頸的毛巾,抽甩得啪啪響。
安秦拉著田安蜜站遠一步,避免遭海瑟的布棍擊中。
「別擔心,」海瑟耍特技似地讓甩出去的一端畫弧返回,單掌接住,掛回脖子上。
「我會幫你修復得像新的一樣。這帳就算在海英頭上,想改裝舵葉還是中央板,盡避說,我記得這艘家庭用艇原本是心蜜駛著休閑的,是該好好地保存……」回憶一開,他惆悵感嘆個無止盡。
「心蜜雖不像你熱衷賽事,船也是駛得不差……有一陣子,她跟海英走得近,我還以為他們在談戀愛,高興了一下,結果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沒多久更是兩個分別離開加汀島……唉——海英那渾蛋臭小子沒福氣——」
「海瑟叔叔,」田安蜜打斷與海瑟外表一點不搭的憂郁嗓凋,從安秦手中取來一個紙袋。「這個送你……」
海瑟挑眉。「禮物?」
「花瓣粉紅酒。」她仰高甜蜜燦爛的笑臉,迎著光艷旭日,嗓音輕盈地說︰「很好喝,我昨天喝很多,特地買回來送你。」
「謝謝。」海瑟接過紙袋,拍胸脯保證。「我一定把心蜜的遺物恢復得像她活著使用時的完美。」
田安蜜笑著告辭,帶領安秦走一條當地人才知道的沙棘林小徑離開造船廠碼頭。
行經碼頭區九號輕軌車站亭,一班車剛好到站,載走候車的人。下車的人走下右階,各往不同方向去。安秦停住雙腿,拖住田安蜜領路的腳步。她的手心很燙、呼吸急促。他開口道︰「安蜜,你該回家休息——」
田安蜜轉過臉龐來,搖了搖頭,與在造船廠時一樣的甜美笑容來自她美顏消褪。
「你知道這里嗎?」她牽著他踏上站亭石階,坐入彩繪帆棚遮蔭的候車長椅,眼楮看著底下兩條平行的車軌。
晨間海風撥動帆棚垂檐下的扶桑花小風車鈴鐺,那花瓣旋呀旋,那長蕊叮咚叮咚響,她的嗓音融在其中,既輕巧且悅耳。
「好久好久以前,我在這里把帆船賽獎金捐給一個慈善男孩——」
「我知道。」安秦回應她。
田安蜜抬眸望住他,柔美地笑著說︰「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當年那個奇跡夜晚,六人之中,唯他一人回旅店交差,睡了安穩的一覺。罄爸覺得他募款功力了得,第二天帶他到造船廠會海瑟。
他說︰「謝謝你,安蜜。你急著跳上車,我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只聞到車廂飄出的濃雅木犀花香,以及魔咒消失般的女孩噴嚏聲。
「那筆獎金,也讓很多孩子免于饑餓威脅嗎?」她握著他寬大的手掌,問道︰「他們都好嗎?」
「嗯,他們得到更多的醫療照護。」他感覺她把頭靠過來,靠倚他的臂膀,她體溫很高,灼灼熱燙。「安蜜,回——」
「姐姐跟海英走得很近……」她的嗓音阻斷他。「听到海瑟先生這樣說,你心里什麼感覺?姐姐跟海英走得很近,你怎麼想?」
安秦沉默。一班車開過,末停。他在那列車聲中說︰「你不是不想听我和你姐姐的事。」
怎麼想,在這一秒,不再那麼重要。
田安蜜抓住安秦的手臂,輕輕地,繞過自己的肩頭。
安秦將田安蜜攬緊了。列車開遠了。「你該回家休息——」他低語。
「我還要去兩個地方,你要不要跟我去?」她說,縴指勾拉他扣在她肩窩的長指。
他一手提著她的祭家海島特產,攬住她肩膀的大掌沒放開,站起身,道︰「去去就趕快回家休息——」
「嗯。我知道,安醫師。」
先至專賣店街的Flowre,沒有買花,田安蜜把另一包祭家海島特產送給花坊女老板何欣。前後待不到五分鐘,她噴嚏連連,安秦抱歉地對剛認識的美麗老板道再見,帶著田安蜜遠離木犀花香吞噬空氣的花坊。
走到專賣店街頂端巷口,已近在臨海大道纜車站,風轉強了,吹得他的頭發散亂,她戴在頭上的白色貝雷帽居然飛了起來,他接住,不再妥協地對她說︰「回去休息,安蜜。」
她搖頭。一步一步邁,哼起(WishYouWereHere),一面說︰「還有一個地方——」
「你在發燒。」安秦抓住她的肩,扳轉她的身子。「先去醫院——」
「只是低燒,而且我是醫師啊。」田安蜜笑了笑,像喝醉一樣。「你也是醫師,再生醫學權威。」
安秦皺凝雙眉,放開她雙肩。
她美眸對著他的臉,一會兒,睫毛低掩。「你後悔了?」目光聚凝于他捏握在身側拳頭里的貝雷帽。「不跟我去——」
「到底要去哪兒?」他的語氣听起來像在下命令。「不能明天再去嗎?」
「一定要今天。」她抬眸,臉上始終是笑意。「今天是姐姐的生日——」
安秦恍愣,僵住了。
她說︰「我前幾天答應她,今天要帶她愛吃的糖給她。」
正在他另一手的提袋里,是她要送給她姐姐的生日禮物。
「安秦,你不知道對不對?」田安蜜從他手中抽回貝雷帽戴上,說︰「姐姐從來不太讓人知道她的事,即便是她的妹妹,我也不知道全部的姐姐,她有秘密不告訴我——」
「你呢?」你想知道她的秘密嗎?安秦回過神來,沒將話說出口。
他一直以為他清楚的一切,是心蜜……他早在她的迷障中,模清輪廓才知那是安蜜,他僅知道她對花過敏,這種事無法是秘密,她打個噴嚏,大家都知道。
「去香檳山吧——」他說。
「你呢?你開心嗎?」她突然間,柔荑牽住他伸過來的手。「我好久沒幫姐姐過生日,我知道她最想看到什麼,她最想看到她的小說結局男女主角幸福在一起……」
他們一起去上墳。
這次,她唱生日快樂歌,他就在一旁吹口琴合進她柔柔細細時而甜語的聲調中。
「姐姐,他是安秦,你總是寫信跟我說的男人,其實我以前遇過他……你記得嗎,那次回家,你把我痛罵一頓,說怎麼把獎金全給陌生人,至少留一點買‘海豚跳’給你——我今天帶很多來,你慢慢品嘗——」攤開包得精致的糖,她坐在墓碑左側,頭傾靠粉紅石帆。
「生日快樂,姐姐。」她開開心心,笑著,抬起臉龐看他。
他停止吹口琴,蹲近她身前。「心蜜生日你很高興?」
「嗯,是生日啊!」她拉提她的紅色縐褶連身長裙,站起,翩然旋舞。「哪有人慶祝死日的……」
安秦回眸,盯著她歡樂的身影,不說話、不吹口琴,坐往她剛坐的位置,拿一塊她攤在墓碑前的糖。咬下海豚尾鰭,甜得讓他想皺眉,但他沒有,表情一如往常,清徐似風。他可以當作她開心,不是發燒,沒有難過。
「安秦,我告訴你——」她嗓調依然甜膩,笑顏依然唯美,湊過來拉起他的手,吃下另一半糖。
「海英也喜歡這種糖,他和姐姐一樣。我比較喜歡石榴糖,但是,我如果要一個哥哥,他一定是海英——」
「蘇燁呢?」他收握指尖,被她舌忝過的灼熱還在,導進掌心。
「阿燁是我很好的朋友,我去參加他小阿姨辦的自然療法研究會認識他,像你和姐姐一樣,我跟阿燁分享姐姐寄回來的信——」
「安蜜。」再次打斷她的嗓音,等她目光移轉過來,他說︰「如果生命允許……」語未道盡,他若有所思看著她,似在考慮是否接下去說。
田安蜜歪歪頭,甜笑,等不到安秦出聲,她又跳起舞,迎著風,肢體優美地伸展,像太極結合某種神秘瑜伽。她低斂眼睫毛,微彎雙膝,裙擺劃地,不見她的雙足如何優雅移動。
安秦盯著她像花緩綻一樣的舞姿,終是把話說了出來。「安蜜,我是想過要和你姐姐結婚。」
「嗯,」田安蜜也說︰「我之前就這麼覺得,如果我和阿燁一直下去,一定會——」嗓音乍停,圈兒轉一半,她不舞動了,也不說了,慢慢站直雙腿,穿涼鞋的腳重新露出,裙擺飄飄蕩漾,身形微晃。
安秦起身,扶住她不穩的身形,模她額頭。她柔柔揮開他的手,拉好貝雷帽。
「你也來對姐姐說生日快樂。」挪腳往粉紅石帆前蹲,她望著那照片,說︰「姐姐,我戴貝雷帽好看嗎?安秦給我的——」回首朝他伸手。
他蹲下,蹲在她身邊,看著石帆里的照片、名字和「永遠出航」,緩沉地說︰「生曰快樂。」他的手,微探,沒踫到墓碑,踫到石帆前的花束,一個風船葛苞膜掉落他掌中。
田安蜜雙手合十。一陣風柔吹。她偏昂紅艷臉蛋,對住他。「姐姐跟你說‘謝謝’。」
他垂眸頷首,一掌覆住她發熱的芙頰,凝眄朝陽涌在她眼中閃折沸騰色光澤。
「該下山了——」將風船葛放進襯衫前袋,他說︰「走吧,安蜜。」
她抓著他的掌,點頭站起,又說了一次「生日快樂」,才與他走離漂亮的粉紅石帆,結束慶生參拜。
香檳山的步道開滿木犀科黃馨花,花香飄騰籠罩,她一個噴嚏也沒打,忍得難受還是忍,美顏滿溢笑容。
他知道她很難受。
縴細身子再也撐不住斑燒的折磨,未到山下已癱軟在他懷里,精神萎靡,語無倫次,「姐姐、姐姐」地叫著。
他知道她很難受,身心都不舒服。
他抱著她回Segeh。他不知道她家在哪兒,一方面不放心她一個人,便將她帶上樓,沒去詢問旅店人員她的住所何在。他在總統套房為她做診斷,一通電話,要了特殊roomservice。醫師在這島上,備受尊重。
沒幾分鐘,旅店服務人員跟著一名男駐醫把他要的藥劑針劑送來。那名極為年輕的男駐醫問他是不是怎麼了?他反問男駐醫田安蜜醫師今天什麼班?男駐醫恭敬回答他,安蜜醫師最近都幫他們代班,所以今天沒班,明天後天大後天連休。他說他知道了,沒什麼事,請他們下樓。
男駐醫不好意思地兜出此次研討會特刊,請他簽名。他簽了,說他以前大部分時候簽死亡證明,來加汀島,大家待他像Regen那般的明星,讓他受寵若驚。他這一講,才教人受驚于安醫師的另類幽默。
男駐醫和旅店服務人員困窘地僵著笑臉,不敢再多打擾安醫師,兩相急急告退。
安秦端著托盤,走回臥室。
「安蜜——」
「我不要打針……」
一靠近四柱大床,尚未掀撩薄絲簾幔,抗拒的囈語一聲拖曳一聲傳出。
「別過來……我不要打針……」